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脱衣服。”
除了嗓音沙哑,陆时川说话时的语调还很平常。
靳泽知的双手立刻变得比刚才看到的拳头更加颤抖,他顺着按在后腰上那只手的力道下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跨坐在陆时川的腿上,他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对方掌心的热度太烫人,还是他自己太敏|感,“先生……”
陆时川动作一停。
这个称呼让他从本能中夺回一丝清醒,他试图用瞳孔涣散的双眸打量靳泽知的脸,后者却倏然垂首,刻意把话说得模糊不清:“我帮您脱衣服。”
冰凉指尖不等多久就抚上灼热,陆时川眸色深沉,他单臂揽住怀中人的腰背,将两人位置做些调整。
上下翻转。
靳泽知深深吸气,他很快迫使自己放松下来,默认了这个不会使陆时川有任何记忆的姿势。
“……”
两个半小时后,靳泽知尽量忽视身体的不适从床上下来,他去浴室匆匆冲去身上的痕迹,随手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先接了一盆温水,准备给发泄了药性已经睡熟的陆时川擦洗。
但打开浴室的门,他抬眼就瞥见房间内多出的一个人影。
来人背对着他,目光直视着陆时川的方向,听到动静才转过身。
是陆玉林。
靳泽知在陆玉林的注视下端着水盆出来,他身上的水迹还没来得及擦干,在走动间顺着肌r_ou_线条缓缓下滑,在灯光下更显暧|昧。
“泽知,你,小叔他怎么了?”
陆玉林双眼一眨不眨看着靳泽知,喃喃出声,“你们……”
房间内的气味还没消散,地上衣衫散乱,他一进门就看见沙发上有靳泽知的外套,内心深处的不信和惊惧让他潜意识里升起立刻逃离的念头。
只要没看见,就不算眼见为实。
可脚底活像在地面生了根,让他无论如何都抬不起离开的第一步,直到浴室里的水声停歇,然后靳泽知真的出现在面前。
“先生被下了药。”
靳泽知声音嘶哑,解释的语气简单直接,“他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被迫——”
靳泽知打断了他的话,“不是。”
陆玉林眼眶内盈出一道水光,他往后跌退一步,“这就是原因,是不是,你总是假装不明白,看不到,只是因为你喜欢小叔,是不是?”
“是。”
陆玉林含泪笑了一声,他看向床上的陆时川,“如果小叔醒来记得这件事,他一定会发火的,到时候你好自为之。”不等靳泽知回答,他又说,“宴会已经散场了,我马上要回我的住处,现在来找小叔告别。既然他睡了,请你帮我转告吧。”
话落他抬手蒙着脸平缓心情,两秒后就转身走向门口,没再看靳泽知一眼。
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靳泽知沉默的时间比陆玉林更长,这声轻响才让他回过神。
陆玉林的话他在事发之前就考虑过,他甚至想的更多,但现在即便思虑再多也没有任何用处,当务之急是在陆时川醒来之前把这里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至于之后,就全部听天由命。
他忍着身后隐蔽处传来的不适做好一切,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床上陆时川眉头还紧紧蹙起。
靳泽知上前,几次伸手才决意抚平他在睡梦中遭遇的不愉快,见陆时川果然恢复平静,他弯腰下来,屏息亲吻眼前的薄唇。
陆时川在这时突地眼睑微动。
靳泽知心跳瞬时加速,他回退时险些被地毯绊倒,却发现对方的呼吸恢复了节奏的绵长。
一声呢喃的不舍低叹在黑暗中响起,“先生……”
靳泽知悄声离开了。
窗外黑夜渐白,陆时川被生物钟准时叫醒。
他在睁眼之前就觉得头微微刺痛,单臂撑在床上起身,接着才回忆起昨晚宴会上发生的一场闹剧,念及此他脸色微沉,却在掀开被子时动作一顿。
身上并不明显的异样让他缓缓皱起眉头,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似乎有一双眼角泛红的黑眸闪过。
再看四周,房间内如常整洁——
陆时川目光停在铺着白色餐巾的酒桌,托盘内酒瓶水晶杯摆列整齐,连顺序都和以往没有区别。
他抬脚跨下床,去了洗手间洗漱。
出来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
老管家简单汇报了一下昨晚陆玉林主持晚宴的结果,又说:“昨晚的那位小姐,我已经派车把她送了回去,司机代我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
陆时川去衣帽间换了衣服,闻言说:“停止一切合作,我不想在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见到与之相关的人和事。”
老管家问:“需要定下期限吗?”
