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范家娘子

第 33 部分

明明那样关心着李静,也比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近李静,却始终没有伸手追求李静。
比起同样深爱着李静的万麒,能够得到李静倾心所爱的他,要幸运和幸福多了。
正跟那人聊得开怀的李静,瞥眼看到朱说进门,摆手示意他上前。
朱说微微觑眉,走上前去,李静起身,拉着朱说的手对那人道:“柳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淄州朱说,朱希文。希文兄,这位是崇安柳三变,字景庄。”
李静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熠熠生辉,抓着朱说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她现在的神情,宛如小孩子见到了什么宝物,要向他人炫耀一般。
朱说眯眼仔细打量着那人,身形瘦小,面色白皙,眼角已经染上了细纹,神态面容却是宛如稚子。一双桃花眼,看着人时仿佛透着深情,但是,你仔细看去,又发现他的眼中,幽黑盈亮根本没有半分你的身影。
朱说眉间的隆起微微加深,这个人的面相,他不喜。
朱说抽出被李静抓着的手,拱手跟对方行见面礼。
那人正在欣赏薛艳的琴曲,只是漫不经心的瞥了朱说一眼,对他敷衍的拱手算是招呼过了。
明明刚才跟李静交谈时,还很热烈呢。
原来,此刻,薛艳正弹到了她的成名曲《浣溪沙》,那人听着,不觉就入神了。在听薛艳弹唱第二遍时,他手指按捺不住的波动,抿着双唇,鼻间却是哼唱着曲调。一双桃花眼,整个黏在了薛艳身上目不转睛。
朱说看这人这样不着调,便想拂袖而去。
可是,待他把目光移向李静时,却发现李静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人,眼睛随着那人手指的波动移动,眸中的光芒,比方才更胜。
待薛艳弹唱过后,李静更是对那人道:“在下方才观柳兄手指波动,想必柳永必是擅长琴艺之人。不知柳兄能否赏脸,即兴弹奏一曲?”
李静在妓馆要求一个陌生的客人弹奏,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可是,那人却神色认真地道:“一时之间,我做不出比这首词更美妙的词曲,李公子若真想听,十日后,我再弹奏予你听,如何?”
“那不知柳兄在哪里下榻?十日后,在下带上美酒前去拜访。”
“我住在贡院附近的驿馆戊字院第三十七间。不过,我那里太简陋了。在那里弹琴,反失了情趣。李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话,十日后,我们相约在相国寺相见如何?相国寺后山有一片竹林清泉,最适合弹琴逸乐。”
“如此,十日后相国寺,不见不散。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柳兄若没有尽兴,还请继续。”
李静说着,起身对那人拱手告辞。虽然她现在还处在见到偶像的兴奋眩晕感之中,不过,朱说脸上的乌云密布,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不悦,李静还是很清楚地感受到了。
那人也起身道:“听了那样美妙的琴曲,今日,我也再无心其他逸乐。我与你们一道走。”
李静听了那人的话,看了朱说一眼,脸上闪过一抹为难,但还是道:“既如此,我们也要回贡院附近的驿馆,柳兄若不嫌弃,请与我们共乘。”
由于柳三变的加入,马车上的气氛,变得颇为微妙。
李静明显对柳三变极有好感,上车后,直坐到了他身边,继续跟他交谈。
朱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周身散发出来的不悦,却是连众人之中一向迟钝的王炎都感受到了。他不动声色的往摩西身边挤了挤。
万麒一脸微妙的笑容,称不上不悦,可也绝对称不上愉快。
比起朱说来,显然,李静新结交这位长了一张娃娃脸,神色间还带着些南人共有的温软之态的“老男人”更招他厌烦。
可是,李静在与朱说亲近过后,转身还能与别人相谈甚欢,他却也有一股莫名的快意。尽管,这种快意夹杂在更大的愤怒不爽之中。可是,在表面上,他却绝对不会露出怒容。
马车行到驿馆,李静在驿馆门口与柳三变意犹未尽地道别之后,本想对朱说解释一下,可是,朱说却是黑着一张脸,率先进了驿馆。
李静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展颜,跟摩西、万麒还有玩得并不自在的李让等人告别。
回刘府的马车上,刘禅终于没忍住对李静道:“静,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那么热情?朱公子,还有你哥哥他们都生气了。”
