青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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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沿岸屯了数万人马,与郑军隔河对峙。
此时,正是大战前最后的宁静。
到墨州时已是黄昏,听罢前方哨兵禀报,狐狸看了看天色,道:“今晚咱们在墨州扎营,顺便补给一下粮草,明天再一鼓作气赶到熹河。”
江文略在马上欠身,“一切由杜兄作主。”
狐狸望向一边的蔺子湘,她微笑道:“来之前,父王叮嘱,一切都由杜将军指挥。”
与蔺子湘相处久了,我对她颇有几分欣赏,她处事利落大方,待人从容有度。但欣赏是有了,却也无法和她亲近起来。
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倒喜欢这种有些距离的相处。
早早在我背上睡了个多时辰,这刻精神正好,一下马便到处跑。这段急行军对大人来说是沉重而肃穆的,对他而言,却充满了新鲜感。
吃的东西极简单,是干饼,早早却吃了很多。吃完了,他将满是饼渣的手在狐狸战袍上一抹,狐狸正和将领们说话,一把将他揽在半空,他便笑着扭动。
云绣走过来,将水囊递给我,忽道:“这里就是墨州啊,蓝医正是不是住在这里?”
我惊喜地“啊”了声,道:“可不是。”
“夫人腿虽好了,可腰还一直有点疼,不如趁着到了墨州,再请蓝医正看一看,开个药方?”
“可我也不知道蓝医正住在哪里。”我为难道。
“我去过他家,是在一个叫小度山的地方,距这里不远,五六里路的样子。”江文略的声音在身边温润地响起。
我看着粘在狐狸身边的早早,再看看江文略,轻声道:“我想去拜访一下蓝医正,一来致谢,二来请他开个药方,不知江公子可否引路?”
“我也正好想去看看他老人家,父王吃了他开的药之后,风湿之症也好了很多。”他微笑答,并扬声道:“杜兄去不去?”
狐狸淡淡看了我们一眼,道:“你们去吧,我得安排粮草和战船的事,走不开。你们别太晚回来,说不定半夜就得出,多带点人,这里不怎么太平。”
到了小度山脚,我让燕红等人都留下,只让刘明和云绣跟着,随我和江文略向山上走去。
待随从的人都看不见了,云绣将早早交给江文略,轻声道:“我们在这里等公子和夫人。”说完,和刘明一起隐入树林之中。
早早却挣脱江文略的手,转身要我抱。我柔声哄道:“早早乖,娘要举着火把,才能看得清路,不然就会摔跤的,你让干爹抱。”
他看了看江文略,一扭头,抱紧我的脖子,“不要,他又不是六叔。我要娘抱。”
江文略接过我手中的火把,轻声道:“你抱他吧,我来照着路。”
浸过松油的火把照亮了上山的路,夏夜如此寂静,只听得到我与他沙沙的脚步声。
他一直在我身边,一直在为我和早早举着火把。
可我们,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他,抱一抱早早,也成了奢求。
早早忽然指向空中,叫道:“星星!星星飞!”
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山野中的小溪边,流萤在翩然飞舞,宛如星光点点。
我正想教他那不是星星,而是萤火虫,却听衣袂声响,江文略将火把插在泥土中,纵身跃向小溪。
不过片刻,他跃回我身边,唇边含着无比温柔的笑,望着早早,慢慢将右拳递到他面前。
然后,又慢慢地松开,几只萤火虫便一闪一闪地在早早面前飞舞,舞向无垠的夜空。
早早显然觉得无比新鲜好玩,眼睛睁得很大,挥舞着双手想去捉那萤火虫,口中叫着:“星星!星星!”
江文略将衣袍下摆往腰间一掖,忽然纵身而起,右足再在旁边的竹子上轻轻一蹬,身形便拔高了数尺,右手轻轻一挥,便又飘然落下。
他将左手覆上右手,再送至早早面前。萤火虫在他的掌心里,他的指缝间透着朦胧的光。早早乌溜溜的眼睛眨都不眨,轻声问:“是星星吗?”
江文略将食指竖在唇前。早早吐了吐舌头,用极轻的声音问道:“会把它吓跑吗?”
“你张开手。”江文略柔声道。
早早便将两只手都张开,江文略将右拳慢慢放在他的右手上,再慢慢地展开,一大一小两个手掌却仍紧贴着。
小小的萤火虫,在他与他的掌心中,闪着淡淡的光芒。
早早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小手却一滑,萤火虫飞了出来,他急得伸手去抓,萤火虫已慢悠悠地飞入竹林之中。
眼见早早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江文略再跃到溪边,早早从我怀中跳下,跑向他,两人的手掌又贴在了一起。
我呆呆地看着,仿佛回到那一年的夏天。我们捉了半晚的萤火虫,然后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繁星,絮絮地说着话,我在他的臂弯中,渐渐睡去。
直到将溪边的萤火虫都捉尽放尽了,早早仍不知疲倦。
江文略蹲在他面前,轻声哄着:“星星都回家去了,要明晚才会再来。”
“回家吃饭吗?”
“是。”
“家里,有娘在等他们吗?”