陆时川只打算给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而不是赶尽杀绝,“让他们看着办吧。”
老管家应声后准备退下。
陆时川抬手止住他转身的动作,“泽知呢?”
老管家上楼时正巧见过靳泽知,“靳少爷正在用餐。”
陆时川原本还有话要问,但想了想又作罢,只说:“下去吧。”
他下楼的时候靳泽知还没吃完。
陆时川落座时说:“今天你要跟我一起去公司,之后随你自己心意,我会让管家给你安排一个司机。”
靳泽知手指微紧,他的心跳从见到陆时川的那一刻起就乱了节拍,闻言冷静地说:“我的职位是先生的助手,不需要单独的司机。”
陆时川也不勉强,他喝了一口水,仿佛随意开口:“我记得昨晚是你送我回了卧室,希望我没有占用你的太多时间。”
听到他提起昨晚,靳泽知绷直后背,脸色平淡,“当然没有。”他也喝了一口水咽下嘴里的早餐,“我帮您收拾好桌子之后您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所以我未经同意帮您脱了外套,抱歉,先生。”
陆时川眸光微动,“收拾桌子?”
靳泽知昨晚几乎彻夜未睡,其中小半时间都用来为昨晚的一切想好说辞,尤其是他多余收拾好的酒桌,他猜到陆时川一定不会忽略这个细节,应对起来表情自然,“我下楼准备冰水的时候您想去浴室,但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酒杯,当时……天色很晚,您可能不记得了。”
这两段话半真半假。
陆时川对昨晚的印象本来就不太深刻,只隐约记得失控掀了酒桌的餐巾,再者在楼上换衣服他没有在身上看到任何不合时宜的痕迹,听靳泽知这么说就放下了最后的疑心。
“昨晚是我太大意。”
陆时川此时回想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他当时的心神被突然的剧烈腹痛占据大半,否则也不会接过陌生人递来的酒。
或许是昨晚那杯酒里掺着的下作的药没有解决的缘故,陆时川自起床就觉得口渴,他又喝一口水才说,“所幸没让玉林的成人礼成为别人的谈资。”
听到陆玉林的名字,靳泽知垂首看着餐盘,“先生对玉林很上心。”
陆时川转眼过去,只看见他的侧脸,“玉林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陆氏的继承人,我当然会对他上心。”话落淡淡道,“但你的前途会比玉林更广阔。”
靳泽知视线不变,装作不经意提起,“玉林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先生会让他继承陆宅。”
“嗯。”
靳泽知又追问:“他说先生还很年轻,完全有机会从小培养一位真正的陆氏继承人。”
他今天的表现让陆时川第二次转脸看他。
靳泽知放下手里的筷子,他双手垂放在腿上,抬眼去和陆时川对视,“先生为什么不娶妻生子呢?”
