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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发现情人
车子放在凤凰寨办事处,再不能向上开了,办事处铁将军守门,一个人没有,小柰说,放忙假了,半边户都回家割稻谷去了。
杜鹃想一想就问,你在这儿有熟人没有?
小柰说,有一个战友,多年没能往来。
要不,就这样吧,杜鹃说,现在是农忙,他肯定在家,你就到战友家去看一看,我一个人到普陀崖村去。
这怎么行呢?我是军人出身,我走山路可比你强吧,再说齐头并进,我可能给你做个伴,一个人走山路多少有点害怕,这荒山野岭的能不出点事,小柰说,我战友好象就在前面一个村庄的,我们先到他家弄点早饭,车就停在他门口,也有个照料。
好吧,就这样。
他们二人来到一个叫什子寨的垸子,家家户户都闯开了门,但问了多时,就是一些小孩子在家,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杜鹃说,你知道不知道他的小名,这农村就只喊小名。
好象叫黑皮。
那你就去问黑皮,一定能问到。
果然,问第一家就问出来了,说是就在村口的一颗大树下,他们这才记起刚进村就问过了那家,于是又回身到村头,门也是开着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出来了,看得出她正有家里做早饭,小姑娘说,爸妈都到山上割谷去了,小柰就不好意思说是来找早饭吃的,就说,我是你爸的战友,从这儿路过,车了就放在你家门口,请帮忙照看一下。
小姑娘说,我也要上山送饭,没有工夫看。不过,她又象一个大人似的说,就放在我家门口,是没有人动的,这大忙的天那有闲人去动哟。
小柰还是将信将疑的。杜鹃就点了点头示意他就按照小姑娘说的去做。其实,他们已经是饥肠辘辘的,又无处可走了,尤其是小柰望着锅内已经烙得香喷喷的麦粑不停的咽口水,只得硬着头皮问,村长家离这儿有多远。
小姑娘说,我不知道谁是村长,你们找他有事?
小柰就顾此失彼地说,想找早饭吃。
早饭?小姑娘笑了起来,这还不容易,不管是哪一家,只要你肯吃就可以的。
小姑娘说的是一句实话,在这山里,无论你是谁走到哪一家都能有吃有住的,山里人没有什么好吃好住的,可是这“好客”二字却是传统美德。
小姑娘又说,要不,你们二位就在我家吃粑哟。
那……小柰说,你爹妈吃什么?
我再做两个粑,要不了一刻。
杜鹃同小柰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们边吃边聊。当杜鹃得知小姑娘名叫锁阳,并且已经失学时,她再也吃不下了,她放下手中的半边粑问锁阳:“你想不想读书呢?”
锁阳说,“当然想,可是没有钱,妹妹的学费还欠了一年呢,这学期还是爸爸好说歹说答应卖谷后送钱,学校才收下的,前天乡里来收罚款将我家里的猪牵走了。”
杜鹃望了望墙壁上挂的花花绿绿的破布,那是用来做小孩子尿布用的,就猜测还应该有一个小子,就心情沉重地说,你还有个弟弟?
弟弟名叫五千,妈妈带到山上去了,妈怕我不会照顾弟弟就自己带着。锁阳说完又补充说,是超生的,罚了五千块钱。
杜鹃盯着对答如流像个大人似的小姑娘说,锁阳,你要是想读书,我供你上学,怎么样?
锁阳不相信地望着杜鹃,又望了望小柰,爆发出一阵阵银铃铛般的大笑,笑过后就说,就是你想供我读书,我也没有这个本事了,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踏进学堂门了。
那你只读了三年级?
不。锁阳说,读到二年级时家里没有钱了。
杜鹃彻底失望了,走出锁阳的家,小柰也是有千万个感慨,他说,杜乡长,你看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黑皮同我一道当兵,还是我们班长呢,这回来一折磨就变得世俗了,生那么多干什么哟,生下来又没有钱供孩子读书,你看这不是对小孩不负责任么?
杜鹃沉默不语。
小柰说,你看他家里连一台电视机都没有,这夜是怎么过呢?还有你看那做饭的火房里像烂泥巴田一样,又湿又潮,还脏兮兮的……
别说了,小柰,你应该帮一帮他。杜鹃说,我想好了,我们乡里的国家干部要每人帮一户特困人家,让他们早日脱胎换骨,你的战友就交给你了,一年脱贫,两年实现小康。
杜乡长,你,你这有点太不现实了吧,一年能脱贫,两年能实现小康?上面不是说过到本世纪末才能实现小康么?
别贫嘴了,你这是做战友说的话么?你媳妇不是在城里街上开了家副食店么?你可以让锁阳的爸爸收点土特产送到店里叫你媳妇代卖一下,不是有一些利润么?至于本钱,你可以先借点他。
对!对!对!乡长不愧为乡长,小柰兴奋地说,这是一个好主意,我的车子每星期都要跑城里一趟,也是可以利用的。
你可不能开公家的油啊!
