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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朝中来人
就见一名三十岁许的女子,一身蓝色溯锦儒衫,头戴同色学士巾,手摇一把折扇,翩翩而来。看到楚泠月望过去,脸上自然地漾开一抹微笑,扇子一拢,抱手施礼道:楚贤妹,近来可好
楚泠月微微一怔,心中犹疑,这郑循乃吏部侍郎,什么时候竟来了溯州面上去不露痕迹地露出一抹惊喜,上前几步,站在船头对郑循拱手回礼,笑道:哎呀呀,居然是郑姐姐,实在是意外之喜啊
说着,跨上堤岸,与郑循重新见了礼,又是姐贤妹恭地寒暄了几句,楚泠月这才回身将司徒溟月和夙修扶上岸,向郑循介绍道:司徒,愚妹的夫郎。这一位是愚妹的师弟,夙修。
司徒溟月和夙修上前见礼,司徒自是礼数恭谨周全,夙修却只是略点点头示意而已。
对于夙修的冷淡,郑循似是完全未看到一般,脸上如春风般的笑容丝毫不减,一一回礼之后,又是迭声地夸赞一番,这才携了楚泠月的手,向一座木屋走去。
一边走,一边略略压低了声音,道:贤妹一离京城数月,别人只当贤妹劳心国事,今日一见,愚姐才晓得,贤妹这一行出来,哪里是那些呆板无趣之人可比这日日蓝颜相伴,夜半添香玉生烟,竟是神仙也羡的逍遥日子啊
说着,郑循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楚泠月身侧跟着的二男,嘴角的笑意自是带了一丝笑谑。
楚泠月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笑笑,道:愚妹久闻目阳湖三白之鲜美,乃味中之极,原来心里还有些不肖,今日在此见到姐姐,这一丝怀疑也无了。既然姐姐在此,想必对此熟识的紧,愚妹今日就赖姐姐多多指点,让妹妹也尝一尝这人间难得的极品美味。
说罢,两人相视同时哈哈大笑,自相互请了一起步进郑循备下的一间茅亭。
不多时,自有小厮将那白茶沏好送上来,楚泠月端着茶盏略一端详,只见那淡绿色的茶汤中,细嫩饱满的茶叶嫩芽浮沉半悬,嫩嫩的茶芽上,被覆一层极细密的白色柔毛,这茶刚刚冲水,茶叶还未完全舒展,咋一看上去,竟如一根根挺立的白色银针,倒是与现代时见过的毛尖茶有点儿类似。随着汤水浸透,嫩茶芽儿渐渐舒展开来,一片片卵状披针形的小叶,柔毛密被,在这茶汤中翩翩浮沉,就如一片片漂浮的鹅毛,又像冬月雪花飞舞,煞是好看。
郑循自在地品着茶,目光瞟到楚泠月关注茶叶的动作,嘴角弯弯,含笑道:贤妹可曾看出些不同
楚泠月似有些不舍得从茶盏中挪开眼,又略略注视了片刻,方才抬头笑道:郑姐姐是知道我的,什么好茶,吃到我的嘴里,也不过是个解渴。今日见了此茶,却独独觉得其像雪花片片,实在是好看的紧
呵呵果然是生了玲珑七窍心的楚贤妹,还每每谦逊不懂茶,却一眼就看出此茶的好处来说着,郑循收回目光,也注视着自己的茶盏,悠然道,此茶汤清,味淡,却胜在如白雪般清幽纯澈,外形又如雪花般洁白莹洁,故而得名白茶。
楚泠月轻轻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郑循的目光一转,扫过另一边安静喝茶的司徒溟月和夙修,接着道:只是,这茶喝一次两次也还罢了,如此清淡寡味的东西,要是日日喝,也实在就没什么趣味了。这也是此物虽然名贵稀缺,却并不盛行的缘故。
楚泠月不置可否地笑笑,转头遇到司徒溟月望过来的目光,看到他眼底隐隐地担忧,随即温柔地回了他一个微笑,让他安心。
不多时,白鱼和白虾和一干时鲜,也都整治好送了上来,众人又礼让一番,吃吃喝喝,其间,有郑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气氛倒是颇为轻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泠月自吃了个七八成饱,见一旁司徒溟月和夙修也都放下筷子,就向郑循开口告辞。
郑循也不勉强挽留,仍旧将她们送到堤岸,楚泠月将二男扶上船,回身与郑循告辞。
郑循拱手施礼,脸上仍旧是一片风和日丽,目光却灼灼地盯着楚泠月道:不瞒贤妹,此次愚姐出京乃是奉圣命出巡各地吏治这一路行来,吏治没甚大波澜,各地税赋民生之巨变,却令愚姐震动不已