这个问题陆玉林确实问过,但在心底问的最多的人,是他而不是陆玉林。此次此刻,他迫切想要知道陆时川的答案。
昨夜他彻夜不眠,原本是想劝服自己把一切当做没有发生过,可到了破晓时分他才想透,他永远不可能把这样恩赐的亲密当做一场梦。
陆时川的黑眸深不见底,他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转而说:“你可以告诉玉林,陆氏真正的继承人只有他一个人,”
以为他无意解惑,靳泽知胸膛开始泛起细密的苦涩,然后他听见这熟悉的低沉嗓音继续说。
“因为我不会娶妻生子,他就是我唯一的子侄。”
第十章
陆玉林搬出陆宅对陆时川来说其实没什么差别,相反家里沉默的氛围才是他习惯的常态。
直到陆玉林把一份计划书递到他的办公桌上,他才意识到原来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悄然过去了。
这份计划书是之前在宴会上时他要求陆玉林制定的,为期一个月,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也是陆氏集团正式对外公布总经理职位的第一天。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陆玉林的态度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似乎在躲着他,而且变得格外好学起来,像是真的准备为做好继承人下着苦功夫。
“董事会你要发言,”陆时川翻阅计划书时说,“你爸留给你的股份能让你和大部分董事平起平坐,”说到这他抬眸看了看陆玉林,“而我留给你的会更多,将来你需要做的是俯瞰全局,我不希望你因此不可一世,也不希望你表现得太软弱。明白吗。”
陆玉林在短短一个月内消瘦许多,他曾一直挂在脸上的阳光乐观的笑容也很少有,对于陆时川的嘱咐听得十分认真,“我明白,小叔。”
陆时川又点评了几句计划书的内容,接着说:“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积累,不要c,ao之过急。”
陆玉林又点了点头。
陆时川几次看他都是这样的神情,转而问了一句:“最近在新住处适应的怎么样,如果不习惯,可以每周回陆宅一两次。”
陆玉林的反应却完全不在陆时川的预料范围以内,“还是不了。”
陆时川的这句话不知道让陆玉林想到什么,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靳泽知,然后低头认真观察自己的手指,“新住处很好,我能适应。”
靳泽知目不斜视比对着手上的行程表,仿佛对两人的谈话浑不在意。
陆时川尽管觉得意外,但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说:“你适应就好。”
陆玉林却开始如坐针毡,他几乎每隔几秒就要改变坐姿,每一次都在为随时离开座位做准备。
陆时川把他突然间的变化看在眼里,“会议时间很快就到了。”说着告诉他接下来一场会议应该注意的要点,之后才放人,“回去准备吧。”
陆玉林如获大赦,他一刻也不肯在办公室内多待,茶几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也不肯喝一口润喉,直接起身离开了。
陆时川等到关门声响起,才看向靳泽知,“你和他关系好,能不能看出他这究竟是什么名堂。”
靳泽知当然看得出这里面的名堂,因为陆玉林不仅仅是在躲着陆时川,在入职公司这么久以来,连他也很少会在私下碰见陆玉林的人影。
准确来说,自从无意撞见了那一幕开始,他们就已经很少再有交集。
“玉林没和我聊过这些,”靳泽知说,“他应该是不想辜负先生的期待。”
陆时川深深看他一眼,似乎看透所有的眼神让靳泽知移开了视线,然后在他声音落下的时候淡淡问:“你和玉林之间有什么矛盾。”
靳泽知沉默片刻,“不算是矛盾。”
听他这么说,陆时川把手里的钢笔搁在桌上站起身来,“算了,你们年轻人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也很正常,只要别太过火,我都不会c-h-a手。”
靳泽知上前两步,取过衣架上的外套走到他身后,闻言轻声说:“先生也很年轻。”
“什么?”
