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

1.
悯之怀孕了。
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 她在吃螃蟹, 医院的电话打过来，她还噙着半根蟹腿。
二傻子似的呆了几秒。
啪！蟹腿掉进了白瓷小碟里。
对方是妈妈的同事，特意去帮她取了单子, 还没等她过去先通知了她。语气里满满都是祝福。
“哎呀, 我们尤主任还没当上奶奶, 要先当外婆啦！”
尤嘉今年已经近五十岁了, 看起来还像个三十多刚刚结婚没多久的少妇。她那张脸本来就嫩, 保养得宜，生活幸福, 没什么糟心事，眼神都还纯净, 是以总是看起来比实际要小很多。
现在啊, 都快要当外婆了。
悯之木木地说, “谢谢周阿姨！”
“孕早期, 四十多天。”挂了电话，悯之用一种地下党接头的森森语气，小声地和宁宁说。
不是特意去查孕，只是普通的隔段时间的体检, 尤嘉脑子突然转了一下, 顺带带她去了妇科门诊。因为急着走, 悯之都还没来得及拿单子。
宁宁也愣了一下, 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壳子, 让她把螃蟹吐出来。不知道从哪里看的, 说孕妇不能吃螃蟹。
可怜她才吃了一个，差点被逼着抠吐。
“你不要这么夸张嘛！”她又无奈又哭笑不得地说。她有注意调养身体，吃这些东西一般都很少一点点。
解释了好久，宁宁才作罢，感叹，“算一算，差不多是你们蜜月期就……有的？啧，可真生猛，我们宋总是不是猛男那一挂的？”
悯之咬着一根黄瓜轻轻点了点头。
宁宁调侃她，“哦？你指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悯之敲了她一筷子，耳朵根都红了。
他是不是猛男不知道，但确实是有过两天没下床的经历。
年轻……气盛……吧！
悯之望了望天。
回忆可真是羞耻。
九月份，立了秋，下了一场雨，天气马上凉了下来。
白日里还好，一到晚上，风吹在身上，凉得冻骨头。
吃完饭出来，悯之穿着衬衫，又被宁宁裹了一件外套，她把宁宁送上了二哥哥的车，然后站在门外等宋易来接她。
宁宁进车就抱着二哥哥的胳膊小声又兴奋地说：“悯之怀孕了。”
是以二哥哥临走的时候，一脸欲言又止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悯之表情有些呆，在思考宋易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他或许会很高兴。
或许不会。
他对小孩不算很喜欢，但也不算太讨厌。
所以应该没什么反应吧！顶多以后可能更注意她一点。
宋易今天在加班。工作使他快乐，赚钱使他充实，周乔有时候会调侃他像个正经工作狂，他也会正儿八经地回：“拖家带口的压力，你不懂。”
周乔白眼能翻到天上去。再没有比悯之更好养活的女孩子了。
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但偶尔给她买小点心带她去街头逛超市买打折西红柿她也很开心。
她对物质不是没有要求，但并没有那么执着。她很乐观，豁达，也很宽容，她可以要星星可以要月亮她可以住在城堡里，做个公主，但宋易给不了他星星给不了她月亮也造不出城堡，她便不要星星不要月亮不要城堡，甚至不愿做一个公主。
他有时候真的感慨宋易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宋易反而有压力，他如果只是贪图悯之的脸和家庭，那倒是皆大欢喜，可惜他是真的爱悯之。
宋易一边开着车，一边塞着蓝牙耳机和悯之通电话，她在路上站着，听筒里能传来细微的风声，她声音缥缈又温软。
他唇角始终勾着，想象她此刻的表情，和她惯常的小动作。
或者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或者手不安分地捋包包上的狐狸吊坠，一圈一圈把狐狸的长尾巴绕在手指上。只能绕一圈半，就会掉下来，然后再捞起来，重新绕。
漫长又短暂的路途，他终于到了她说的餐厅，看见她的时候，她确实在玩包包的吊坠，像个乖乖的中学生。
“我看到你了，往前面走一点。”宋易踩刹车，让车慢慢往边儿上滑靠，悯之也瞧见了他的车，眉眼陡然亮了一瞬，然后欢快地跑了过来，拉车门，弯腰，钻进去，一气呵成。
她扭着头和他说话，“你好快啊！我还以为要等一会儿呢！”漫天星辰和霓虹映照的夜，她的声音是点缀其中的宝石，清透而明亮。所有的孤寂和尘世打拼的疲惫，都融化在她的笑靥里。
宋易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软软的，触感滑腻，他笑了笑，弯腰帮她把安全带拉过来扣上，顺便亲亲她的嘴巴，“我的备忘录里，除了工作，就是你。你的事，当然是头等大事。”
悯之眯眼笑，猝不及防地把话题转了个大弯，“我跟你说一件事。”
宋易故意往前凑，鼻尖抵着鼻尖，他的嘴巴要碰不碰地挨着她的嘴巴，他散漫地笑着，“嗯，你说。”
他向来这样不正经，悯之起先还会觉得脸皮子薄，现在都习惯了，她眨眨眼睛，轻声说，“我……怀孕了。”
之前商量过，他说顺其自然。他总觉得悯之还小，说如果她不喜欢，就等过两年再说。悯之是觉得无所谓，她的工作时间弹性比较大，也自由，并不影响她生宝宝。
于是就那样定下来了，顺其自然。
但其实也有做安全措施，只是安全期都没做。
如今除了从侧面证明一下，安全期并不一定安全。只剩下一个问题，接下来怎么办。
