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脉般肌肉虬结的躯体,褐色的皮肤琉璃色的眼眸,怪异的声调,还有被地狱之火眷顾过的大半面孔和脖颈处天生的丑陋触感。
怪物。
即使他拥有着掌控数千人的精英头脑,几乎无需担心生计的财力,甚至纯度极高的灵魂,却也决然无法弥补这张恶劣的皮囊。
一弹指二十瞬,一瞬二十念,一念二十息,一息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寓意光明的称呼改变不了任何事实,他甚至无法让自己这张丑陋的皮囊被更换。即使施行过手术,颈部的皮肤还是会在痊愈长合后被大量诡异的凸起逐渐盘亘,渐渐爬上面颊,最终缓慢的恢复原状。
像寄生虫一样,只要活着一日,便永生都要背负。
没有谁愿意直视他,即便与他目光相撞也是满含着战战兢兢的紧张与不安,强忍着哆嗦的身躯压抑住喉间的战栗和尖叫。
除了那个他名下孤儿院【回收】上来的孩子。
“又怎么了?”他从公文中抬起头,陋颜因阴沉的表情更显狰狞。
汇报的秘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避免与顶头上司的脸直接接触,声音中满是惶恐。
“本...本来这种小事不需要您过问的,但是这个孩子已经被五家人送回来了...您是不是去看一看怎么办...”
言下之意,就是要抹掉了。
即带不回生意又无法推出去的废物,刹那向来都是关怀一下然后吩咐人转送到别的孤儿院。他是不干那种将孩子送入搅碎机打成肉肠卖掉的事情,虽说也是生意人,但底线总是要有。于是他就抱着纯粹休息片刻的心态,见到了安清。
初见时的第一面其实并不愉快,刹那皱着眉头脸色阴沉的站在房间门口,屋中大片的墙体被深色的蜡笔和水彩胡乱的涂成诡异的颜色,缩在房间正中间屈膝蹲着搂紧自己的小女孩瑟瑟发抖着,蓬头垢面惊恐万状。
是受了什么虐待么?可为什么不是墙角,竟然蹲在房间中央...刹那在心里揣踱着,半晌叫了一边管理的阿姨询问状况。
【她总是大叫着虫子虫子,从五岁大概记事起就一直神经兮兮的。】
【从这里领走的时候还挺乖,一被送带回来就变成这样。】
【听说她总喜欢把屋子涂成这个样子,别的孩子都没法和她一起住。】
刹那缓慢的走近安清在她身旁蹲下来,一只手刚搁到对方的肩膀上就收到了剧烈的反应,她吓了一哆嗦,尖叫着向后退着疯狂地挥舞双臂,像在驱赶什么东西一样,声音尖利。
不过...他受到过的抵触比这多多了。
“你看上去不是很好啊。”他出声,音调怪异而偏颇。可安清却猛地愣住,呆呆的盯着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
“...怎么了?”他扭曲了一下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他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哆嗦了一下,双眼瞬间满含泪水,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依然沉寂了片刻。
连孩子都...
“你是谁?”她抽泣着,怯生生的询问,放松下来的声线微哑,带着种奇怪的魅惑。
“我是...”“你真好看。”
“!”
对方没等刹那说完就接上了自己的话,缓慢的向他靠近了两步,乱发下面那双澄澈的大眼被水雾笼罩着,满是看到曙光般的真诚。刹那因她的话震惊着不可抑制的火气,这样的评价用在他身上几乎可已全然当做是讥讽,可对方只是个孩子。
她才十一岁。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有什么必要说谎呢。
刹那凝在原地,等待对面小兔子一样的女孩一点点缓慢的挪到他面前,柔软白皙的小手摸上他虬结丑陋的面孔,眼眶里的泪水扑簌的下落着,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欢喜,身躯依旧哆嗦着,却是因为身体中澎湃的狂喜。
“你是谁?你长得真好看,又干净又好看...像以前妈妈跟我讲的天使。”她抿起樱红色的唇瓣在他脸上落下了数个单纯的亲吻,微带着土腥的气息和女孩特有的水气环绕着他,那双白净的藕臂抓到稻草一般紧扣着他的颈项,几乎打成一个死结。她在他怀中肆意的哭闹着,像在宣泄压抑了几个世纪的苦痛一般。那掩盖在脏污之下的艳丽秀美在将他昂贵的西装当作擦脸布一样蹂躏过后清晰地显现出来,含苞待绽的蓓蕾初开。
刹那本来只是耐着性子哄她,可在那声声纯粹的赞美中反复和不带丝毫阴霾的依恋过后,他改了主意。
他把安清带回了家,以养父的名义。
他既没有妻子更没有孩子又人近中年,各项条件都符合。
更何况...这是他名下的孤儿院。
他起初并不是太过相信安清的,心中更多的是对方大概受的刺激过大导致随意找个什么人都想依靠上去,可那点古怪的侥幸还是绊住他的脚步,让他在深夜时还在床前无怨的哄着那个被梦魇缠绕着哭闹不休的女孩。万一...她以后还是会如此呢?