靳泽知重复一遍:“先生只比我大十岁,您也很年轻。”
陆时川系着纽扣的手顿了顿,“一个人又能有几个十年。”他侧过脸看一眼桌上的日历,今天的日期被红笔特意圈出,表明这是一个特殊的时间,“我们该走了。”
靳泽知落后他半步往门口走去。
两人来到会议室时,离开会时间只有五分钟。
会议室内起先声音嘈杂,见到陆时川入场,会议长桌很快安静下来。
“陆总。”
“陆总好。”
陆时川在主位落座,他的视线从左至右掠过会议长桌,“周总和李总呢。”
“来了来了,”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推门进来,“会议还没开始吧,小陆总还在我后面呢。”
陆玉林果然在男人进门之后才出现,在他之后才是头发花白、拄着拐的周广云。
开口说话的男人绕过半个长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靳泽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董事,视线微垂,注意到他面前的铭牌上写着李宏华三个字,想必就是陆时川刚才提到的李总。
“玉林,到我这里来。”
陆玉林脸色发红,“对不起,小——对不起,陆总,我应该提前到的。”
陆时川目光扫过李宏华,“不用道歉,时间还没到。”
李宏华嘴角一挑,好整以暇抓起桌上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
陆玉林第一次面对陆氏这么多董事,心里难免紧张,他深怕让给陆时川丢脸,又强撑起脊梁,在众人注视下走了过去。
陆时川抬手示意他先不要坐下,“这一个月来,总经理的表现在座诸位有目共睹,从今天开始,公司的每一个决策玉林都会有投票权。”
这句话就代表陆玉林的总经理职位在公司真正有了发言权,而不是像这个月一样不被人放在眼里。
公司里看不上陆玉林的人其实有很多,但只一个陆时川就能让所有人闭嘴,所以当然没人会提出反对意见。
坐在他左手边的周广云抱着拐杖往后坐了坐,“应该的,应该的。”
这时李宏华突然清咳一声,见陆时川看过来,他才说:“陆总,我不是不同意小陆总担任总经理,可他毕竟才十八岁,”他看了一圈周围,“哪个集团的总经理会让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去做,这要是传出去……”
陆时川黑漆漆的深邃双眸也随着他看了一圈周围,冷声打断这句话,“还有谁这么想。”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
李宏华有些挂不住脸,“陆总——”
“够了。”陆时川说话时不加斥责,却依旧让会议室内的其他董事心头一跳,“陆玉林是我任命的总经理,我给出这一个月的时间让他适应公司的环境,而不是用来让你们随意怀疑他的能力。”
陆玉林捏着文件的手骨节发白,他尽量昂首挺胸让自己显得自信十足,却打从心底看清自己或许永远都做不到陆时川这样的游刃有余。
“如果这样的话再有下次传到我的耳边,不论是谁,我希望第二天能见到他的辞职报告。”陆时川面容冷峻,语气不容置疑,“陆氏不需要不听指挥的员工,也不需要目中无人的管理层。”
李宏华脸色愈发难看,他没有想到陆时川会这样维护陆玉林,仅仅为了一句话,就让他受到这样的侮辱,可陆时川在陆氏集团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个性甚至公司之外的人都有所耳闻。
陆时川说要让一个人离开陆氏,就绝不会让这个人留到第二天。
想到这,他不得不强行忍下心中的愤怒。
“坐下。”陆时川对陆玉林说完,再次转向其他人,“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人要向诸位介绍。泽知。”
坐在他身后的靳泽知应声站起。
陆时川简单把他介绍一遍,“靳泽知,今天之前的职位是我的助手。”
有董事下意识出声反问,“今天之前?”
陆时川看他一眼,“从今天开始,靳泽知会担任公司的副总裁。”
会议室内顿时一片寂静。这是一个比陆玉林的总经理更令人震惊的任职。
一个和陆氏毫无关系的外人,在年仅十九岁的时候就担任陆氏集团的副总裁,说出去恐怕真的没人会相信,偏偏陆时川这么做了。
靳泽知眼中也划过一抹讶然,不过他表面非常镇定,看起来已经提前得知了自己的升职。只有他自己清楚,陆时川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一点哪怕一个字,按照对方喜欢掌控一切的性格,这不太像是临时起意,可如果相反,为什么先生没在事前通知他这个消息。
陆时川余光瞥过靳泽知的反应,对他依旧满意。
“我在十八九岁时同样在公司入职,接手公司也不过二十四岁,”陆时川说,“我父亲愿意给年轻人一些历练,我和他的想法多少有些类似。”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提醒陆时川,他入职公司时的职位远没有总经理和副总裁这么高层。
事实是有了李宏华这个前车之鉴,陆时川的这个决定在宣布出来的当时就已经生效了。
饶是靳泽知,重新坐下之后也不由收紧了五指。
陆时川在这之后没有再关注两人的反应,开始了会议的其他内容。他临时给靳泽知升职不仅为了杀去以周广云、李宏华为首这群董事的锐气,也是让陆玉林至少能有一个帮手,以后也好在公司站稳脚跟。
最重要的一点,虽然在系统原本的剧情线中靳泽知这时还没出场,更别提能在陆氏集团的董事会里有一席之地,然而靳泽知和陆玉林莫名产生了矛盾,两人这样的状态很难对陆时川的任务内容带来帮助,他就只好对之前的计划再次做了改动。
今天的会议是剧本正式开始的前奏,陆时川必须做到随机应变。
“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吧。”他倏地眉头一皱,对众人说,“都出去,泽知和玉林留下。”
结束的话来的不算突兀,除了李宏华之外,众人鱼贯而出。
李宏华刻意走在最后,他扭转门把手关上会议室的门,在拉到尽头的时候却没有松手,他留出一道缝,装作不经意地侧耳过去。
正听见门内传来靳泽知克制的低喊。
“先生,您怎么了!”
