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被他这句话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靠在墙上缓了半天,我早就知道这次车祸不会像从前她骗刑杰森回去那么简单,可也实在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样子。
她是因为找刑杰森才会在路上出车祸的,刑杰森是因为我让他陪我去拉萨才会出事的,说白了……她是因为我才会死的!是我害死了她!
我哥大概不忍心,过来抓住我的手,妄图以此来给我力量:“别这样一舟,你不能也垮了,刑杰森现在已经很自责了,难道你也要出点事,让他更难受吗?”
我脑子里全都是王阿姨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真有些喘不上来气了妲。
“要不然……就不去了,去了也无济于事。”
我听到自己尖声叫道:“我要去!我要去给她道歉!是我害死了她……”
然后就感觉到有人在拽我,我本能反抗,那人压制得就更大力了,我从嗓子里呜咽了一声,最后眼前一黑就这样晕过去了。
身上背负一条人命,我连晕过去都不安稳,梦里看见王阿姨浑身血污地朝我扑过来,然后我就被吓醒了,醒来我已经在医院,趴在我床边的竟然是刑杰森窀。
他本来两手捂着脸埋在被子里,见我惊醒就抬起头来。
没想到刑杰森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
他满脸胡茬,看样子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了,满眼血丝,看上去很让人心疼,我看着这样的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他先开的口:“唐铱说我妈临行前告诉过她,她觉得这么多年对你的排斥很不公平,大概是想找你道歉的,我们准备下个星期挑个好日子就把氧气拔了,你如果愿意就去见见她最后一面吧。”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唐铱”是他小表姐的名字,然后粗着嗓子答应了一声:“你……我现在去真的合适吗?”
他打起精神来回答我:“就当圆她老人家最后一个心愿吧,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怎么……会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
我撑着坐起来:“愿意,我愿意,可是……我去有什么意义吗?”说完觉得不是太礼貌,又解释道:“我是说我去说什么,她也听不见。”
刑杰森再度低下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他说:“听不听得见这些天我说的也够多的了,尽心罢了。”
下午我到王阿姨病房的时候,里面除了护士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哥送我到病房门口就没进来了,他告诉我本来杨子婷一直在这里,但是我来之前宋楚晨夫妻把她带走了,可我没想到竟然连刑杰森都没在。
王阿姨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根氧气管,我的眼泪就这样滴滴答答落在被子上,护士安慰我:“人已经这样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这样病人知道了也不会开心的。”
是吗?我茫然地望着王阿姨,知道我伤心、难过,她应该会高兴吧?
一时间我想到很多过去的事。
说起来其实小时候她一直都对我很好,可能是因为家里只有个儿子,刑杰森身边又只有我一个女孩子,成天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王阿姨也不知道是看我没有妈妈可怜我,还是真的挺喜欢我的,那时候天天给刑杰森准备一个鸡蛋带去学校课间吃,后来渐渐地也开始给我准备了。
在我印象里,就没见过刑叔叔,王阿姨寡居一个人把刑杰森拉扯大并不容易,他们一直过得都挺清苦,但那跟她宝贝儿子相同待遇的鸡蛋,直到我们都初中毕业才一起停掉,在那之前我一直留着的长发也一直是她帮忙梳成的马尾辫。
她对我全部的好也就在那一年戛然而止。
后来再想,其实她对刑杰森一直都挺愧疚的,因为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对我的怜惜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所以她愿意把我当女儿看,但是作为儿媳妇,我就显然不是一个好的人选了,她希望她的儿子能有一个父母双全、温馨和睦的妻子,希望那个家庭能给他带来匮乏了将近三十年的温暖亲情。
公平一点说,她对我的排斥也是在后来,刑杰森一次又一次为我忤逆她的意思,甚至和她吵架的时候,才渐渐加深成成见的,跟当初差点破产的沈氏其实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可怜的爱子之心而已,哪里有那么多功利心呢。
我哆哆嗦嗦地伸手过去覆住她的手背,没忍住“啊”地一声大声哭出来:“阿姨……”
这天我哭着跟她说了很多话,最多的是“对不起”,对不起辜负了她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对不起她对我的期望,对不起她害得她儿子因为我的原因,从今后都要身陷在自责中度过,对不起没能让她看到刑杰森成家,对不起害得她没能抱上孙子……
但王阿姨的脸色从头到尾都温和平静,她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在我被哥哥训过之后温柔地揽住我、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下次咱们不再犯错就好了”,也不能跳起来骂我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晚了!”
我终于意识到,这个曾经给过我“妈妈”感觉、后来被我一度愤恨的女人,她是真的要离开了。
以前我觉得是她阻碍了我和刑杰森在一起,还曾经坏心眼的想过,她怎么不去死呢?现在那些恶毒的想法凝结成一股刺骨穿心的绳子,几乎要把我勒得喘不过气来,排山倒海的悔意和自责压倒了我,我趴在她病床边哭得肝肠寸断。
我哥最后大概是听不下去了,进去把我强行带出来,出来的时候刑杰森正好从休息区的椅子上站起来,他慢慢走到我们身边来,有心想替我擦干眼泪,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只是低沉着说了一句:“别哭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
如果不是我,刑杰森从小到大没有忤逆过他妈妈的意思,他们母子的相处一直是我理想中家庭应该有的样子,如果不是我,他们一家到现在还好好的在一起。
现在弄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我。
而他还在这里安慰我。
我扑进哥哥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他伸手在刑杰森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把我带出了医院,他大概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让我不再自责,只好强行把我按在洗手间的椅子上坐着,亲自拧了毛巾给我擦脸,然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一舟,别让我后悔为了风行错过了你那么重要的童年,你的生命里只有刑杰森吗?没有我了吗?没有爸爸了吗?要一直为他自暴自弃吗?”
我继续痛哭,哭到实在没有力气了,哥哥才把我打横抱起来送到房间去,我在抽噎中终于昏睡过去。
王阿姨在我去看她之后的第三天被刑杰森亲手拔了氧气管,我听到哥哥转述的时候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但还是忍不住扭开头揉了眼睛。
他摸摸我的头:“这对他们都是解脱,你也不要再一直这么伤心下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这是意外,没人想的。”
我没吭声。
他放松了靠到椅背上,从容地告诉我:“爸爸让你去他那边陪陪他,姜涞连你的入学手续都办好了,反正也只是过去换个心情,办的是旁听手续,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
我轻轻“嗯”了一声。
谁知道我哥速度这么快,下午就把我行李打包好了,连我的人一起扔进了车里,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一去……就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回来了,我一路望着窗外,努力记住一草一木的样子。
姜涞赶到机场见了我最后一面,我的眼眶还有些发红,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我到了那边自己要注意换季的时候加减衣服,注意身体什么的。
这次他特意和我保持了距离,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叮嘱这叮嘱那,说到最后我眼泪又要下来了,他才终于叹着气说了一句:“不要伤心了,打起精神来,刑杰森不是也没怪你吗?”
“他是没怪我,你也没怪我,”我惨然地笑了笑,“可我受够了那些明明自己难过还要不停安慰我的人,这感觉让我觉得自己糟透了。”
他愣住了,这时候我起身拖着行李箱向他和哥哥告别:“我走啦。”
这些年也不是没去看过爸爸,只不过跟现在的心境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王阿姨的事给我很大触动,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就像姜涞说的,刑杰森确实没怪我,可我不会因为他不怪我就不责怪自己。
早知道今天会成这样,当初就应该拼着抱憾终身都不要去跟他开始了,到头来害人害己。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特意没嚼口香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前尘往事就像做了一场恢弘绚烂的梦,现在烟花冷了,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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