李静多少也知道自己今天做得过分了,为了让考试过后的大家不被打扰的放松一下,她才和刘禅付了双倍的缠头,并且借了刘禅的身份,包下了薛艳的一夜。是打定了主意,即使晏殊再来,他们也要让对方识趣离开的。
可是,在听到那人站在薛艳的房间门口对着薛艳的丫鬟自报家门时,她还是忍不住把他请了进去。
之前已经见过真人版晏殊,再见到真人版柳永,李静没有那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了。
比起历史书上的画像,真人版的柳永显然年轻了许多。但是,却不是李静喜欢看的类型,甚至,还是他有些抵触厌恶的长相、气质。
可是,一想到这人就是柳永,李静心中那份见到偶像的激动就怎么也压抑不住。虽然她知道,这意味着她多半没有机会见到最最想见的苏轼了,可是,转生一次,能够见到真人版柳永,还能跟他这样同席而坐,李静觉得她该去相国寺烧香了。
朱说的不悦,她是注意到了的。不止朱说,其他人也对她的反常很在意。但是,大家都照顾她的面子没有当着陌生人爆发出来。
若在其他任何一个时候,李静都不会这样不知分寸,冷落了自己的朋友、爱人,去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得热情洋溢。
可是,只要想到眼前这人就是柳永,说是宋词第一人也不为过的柳永,李静心中就激荡地有些难以自持。
而柳永的好说话,丝毫不因为陌生人初次见面而拘谨刻板,更加助长了李静心中的热情。
于是,就演变成了刚才的结果。
其实,此刻,李静最想跟朱说倾诉,倾诉她见到偶像的激动之情,甚至……甚至倾诉她那从来不敢与人言的前生记忆。
可是,朱说却给了她一个生气的背影离开了。
被自己的爱人这样嫌弃,说李静不伤心,那绝对是骗人的;可是,即使伤心,现在她的心中激荡地最深的,还是见到真人版柳永的喜悦之情。
朱说是她要相伴一生的爱人,是一个与任何历史名人都无关的,身世略微坎坷,但是性情坚毅、温和知礼的普通人,跟朱说在一起,她会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日常生活;
而柳永、晏殊,带着文学史书上的光环,于李静而言,是住在不同的世界的高高在上的偶像一般的存在。对于柳永,李静的热情,大概也就是像她前世青春期的小女生对待偶像或者前世的她,对待自己喜欢的同时代的小说家的情绪一样。
她知道那份喜欢,可能包含了仰慕、向往,但是,与爱无关,与生活无关。
可是,即使这样,有一两次跟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她还是欣喜激动的。即使过后对方并不记得她,也无妨。这是她单方面的满足,也没有期待与对方成为朋友,让对方介入她的生活。
即使此刻激动到眩晕,但是,李静的心中,还是有那个清明冷静的界线的。
微微一笑,李静对刘禅摆手道:“你过来,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刘禅看着李静神秘兮兮的笑容,身体本能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过,他还是依言坐到了李静旁边。
李静微微欠身,颇为费力的揽上刘禅的肩,凑到他耳边道:“这个秘密压在我心中十几年了,由于太过惊世骇俗,所以,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你要是想不听,我就不跟你说了;但是,你要是听了,就必须把它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包括最疼你的皇后都不能提及。因为,你要是说出去,我可能会被人当做怪物给杀了,临行之前,我怎么也得想办法拉一个人作伴。你要不要听?”
李静故意用讲鬼故事的语气把这话说出来,呼出来的气息,喷到刘禅的耳根,温热的气息,却让他在马车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即使这样,或者说正因为这样,他反而更想知道李静要说什么。
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刘禅缩了缩脖子道:“你说吧,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如果我跟别人说了,就让我舌头烂了,活活饿死。”
李静听了刘禅的保证,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两下,放开刘禅,蹭了蹭身子,与他分开一个人的距离开始娓娓道来。
约定的日子
李静说得言简意赅,主题旨在表明她对柳永的偶像崇拜,以及柳词的流传千古的艺术成就。其他的,她的前世,以及她前世的社会风俗之类,都是一语带过。
即使这样,也足够刘禅震惊。而且,震惊之余的他,显然没有抓住主旨。
刘禅待李静说完后,低头消化了半晌,方指着李静道:“你……你是说,你的前生,生活在千年以后?可……可是,人转生,不是该转生到更加往后的时间吗?你……你怎么转生到了现在呢。现在,相对于你的前生来说,不就跟秦汉时代相对于现在来说一样吗?