宋易的笑渐渐僵在脸上，悯之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在想这孩子是不是来得并不是时候。他最近很忙很忙，前一阵子去蜜月落下来不少工作，他都要补上，另外公司要扩大规模，势必接下来都不会太轻松，他是员工还好，偏偏他的老板。倒不是担心他不爱她，反而觉得他太喜欢她了，所以事必躬亲，而他又没有家人可以帮衬，又总是尽量避免麻烦她的家人。
悯之舔了舔嘴巴，安慰他，“没关系，不用担心，前几个月都还好，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后面也可以让我妈妈或者舅妈帮忙，反正她们时间比较多，也很乐意来陪我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这话的时候，悯之自己心里都没底，说到底第一次当妈妈，对未知的恐惧，远远大于生孩子本身。
然后悯之就看见宋易扯头发搓脸跺脚扯领口一系列奇怪反应，他似乎压根儿没听见她后来说的这段话，脑子里还停留在她说怀孕那句，他忽然咧嘴笑了笑，歪头勾她脖子，“我要当爸爸了吗？”
悯之：“……才四十多天，还早。”
宋易咬了自己胳膊一下，然后亲她，“去他娘的自己照顾自己，你当我死了吗？明儿我就把工作分给周乔和陆一鸣，好兄弟要两肋插刀。”
悯之：“……”
不管怎样，悯之瞬间觉得世界明亮了好多，大概爱情是把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揉成了一体，然后彼此牵系着各自的情感，他开心，她会感同身受，甚至更加开心。
不过她感觉……嗯，对不起周乔和陆一鸣同学。
后来周乔和陆一鸣每天都想弄死宋易，然后谋朝篡位。但是想到悯之那么个看起来还跟小姑娘似的女孩子还怀着孕诸事不便，就特么的忍了。
然后谋算着等他们结婚的时候好好回坑一把。
可惜两个人都还是黄金单身狗。
悯之怀孕很顺利，孕检啊各项事宜啊都是宋易在记日子，然后带她去，给她买孕衣孕裤，审美居然还可以，她有时候会看很多关于胎教和育儿的书，宋易也陪她看，家务活有阿姨做，三餐宋易亲自打理，悯之还记得她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他耍心眼留她吃晚饭，那天的晚饭很好吃。
他做菜真的很不错。
悯之没有孕吐什么的，食量大增，宋易除了合理搭配她的饮食，还要控制她吃零食。
控制她玩游戏的时间。
悯之越发不听话了，还学会了撒娇，宋易有时候会亲她一口，非常满足地享受她的撒娇和讨好，然后微微一笑，“不可以。”
悯之恨他。
他一定是个严肃又刻板又无趣又讨人厌的爸爸。
第二年夏天来临的时候，悯之进了产房，她进产房的时候外面站着一溜的人，阵仗不可谓不大。宋易趴在玻璃上看悯之，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大起。
尤嘉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说没事，悯之一切都好，各项指标都正常，孕期没有任何不妥，作为初产妇，各个产程进展也都很顺利，刚刚有护士出来和尤嘉说，说悯之也很坚强，到现在为止，都很顺利。
宋易点点头，但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好转。
直到有护士出来通知家属：母子平安！
宋易才抹了把脸，陡然松了口气。
五斤六两，是个小男孩，皱巴巴的一团，也看不出来好不好看，但宋易抱着他，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宝贝。
他想起九个月来的一点一滴，悯之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胖了，她腿肿了，她经常腰疼，月份大的时候宝宝在她肚子里翻身，伸伸腿伸伸手，他有时候贴着她的肚子，小家伙会拿拳头怼他，悯之哈哈大笑，说肯定是个男孩子。
她很乐观，很宽容，对待所有的一切，她都能从容面对，所以即便是怀孕期间，她也很少有情绪不稳的时候，反倒是他经常一惊一乍。
他一直陪她睡，后来月份大的时候，他半夜总怕碰到她的肚子，总是睡得很老实，有一次感觉到异动，猛地惊醒，确实她在给他盖被子。
还有一次她在浴室踩了水滑了一下，跌倒了，她两条腿跪着，一只手紧紧抓着洗手台的边沿，然后颤抖着声音叫他，他冲进来把她抱起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她害怕伤着孩子，跌倒的时候是跪着下去的，膝盖蹭破了口子，手臂也肿了。
他哄她说没事了，连夜约了人过来换瓷砖，往后去他都尽量陪着她一起洗澡。
她跟他道歉，说是她自己不小心。
他揉揉她的脸，骂她傻子。
虽然一切顺利，但还是有好多好多的小波折，因为怀孕，她有很多的事不可以做，有很多的不方便，她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女孩子所能承受的极限，一个爱美的姑娘变胖了，变丑了，虽然他总说她不丑，可她看着肚皮上越来越多的妊娠纹还是会恐惧和忧愁，她会看着脸上突然冒出来的小雀斑一样的东西担忧会不会留下永久的印记，她会看着肿了的腿，一下一下按着，走不久就会累，肚子大的时候压迫膀胱，会经常上厕所，东西掉了，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弯腰去捡，出门碰见横冲直撞的车或者孩子，都要心惊胆战……
……
宋易抱着怀里的小人儿，轻轻戳了戳他稚嫩的小脸，“以后一定要对妈妈好一点。”
宋易给他起名叫宋致尧，悯之起了小名，叫陶陶，希望他能快快乐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