稍后陆时川的声音响起,“安排司机到停车场等我,换一辆车,”他的虚弱很难察觉,还有条不紊,“送我去医院。”
“这件事必须保密。”
会议室的门悄悄合起。
第十一章
办公室内,靳泽知按照陆时川的吩咐先通知了司机去停车场待命。
陆玉林单膝跪在陆时川身侧,他支撑着陆时川身体的重量,神情惶急,“小叔,你感觉怎么样,身边有药吗?”
这次发病来得迅疾,但陆时川早有准备,听到陆玉林的话就顺势开口:“外套口袋。”避免浪费力气,他用了气音稍多,“里面。”
陆玉林第一次看见陆时川这样无力的模样,一时鼻腔酸涩,他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伸手取出了一瓶药。
靳泽知快步去倒了一杯温水回来。
陆时川服药之后又坐在原地缓了一阵,才问:“司机到了吗?”
靳泽知薄唇抿直,闻言回道:“他就在附近,很快就到。”话落多嘴一句,“先生放心,司机可靠。”
陆时川往后倚靠在会议室内的真皮座椅上,他微微气喘,眉间刻痕深得让其余两人触目惊心,“听好,接下来走我的专属通道,路上遇到的任何人,你们都不允许表现出任何让人怀疑的举动。”
这句话主要是提醒陆玉林,所以话落后,他半睁开眼扫过身侧的靳泽知,“扶我起来。”
“小叔,让救护车过来吧。”陆玉林深深呼吸,他说,“我和泽知——”
“住口。”
可能是吃过药的缘故,陆时川的脸色有血色回暖,加上他面部轮廓的线条一向冷硬,一眼望过去不会看出什么异常。
也只是表面没有太多异常。
靳泽知尽管也有和陆玉林一样的想法,但既然陆时川已经驳回了这个建议,他就只好上前一步扶着陆时川起身。到了这样的紧急时刻,他不想把关键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
陆时川的手掌扣在他的小臂,让他不由记起一个月前的晚宴,那时这只手的力道也像是不容人挣脱的铁钳。
想到这,靳泽知缓缓收紧五指。他早该想到的,如果只是下三滥的药物作用,怎么会让陆时川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变得连站姿都维持得那么艰难。
陆时川余光看见他的神情,“我不会在医院待太久,但你们两个,我希望你们最好能尽快适应一个没有我的公司。”
他的话说完,陆玉林已经下意识把会议室的门打开,陆时川随意往门外扫了一眼,同时松开了靳泽知的手臂。
“先生——”
陆时川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走吧。”
他举止再平常不过,如果不是刚刚见过他突然发病的样子,靳泽知也看不出这样的陆时川有什么不同。
陆玉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靳泽知拉住。
只见会议室一旁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来,手里还拎着一瓶矿泉水,见到完好的陆时川,他眉头上挑,“陆总和小陆总谈妥了?”
他挡着去路,陆时川向来做不出横冲直撞的行为,“看来李总今天无事可做。”
李宏华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问:“陆总,公司目前没什么问题吧?”