要是人死了会转生到过去,那历史不是要乱套了吗?”
刘禅的这个疑问,李静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她最终把她的转生,当作了地府高效率的现代化办公中出现的一个意外的误差。就像k的那张土地测量员的任命状一样的误差。
拍了拍刘禅的肩膀,李静笑着道:“你别激动,我刚才说不让你说出去是吓唬你的。其实,就算你跟别人说了我也没关系的。至于说什么历史会乱套,你觉得我像是那种能够搅乱历史的神人吗?我觉得,我就是我前生那个时代,地府全自动化办公机器发生故障的一个误差。不可能有那么多意外发生的。”
刘禅盯着李静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收起快掉下来的下巴道:“那你对现在的事,以及以后将要发生的事,都知道得很清楚吗?”
看着刘禅莫名希冀的眼神,李静失笑道:“怎么可能?我历史学得并不是很好,而且,你也知道,史书上记载的,一般都是脱离了真实的。
加上史书又不可能事无巨细,我从转生到现在,就是度量衡和繁体字都还没有完全习惯适应呢。更遑论其他。”
刘禅看着李静,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道:“那我是你前生历史书上记载的名人吗?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去世?”
李静看着刘禅极其认真的神色,大力拍上他的肩道:“跟你同名的三国时代的蜀汉后主我倒是知道,至于你,绝对是历史长河之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泥沙,你怎么蹦跶,都不会影响历史进程。你的生卒年,大概除了你家的家谱,不会有人为你费心记载。
所以,安心的好好活吧。我们的人生,都是充满未知的新鲜旅程。”
刘禅呆怔怔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开口问道:“那朱公子和你哥哥他们呢?”
对于刘禅这种莫名的好奇心,李静微微觑眉,为了一劳永逸,她还是道:“就现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晏大人和方才那位柳公子的生卒年我知道。可是,因为我前生的纪年是西历纪年,我不知道换算标准,也不能确切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过世。
而我对于他们的认知,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首词曲。他们的人生,家里有多少兄弟,娶了多少妻子,生了几个孩子。我完全不知道。
其实,我跟你一样,都是普通人,没有特殊能力。而且,因为有着前生的记忆和思维习惯,我一直很难融入这个世界,有时候看这个世界时,又不免带上先入为主的偏见、误解,活得总是糊里糊涂的,又怕说出了什么怪异的话,招人非议,甚至招致横祸,除了与你们这些亲近的人相处,说话做事都是战战兢兢的。
而且,刚才我跟你说得事,虽然我说了你可以说出去,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不跟别人说。
今天要不是见到柳永太激动,我也不会跟你说的。我是真的害怕,尤其是前些日子,仅仅因为一个点x,就被人传作花妖之后。”
刘禅看到李静神色中的无奈和苦涩,抓住她的手神色郑重地道:“静,你放心吧。今天你跟我说的话,我不会跟别人说一个字。”
刘禅没有赌咒发誓,不过,李静相信了他。
只是,那之后,刘禅与李静相处时,总是别别扭扭、小心翼翼的。
中秋节晚上,李静被召进皇宫时,除了李静换衣服的时候,刘禅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皇后问李静的一些问题,刘禅也会抢着替她作答。
弄得皇后看向李静的神色,反而添了古怪。
李静有心说刘禅不用这样,她不是完全没有常识的人。可是,看到刘禅的小心翼翼、草木皆兵,她多少也感觉到,自己说出来的身世,果然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如果连一向少根筋的刘禅都这样在意的话,李静想了想,打消了对朱说诉说这件事的念头。
到了与柳永约定的那天,李静起了个大早,晨练过后,又特地沐浴一番,换了前几天跟刘禅一起做得一件鹤氅。虽然照李静自己的意思,她更喜欢穿貉袖,可是,即使说不上瘦腰丰臀,十八岁的李静,也是一个经过了发育的青春期少女了,如果穿短小紧身的貉袖,她的身材,还是会一览无余的显露出来。
尽管已经被册封为郡主,也就是说,圣旨已经提前恢复了她的女子身份,可是,日常中,李静还是习惯穿男装,一来是因为习惯了,二来,她每日习惯出入的场所,穿女装实在不适合。
穿了鹤氅,不方面戴儒生的那种帽子,李静干脆就如贾宝玉一样,在额头上系了一条细细的锦带,锦带上镶得红宝石,正好遮住了额间的那朵莲花。
李静本来是想跟刘禅一起去的,虽然她对柳永除了偶像崇拜再没有别的想法,但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流言,她还是觉得两人不要单独见面比较好。