俩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又走累了,就在半山腰歇歇脚。举目四顾,极目眺望,龟峰山乡山山水水尽收眼底,一道道山峰披红戴绿,一条条河流蜿蜒如带,田野里金黄色的稻浪在风中翻滚,三五成群拖红戴绿的男女正在挥镰收割,山岗上雪白的棉花随风摇拽,哟嗬嗬,哟嗬,劳动中的欢歌笑语在山谷中回荡。
这普陀崖村海拔二千多米,是全县有名的高寒山村,出了名的老、少、边、穷地区,全村一千三百人有一大半没有脱贫,失学率高达百分之四十,杜鹃早就想上来看一看,可是就是抽不出时间,村支书安杜榴找过她多次了,不是要粮就是要钱要衣被,这次她决定好好地在上面住上几天,就几件具体事情现场办公解决。
这时,一个挑夫走上来,自自然然地放下担子歇肩起来,一边用草帽扇着凉风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这鬼路真的是越来越不好走了。杜鹃抬头打量了这个人,约摸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脸的皱纹象刀子刻划过似的,诉说着自己饱经风霜的不凡经历,周周正正的身子硬板结实,再瞧瞧担子,估计有二百斤,说话刚气十足,再一试谈吐果然不俗,主动同杜鹃搭腔了,他问道,客人们好象是城里来的吧,请问是到哪家去的,就随我一道,我给你们带路。
小柰指了指杜鹃说,这是咱们乡的杜乡长。
挑夫眼睛一亮说,啊,是吗?难怪我说我们普陀崖村没有你们这样的亲戚的,这方圆十里八乡的那一家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
杜乡长就问,你老人家贵姓?是这个村子里的吧。
挑夫说,小民姓康,小康的康,就是村里的杜门洞垸子里的。
今年贵庚?
属蛇的,今年有五十一了。
是吗?小柰有些不相信,他站起身走到挑担前摊开双手托着扁担试了试重量,一下子没有抬起来,又用肩膀才挑起担子,他放下担子说,足足有二百五六十斤。
康挑夫笑了笑说,你估跑了,只有二百一十斤。
这么重,你一人挑上山哪。
有什么办法呗,别人村里都通了公路,我们村只得用脚步走,山上的东西都是挑,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都是挑来的,我这就是给小卖部挑的小百货,一天一趟都是我给承包了,货主是我的外甥女婿,他很照顾我,别人挑一百斤给十元钱的脚钱,我挑一百斤就是十三元。
你们想过修路的事没有?
怎么不想,做梦都在想,真是想疯了几代人啊!康挑夫说,就是没有钱,连肚子都撑不饱,哪能有心事修路啊。
民工投劳义务修行不行?杜鹃说,炸药、水管由乡政府给。
不是我说你们的直话,康挑夫掏出一包软‘龙乡’牌的烟递给小柰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抽了两口然后说,你们乡干部尽是说假话,三年前有个姓黄的还是姓绿什么的乡长来过,在村里安支书家就夸过海口,他说保证一年修路坯,第二年通车,可是到现在连个好路都没有,害得支书多送了他几斤茶叶。
杜鹃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就有二分的不自然了,她深怕自己也脱口而出,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这也难怪黄书记了,村里的情况太特殊了,乡里的财政状况又是捉襟见肘的,只得笑了笑说,修路的事不要急,快了,快了,但是内心里自己却暗暗地下了决心:一定要在自己的任期内解决路的问题,实现村村通公路的诺言。
中午十二点,杜鹃终于到达了普陀崖村,她没有直接到村部也没有找村干部,而是直接到农户家里去了,转了好几家就是没有人,人都上山了,这是农忙季节,再加上农村的午饭都二三点钟吃,所以根本找不着人。好不容易找着一家人,还没有进门就被人拦在门外,那男人一望见他们开始就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这些杂种糕子,老子家的谷还在田里,家里的米缸朝天了,你们还叫人活不活?!
杜鹃吓出一身的冷汗,这是她始料不及的,人们将她当作收上交款的干部了。她愣愣地站在门外好长时间转不过弯来,这时,那男人扛着镰刀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大概是上山割谷。杜鹃迎面才看清楚他的脸,国字脸上有两道又深又粗的眉毛。这不是同桌的商陆么?
商陆。杜鹃对着他匆匆走过的背影大胆地喊了一声,你不认识我了?