楚泠月仍旧是但笑不语。就听得郑循呵呵一笑,话锋一转
此次,愚姐出京前,还见了一个人,那人可是专门对愚姐耳提面命,千叮咛万嘱咐,若愚姐能够遇到贤妹,就带话给贤妹,尽快回京呵呵,春光妖娆,却是转瞬即逝之物不知贤妹何时回京,那里可有一大篇春光正好呐
呵呵劳动郑姐姐楚泠月拱拱手,一脸笑容轻松淡定,只是泠月愚钝,对春日芳菲自是喜欢,却也同样喜欢夏之火热,秋之丰富,冬之沉静况,愚妹从来都是懒人一个,对于什么美好之物虽喜,却总是信奉一个随缘,与我有缘,不必苛求,自会相见
楚泠月辞别郑循,带司徒溟月、夙修转回溯州城,也不去官府官驿,径直住进了司徒家。
见了司徒溟月的爹爹,众人只是有是一番寒暄,司徒溟月父子相见,更是一场眼泪与笑容齐飞的煽情场面。
众人厮见过,用罢晚膳,自有小侍上来引着三人休息安置。
夙修单独住了一所小院,楚泠月和司徒溟月的住处,自然被司徒府安排到了一起。当楚泠月被一名小侍引进一个房间,看到屏风后偌大的一个浴桶中白气袅袅,雾蒙蒙中,竟真的似乎有了一层仙气儿时,心下略安。还好,司徒家没有自作主张将她和司徒溟月安排在一起沐浴
将自己整个地浸在温热的水中,楚泠月放松浑身的肌肉,任由水波微微晃动着,拂动着她的皮肤
楚泠月洗浴不习惯被人伺候,洗罢澡自然没有办法让一群十几岁的男孩子,进来伺候一丝不挂的她穿衣,故而,她都是自己穿衣铺床,从未指使过身边的小侍。
穿衣,踏出水桶
楚泠月莫名地眼皮一阵狂跳,放开六识的同时,她就察觉到了屋中多了一个人一个似乎她并不怎么熟悉的人
第一百零七章势成大尾
他怎么来了这里还如此大剌剌地出现在她在司徒府的卧房
心里犹疑,楚泠月艺高人胆大,却并没有惊慌,只是一面思索此人来此的目的,另一面也在考虑,是不是该整治一下身边的侍卫了。此次之人或许并无甚恶意,若是他日让那些凶恶之徒轻易地闯进她的近前,她几条命也不够。朝中改革之事,虽有女皇的鼎力支持,进行的颇为顺利,但因此得罪的人可是海了去了,那些人的切身利益受到伤害,恨她可是恨到骨子里去的。况且,随着改革诸事渐渐上了轨道,改革的巨大利益日渐显露出来,从而也让刚刚入朝两年的她声名鹊起。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头的椽子先烂。况且,还有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之说呢,她不得不防。
这里楚泠月不做声地转着心思,屏风外边的人也知道她已经察觉,索性早已经知道楚泠月身怀武功,反正来此总不是做贼,被她发现了,也正好敞开了说话,越行地放开了,自动开口道:漓洛冒昧,楚大人海涵。
听得漓洛开口自明了身份,楚泠月更是确定了此人没有恶意,至少没有杀机,却并不打算助长他随意闯入内室的举动,更何况,还是在她洗浴之时。
轻轻地冷哼了一声,楚泠月道:漓洛公子当真是行首气势,大胆豪放,夜晚私闯女人内室,还能如此行事,还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着实让人佩服的紧呐。说着,一边系好浴袍,一边慢慢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漓洛却似未听懂楚泠月的讥讽之意,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本是站在一幅画前,见楚泠月出来也不等她招呼,径直在软榻上坐了,执起几上的水壶,倒了两杯茶,自行取了一杯,慢慢地饮着,却不急于搭话。
见他如此,楚泠月索性也不再出言讥讽,走过去,大模大样地在他对面坐了,却不饮茶,见桌子上水晶盘子里盛着早熟的杨梅,殷红鲜亮,伸手捡了一颗放进口中,细细地抿了,任那酸甜的滋味溢满口。
漓洛一杯茶见了底,见楚泠月只是静坐,也不出声,干脆放下茶盏,转身对着楚泠月,整色道:楚大人不问漓洛为何出京来此么
楚泠月不紧不慢地吐出口中梅核,抬眼扫了漓洛一眼,淡淡道:我虽与漓洛公子相识,也不过是萍水相交。况漓洛公子机心深沉,又胆略过人,漓洛公子出京所为何事,也不用我楚某操心。