陆时川淡淡说:“李总觉得公司会出现什么问题。”
李宏华讪笑一句,“没问题最好,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说完他又转脸去看陆玉林。
陆玉林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他知道陆时川是在强撑,就对拦路拖延时间的李宏华非常不耐烦,他年仅十八岁,在国外的生活恣意潇洒,掩饰情绪的功课一直不到家,轻易就被李宏华看出了眼神中的焦急和不愉。
一眼看穿这个所谓总经理,李宏华嘴角隐有不屑,却笑着说:“小陆总怎么这样看我,难不成对我有什么意见?”他有意把一句话说得慢慢吞吞,“刚才开会我也不过是说一两句意见罢了,陆总觉得不合适就不采纳,我可没有再说一个不字,会后大家也没必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生出嫌隙吧。”
陆玉林虽然急躁,但他头脑灵活,很快就看出李宏华的目的,勉强收敛怒气说:“李总可能误会了,在公司你是我的前辈,说不定以后有什么事还需要李总上心,我怎么会对李总有意见。”
刚才的董事会陆时川态度强硬,他当然也不会把姿态放得很低,可也不能一上任就和公司这群老狐狸真的交恶,开口时算是给了姓李的几分脸面。
李宏华果然对这句话很受用,笑了笑后就不再针对陆玉林,而是看向了靳泽知。
可惜他注定不会在靳泽知的脸上看出任何信息。
“靳副总,”他斟酌着这个称呼,语气和面对陆玉林时截然不同,再开口却意味深长,“和陆总可真是投缘啊。”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偏脸看向陆时川身后,“这么巧,周总也在。”
周广云拄着拐杖走过来,笑道:“李总原来真的在这,让我好找。”
李宏华颇感意外,“周总找我有事?”
周广云先是看了看陆时川,“陆总应该还有事吧,我和李总就不打扰了,陆总先忙。”
李宏华对这句话略有不满,毕竟他还半个字的料都没套出来,也本来没打算让陆时川这么轻松离开,可周广云这么说,他又不好多说什么。
陆玉林则心下一喜,他总算记得之前陆时川对他的叮嘱,只隐晦对周广云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就看向了陆时川。
陆时川把周李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嘴角有抹浅淡冷漠弧度一闪而过,“两位慢聊。”说完才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修长,步伐丝毫不乱,尤其是刚才那抹慑人笑意,让李宏华头皮发麻,也更加看不透他的真实状况。
“李总看出什么了?”
李宏华回过神来,他看一眼周广云,低头拍了拍七四领口莫须有的灰尘,权当没有听见,“还没问周总找我有什么事呢。”
两人对话到这,陆时川已经跨进了电梯门。
不算宽阔的空间内气氛压抑,陆时川不开口,其余两人也没有开口的时机。
到了地下停车场,靳泽知快步打开后车门,“先生。”
陆时川矮身坐了进去,他随后对靳泽知说:“跟管家联系,你跟他交接医院的安排,接下来的时间,我恐怕必须要交给你了。”
“我明白。”
陆时川这才看向陆玉林,语速些微加快,“你刚才做的很好,这一个月以来你也做的很好。但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做得更好,公司里鱼龙混杂,你不能掉以轻心,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警惕,明白吗。”说到最后,声音掺上了不自然的沙哑。
陆玉林难以承受他这样交付后事的语气,双眼顿时敷上一层水光,“小叔,你先别说话,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等你病好之后亲自教我,我想让你亲自教我……”
陆时川却蓦地咳嗽一句。
陆玉林一怔。
陆时川咬肌陡然绷紧。之前从楼上到楼下这短短一段路程已经让他到了极限,这时放松下来,痛感也似乎被无限放大。
“先生,您——”
陆时川嘴角溢出的血丝打断了靳泽知的声音。
哪怕是坐在飞驰的车上,靳泽知也立刻觉得脚底有一股寒气往上蔓延,他双手僵冷,错觉眼前的事发生在天边。
陆时川抬手压在绞痛处,闷声轻咳两句,嘴角的血迹就顺着一条蜿蜒曲线汇在下巴,再坠落在雪白衣领,砸出一片鲜红的刺眼血花。
靳泽知漆黑双眸中罕见染上迷茫,他心痛得厉害,向来沉稳的神情保持不住,薄唇也颤抖起来,“先生?”