万一。
即便万分之一,也值得尝试。
他实在太渴求这种相拥的温暖了。
“!...呜...”
女孩睁眼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喘一口气,接着像攀住生源一样紧搂住他。
“不要走,求你了,别走...”
刹那几乎是满怀虔诚之心的回拥住她,将这个在他生命中炸裂开来的小小奇迹护进怀里,面孔扭曲的微笑着,声音破碎而刺耳。
“我不会走的,以后都不会。”
他们像两个在洪荒过后仅存的生命,差异巨大的身体紧拥着彼此,互相交换着对方的气息生存下去,因对方的存在而纯粹的感恩这个世界。
安清有张被上天眷顾的美丽面孔,行止之间都带着贵气,一片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却也确实非常难养。
她总是喊着饿,却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她总是喊着有虫有虫,在刹那肩头后背攀着让他带着自己行走;她也常常在夜间被梦魇惊醒,接着爬到身旁的刹那身上搂着他汲取温暖,或者对着他的面孔一顿乱亲,搅得他不甚安宁。
各种意义上的...不甚安宁。
可她才十三。
他曾经认真地询问过安清,到底是想做他的女儿还是想做他的女人,而对方却疑惑的反问他——
为什么不能两样都做?反正刹那既不会有她以外的女儿,也不会有另外的女人。
是的,她总是对。
刹那无法理解安清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曾极为认真的告诉过他:在她的世界,只有刹那一个【人】。其他的,都只是移动着的肉块和交叠着的虫豸而已。
他因这份独属的殊荣而心头狂喜,却也总在梦回之时惶恐惊喘。
如果安清未来遇见另外一个【人】,那这份独属于他全然的信赖和温暖是否就要土崩瓦解了呢。一定会是这样的。
而他...绝不允许这样。
他寻人花大价钱买下了一整个偏远地带的小区,带着安清移居去了那里,他开始限制她的外出,禁止她接触外界的一切活物。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找来,她想吃什么,他就让人做,直到最后他开始亲自下厨。嫉妒,猜疑,盘亘在心头永恒不散的不安。
他逐渐开始疯狂的将她与世隔绝开来,怀着阴暗的心思妒忌一切能引走她注意力的东西。他们共用一个水杯,同睡一张床,厕所中只有一个牙缸一根牙刷,所有的饭菜都经由他手。
他甚至亲自去给她买卫生巾。
最后,刹那在她吸着鼻子哭闹不休的十六岁生日当天,让她完全属于了自己。安清从十四岁初潮开始便总是叫嚷着的心愿被彻头彻尾的满足,因常年少食的狭小胃袋也在那个疯狂而无眠的夜晚第一次和子宫一同被盛满。
餍足的,被盛满。
安清终于完全是他的了。
可刹那那股空洞般的不安与忌火依旧没有被填满,他圈禁的行为更加严重,几乎与安清寸步不离。所有的公务都搬到家里来做,只有极少数的紧急事件才单独出面,一旦解决后又匆匆的回去,回到他的囚鸟身边。安清接收的所有信息都由他掌控,他将新闻、笑话、故事翻阅出来念给她听,电影也和她一起看,一但安清嘟囔着不知道屏幕上的人在做什么,他便毫不犹豫的更换。
他代替了她的耳她的眼她的口甚至她的四肢,他替她看替她听替她品尝,任她环着自己指挥着做这做那。
什么都行,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弄来。
唯独,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我的公主殿下。
安清曾一时兴起说想看看扎在锐刺尖头的荆棘鸟,他便默默的让人找来了这种稀有到几乎稀缺的鸟,而它唯一的使命就是站在枝头,在临死前完成一曲悲凉的生命之歌,取悦刹那怀中无法爱上这个世界的公主。
她确实被取悦了,罕见的一整天心情都非常好。
可刹那却觉得难受起来。
难受的要窒息了。
他将那只已经气绝的鸟碾碎剁烂,将它艳丽的羽毛拔光装饰在另外同体型的假鸟上,rou全部做剁的细碎煮熟,撒到外面的空地上,任由野物捡拾走。而那个装饰着羽毛的假货则高价卖给了不懂行的的伪收藏家。
竟然分走了安清的喜悦。
肮脏的东西!
他用对待生物最残酷的方式处理了那只鸟儿遗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半点没有心慈手软。
“阿清,还要听么?我录下来了。”
“不了,不有趣了。”安清无聊的挥手,窝在刹那的怀里随意删掉了那个音频文件。
“这世界上能一直保持有趣的,只有刹那。”
他在她扬起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周身似乎散发着洁白的光芒,满色和煦满目良善。身后,是爬满蠕虫的墙壁。
“呐,刹那,来做吧?”
“.....好。”
他微磕上眼帘,吻住怀中的安清,在她快乐的低笑中喟叹着,语音破碎刺耳。
阿清。
给我生个孩子吧。
这样,你就是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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