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散早朝后,在御书房单独召见御前侍卫总管多隆。(eng.com) 多隆把一迭秘密资料呈给皇帝御览。康熙略略一翻,这份个人履历背景如此写道:
扬吉,二十岁,已故爱新觉罗.尚善第八子,庶出,生母为云南苗女,亡故。康熙十八年岁末离家,身无恒产,沿街乞讨至今。街头诨名谓之杨吉祥。
康熙抬眼一张,多隆赶紧俯首压低嗓音回话:“启禀皇上,目前留暇格格随同此人居于一处……。”
康熙闻言蹙眉,此事很不妙,倘若是普通平民百姓,顾忌恐怕还少些,偏巧那人七弯八绕也算一个不入流觉罗宗亲,搞脑子的事情要发生哩,蒙古格格是不好随便配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此刻不仅康熙如是想法,王永龄也百思不得其解。王永龄现下正跪在祖父王宏昌跟前,垂首思过。
王宏昌把手中茶碗往门口地上重重一摔,语气森严恨铁不成钢叱责道:
“平素是我惯着你太过,你才不晓得天高地厚。幸亏你老子不在这儿,要不非把你腿也敲断……。”
王永龄也不辩解,一径闷不做声跪着。
王宏昌瞪着一向机敏的爱孙似锯嘴葫芦般杵在眼跟前,胸口一阵气血上涌。想他们王家几代人苦心经营,才积累出万贯家资,教育子孙一向谨慎,衣**细无缺,诗书礼仪详尽,不娇不纵不惰,不惯那些挥霍奢糜的纨绔习性。
王永龄身为长房嫡孙,自小聪慧,素来比许多同龄少年都老成稳重。如今他忽然开“窍”了,仅三四日功夫,就从京城分堂账房陆续支走了五万两银,且并不是用在那总商业协会事务交际上……。
大当家细细盘问王永龄的贴身小厮王丰,五万两银子花到甚么地方了?
——答曰,五万两尽数用光了,买了许多物事。
大当家再问,那东西在哪儿呢?
——答曰,都送给林姑娘了。
大当家登时胸口闷住那不是五百、五千、……是白花花五万两银哪败家也不带这么败的呀。三五两银,能从人伢子手里买个容貌清秀端正的小丫头了。三五十两银,去青楼花坊尽能开怀一乐了。三五百两银,标个花魁清倌人也不过如此价码了。三五千两银,世家子迎娶正房媳妇足够开销了。王永龄倒是能耐得很,哗啦啦用掉五万两,王老爷子甚至还不知那位林姑娘是甚么来头,问孙儿他还闷着不肯说,委实气人。
王宏昌既舍不得责打他,只能一拂袍袖出去,留下王永龄独自跪着思过。然而王永龄思绪纷乱,并未忧惧祖父的痛斥,反而烦恼怎地又惹林朵儿生气了。
林妹妹不是一般娇滴滴,那是非常娇嫩的人儿。
王永龄请了锦巧阁的绣娘,上门为林朵儿裁制新衣,挑选的等宣绸杭锻苏绣,林朵儿嘟囔着布料纹样有些过时……。
吃喝应用之物,王永龄准备了当年最贵的春茶、极品的官窑百葛玉瓷、京城百年老铺的细点……,林朵儿随意品用几口,道是滋味平平……。
闲暇时,王永龄陪林朵儿去西安门三条巷逛了两趟。西安门三条巷极其有名,因邻近紫禁城西安门外,除去前街有两座伯爵府邸,后街是许多鳞次栉比的旺铺金店。能在这条内城街上经营商铺,相当于在北京**、上海外滩、巴黎塞纳河畔开店,都有名副其实的背景靠山,其中好几家就是内务府官营专卖店。
小到爷们使的西洋骏马鼻烟壶、女子用的双面丝绣鸳鸯帕;大到缂丝翡翠雕花牙床、紫檀木鎏金博古架;珍惜如王羲之的墨宝、西汉羊脂白玉三足鼎;昂贵如南海特产的极品珍珠、两尺来高的红珊瑚……。逗趣玩乐、怡情养性、彰显富贵的物事,西安门三条巷里应有尽有。即便当时没有货,但凡能出得起银子,找对路道,老板自然能帮忙疏通过来……。因此三条巷另有一个诨称,叫做销金巷。
当时,林朵儿姑娘在三条巷里扫街逛店的架势,也亏得是王永龄相随左右,换作不相干旁人,大约都得思虑再三。因为林朵儿从小养在深宫内院,眼界极高、常识很低。对于金玉珠宝的鉴赏水平堪称大师级别,对于价格金钱反而没有穷奢贵贱的基本概念。