这些,之前,李静自然不会想,不过,她跟朱说之间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的现在,尽管问心无愧,将心比心,她也不会喜欢朱说与其他的漂亮女子单独相处的。
难得李静脑子多转了一个弯,当日却是刘禅母亲的寿辰,他要在家陪着他的母亲。
李静本来想带上秦芳的,可是,想到柳永那风流飘零的一声,李静怕秦芳对柳永生情,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虽然李静这几个月在京城也认识了刘禅的一些朋友,但是,那些人多是玩蹴鞠的,跟刘禅一样的不通句读,尽管柳永后期的词偏向通俗,甚至多用俚语,可是,早期的柳永,还是一个文雅的士子。那些人,显然没有一个能够欣赏得了他的词。
现在秋试已经结束了,李静当然也可以去找摩西、万麒他们一起去,可是,本能的,李静觉得柳永不会喜欢他们,而她自己,也不想自己对柳永的偶像崇拜为他们所疑。
本来,李静都决定好了自己去了。
可是,她跨出刘府的大门时,却看到了府外那颗梧桐树下站着等待的朱说的身影。
当日分别之时,朱说负气没有理会李静,径自回了房间。
他本以为李静会向以前一样跟他道歉,甚至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盘缠,难得奢侈一次,买了葡萄酒,想等着李静一起过中秋节。
可是,第二天,他在驿馆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李静的身影,后来问了摩西,他才知道,李静当晚,去参加皇宫的晚宴了。
李静被册封为郡主的事,并没有昭告天下,刘禅只是告诉了摩西、万麒他们,几人,包括与朱说交好的摩西,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朱说。
而李静自己,也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所以,朱说下意识的以为,李静去参加宫中的晚宴,是仗了刘禅的身份的。尽管他知道李静不是那种眷恋荣华的人,可是,李静丝毫不在意的跟刘禅一起同时参加皇宫的晚宴,尽管可能只是凑个热闹,朱说也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除了感情上的占有欲,当然,还有微妙的尊严上的受挫。
若是跟在他身边,李静是没有机会参加皇宫的夜宴的。即使他日他能够金榜题名,没有任何背景家室的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外放的小官,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才有机会再次踏进汴京城。更别提让他的家眷得蒙皇帝召见进宫参加夜宴。
可是,跟刘禅交好,李静很简单的就进了皇宫。
尽管朱说知道,即使进了皇宫,李静也不会因为宫中的声色犬马迷失,可是,他是真的怕,习惯了富贵奢华的李静,就算是倾心于他,也没有办法适应颠沛流离的宦游生活。
中秋节的夜,朱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了滕子京等人的邀请,拒绝了摩西的探问,第一次没有碰书册,喝得酩酊。
只是,宿醉过后,朱说并没有懦夫般的选择逃避。尽管心中害怕,可是,他已经对李静做出了相守一生的承诺,不管两人之间以后会遇到多少困难,作为重诺之人,既然承诺已经给出,朱说便绝不会轻言毁诺,不会什么努力都不做只等着李静一个人委曲求全的为他改变。
物质上的满足,朱说或许给不了,但若单纯论及琴艺,朱说自问,不输于任何人。
当年他远游秦地时,曾经一度放纵,与名士王镐一起,啸傲于雩、杜之间,抚琴论《易》,甚至一度生出隐居深山、整日弹琴伴鹤的荒诞念头。
不过,最终,他还是不能忍受不作为的人生,远游过后,又回到了醴泉寺清心苦读。
王镐赠送的那把琴,朱说这几年一直随身携带着,即使生活最困窘之时,他也未曾想过变卖。但是,他本已经决定,绝不在弹起那把琴了。
所以,这些年,明知道李静喜欢弹琴、听琴,他却从来没有为他弹奏过一次。
只是,那日见过李静对那个柳姓书生的热切之后,朱说心中的坚持,动摇了。
尽管一旦触动琴弦,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王镐的出尘离俗,想起那段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自在生活,会消磨他志于天下苍生的想望,可是,为了让李静更加倾心于她,为了两人之间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变得更亲昵,他还是决定,解开琴囊。
李静见到朱说,先是一怔,随即,莫名的心虚让她脸上赧然,待看到朱说一如既往温和包容的笑容时,李静心下更加觉得歉疚,甚至生出了负了柳永邀约的念头。
在李静犹豫之时,朱说一步步走上前,站在马车的另一侧对她温言笑道:“你与柳公子的约定,不介意我一起赴约吧?”
