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记事

第四百七十三章 雀屏

罗氏给头靠头依偎在围子床上的花椒同香叶掖了掖背角,又隔着被子,摸了摸对面竹床上丁香脚头的汤婆子,这才放下心来,熄了灯,关上房门回了正房。
正房里鸦雀无声,罗氏脚步一顿,挑开西次间书房门上的棉布帘子,秦连豹果然还在灯下批阅孩子们的功课。
秦连豹这一走又是大半个月,虽有大堂哥二堂哥几个帮着辅导下头一溜小小子们的功课,可秦连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倒不是说不放心大堂哥诸人的程度,认真说起来,这几个小兄弟俱是经历过乡试的,哪怕二堂哥同三堂哥未曾题名,身上也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了,饶是在他们崇塘这样文风还算兴盛的地界,单论学识,也足以教书坐馆了,别说只是辅导小兄弟们的功课了。当然,如若真要去谋馆业,为人师,要教书,更要育人。在这方面,他们俱还欠缺些许的。
而他也只是单纯的不放心小小们的功课进度罢了,毕竟俱是他一手tiáo教出来的,就是身在他乡,亦是惦念的。
听到动静,秦连豹搁下手头的朱笔,抬起头来,只开口头一句话就是:“椒椒睡下了?”
罗氏颔首,语气里却带着无奈的宠溺:“我出来的辰光,是阖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只不知道我这一离开,会不会又缠着姐姐们tiáo皮。”
秦连豹想到小女儿如星辰般忽闪忽的的大眼睛,不禁笑了起来。
同那些个一心尊崇三从四德,要求女儿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待在屋里不说不动,才叫贞静、贞幽的父亲大不相同,秦连豹是乐见女儿这样活泼开朗的。
只一想到可爱懂事的小女儿,他这心里不免还有一重隐忧:“如今椒椒睡觉怎样了?还会半夜早醒吗?”
之前他从省城回来的辰光,就听罗氏忧心忡忡的告诉他,说是花椒睡眠又出问题了,哪怕夜里头她都会陪着花椒一道睡,可花椒还是会冷不丁的半夜早醒。然后或是闭上眼睛都再睡不着,或是瞪大了眼睛直到黎明辰光又昏昏欲睡。可不管怎的说,睡眠质量直降,难免白日里jīng神不济,一张小脸都蔫巴巴的了。
秦连豹一听就知道,小丫头怕是还未从惊吓中走出来。
别说花椒还是当事人了,饶是秦连豹听说其实是花椒动手伤了“单只手”同那个女匪徒,都是浑身汗淋淋的。
这小丫头,哪来的胆子!
原本还想教训她一番的,可瞧见小丫头眼下的乌青后,他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舍得教训的。
倒是生出了两分同兄弟们一样的心思来,小丫头们拳脚功夫上头弱一些倒是不妨,可弓马上头,或许是需要加些功课的。不为旁的,单为自保也应如此的……
只不过,说起这个,罗氏心里眼底却是说不出的欣慰同感激,由衷地道:“娘这些日子每天都给椒椒熬龙眼肉粥吃,阿弥陀佛,总算有了成效,椒椒这几天上已经好多了,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龙眼肉、大枣、粳米,同煮成粥,有养心安神、补脾胃、止虚汗的功效。
秦老娘一向认为药补不如食补,所以在知道花椒总是半夜早醒之后,就开始给她煮龙眼肉粥吃,只不过食补的药效缓慢,持之以恒了这么多天,方才见到成效,不过已是叫她们心中大定了。
今天秦连豹回来后,丁香同香叶知道花椒还在吃着龙眼肉粥,更是主动提出要陪着花椒一起睡。
谁都知道这三个小姐妹在一道肯定是要大闹天宫的,可罗氏满口应下了,饶是姚氏也不会多说甚的,只交代丁香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们。
秦连豹听着,亦是神sè一缓:“这就好,这就好!”还道:“我们椒椒正在长身体,睡不好可怎的吃得消。”
只秦连豹满心记挂着小女儿,罗氏却心疼他,看着他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就劝道:“相公舟车劳顿,也早些歇息吧,检查功课总不急在这一时的。”
秦连豹这些年来南来北往的,一年里头恨不得能有半年都要在外头奔波,在罗氏看来,秦连豹这两年上不但消瘦了,而且黑了,都是cào劳的缘故。
可秦连豹都是为了这个家,她就算心疼,也只能疼在心里。