你?男人调转头警惕怀疑地望了望杜鹃,然后大惑不解地盯着两人,好久才说,啊原来是杜鹃,你怎么来了?到这儿来干什么?快进屋内来坐。
杜鹃这才认真地看了看这位同学,上身穿一件满是汗渍的咔叽呢的上衣,厚厚的衣服上扣子全掉光了,只得闯开着露出黑黝黝的胸膛,胸襟两边花一块白一块的说明这件衣服已经有好长的年月了。下身穿一条西装短裤,裤口已经磨脱了线,一根打了三个结的百丝裤带系着掉了二个裤耳的裤子,那百丝带是本地姑娘出嫁时送给新郎的礼物,必定是他媳妇出嫁是的嫁品。杜鹃目光落在那根裤子带上久久难以平静,她想,一个大男人混到连一条象样的裤子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可见他的生活是多少的艰难险阻。
两人走进屋内,借着从窗口射进来的光线,杜鹃仔细看清了屋里的一切,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说有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但一样都不是叫做东西,她在一张厚厚的木桌子旁坐下来,眼睛还是在商陆身上扫来扫去的,她真的不相信眼前的商陆就是十多年前同桌的同学,那时,他是班里的劳动委员,重活累活粗活都是他的,杜鹃每次洒水扫地的事也都是他承包了,他曾经给她说过一次悄悄话,仅仅只一次,是在上课的时候,他说,他的小名叫六斤,出生时只有六斤重,这名字是他奶奶给取的,奶奶说,这孩子将来一辈子的苦,命太薄了。
商陆拿来一个大泥巴茶壶,抓了一把粗茶叶塞进壶内,然后反身从墙上的一个壁厨里提下热水瓶,呼呼呼地往茶壶里倒水,倒完后就拿来小瓷杯给每人斟上一杯,然后坐在杜鹃身边有一个小短凳上,不停地抓着头又不停的嘿嘿嘿地笑。
杜鹃说,六斤,你媳妇呢,家里还有哪些人?
媳妇在山上,家里有两个孩子都上外婆家进而去了,母亲前年去世 ,父亲和我家四弟两人一家过日子,就在乡街头开了一个豆腐铺子。
杜鹃四周打量了一下屋子说,你这房子是结婚时盖的吧,快十年了。
你咋知道?六斤说,就是那年盖的,建房子时的债还没有还清呢。停了一下,他就叹了口气说,唉,难啊,什么都得要钱,开门就是钱,你说这一年到头的就是田里的谷地里的豆,自己的工夫不说了,仅是除去农药、种子、化肥的投入后,又能变多少钱?就是想卖了交给国家,可是粮店里还没有现钱,前些时候老是打白纸条子,现在倒好,粮店不收粮了,说是没有钱收,喂一头猪吧,四条脚有三条脚是别人的,防疫站要防疫费,食品所要定点费,工商所收管理费,税务局要缴税,乡里来人说是人平要收十五元的屠宰税,七八百块钱的一头猪,只能落得个三二百元钱,还要防止被猪贩子骗了懒帐。
六斤,杜鹃改口称他的小名了,她说,你后来是读到初中再没有上学吧。
六斤搓了搓手憨厚地说,初中三年级读了一学期,就休学了,再没有上学,那时家里实在太穷了,不蛮你说,那一学期的书费还欠着没有给呢,当时父亲说是交了,但是后来,也就是前年,我在举水修河堤时遇上了学校的老师,说起这件事,老师说我父亲根本没有将钱送到学校,人也失学了就算了呗,我说那哪能算了呢,我将来一定送给你,这不大孩子快又要到李老师手下读书了,钱还没有交,实在不好意思见到李老师。
你没有想过如何脱贫或者说是发财的事?
当然想呗,做梦都在想!可是我们这个野鸡不下蛋的穷山沟里能想出个啥法子来哟。
杜鹃问,你家里今年产了多少斤黄豆?
一千二百多斤。
按市场价也有七八百块钱吧。
那不能作指望了,还没有收进家就交出去了,你想想,两个孩子读书一年就一千多块,不就是这一点出息?粮食只能够混个肚儿圆,绝对不能卖掉的,不然下半年就得喝西北风了。
你们整个村子里一年能产多少黄豆?大概也有五万斤左右吧,你父亲不是能打出很好的豆腐么,你应该跟他学一学这一门手艺,也好将卖不出去的黄豆加工转化增值嘛。
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我也曾经干过一年,但是后来有了孩子就没有工夫了。
这样吧,你有空就到乡里找找我,我们想开一个豆制品加工厂,就是没有技术人才,你要是能参加说一声,要知道我们龟峰山乡的豆腐和皮子在全县是很有名气的,中央首长来了,我们县里也是拿这个东西招待的。比方说还有很多臭豆腐、神仙豆腐、干子等等民间的豆制品,城里人是很爱吃的,就是没有人钻这个门路。
六斤说,唠叨了这么多时,忘了问你,你现在在哪儿哟?
一直没有插话的小柰说,她就是我们乡里的乡长呀,你真的是孤陋寡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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