漓洛听了楚泠月此言,知道她还恼着,也不生气,反而笑出声来,见楚泠月横了眼睛看过来,这才略略收了脸上的笑容,仍旧翘着嘴角,给自己和楚泠月重新倒了茶,亲手将茶盏递到楚泠月面前。楚泠月吃了杨梅正满嘴酸,见茶盏递到面前,也不再拿乔,伸手接了,缓缓喝了一口,冲下口中的酸。
能得楚大人夸奖,漓洛自是欢喜。但楚大人此言却是差矣。说着,漓洛只拿眼睛看着楚泠月,见她虽没搭话,却抬眼看向自己,意有询问,这才抿抿嘴角,转眼看着手中的茶盏,缓缓道,大人今日刚到溯州,又是换了微服,却能遇到郑循大人,难道,大人您不觉得太巧了么
见楚泠月眼中厉色一闪,就要发作,漓洛急忙接着道,楚大人莫要动怒,漓洛只是听到一些对大人不利的风声,这才一路关注郑大人的行踪,并无刺探窥视大人之意。
今日遇到郑循,楚泠月并不相信偶遇之说,只是,想来自己虽说从未明确加入安思粟安丞相一派,却也从未与丞相一派有什么直接冲突,更加之有卿尘的关系,平日里遇到事,自己还是尽量给安思粟留了面子的。如今听漓洛说来,只怕自己想的还有不周之处,却一时理不清,郑循此来只是简单地拉拢自己,还是代表着朝中风向有变
她这里心思百转,脸上却平静如初,慢慢道:我一路行来并未掩饰行藏,遇到郑大人也属平常。
呵呵,楚大人还在恼怒我擅闯之罪吧漓洛就此赔罪了。漓洛笑着起身,深施一礼。
他如此挑开了说,又郑重行礼赔罪,楚泠月反而不好怎样,淡淡地答应着,仍旧让他坐了。
漓洛顺势再次坐下,脸上也换了一副正色,既然挑开了说,我也就直言不讳了。
今日之事,楚大人一定纳罕郑循所为何来,若是简单的拉拢,安丞相公子与大人情深义厚,只要大人娶入府中,成就姻亲,今后自然是一家人,哪里还需要她专程来此守候吧
解了恼怒,楚泠月也调整了心态,听得漓洛此言,不由微微点头。
郑循为安丞相门生,从来唯安丞相马首是瞻,想必她所行何事,世人皆会以为是安丞相授意。
难道不是楚泠月疑问出口,心却突地一跳。郑循若不像表面上显露的是安丞相一派,那么,她今日之言所持为何,就更令人深思了。
不是。漓洛很直白地做出了回答。目光与楚泠月相会,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情绪了然。
楚泠月沉吟半晌,终是轻轻吐出两个字:为何
尾大不掉
漓洛再次开口,虽只有四个字,却确认了楚泠月心中的猜测。
芳景、墨璃乃两国皇子,司徒家族豪富,若是再有了安卿尘的丞相一派势力
楚泠月背上汗湿一片。
她对几个过门未过门的夫郎,一直考虑的都是双方的感情和责任,还一直纠结在男女情感义务之中,从未考虑过,这些人后边代表的家族和势力联合到一起,足足地可以令一国之君不安。
楚泠月自然明白,皇权社会,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人或事,都会不容于皇帝。只要皇帝觉得你对她的皇位造成了威胁,他就会不择手段除之而后快,绝对不会考虑这些人是否仍旧忠心耿耿,是否一心为民。要不然,也不会有飞鸟尽良弓藏之说了。
只是,楚泠月没有想到,在改革还未完全推行的时候,女皇就对她动了心思罢了。
楚泠月眉头紧蹙,沉吟不语。漓洛也不多嘴打扰。两人默默地相对而坐。
良久,楚泠月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望着漓洛道:漓洛公子此言,是一心猜测,还是有凭有据
呵呵,我漓洛能说出口的话,自然是证据确凿。至于消息的来源漓洛盯着楚泠月,略略一顿,随即一字一句道,百晓生想必楚大人不陌生吧。
第一百零八章回家
一句话,让楚泠月想起了漓洛过往种种言行,不由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即使证据确凿,楚某还有一事不明,只不知漓洛公子缘何如此楚某之事,不惜一路奔波至此难道,漓洛公子不怕被郑循或她身后之人发现么
楚泠月目光灼灼,盯着漓洛,就见她话一出口,对方的脸色瞬间一白,有遽然涨了个通红,就如煮熟的虾子一般,那本来坦然对视的目光,也随即飘忽到了一边竟似害羞了一般
原道这惯于在风尘中打滚之人,早已经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没想到,不过一句话,竟然能够让对方羞红了脸。还有那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受伤窘迫,让楚泠月竟有了一丝负罪之感。