索性或是读万卷书到底不如走万里路的缘故,秦连豹的jīng气神还算不错。而且罗氏总觉得秦连豹给人的感觉似乎同前几年相比大不一样了,不过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能归结于秦连豹到底如愿以偿的缘故。
秦连豹朝着妻子温和的笑了笑,应了下来:“我还有几个字……”
说完果然将最后几个字写完后,就收笔将两大摞功课收在了一旁,又将书案整理干净,却不急着歇息,睡下后窸窸窣窣地给罗氏掖了掖被角,靠在床头的引枕上告诉她听:“这回我同老四去新安府,还见到了何大人,也就是新安府的知府大人,或是同我聊的还算投契的缘故,我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想让我把小六带去给他瞧一瞧……”
……
这厢正房里,秦连豹正同罗氏喁喁私语,而那厢西厢房里,花椒同丁香、香叶还真被罗氏给料准了。
不过还真不是花椒缠着姐姐们顽皮,三姐妹可谓半斤八两旗鼓相当的,听着罗氏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渐行渐远,姐妹三人已是齐齐睁开了黑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儿。
根本不用多说多问些甚的,姐妹三人就已经心有灵犀的夜谈了起来。
只今天的话题仍是秦连彪。
是丁香起的头,被子底下的脚趾头不自觉的就去勾包裹着汤婆子的棉布套,嘴角瞥了又瞥,告诉妹妹们:“我同你们说,叔叔婶婶们,还有我爹娘最会报喜不报忧了。就好比三叔四叔这趟去新安府,那个彪货肯定没有好话说,只是被三叔四叔瞒下来了,不愿叫祖父祖母伤心罢了。”
香叶听出了丁香语气里的不快来,但她没觉得报喜不报忧有甚的不好的,侧过身子来,搂了花椒道:“这不是挺好的么,祖父祖母只要因为我们高兴就行了,干嘛要因为,因为那个人不高兴。”
才没有这个必要呢!
说完香叶还在被子里拉了拉花椒的小手:“椒椒,你说对不对?”心里面已经肯定花椒会同意自己的观点的。
花椒确实赞同香叶的观点,点头附和道:“四姐说的对!”
丁香听着就又撇了撇嘴,却是道:“是没必要让祖父祖母因为那个彪货不高兴,可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甚的‘瞒上不瞒下’么,不告诉祖父祖母就好了呀,干嘛也不告诉我们呢!”
原来这才是重点,花椒同香叶俱都嘻嘻笑了起来。
花椒就想起之前秦连豹同秦连龙向家里人讲述的新安府之行来。
难怪丁香这样不满,饶是花椒都听得出,秦连豹同秦连龙确有隐瞒的。
譬如他们就告诉秦老爹秦老娘,说是秦连彪的审讯有了进展,原来他真不是甚的虾兵蟹将,而是“单只手”帮伙里的九当家,按着他们帮伙里的说法,则是得称呼一声“九先生”的,又人称“九彪子”,亦是犯案累累,手上也是见过血的。
还道秦连彪见到他们很惊讶,不过家里头这回遭到进犯应当同他无关,并不是他不承认,而是这一年多来,“单只手”方面并没有人去探望过他,就算有消息也递不出来的。
而他关在大狱里,第一时间就已经得知“单只手”被抓的消息了,知道自己或许命不久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虽还嘴硬,可实际上却已有悔改之心了……
其实就连花椒都听得出来,这话儿里是有真有假的,只是还闹不明白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她相信秦老爹秦老娘也必是听得出来的,只是秦连豹同秦连龙,甚至于阖家都愿意这样费尽心思的哄着他们,两位老人家也就顺势而为,只当自己听不懂,只当秦连彪真有悔改之心了。
但花椒联系前情后状,却是笃定家里头这回遭到“单只手”帮伙的袭击,是同秦连彪脱不开干系的。
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花椒虽然对秦连彪的了解并不多,但旧年秦连豹秦连龙去新安府大狱里看望他的辰光,他丢下的那两句未尽之语,绝对不会是张声造势。
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存了同自家同归于尽的念头了。也或许,他根本不觉得他会就此丧命,但自家遭到进犯,这是必然的。
把这话儿说给两个姐姐听,哪里知道丁香同香叶亦是齐齐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丁香更是道:“他的良心早就被狗吃掉了。”还佐证道:“你们说说,连老婆孩子老娘都能不闻不问的人,还指望他把旁人当人待吗?”