但凡瞧见喜欢的物件,林姑娘臻首轻点,随口说“这个要了。”“那个包好吧。”“王哥哥,我戴这个簪子好看不?”王永龄的回答永远是好看,且目光中也蕴含十分的热切与欣赏。
“王哥哥,这块玉牌成色通透,挂在你腰带上十分雅致。”
“哎呀,我阿爹很喜欢米氏的写意山水。”
如此三番,王永龄相陪林朵儿,就在这处销金巷里,买过四幅前朝字画,几块极品籽玉扁方,三套徽州的文房四宝……,其他诸如缠丝玛瑙镯子,祖母绿嵌银叶镯子数对……,百鸟朝凤天宝簪,团丝牡丹天鸾簪……,甚至买了一张小轩窗汉白玉的卧床等等。
然而林朵儿把那些金珠首饰随意摆在梳妆台上,也不以为意,倒是耐心细致编了一个五蝠如意丝绦结在一块水色极好的玉牌上,亲手给王永龄系在腰带上。当时林朵儿还笑晏晏说:
“王哥哥,待我得空时再做顶帽子,可以把籽玉扁方镶嵌在上头做装饰……。”
王永龄闻言登时心花怒放,即使花了再多的银子也觉值得。古时因女子挽髻簪环,只有男子出门才会头戴多角瓜帽,因此林朵儿说要做镶扁方的帽子,那肯定是帮他做的了。年轻女孩儿主动表示愿意为单身男子缝制衣帽鞋袜,应该是极亲近的行为了。
原本两人相处正和乐融融,忽然日间,林朵儿就问王永龄要五千两银子,偏又不肯告诉他用途。王永龄拿了家族印信去分堂支银,然而大当家王宏昌刚巧赶回京城,早命分堂掌柜扼住了王永龄支银的权限。王永龄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同林朵儿婉转商量,道是现下手头不方便,须得缓缓才行。
林朵儿心里着急,被他拂了意思,很有些着恼,面上讪讪然。
过一会子,林朵儿忽道,“就把这张汉白玉床卖了吧。”
王永龄闻听此话,登时愕然。倒不是他心疼银子,因他毕竟是世商出身,眼光老到。当时花费巨资为林朵儿购买了许多珠宝珍奇,其实也不算胡乱出手,那些东西本身不是凡品,都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因此哪怕斥资万金,既买到了古董,又能博美人开心,也算是值得。
然而才不过两日,转手就要卖掉,简直就是逢高吸入、底部割肉的愚行。何况这张汉白玉床非是一般金银饰物,市场需求狭隘,轻易寻不到合适中意的阔绰买家。大抵仍是要送回到西安门三条巷里交易的。
于三条巷里做生意的都是成精人物,王永龄不必过去亲问也能猜知,二手行货都会被打折,何况又是紧急出手,九千两白银买来的东西,顶多能卖到五千两罢了。王永龄从小跟随父祖做生意,耳濡目染之下,还从未做过如此赔本的一笔买卖。
王永龄心中郁郁,当时就不声响了。
林朵儿见他不肯行动,气急了便道:“王哥哥,你不是说过这张白玉床送了我么?那么我如何处置,都可以吧?”
王永龄点点头。林朵儿接着说:“那就把它卖掉吧,我要尽快拿到银子。”
王永龄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王永龄便派人去西安门三条巷,联系那家珍宝斋的掌柜,请他上门来取回货物。这么一个反复,王永龄讨价还价之后,拿回了五千六百两宝丰行的银票,悉数交给了林朵儿。
林朵儿得了银票便出门去了。她回来之后,仍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态。
王永龄看在眼里,心情也很压抑,只觉得自己和林朵儿之间,莫名出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
后来,大当家王宏昌遂派了几名管事仆从过来,把王永龄召去京城分堂讯问。一管严紧,祖孙俩甫见面,当头一通言辞犀利的批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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