陆时川双眸半眯半眨,他用指腹擦去血迹,启唇像要说句什么。
靳泽知屏息等着,却见陆时川终于阖上那双黑眸,宽厚的背在下一刻重重砸在了座椅上,发出一声可怖的闷响。
第十二章
陆时川第一次醒来,是在手术后的一个午夜,病房内悄无声息,窗外的漆黑夜景被大片乌云笼罩,月光时隐时现,显得一切都很压抑。
他看见床边伏着一个黑影,姿势缩手缩脚,不必亲自体会就知道很不舒服,黑影的呼吸声却很绵长。
没多久,他又闭眼昏睡过去。
直到耳边忽远忽近传来一阵嘈杂的低声议论。
“……经四天了,谁也不知道陆总会什么时候醒过来,难道公司就要这么一直干等着?!”
“是啊,靳副总,连医生都不能保证陆总究竟能不能挺过这次难关,你可不能就这么把公司晾着不管啊。”
“……”
陆时川眉头微动。
没人注意到他这样细微的神情变化。
“目前为止,公司的运作一直都很正常,”是靳泽知的声音,“陆总住院的消息还处于保密期,我相信不会有人通知媒体,公司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大的变故。”
“可——”
靳泽知语气冷冽,“至于陆总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医生已经有了新的方案,请各位稍安勿躁,事情远没有你们口中说得这么糟糕。”
话音落下,医生正巧推门而入,见到病房内站了这么多人,他顿时面露不喜,病床上现在躺着的是医院的投资人,他一丁点儿也不敢怠慢,“病人需要安静的休养环境,除了家属,其余人的探望时间不要太长。”
靳泽知于是回到床边站定,没有再理会门口的动静。
医生这几天已经习惯了靳泽知的个性,他等到人群走尽,关上门才说:“靳先生,我建议你也回家好好休息一天,陪床是一件非常耗j-i,ng力的事,”说到这他目光扫过窗边的办公桌,上面满满都是文件,“况且你还要处理工作上的内容,长时间睡眠不足对身体伤害是很大的。”
靳泽知只是出于礼貌听他把话说完,“陆总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暗叹一句,没有再劝,“陆先生的情况,”他说着,翻开病历本走向床边,一抬眼就和陆时川缓缓睁开的双眸对视,不由脱口而出,“陆先生?”
靳泽知视线受阻,听到他的惊呼下意识侧过一步看了过去。
嗓子里的干涩让陆时川皱了皱眉,他在床边两人的注视下哑声说:“我睡了多久。”
他醒得这么突兀,靳泽知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闻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冷静回道:“四天,先生,已经94个小时了。”
陆时川闭眼平缓不适的眼睛,听到这个时间没有太惊讶,“嗯。”
医生却多看了靳泽知一眼。用小时计时的人实在很不多见,不过想想靳泽知平时就对关于病人的所有数据内容非常重视,态度认真也情有可原。
靳泽知则只关注着陆时川,“先生,您现在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医生这才干咳一声,“让我来吧。”
靳泽知堪堪平复情绪,后退一步让医生有足够的空间为陆时川做检查。
“病人恢复得很好,”医生很很识趣地迅速动作起来,然后说,“如果情况能这样一直好转下去,病情也会得到有效遏制。”
“病情”两个字眨眼间浇灭了靳泽知心中的激动。
陆时川这时说:“不介意的话,我想和泽知单独待一会。”
医生忙说:“没问题。”
他离开后,靳泽知帮他调高床头,“玉林还在公司,需要我通知他过来吗?”他主动提起陆玉林的下落,只是想随便说句什么转移注意。
“不用打扰他,”陆时川说,“我住院的这段时间,公司有没有什么异常。”
靳泽知听他说话间咳嗽一次,半转身接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陆时川抬手去接,靳泽知抿了抿唇,仿佛不经意地说:“您现在刚醒过来,还没什么力气,我来吧。”
陆时川确实手上酸软,见水杯已经递到唇边也没有拒绝,就着这个姿势浅饮几口,见他动作熟练,随口问:“医生说你长时间睡眠不足,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靳泽知拿纸巾给他擦拭唇边的水渍,没想到他醒的这样早,“照顾先生是我该做的。”