朱说的笑颜,虽然看上去仍是温文尔雅,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李静心虚,有一瞬间,她觉得那笑颜中还含了三分蛊惑,三分促狭,与朱说一贯周正守礼的形象,相去甚远。
李静眨了眨眼,又仔细看了看朱说,依旧是那样温和方正的笑着,掐了掐手心,李静磕磕巴巴地道:“当……当然。”
“当然什么?当然介意吗?”朱说说着,收了脸上的笑容,眉心微微隆起。
饶是李静反应弧再长,也看出朱说生气了。而且,虽然朱说以前从未对她的交游发表过任何意见,这一次,李静本能地感觉到,朱说的生气中,包含了醋意。
又是惶惑,又是甜蜜,李静涨红着脸更加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不介意……”
朱说本是试探李静,心中并没有生气,可是,听到李静回答“不是不介意”,现在不止脸上,心里也燃气了怒火。
不过,他脸上却挤出三分笑容道:“即使你介意,我也要去的。你是我的妻,我不放心你与陌生男子单独约会。”
说罢,朱说也不待李静邀约,撩起儒衫下摆,不顾站在一旁的车夫,径自上了马车。
小别扭
李静当日与朱说手牵手走在驿馆外的那条大街上,车夫刘喜是见过的。
这几个月,李静与刘禅在一起,每次用到马车,也都是他赶车。对于李静的言行怪异,他早就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地麻木了。
只是,刚才朱说那句“你是我的妻”,还是让他再次惊到了。再看看李静脸红着手足无措的样子,刘喜一边给李静搬了上马凳扶她上车,一边想着,今晚他又要失眠了。不然梦话说出来,又会引来风波。
本来习惯了与刘禅一起,坐在中间软榻上的李静,看到坐在侧面硬座上的朱说,自然地,就选择了坐在了朱说对面。
不好意思对上朱说的眼睛,李静一双眼睛左右转动,不多时,注意到了朱说身侧放着的一个被蓝布包裹着的长条。
这个长条李静太熟悉了,它在朱说的书案上摆了三年。
初始,李静也根据形状判断它应该是一把琴。可是,过去的三年中,她几乎夜夜弹琴,却从来没有听见过朱说房中传出琴音。也从来没有听朱说跟她谈论过琴艺。
慢慢的,李静就忘了朱说房里的那把琴。
此时,看着朱说身侧放着的布包,又看看马车中间的木几上端放的自己的那一把琴。
李静眼睛豁然莹亮,指尖微微颤抖,咬了咬下唇,忘了心虚,忘了尴尬,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朱说,用满含期待的语气探问道:“你……你今天要弹琴吗?”