虽然,她不支持伎子小倌儿职业,却也并无职业歧视,毕竟从事何种职业,都是自己的选择,更何况,这个时代还有诸多陷身风尘之人是被卖被拐,完全是迫于无奈呢
她的话似乎说的有些过了。
我你楚泠月想要解释些,张了张口,却发现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词来表达,憋了半晌,终是憋出一句,我的问题你不必回答。
说着,起身拿起一把烛剪修修烛花,又亲去取了一盒从云州带回的百花露,用银挑子挑了,放进两只细白瓷盏中,兑了水。递了一杯在漓洛面前,放柔了声音道:此乃从云州带回的百花露,最是调理,你尝尝,若要喜欢,就拿两瓶子去
那漓洛虽与楚泠月相识许久,楚泠月也常在折香楼出入,但不论酒席宴饮还是其他,楚泠月从不像其他人一般,随意与伎子调笑,更没有亵玩留宿之事,这猛不丁地放柔了声音,放低身段做出这种体贴之事,竟是一时有些难以消受,只红着脸愣愣地盯着楚泠月,直到楚泠月出声,他才惊醒过来,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接那递到眼前的茶盏。却不想,慌乱间,一双手伸过去,竟将楚泠月的手和茶盏一起捧在了手心。两手相触,温热滑腻,登时仿佛触电一般,慌得他又猛地甩开了手,楚泠月倒没有如此敏感,只是觉得他已经接了茶盏,就把手抽了回来这一来二去,两人竟同时将茶盏丢了,就听得哐啷一声,细白的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么突兀的一声脆响,格外清楚。
主子急急地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随即传来的小侍询问声,惊醒了屋里呆滞的两人。
楚泠月急忙回答无事,漓洛已经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
唔一声痛呼,楚泠月急忙蹲下身,毫不客气地将漓洛的手抓到眼前。看到手指上那涌出的腥红,楚泠月毫不迟疑地将那支修长白皙的手指含进了口中
带着铁锈的腥甜味道充溢了口腔,楚泠月细细地吮吸着
手指的主人似是想要抽回去,却只是动了动,随即放弃。
抬眼,漓洛一双格外黑沉的眸子正呆愣愣地望过来,四目相对,那双眸子的深处,某一种情愫令她怦然心动
那样的情愫,她并不陌生,她在墨璃、在芳景、在溟月,甚至在小小的卿尘眼中都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她一直以来都在逃避,一直以来都在装傻,一直以来都在装作视若无睹
但自从云州,她确定放开过往,敞开心胸之时,她很清楚地明白,那些男子压抑的深情,是她今生无法再忽略的,也是她穷尽此生也无法偿还的
如今,这份沉重的感情债上,似乎又加了一份
咽喉有些微微的发干,楚泠月动了动嘴巴,这才察觉自己口中还含着人家一根手指一个男儿的手被自己捧着,手指还含着嘴里这样的情节,实在是太暧昧了
慌乱地避开对方大胆直视的目光,楚泠月将人家的手指从口中拿出来,倏地站起身,口中喃喃着:我去拿药给你包扎
也忘了掩饰功力,瞬间飘出老远。
在她转身的刹那,她没有看到对方瞬间一暗的目光,在她那句解释之后,又微微地闪出一星星的希冀的光。
由于与契国皇子墨璃的婚期临近,楚泠月只在溯州盘桓了两日,就带着溟月、夙修,携了溟月父亲,踏上返京行程。
只是,因为溟月老父随行,几乎是将家搬到了京城。随行者众,却绝大多数都是司徒家使惯了的老人,只有溟月父亲身边多了一个小侍洛儿。
钦差回京,自是有朝官恭迎。楚泠月在码头与前来迎接的朝官互相见礼,自去宫中见驾。这里,芳景早得了楚泠月的信,派了妥当之人在码头接了溟月众人回府。
如今人口不断增加,翰林街的宅子已经住不下,芳景早在诸人回京前,又高价收购了紧邻的三个院子,将中间的院墙打通,又修了甬道回廊。原本只是两进的小院落,这一番修葺之后,早已经改头换面,成了一座五进三出的大宅院。这些宅院相互通连,又各自独立,围在原来宅院的四周,各院又自成体系,景色也是一院一景,各有千秋,只等着众人回京自己选了入住。
