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

夜深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能听到敲击键盘的清脆声音。庄琰对着屏幕又将刚写的部分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发送给了楼上的肖磊。肖磊发来的那份他写好的关于范氏以及华康建筑的报告，措辞得当，分析也非常有条理。她很赞同肖磊的建议，这个案件远比目前显露出的情况要复杂，背后不仅涉及到华康建筑这个虚假公司，更关乎到范氏的高层。
一旁的小张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去饮水机边倒了杯水，“哎，眼睛都要瞎了。”
庄琰笑笑，拿了一份夜宵给小张，“你先吃点东西吧。”
小张笑着接过去，“哎，雷哥说的没错，咱队里有个女同志了这待遇就是不同了。”
庄琰笑而不语，却听到小张下一句说，“可是怎么你来了，肖处也变得对咱们一队这么关心了呢？”
庄琰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停顿，抬头看向小张，解释道：“我和肖磊从小一起长大，隔了十年没见，所以现在在一个单位工作，他就对我比较照顾。”
这样的坦荡，反倒让小张有些尴尬了。他挠挠头，笑道：“肖处在咱们局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人长得也精神，可是不少小警花的男神呢！”
庄琰笑笑，没有说什么便转过头去继续修改报告。包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她有些诧异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是陌生号码。她犹豫着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接起，“喂？我是庄琰。”
电话那端却没有声音。
庄琰微微皱眉，看了一眼仍是通话中，便又问：“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端依旧沉默，只是在那神秘的静默之中，庄琰恍惚听见了一声极微弱的呼吸声。
“喂？你还好吗？”庄琰立即警觉起来，大脑中迅速思索着对方可能是谁。
“庄琰。”终于，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
庄琰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微微一怔，“我是庄琰，你是谁？”
那边又没有回答，只是一声极轻的笑。
那笑声那么轻，几乎淹没在沉寂里，可庄琰还是听到了，甚至在她心里撩起了一种莫名的预感，她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你是......范熙？”
最后一个音还未落下，电话却忽然断了线。庄琰听着那嘟嘟的声音，心情有一秒钟的混乱。现在她已经确定了，那个声音就是范熙。
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可她又想不明白，范熙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夜晚给她打电话，而且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熬夜的副作用已经冒了出来，此刻她头痛的厉害，下意识的用手指按住了太阳穴。
“庄琰，你怎么了？”肖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她回头，“没事，就是有点头痛。”
肖磊的目光温和似水，“报告已经写好了，剩下的交给我，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庄琰笑笑，“我已经没事了，出来透透气好多了。”
肖磊看了下手表，“现在是凌晨四点半，你可以休息一个半小时，六点钟我们等白队回来再把信息核对一遍，七点钟我给陈局家里打电话，八点钟准时开会。送淼淼去幼儿园的事我叫小杜下了班去。”
庄琰笑道：“我真的没事，小张还在忙。”
肖磊一只手在她头上拍了拍，“庄琰，这是命令。”