陆时川仔细端详这张近在眼前的脸,果然在他眼底发现淡淡青影,“辛苦你了。”
靳泽知攥着纸巾的手一紧,他看着陆时川,看着即便脸色苍白、却清醒着的陆时川,几度想把心中险些压制不住的汹涌情绪全部诉说清楚,“先生——”
“砰砰砰”
敲门声打断了靳泽知的话。
他紧握的双拳倏地一松,下意识错开了和陆时川对视的目光,“我去开门。”
陆时川看着他的背影。
靳泽知鲜少有这样欲言又止的表现,这让陆时川多少对他想要出口的话生出些许好奇。
“我听说董事会的人又来找你的麻烦了?”陆玉林进门就问,“他们就是想看小叔是不是真的病了,你别放在心上,以后——”
靳泽知看他一眼,侧过身让他能注意到身后的场景,“以后不用担心了。”
陆玉林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他怔怔看着清醒的陆时川,足足两秒过去才反应过来,“小叔!”他又惊又喜,忙跑到床边坐下,“你终于醒了,这几天真的吓死我了!”他捧起陆时川的手握在掌心,接着又贴在脸上,闷声说,“你觉得怎么样,还疼吗?”
陆时川用拇指擦过他泛红的眼眶,低哑的嗓音去掉三分淡漠,“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要总是掉眼泪。”
陆玉林嘴角往下一撇,“我又没哭,我是高兴!”
靳泽知站在门边,他看着两人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他做不到陆玉林这样自然去亲近陆时川,也做不到陆玉林这样毫不顾忌大声说出这些关心和担忧,却妄想得到陆时川对待陆玉林时的亲昵。
“是吗。”
陆时川余光看见在原地伫立的靳泽知。
后者身形宛如冬川的一树寒松,挺拔冷峻,却无端显得格格不入。
“泽知。”
靳泽知应声望过来,他一双黑眸在窗外洒进来的金色阳光下熠熠生辉,沉默时过于冷硬的轮廓线条也柔和起来,“先生。”
陆时川眸色渐深,从对方奇特的态度中察觉出几分异样。
第十三章
“过来坐吧。”陆时川收回视线,“我住院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在靳泽知走过来的同时,陆玉林开口说:“现在还不知道,好像突然之间董事会的人全部都知道了。”说完他看一眼靳泽知,“不过我怀疑是李宏华。”
陆时川不置可否,“原因。”
陆玉林一脸愤懑不平,“小叔你还不知道,这个李宏华趁你住院的这段时间,召集董事想要解除泽知的职位。”
这件事本身没让陆时川觉得意外,但刚才他和靳泽知单独相处这么久,对方完全没有诉说的打算。
靳泽知似乎看出陆时川的眼神,他坐下后解释说:“先生养病期间,我不想拿这些小事去打扰您。”
“小事?”陆玉林很不同意这个说法,“李宏华这么做,分明是没把小叔放在眼里。而且之前我们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第一个遇到的人不就是这个姓李的,当时我就觉得他形迹可疑,现在再看,肯定就是他散出了小叔昏迷的消息,好达成他想把你赶下台的目的!”
这一套推理听起来思维清晰。
陆时川虽然不把它放在心上,但他没打算打击陆玉林的信心,“还有呢。”
陆玉林一滞,眨了眨眼,“还有什么?”
陆时川说:“你觉得李宏华想要罢免泽知职位的原因是什么。”
陆玉林又眨眨眼,他实话实说:“我还没想。”他这两天最气恼的事就是被以李宏华为首的这群董事牵制,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他可能想自己上位……?”
说出的猜测也不敢确定。
陆时川又转向靳泽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靳泽知看了陆玉林一眼,只说了四个字,“敲山震虎。”
陆时川神情不变,“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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