楚泠月在宫里觐见交旨,女皇自是有几句嘉勉,却也只是淡淡的,而且话里话外似乎都有未尽之意。楚泠月听在耳中,恭敬谢恩之后,心里也多添了一份警醒。
等她回到翰林街,已是掌灯时分。
芳景等人接了小厮回报,早已经在门首翘首以待,遥遥见了一众家人簇拥着一顶官轿逶迤而来,众人急忙迎出门来。
落轿,一身紫袍玉绶的楚泠月走出来,迎面,鹅黄的身影已迎到身前
大人您回来了芳景的目光上上下下将楚泠月打量了个遍,最后胶着在楚泠月的脸上,眼圈微红,泪光微闪,喃喃道,大人一路劳顿,清减了。
望着这个替自己守着家的男子,虽然出身尊贵无匹,却从未在她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骄纵之态,反而是自己辜负了一个男儿的一片情意,心中温暖平和的同时,也微微的有些涩痛,伸手上前,执起芳景的手,柔声道:家中一切多仗夫君操持,你受累了
手中微凉又清瘦的触感,让楚泠月心痛。转念想起此次有了夙修,芳景再不必受体内蛊毒之害,心中又是一阵轻松,微笑着,抬手拭去芳景眼角终于忍不住的泪花,携了他的手,招呼黑压压跪倒在门口的家人,走进家门。
第一百零九章立规
楚泠月这一次离家几个月才回转,芳景将她接进门,就直接带她往正屋走。
虽说楚泠月功力深厚,精力体力都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但这一天,又是百官迎接,又是进宫面圣的,到了傍晚,她都连午饭也没吃,身体不觉得如何,勾心斗角地拘了一天,心里也感到些微疲累,身上厚重的官袍也颇不自在,自愿意更衣梳洗,再做其他。见芳景如此,也不反驳,顺着他一起进屋。
夙修、溟月本是跟在芳景身后迎接,见楚泠月随着芳景进屋,夙修也随着往屋里走。溟月稍稍迟疑的功夫,夙修已经被芳景身边的小侍鸾儿挡在了门外。
修公子,家主一路劳顿,暂时不便见客,还请修公子前厅稍候
夙修眉头微微一蹙,随即点点头,转身径直沿着回廊,回了自己居住的西偏院。那个院子遍植翠竹,青溪叠石,颇合夙修之意。
司徒溟月脸色变了变,却终是上前告一声累,自引着自己的贴身小侍,离开。他的院子也已经定了,就在东院后进。至于前院正房,司徒溟月明白,那是为楚泠月即将娶进门的另一夫契国皇子准备的。他只是侧夫,按例只能住厢房,芳景能给他安排一个后院,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进了屋,芳景很自然地上来要替楚泠月更衣。楚泠月略避了避,芳景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脸色已是变了。
芳景那个,这些楚泠月本要表明自己仍旧不需人近身服侍,却在看到芳景苍白着脸,红着眼圈扭过头去的神情时,那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了,暗暗深吸一口气,柔和了脸色和声音,上前一步,扶住芳景,温声道,芳景,这一天,你也累了,我,我是怕你累坏了你
芳景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睁大眼睛望过来,眼中即将满溢的泪水浸润下,一双眸子浓黑透亮的犹如最纯净的黑水晶。楚泠月可以清晰地从那双浓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而且,只有她一个人。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楚泠月如此温柔的话语,也或许是楚泠月的转变太大,让芳景震动之下,竟忘了像往常一样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楚泠月这一次从芳景的脸上眼中,看到的不再仅仅是端庄、贤淑和温柔,还有一些些忐忑,一些些期盼、一些些的愁怨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喜悦和兴奋。这些神情的流露,让楚泠月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躲在皇夫身后,只露出一双水样黑眸的小人儿