庄琰愣了，“命令？”
肖磊似笑非笑道：“我是你的领导你忘了么？身为领导我有责任督促你劳逸结合。”
庄琰失笑，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过她也不想说太多，因为她知道肖磊这人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她不想在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上耗费精力。
“我看了你关于范氏和华康的报告，对你的猜想有一个地方不是很懂。”庄琰道。
“哪里不懂？”肖磊问。
“就是关于云海家园为什么没有交给范氏直属的工程部，而是外包给华康这一点。你说这个决定是范氏有人故意促成的？”
肖磊点头，“对，虽然这还只是我的单方面猜想。但我想，应该很快就能证明这一点。”
“为什么？这对范氏而言其实是个损失吧？”交给外包公司固然省事，但在工程质量上会大打折扣，将来一旦出现任何问题，损害的都是范氏的声誉。
“因为有人不想让范氏好。”肖磊笑了，“这种大的家族企业内部斗争可是非常激烈的，有时候为了自己派系的利益，不择手段也是常有的事。”
庄琰想了想又问：“跟范婕有关？跟......范熙也有关？”
肖磊目光微微一闪，直视庄琰，这还是庄琰第一次主动问起范熙。“当然有关，范熙和范婕都是范氏嫡孙，是老一派最想保的人。不过范氏小辈人才凋零，能担事的不多，反倒被几个外姓的人霸占了大部分实权。”
庄琰道：“比如，陈思铭？”
肖磊道：“对，这个陈思铭势力大得很，在如今的范氏也是说一不二的人了。”
能让自己的小舅子带一个毫无经验的工程队揽下这么大的项目，又纵容他携款潜逃，这个陈思铭确实不简单。
庄琰问：“要带陈思铭回来问话吗？”
肖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现在这个阶段把他叫来也没用，大不了就和范婕一样进来坐坐就出去，有什么意思？”
庄琰还想说什么，却听到肖磊道：“这些是经侦的活，你不用操那么多心，只要想办法找出证据办了王辉，剩下的交给我。”
天快亮的时候白录征带着众人回到了警队，大家在外面跑了一夜都是一脸疲惫。庄琰急忙帮每个人倒了水，又把夜宵分给大家吃。都是粗糙惯了的汉子，大家拿到食物吃得也不客气，酣畅淋漓，风卷残云。
“他奶奶的居然还是让他跑了！”雷双喜火气一上来就爆了粗口。
小赵看着雷哥大喇喇的把腿架在桌面上，忍不住提醒道：“雷哥，注意点形象，咱们队现在也是有女同志的地方了。”
雷双喜这才把脚放下来，笑了一声，“小庄才不会介意呢，对吧？”
庄琰笑着递了一张纸巾给雷哥，道：“既然已经确定了他的逃跑路线，再追上他也是迟早的事。”
就在一个小时前，有分局片警汇报，有一辆银灰色斯巴鲁suv从城南高速收费口经过，车牌正是王辉名下，而且据收费站人员回忆，缴费的司机与王辉相貌特征一致。庄琰和小张立即联系了沿途高速的巡警严密跟踪，又打电话给c城分局要求支援。
小张拿着刚打出来的地图给大家看，“我已经标注了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个人觉得最可能的下一站就是c城，因为我查到王辉在c城有一处房产和两个银行账号。”
白录征点头，“他带了那么多钱在身上必然要想办法转移出去，如果他在c城逗留过，那么确实是比陌生地方要容易隐藏。”
庄琰盯着那张地图仔细看着，不觉微微皱起眉头。
白录征吃完了东西便站起身，“陈局马上就要过来了，庄琰你的报告给我看看。”
庄琰回过神来，从自己桌上拿了打好的报告递过去，“肖处长的意思是这个案件背景复杂，应该设置专案组。”
白录征接过来，粗粗的黑眉一皱，“专案组？”
庄琰一边点头道“是”，一边随手将桌上吃过的饭盒塞进了袋子里，又拿着纸巾擦了擦桌子。
白录征迅速翻看着报告，转头问：“这是你和肖队一起写的？”
庄琰道，“是。”
小张插话道：“肖处昨晚也是加了一夜的班，陪着咱们一起梳理案情。”
陈局看了那份报告，慈祥的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个分析很到位，我赞同成立专案组。”说着看向肖磊，“你们查范氏这么久，如果能借由云海家园的事情打开一个突破口，那么将对今后的深入调查非常有帮助。”
肖磊笑笑：“陈局英明。”
陈局又看看白录征等人，“那个王辉一定要抓住，不但曹二平的死要有个结果，云海家园的工程质量问题也要追查到底！”
白录征立正，“是！”