本来生气的朱说,看到李静眼中的热切期待,胸腔慢慢的郁怒,瞬间化作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三分释然,三分满足,三分些微失落,以及,一分对两人他日婚后生活的浪漫畅想。
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朱说随手摸着裹在琴上的蓝布道:“虽不及你的师傅解容子琴师,我的琴艺,也不至于让你在柳公子面前失了颜面。”
朱说话语中还含着三分谦虚,可是,神色之间,却是一种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自信轻松。
这些年朱说的刻苦读书他见过了,朱说的那一手好字他见过了,甚至于,朱说经常的闻j起舞的练剑锻炼身体她也见过了。
可是,不管事情做得多么好,朱说倒是从来没有出现这种不放在心上的表情。
即使单纯为了健身的舞剑,他也是抿着双唇舞得极其严肃认真。
想到自己夜夜弹琴,也许落在朱说耳中不过是“山歌村笛”一般的呕哑嘲哳,莫名地,李静脸上一阵灼热,心中闷闷地钝痛。
既有班门弄斧的羞耻,又有被朱说戏弄的委屈、伤心。
朱说本是因为嫉妒李静对柳永的热情,想对她表现自己琴艺的自信。哪知,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竟弄得李静落了眼泪。
饶是稳重惯了,一时间,他也难免慌乱。
未及多想,朱说起身坐到李静旁边伸手一边帮着李静擦拭着眼泪,一边因为心疼发着颤声问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上了?”
朱说不问还好,他一发问,李静更加觉得委屈难耐。
挥开朱说帮她拭泪的手,李静起身坐到对面,怒视着朱说哽咽地道:“我知道弹琴唱曲在你们这些正统文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这些年让你日日听我弹那让你难以入耳的琴音委屈你了。今天我跟柳公子相约见面,弹得也不过是坊间俚曲,入不了你那阳春白雪的耳朵,你还是别跟我一起去了。”
说完,李静用手背粗鲁的擦了擦左右脸颊上不住流淌的泪水,就要起身吩咐车夫停车。
朱说内敛,却并不迟钝。
李静这样反应,他瞬间就明白是自己这些年一直回避与她谈及琴艺,明知道她喜欢弹琴听琴,却从来不曾赞过她的琴音,也从未主动为她谈过一首琴曲的行为伤着她了。
不顾李静的手脚挣扎,朱说把李静拥在怀里一边轻柔地帮她擦拭着泪水,一边温和地开口道:“你冷静些。我不弹琴,也不与你论及琴艺,实不是不把弹琴放在眼里,更没有把它当做一个玩意儿。只是,这与我早年的一段际遇,还有我心中暗暗下得一个决心有关。
我本来已经决定,此生决不再碰触琴弦的。只是……只是看你因为喜欢琴曲,不惜整日出入瓦肆勾栏,还与陌生人交谈的那般热切,我……我一时嫉妒难耐,终于忍不住要破了自己曾经下定的决心。”
朱说说着,感受到李静身子慢慢放松,揽住李静胳膊的手指,也微微松开了些。
他早就知道以前李静在他面前是压抑的,早就知道她真实的性格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和无争,可是,却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容易激动。
不过,幸好,李静是直率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拿出手帕好好擦了擦眼泪,又擤了擤鼻涕,李静挣开朱说揽住她的手,与他拉开一些距离,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然直视着朱说道:“刚才,对不起。我一时激动,没有控制好情绪。你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弹琴,不用为了我破了自己的誓言。只是……你方便跟我说说你那一段际遇吗?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们要一起走下去的,是以后的路。”
李静这样说着,脑子中,已经脑补了好多版本的爱情故事,男主人公是朱说,女主人公,自然是他曾经的青梅竹马,或者一见钟情,两人山盟海誓,琴瑟和鸣,却经历了生离死别或者女方因为嫌弃朱说的身世,下嫁了他人。然后,他从此决意不再碰触琴弦。
这样想着,李静的心,钝钝地痛起来。
他们相识时,朱说已经二十三岁了,二十三岁,即使在她的前世,也足够法定结婚年龄了。况且,这个时代的男女都早熟,十三岁结婚都不足为奇。
即使朱说在遇见她时是单身,但谁能保证他没有谈过恋爱呢。
在感情上,李静是有些微的洁癖的。她的关于爱情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有着前无故人、后无来者的想望的。
可是,如果朱说以前有过爱恋,她却没有办法抹杀。只能有一种不能言之与人的钝痛。
朱说抬手揉了揉李静的头发道:“你又想到哪里了?我以前的那段际遇,是我行完弱冠礼那一年。拿了继父赠予的一些盘缠,到秦地游历的一段经历。当时,我在终南山遇到了以为半隐居的名士王镐,幸得王先生垂青,与他过了一段寄居山林,弹琴论《易》的逍遥自在生活,甚至,一度想要就此远离庙堂,啸傲江湖。