这种神情,她多久没有见过了似乎从他嫁给她之后,就从未见过
楚泠月一阵心痛,一阵愧疚
千言万语无从开口,只能伸手,将芳景拥进自己的怀里。
半晌,她才挤出一句:芳景,让你留在家里,受累了
怀里的人儿,身体微微一颤,随后,她感到一双手臂绕上了她的腰肢。她的肩头,渐渐地感到了一抹微温的湿意,浸透,扩散
因为是久别重逢,是洗尘宴,又是司徒溟月进府第一次聚餐,按例,侧夫进门,还要给妻主和主夫敬茶种种原因聚集在一起,当日的晚宴就显得比较重要,形式上也就相应地比较隆重,故而很正式地开在第一进正厅之中。
司徒溟月的父亲,并未跟着住进楚府,而是直接回了京城的司徒府。
对于晚宴正式拜见主夫的事儿,司徒溟月心里也有准备,故而,他进大厅用膳,就按制穿了一身银红的外袍,发髻之上,也只是简单的银红发带,只在发髻之前,饰着一颗拇指肚儿大小的珠子,简单大方,又不落寒酸。
司徒溟月是在自己房里稍稍看了会儿账本,才更衣过来的,时间上并没有太赶,也就是考虑楚泠月和芳景分别数日,定有许多话要说,时间比较宽裕。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来到大厅之时,芳景却已经在了,正在看着侍童们按照楚泠月的喜好,将晚膳摆到桌子上。
司徒溟月有点儿意外,却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只是走上前,告了罪,就默立在一旁。
按例,侧夫不是侍儿,在主夫面前是有座的,但必须经过主夫的同意。更何况,此时的司徒溟月还未拜见过主夫,若是严格说来,他的侧夫身份还未得到正式承认,故而,他很自觉地没有入座。
楚府伺候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芳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这一次,楚泠月出门办差,身边带着伺候的人,自然也都是芳景的人,对于楚泠月在外几个月的一举一动,芳景不说了若指掌,明面上的事情,他也基本都了解。也自然知道了楚泠月对新娶的夫君宠爱有加,心里说不别扭不拈酸那是假话,但表面上,他还要装作一副大度贤惠的模样,自然心里憋着一股气。
只是,刚才在屋子里,楚泠月一番话,让他稍稍释然。此时,见司徒溟月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模样,心中那份气自然更平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也自然了许多。
伸手握住司徒溟月的手,拉他坐在自己旁边,芳景温声道:此前虽然见过溟月,心里喜欢,却总不能在一起。今日,你我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了。想必这些日子,溟月也知道了主家的脾气,是最不喜欢规矩束缚的,却也最喜欢家里互敬互爱,和睦相处的。我虽比溟月早进门几日,却是个不晓事的,应酬往来都是勉强应对。如今溟月来了,家里诸事我总算是能找到一个商量的人了。
今晚,对于司徒溟月可说意外连连。他没有想到,身为大楚嫡皇子的芳景能够将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甚至,听他的话,竟是将他当成平夫对待了。
只是,司徒溟月却不能就这么相信,毕竟,人家是从皇宫里出来的,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可是以心机深沉著称的。
见芳景如此,司徒溟月脸上自是一片感动,行动言语上却愈发恭敬执礼起来。芳景见此,也知晓他的顾虑,知道自己太过了也会适得其反,也就不再多说。正巧楚泠月和夙修前后脚走进厅来,两人这才结束谈话,想跟着迎上来。
楚泠月进门就看到二人脸上携手而谈,知道两人相处还算和谐,心下略安。随即将夙修正式介绍给芳景。两人见礼。而本应拜见敬茶的礼仪,楚泠月却像忘了一般,忽略过去。