于是制定了专案组的搜查方针，白录征带人去c城抓捕王辉，肖磊负责追查范氏和华康公司，刑侦与经侦互相配合，信息共享，统一服从指挥，肖磊任专案组组长。分配任务的时候，肖磊把庄琰留在了a城，理由很直接，“你的特长在于案情分析，留下来能更有利于为大家提供支援。”
出乎意料的是，白录征竟然也同意了这个分配。其实他心里想法很简单，几个大男人出差去外地，带个女人明显不方便，出了事还得费心照看，倒不如留下来省心。于是会议开完，白录征就匆匆的带着雷哥小赵他们赶去了c城。刘正和邝志云则负责追查沿途的线索，发现线索立即与白录征联系。
庄琰对这个分工也没有异议，她明白肖磊有袒护她的意思，但既然他是组长她就必须服从。她也知道白录征是怎么想的，可她也不是爱出头的人。她的骨子里有一种韧性的柔软，不会去公然违抗什么，也不喜欢争强好胜，就习惯于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去尽一份力，支持别人，证明自己。
只是在会议结束之前，她提了一个建议，和一个疑点。一个建议是查陈思铭，以及陈思铭的妻子也就是王辉的姐姐王欣萍。王辉昨天白天还那么表现正常的被老刘他们问话，晚上却突然携款潜逃，这样的行为反差必然有其中的原因，庄琰推测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是有人背后指点。不管怎么样，王欣萍都是一条必须抓紧的线索。肖磊和白录征等人听了表示赞同，肖磊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庄琰，他笑着说：“女人和女人打起交道来比较容易。”
而她提出的那个疑点，却让大家都有些不安。庄琰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地图，指着上面几条小张结合分局提供的线索绘制的预计逃跑线路道，“我总觉得，这些线路过于集中，好像是故意引着咱们往c城去一样。”
白录征粗眉一拧，“什么意思？”
庄琰思索着，“我也只是个人直觉而已，这个王辉既然能在我们抓捕之前就逃跑，就说明已经对我们的搜查模式有了一定的预计，那么，他会不会也猜到了我们去c城抓他？”
肖磊道：“有这个可能，但是现在确实没有迹象表明他会逃去别处。”
小张也说：“是啊，我刚刚接到的消息，今早六点半又有巡警目击到那辆车停在c城国道的休息区。”
白录征已经站起身，“不管怎么样，c城是一定要去一趟的。有老刘和老邝在沿途细查，不会跑得了。”
白录征带着人离开了，小张也先回家洗漱换衣服。庄琰担心淼淼，便打了电话去幼儿园，知道淼淼一切正常才缓了口气，一抬头便见到肖磊拿了一杯咖啡递给她。
庄琰无声的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才说：“我想提前把我妈妈接过来，这样就有人照顾淼淼了。”
肖磊道：“嗯，阿姨还好吗？”
庄琰看了肖磊一眼，便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一切，轻叹口气：“这几年精神好多了，自从我有了孩子，她就很少再犯病。”
肖磊淡淡一笑，“老人家都需要个精神寄托，淼淼以前在f城也都是阿姨在带吧？”
庄琰道：“我妈其实去年就回来a城了，因为我爸被追加成烈士，以前家里的老房子拆了迁，政府就给了补贴了一些钱，在闻喜路那送了套新房子。我妈觉得那地方太吵，就把那套房子卖了，在落霞山那附近的小镇上买了个小院，过得挺好。”
肖磊端详着此刻的庄琰，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些事情，庄琰的心确实超出他想象的强大。
“可惜现在阿姨的清净日子也得放一放了，好在淼淼也要上小学了，不用太操心。过个几年上了中学就不用大人接送了。”他说。
庄琰点头，“其实让我妈一个人过，我也不放心。”
肖磊忽然想到什么，“你现在住的是单人宿舍，阿姨过来能住得下么？要不跟后勤申请一个两居室吧。”
庄琰笑笑，“也不用那么麻烦，我妈和淼淼睡卧室，我住客厅就行。两居室我来之前就申请过，但是不符合申请标准。”申请标准是有配偶及子女，且夫妻双方均在警局任职。
肖磊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那不如这样，我把我那间宿舍也留给你，这样你和淼淼住一间，让阿姨住去我那边，反正都是对门也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