可是,我终究是放不下自小立下的有济于天下的想望,也不能忘记当初继父答应我复学时对他的承诺。
因此,憾然与王先生告辞,又回到了家乡读书。
在继父去世,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我更加坚定决心,绝不因为逸乐误身,一定要考取功名,为政为民。
就如我曾经没有动你辛苦做出来的年夜饭一般,为了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受不住苦读清苦,我也下定决心,绝不再碰触琴弦。
不过,现在想想,我在你眼里,本就刻板固执,没有什么让你入眼的地方,如果再不把琴艺展示出来,怕你他日为他人琴音所执迷,离我而去。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朱说说到这里,脸上由出现了那种促狭的笑容。
李静被看得恼羞成怒,伸手锤了他的肩膀一下道:“志同道合与情投意合是两码事,这点,就算是我,也是知道的。要不然,我干嘛不跟刘禅在一起,而偏偏对你动心呢。
你话说到这份上,虽然我也心痒痒想听你弹琴。可是,为了你的‘为政为民’,你还是别去了。
反正那柳公子,也就是词写得好,人也是个不着调的。跟你,多半是说不到一起的。”
“你与柳公子不过交谈片刻,哪里看出他不着调了?莫不是你自己真有佛祖慧眼?还是……还是你不希望我打扰你们,故意说得?”朱说这话,七分戏言,三分,却也是当了真的试探。恋爱中的人,再怎么清明冷静,也免不了独占欲和胡思乱想。
朱说的话,问得多半无心,可是,李静听了,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她想了想,又盯着朱说看了半晌,本来已经做了决定,身世的秘密,一辈子都不对朱说言及了,可是,想到朱说愿意为她破了誓言,她要是再对他有所隐瞒,即使是善意的,她也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她已经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刘禅。
深吸了口气,李静看向朱说道:“我跟你说个秘密吧,关于我身世的真正的秘密,你想听吗?”
李静的嘴角,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诱惑,可是,眼神却是一本正经,深处,还藏着一丝忐忑不安。
明明知道是一个诱惑,而且,并不见得是好的诱惑,朱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于是,李静就把那日对刘禅说得,又提炼着对朱说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对于柳永,她没有再热切的说偶像崇拜,只是客观地说了他的词在他生年为他带来了一世飘零,屡试不中的坎坷,但是,其艺术成就却是流传千古。说他是北宋婉约词第一人也不为过。
并且,鉴于刘禅之后的聒噪,李静也給朱说打了预防针,说就她所知的文学史中,没有朱说的名字,她对宋朝的历史,知道得也少得可怜,她更加没有任何特异功能。就是一个跟他一样的普通人。
李静最后强调的这一点,不用她说,朱说也知道。说她跟朱说一样,那也绝对是抬举了她自己。除了武功拿得出手,性格直率爽直,琴弹得凑合,容颜瑰丽超群之外,李静不管是个人修养,还是待人接物,都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儿。
而朱说,假以时日,即便成不了朝中将相,也绝对会成为名动一方的大儒。
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显然,大儒,比不着调的会武功的半个江湖人,是更有社会认可度的。
朱说并没有像刘禅一样纠结于李静的身世,也没有再对她紧张强调过的那些敏感问题再次发出疑问,只是,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怪不得你的性情看着古怪,他日,你要是愿意了,多给我讲讲你前世的风俗,我也会给你讲一些离了书本的这个时代真实的伦理习惯。以后遇到事,你要是再有什么不满,尤其是我犯了你的底线的时候,别再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说。
等你满了二十岁,我就去李家提亲,即使不能代替你一直相依为命的父亲和你那位温柔早逝的母亲,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你一个你一直渴望的家。”
李静抽了抽鼻子,微微扬起下巴对朱说道:“那你一定不能比我先死。”
李静丝毫没有柔情的煞风景的回答,让朱说微微一怔,随即,伸手把李静揽进怀中微笑着道:“好。”
李静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让自己进一步钻进了朱说怀里。朱说揽着李静身体的手紧了紧。
一时之间,车厢中弥漫着一种无声胜有声的默契美好。
假寐的梦境
刘喜在门外敲了敲车门,没有听到回应,等了半晌,就大着胆子打开了车门。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只想捂住自己的眼睛。