饭后,夙修自会院子,楚泠月却将司徒溟月和芳景叫到一起,又挥退了小侍,这才开口道:你们不论哪个,既然进了这个门儿,从今以后,就都是一家人。我不管你们原来的脾气温顺火爆,但我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一家人人就要互相守护互相关爱
说到这里,楚泠月停了停,目光在芳景和溟月脸上一一扫过,接着道:你们若是对此有甚异议,或者对这个家有不满的,尽管提出来,我自会放其自由。牵涉关联利害,也自有我去打理清爽,必不会影响离开之人日后的幸福若是没有异议,那么今后,若有谁让我知晓勾结外人,延害家人,或者在家里使那些阴损手段,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楚泠月话音落,芳景和司徒溟月都有些意外,却也都被她一番话说的从心底浮起一股子寒意。正默然肃容暗自消化,就听得楚泠月放柔了声音道:今后,你们记好这些,今后再有进门的,你们记得给他们提个醒儿。说完,目光转到溟月身上,微笑着点点头,你去将夙修带到正房吧。
第一百一十章平衡术
第一百一十章平衡术
第二日,楚泠月上朝,就将一路所行所见细细地汇总,写了折子奏上,女皇看过,也未发表什么意见,只提及体恤楚泠月出外办差数月劳累,只下旨命她歇息五日,再进衙办差,楚泠月自领旨谢恩回转不提。
用罢午饭,略歇了歇,楚泠月就信步走出房间。
她只知道家里的宅子扩了数倍,但自从到家诸事缠身,她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的新家呢。这半日清闲,她也正好四下里熟悉一下,看看各处的形制。若是自己这个家主连自家格局都不知晓,让外人知了,总是一场笑话。
楚泠月从昨日到家就隔着墙头看到了西园层叠的翠竹,今日起兴逛园子,抬脚也自然地先走进了西园。
已是初夏时分,午后的日头已显毒辣,却被层叠翠竹过滤了去,只在青石小径之上洒下伴着清凉的斑驳光点,随着清风,跳动,摇晃。
楚泠月顿觉心旷神怡,呼吸间,淡淡的竹叶清香,沁入心脾,整个人,从内而外,从皮至骨,都仿佛滤去了燥热烦忧,舒适惬意起来。
信步而行,耳旁是清风摇动竹叶的索索声。
楚泠月信步走着,见园中幽静异常,罕有人迹,却打扫的干净,心里知道必是芳景知晓夙修好清静,没有过多的分派人手打扰,不由暗暗称许。
想着夙修昨日睡得晚,这些时日也必是潜心琢磨蛊毒之事,也未打扰,慢慢地在西园里绕了一遭,直接从西园出来,走进正宅后边新添的园子。
这一处,也是这一次扩宅的成果,原是翰林街楚宅的后邻,如今,整个宅子已经去了大半冗繁的屋宇,只剩下几个各具精致的所在,或曲栏,或长廊,或临水小榭,或依山小筑,倒是收拾的颇为精致,很能入眼。
再次走下去,楚泠月也就走到了东院。
进门之时,庭院颇为敞阔,没有了西院的清幽净雅,也没有了花园的精工雕琢,只在院子中植着几株参天古木,两株银杏,枝叶繁茂,绿荫浓碧,倒也别有一番大气。心里想着,司徒溟月虽然进门,原司徒家的诸多事务少不得还得他继续打理,这所院子,房屋宽敞,院落寥廓,倒是很适合。
昨晚,她要写奏折,仍旧宿在了书房。今日上朝前虽是匆匆见了一面,也未能说上话,也不知道溟月初初进门可还住的习惯。
如此思量着,楚泠月抬脚走向东院正房。
越是走近,楚泠月越是疑惑。虽然司徒溟月进门没有像芳景一般带太多家人,但也带了几个随嫁的贴身小侍和几房家人,怎么,这个院子里竟安静的不似有人居住一般,一点儿声息也无呢
及至到了屋前,楚泠月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感知。这所房子真的空着,没有人住。随即,她屏息就听到屋后倒似有轻微的说话声和行走的脚步声,眉头微微一皱,顺着抱厦回廊走向屋后。
这是一个套院。一溜儿的房子倒也有八九间,墙壁门窗也是新近粉刷用漆修葺过的,灰墙青瓦,却比前面的正房低矮窄小不少,也没有多少装饰之物,显得有些过于沉肃。
院子里也有几株老梅,却不应季,只剩下灰突突的树干上干绿的叶子,被夏日灼晒的耷拉着,无精打采。与这院子的青灰色调一起,让人觉得平生出几分沉肃、逼仄之意