“是。”
“还有六叔和瑶瑶姐姐吗?”
江文略沉默了一会,再抬头看向我。我无言地望着他,他移开目光,望着早早,轻声道:“当然有。”
早早好象很高兴,江文略微笑着将他轻轻地抱入怀中。
这回,早早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伏在他肩头,过了一阵忽然又问了一句:“他们也有干爹吗?”
我正弯腰去拿插在地上的火把,听到早早这句话,再也抑制不住,低头间,泪水湿了衣袖。
“别哭,青瑶。”身后,江文略在低声说。
“今天,是三年来我最幸福的一个晚上,再也没有别人,只有我的妻子和儿子在我身边,所以你别哭。”
风大了,竹林如流水般轻响。
天边有一颗流星在无声地划过,我一路走、一路无声地流泪。
他抱着早早走在我身后,早早问了他很多问题,他每一个都耐心地回答,直到早早趴在他肩头,安静地熟睡。
而我们也终于攀到了半山腰。
狗吠声遥遥响起,江文略轻声道:“到了。”
我侧身抹了抹脸,已有火光在前方亮起,熟悉的声音响起:“何方故人到访?”
“蓝叔叔,是我!文略!”
蓝医正大笑着迎过来:“文略啊!真是稀客!”走近来,他看清了我,愣了顷刻,笑道:“今天早上就有喜鹊在叫,我正纳闷应在谁身上,原来是青瑶夫人!夫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把我们让进屋,蓝夫人也出来见客,虽是荆钗布衣,却掩不住她浑身的书卷气。
一番寒暄,蓝医正替我把过脉,开了药方,叹道:“夫人这腰,得好生养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能站起来已经算是奇迹了。夫人以后在战场上,可不要再那么拼命了,刀枪无眼啊!”
江文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蓝医正再造之恩,沈青瑶永世难忘。医正上次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敬备程仪,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此回小小礼物,请医正收下。”我从囊中取出一对用锦盒装着的玉蝴蝶。
狐狸往我房中送了许多珍宝,我命人都原样放在卫家军的军库中,只这对玉蝴蝶,雕得玲珑剔透,十分可爱,我便留了下来。
蓝医正也不推辞,接过锦盒,笑道:“上次夫人送的画,贱内很喜欢,还一个劲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能让贱内看得上眼的,显是名家所作。”
我忙道:“名家谈不上,是我六叔所作,他还怪我不该小家子气,用自家人的画来送礼。”
蓝夫人“咦”了声,问道:“夫人的六叔,是不是就是卫家军的上将军杜凤?”
“正是,现在称洛王军辅大将军。”
“那幅《寒林图》,真是杜将军亲笔所作?”蓝夫人的神情有着一丝不寻常的郑重。
我想起狐狸的不悦,可此时也不好再否认,只得轻轻点头。
蓝夫人转身进了里屋,不过一会,拿了两幅卷轴出来,向江文略道:“文略,你也识画,过来看看。”
她没唤我,我也不好过去。只见江文略在那两幅画前看了许久,才开口道:“象,却又不太象。”
蓝夫人点头,道:“前者锋芒尽显,似凌云之鹰,又象鞘中的稀世宝剑,随时要震啸而出;后者敛了锐气,收了锋芒,如同溪水中被磨光了的石头,圆润而隐忍。可是,两者笔风虽然不同,笔触却差不多,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江文略抚上其中一幅,问道:“苏姨,这幅是——”
蓝夫人侧过身,我便再看不到她的脸。她似是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个名字,江文略的脸上,慢慢露出震惊的神色来。
-------------------【那一剑的光芒】-------------------
他再思忖片刻,摇头道:“画风变化太大,难说。”
“嗯,单凭画风是难确定,但是不管画风如何变,一个人某些细微的习惯,是很难变的。你看这题跋,这个字的用笔——”蓝夫人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江文略呆了半晌,再慢慢走回来,满面沉思之色。
蓝医正道:“文略,我再替你把把脉。”
江文略似是一惊,看了看我,蓝医正起身,二人步入里间去。过了好一阵才再出来,蓝医正边开门边细细叮嘱,“一定要按时服药,以后可再不能如此儿戏。”
见时候不早,我们作辞,蓝医正夫妇打着灯笼送出很远,才依依惜别。
待他们回转的身影不见了,我停住脚步。溪边星光正好,山间的凉意随着星光铺洒开来,洒在他紧锁的眉头上。
他静静地站着,只偶尔轻拍着早早的背,过了许久,他才看向我,轻声道:“我没事,一点小毛病,只要按蓝叔叔的药方按时服药,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依蓝医正的口气,似也是如此,我便松了口气,却听他再说:“青瑶,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杜凤——”他犹豫了片刻才问下去,“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早早不是卫寨主的骨肉,而是我的孩子?”
我怔了一下。
他柔声道:“你虽然没告诉过我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可我一直觉得杜凤有点不对劲。后来与他打交道久了,想到以他之谨慎与细心,不可能查不到你的来历,早早的‘早产’,瞒得过鸡公寨其余的人,瞒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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