两人既没有衣冠不整,也没有做出任何限制级的动作,只是李静偎在朱说的怀里假寐而已。
这要放在李静的前世,在公园中,在公交车上,一对情侣这样依偎着,或者一对老年夫妇这样依偎着,是很正常很自然的。
可刘喜毕竟是一个没有尝过荤腥的孩子,虽然人机灵得很,可是,肖想的,最多也就是牵牵小姐身边丫鬟红儿的小手而已。那还只是限于想象。
如今,看到两人这样依偎在一起,刘喜所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
朱说本来也在打盹儿,不过,刘喜开车门的声音,还是惊醒了他。
伸出食指,对在指缝中偷眼看的刘喜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朱说指了指睡得正香的李静,示意刘喜关上车门。
车门关上,朱说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昨夜睡得晚,一来,坚持着多年夜读的习惯,即使是科考过后;二来,也是烦恼着该如何出现在李静面前,是到刘府门口,还是到相国寺门口,亦或者,到相国寺后山的竹林。
最终做出与李静一同前往相国寺,朱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毕竟,要他到刘府门口等待李静,与李静一起坐刘府的马车出门,于他,确实是很难跨出的一步。
这一步跨出去,虽不至于让他彻夜难眠,也让他辗转反侧了好久。
本来,朱说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可是,当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太美好了,那种无声胜有声的美好,加上马车若有似无的颠簸,让他绷了好久的弦,一时放松下来,就那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温香软玉在怀,朱说没有肖想共赴云雨,倒是放松到入睡,就是一向清心寡欲惯了,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即使是被刘喜惊醒之后再无睡意的现在,看着李静干净恬然的睡颜,他也确实没有要做些什么的冲动。
嘴角微微翘起,朱说在没有人看到的车厢中,给了自己一个略微困扰的笑容。
李静睡了,但是,睡得并不是很熟。甚至于,她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可是,她的眼睛却睁不开,梦中不断变换的场景,也不受她自己控制。
这是李静转生以来,第一次梦到自己前生的场景。
确认自己转生的初始,虽然在理智上李静接受了这种不受她控制的变化,但是,情感上,对她那已经确定了人生方向的前生,李静还是很眷恋的,尤其是,她不习惯意识清晰,可是,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得不任人摆布的状况。
可是,不管多么眷恋,她一次都没有梦到过自己的前生。
同学、老师、父亲、继母、弟弟……一个人都没有梦到过。
即使在知道她转生的朝代是北宋之后,她想到了李娜,却没有在睡梦中见过她。
如今,乍然梦到自己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场景,又是那么清晰到真实,李静心中满是不可思议的诧异。
她能清楚的知道,她现在与朱说在去往相国寺的马车上,他们要去见柳永,她现在不应该睡着,可是,她醒不了,不仅醒不了,身体也不受意识控制的移动着。
李静的意识里,她转生已经十七年了,可是,她到了学校,李娜、薇薇她们却正在进行毕业答辩,答辩过后,她们又一起去照了学士照。
照完相之后,几人一起去了火车站,李静看到了她们买得车票的目的地,是她的家乡所在城市。
下车之后,几人并没有去她的家里,而是,打车去了山上的墓园。
那个墓园,李静再熟悉不过了。每年的清明、中元,母亲的生日、忌日,以及她自己的生日,或者心情不痛快的时候,前生的她,都会坐公交车到墓园看望母亲。坐在母亲的墓前说话,或者抬头看天。
几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墓园,不多久,他们就在那漫山遍野的墓碑中,找到了她们想要找的墓碑。
几人先是给她的母亲献上了康乃馨,然后,在她母亲旁边的墓碑前,献上了百合。
方冉还能控制着情绪,李娜和薇薇,却是已经泣不成声。
李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带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衣的半身照,是她前生高中毕业证上的照片。
前生的李静,不喜欢照相,除了迫不得已的场合,她从来不照照片。
走得那样突然,墓碑上的照片,竟是她十六岁时难掩青涩稚嫩的表情。
几人在墓前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李静看了眼那张曾经熟悉,此刻,已经恍若隔世的紧抿双唇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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