。楚泠月今日穿了一身淡灰色的家常服,在这一片青灰色基调里也不显眼,加之楚泠月气息绵长轻微,脚步也几乎没有声息,那房子门前几个仆夫小侍竟没有察觉到她进来,仍旧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小声私语。
咱们司徒家虽不是高官显贵,却也豪富,历代主子又是斋善之人,怎么着,小主子要受这等委屈这句话是背对着楚泠月的一个小侍说的,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那刻意压低也掩不住怨愤的语气中,楚泠月几乎可以准确无误地想象出此时他又是愤慨又是痛心疾首的表情。
唉我们小主子真是命苦,不提家世,就只论模样心气儿,谁也想不到会成了侧室这皇上赐婚,也没法子一个青衣仆夫接着哀叹。
谁让这家主夫是皇子呢这一个皇子不够,过两天还有一位异族的皇子嫁进来唉小主子的日子只怕另一名仆夫叹息着摇头。
楚泠月被这些人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心中说不上酸涩苦甜。这种情形,明明是司徒溟月受了委屈,一时她却不知该是上前劝慰忍耐,还是进门哄劝一番,再回头去找芳景理论可是,说起来,芳景自从进门时,自己就将家中一干内务一股脑儿丢给他,他从未有过差行错步,如今这事儿,似乎也找不到芳景的错处
夫侍夫侍,她之前只考虑感情的忠贞,此时看来,这夫侍多了,麻烦的远远不是感情的问题唉
正踌躇间,就听得门帘儿一响,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楚泠月已行动先于思想地一个闪身,将自己的身形掩到了梅树之后。
她还没有想好怎样面对。她无法在此时对上司徒溟月。
你们不去做自己的活计,怎地只在这里嚼蛆难道你们想让那不相干的人听到了,再给主子添麻烦不成
门外几人都是一心惶恐地紧赶着立起身,告个罪,匆匆散了。
湘妃门帘落下,司徒溟月的贴身小侍锄禾在帘后一闪而没。院子里彻底的静下来了
楚泠月木立许久,终是转身离开,没有进去。
妻妾成群,曾经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齐人之福。也是这个世界女人天经地义应该享受的一项特权,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为什么她楚泠月却丝毫感受不到欢欣
一妻多夫,已经是无法挽回,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今后该如何平衡后宅
晚膳,夙修未进前厅共用,只命小侍儿将晚膳送进西园。
司徒溟月与芳景一起陪楚泠月用膳。
饭后,楚泠月微笑着一手挽住一个男人,走进后花园,美其名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在花园子里,楚泠月看好了临水的一处敞轩,随口决定第二日就搬到此处居住。芳景和溟月不置可否。很快,楚泠月又看好了紧挨着敞轩的两处临水建筑,很兴奋地邀请芳景溟月搬进来同住。芳景和溟月不明所以,对视一眼后,齐声答应。
楚泠月似乎特别高兴,干脆命人在敞轩里上了简单精致的酒菜,三人团坐欢饮。说到兴奋处,楚泠月和芳景商议,将东院辟为客院。同时说到了今后内宅诸事、田庄别院都由芳景受累,家中的铺子,则有司徒溟月负责打理。东院就是他们二人见客分派之处。
司徒溟月只垂着眼,看不出喜怒。芳景也只是微笑着答应,看不出一丝不渝。
心里却不知道,今日芳景才知道,楚泠月为了给他祛蛊,两上莲花峰,几经生死。有了这份情,他已足矣,怎还会去计较那些
楚泠月心中松一口气,换了一副轻松的笑脸,说起趁着自己难得的这个假期,去郊外庄子看看,一是避暑,二来,也准备再置一点儿田地,将她从南方带回来的一些物种,寻个合适的人,试着种了去。见两人都是一脸欢喜,楚泠月心下畅快,又趁着高兴多喝几杯,说话间,夜深了,凉风渐起,三人又挪到了房中继续。喝着喝着,三人都喝得高了,什么时候睡了,又是怎么一起睡到一张大床上,竟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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