香叶听着点了点头,却又叹了一口气:“红枣姐她们太可怜了。”说着顿了顿,又道:“还有石榴姐,也挺可怜的,咱们家祺姐儿都快会喊‘姨’了,石榴姐还没嫁人呢!”
丁香却皱了皱眉头。
她从小就同石榴玩不到一块儿,原先小辰光对石榴倒还有几分亲近的意思在,觉得她未免也太可怜了,可经了几桩事儿,由不得她不区别对待了,到如今,更是一见她那副怯生生,好似害怕踩死蚂蚁的模样,就心里腻歪。
所以香叶这话,她并不完全赞同的。
在她看来,石榴这个年纪还没定下亲事来,绝对是同她自个儿脱不开干系的。
即便秦连彪确实是个大拖累,等闲青白人家确实看不上她们姐妹的。
就譬如那个鹅湖秦氏,原本就行了通匪之事儿,家族名声落了地儿,饶是姻亲故旧都不敢登门了。你说正经人家,谁敢跟一个“匪”字儿沾上边儿的,还要不要命了。却还要跑到自家来寻死觅活的,被大堂哥一状告到县衙里,县令大人一层层申饬下去,把整族人的面皮又刮下了两层来。
虽然在丁香看来,这个鹅湖秦氏根本从大到小都不要脸面,可祸及出嫁女,却并不是她所愿。
可偏偏鹅湖秦氏已经有好几个出了门子的姑nǎinǎi或是已经被休弃回家,或是正在和离之中了。
女人被休了名声固然不好听,可和离貌似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过是一个地上,一个竹席上,相差这么一竹篾罢了。
不过四堂哥五堂哥还有方庆,却有另一重看法的,说是仅看鹅湖秦氏大大小小的做派,就大概其能知道他们族里的那几个姑nǎinǎi必也不会是甚的安分的主儿,会被休弃,说不得就是从天而降的借口,跟家族清不清白无关。
而在大堂哥几个看来,那些个会休妻的人家,想来也不是甚的讲究家风清誉,有容人之量的人家。
或许吧,丁香也不知道。
但同鹅湖秦氏的出嫁女相比,红枣姐妹的际遇是绝对好了不只一竹篾的。
再不济,她们还有自家做倚靠,她们的名字可也是明堂正道的写进族谱之中的,自家怎的可能不管不问的。若是袁氏扶的起来,若是她们自个儿扶的起来,不敢说能嫁个多么殷实的好人家,可嫁进寻常人家,过些安稳日子还是不难的。
可偏偏一个两个的,俱是扶不起的阿斗。
石榴还则罢了,她好像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可哪里知道,袁氏会变得这样,真个应了杜氏的话,面目全非。还有红枣,原本也是那样爽利的一个人,如今也学会自怨自艾,甚至自bào自弃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好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几箩筐了,可俱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红枣就是不往心里去。恨得她好几回都想给她两下子,把她打醒了。
……
这厢花椒姐妹越说越提不起劲儿来,可那厢罗氏却是一惊之下,睡意全无。
撑起上半身望着秦连豹,惊诧道:“相公这是甚的意思?那个新安府知府大人,何大人,是想同咱们家结亲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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