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森书林

4.
「欸？书店的老板吗？」学姊着实吃了一惊，当我告诉她我和何书语相识的经过。
「嗯，」我点点头：「那天，我没有来得及告白。当我看到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子吻了何书语以後，我完全呆住了，不晓得该怎麽做。」
「那个老板後来有连系妳吗？」
「有，我回到家以前有收到他的来电，可是我没接起来，等铃声响完，就把手机关机了。假日两天，他也有传简讯给我，只是，我完全不敢回覆。我好害怕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
尽管我的确因为害怕而不敢有所反应，我对何书语的感觉，仍然包含着爱恋的心情。
然而，我的内心还有另一个声音，在指责着我。
事实上，这些天，我常常想着，在我一头热地想要告白的同时，我似乎完全没有考量到何书语的感受。
他还为了前女友的事情而自责吗？他还愿意去爱吗？愿意再被爱吗？他喜欢我吗？
这些，我都没有想到。
为此，我自责着。
当时的我，连这些基础的问题都没有去想。
倘若只是一味地把自己的心绪倾倒於他，难道不是某种自私？更何况，我甚至没有为他多想。
思及此，我更不敢见他。
内疚布满我的思绪。
「亮亮，」学姊看我又陷入沉思，出声唤了唤我，运用她一贯透彻的洞察力：「妳是不是也有点自责？」
我缓缓点头。学姊的观察力真的入微。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他对我的看法。我本来就很不会判断他人与我之间的距离，常常对方只要一对我温柔丶对我友善，我就会相信对方也如同我喜爱他或她一样地喜欢我。可是，我以往的经验又老是提醒着我，事情通常不会如此顺遂。而且，」我停顿了一下，对於要再度指责自己，感到烦闷，但，我明白学姊不会取笑我的：「而且，我觉得自己好自私……怎麽可以把自己的情感强加於他人——」
话音未落，学姊插了话：「那个，亮亮，妳记不记得妳刚刚跟我说了甚麽？」
「甚麽？」我一脸疑惑。
「妳说，妳觉得我很勇敢，愿意把我对妳的感情告诉妳。记得吗？」
「嗯。」我知道学姊的意思了。
「妳对自己太严苛了，亮亮。感情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如果，妳真的觉得自己还喜欢那个老板，那，还是试着去和他说开吧！」学姊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有时候，妳应该要像对待朋友和家人一样地对待自己。」
「可是……」
「他不是也有试着找过妳吗？代表他并不是不在乎的。或许，他也有想告诉妳的话吧！如果妳还喜欢他的话，也试着去找他吧！」
「好，谢谢学姊。我丶我这次一定要把我内心的话告诉何书语！」
学姊露出某种满意的笑容，又戳了戳我的脸颊。出於习惯。
放学後，我带着满腔的欢快，回家。
和学姊的关系似是又恢复了原状，尽管仍有些担忧学姊必须自己调适友谊以外的情感这件事让我感到有些心疼，但我明白，学姊也不愿我为了她而忧心。
心中装载着学姊的鼓舞和祝福，我打开家门。
经过客厅，奶奶正在看电视，一见到我回到家中，便露出和蔼的笑容。
「奶奶，妳今天有去散步吗？」我一面卸下背包，一面移动到奶奶身旁坐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奶奶格格地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今天还没。」
「要我陪妳去吗？」
「好。去挑几个水果回来。」
一路上，奶奶寡言，可能是因为年龄差距大，相比起和外婆，我和奶奶不怎麽聊得起天。但平时，我倒是喜欢听奶奶说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牵着奶奶默默地走，一路上偷偷端详她的侧颜，突然发现奶奶因为年纪大而被地心引力用力拉扯牵引贴地的背，让奶奶原本就不高的身躯，又更显娇小。
平常，我回到家，奶奶基本上皆已经散完步。今天刚好赶上了。
我这才发觉，平时不太会这样仔细地看着身边的人。
我心中突然泛起了一种甜甜的滋味。
那是和老人家相处，常会有的感觉。
因为他们俨然是一种智慧与童稚的综合体，在喧嚣的世下显得更为清澈。
接着，我意识到了我和奶奶的身高差距，那份甜又更为荡漾。
和奶奶走着走着便来到水果摊前。
奶奶拿起一个袋子，开始带着我在水果间游走。
「吃不吃草莓？」奶奶问我。
我摇摇头。
「吃不吃杨桃？」
我摇摇头。
「吃不吃释迦？」
又是摇头。
「那这个咧？」奶奶指着芭乐。
我心想，要是我再一直答否，奶奶一定觉得我极为难搞。平时都是妈妈负责采买水果，所以会特别避过我不敢吃的。而奶奶也是看有甚麽水果就会吃，所以不会特别问我的喜恶。
事实是，因为感觉统合障碍的缘故，我对於多数水果的口感，总是惧怕。无论是杨桃的青草味丶草莓咬下去无法形容的不对劲丶香蕉软甜的怪异丶橘子剥皮瞬间的刺鼻……我敢吃甚至爱吃的水果，屈指可数。
好吧。为了不让奶奶担忧，我轻轻点点头。
奶奶伸手挑起芭乐，一边又问：「那妳喜欢吃甚麽水果？」
眼光快速扫射过摊贩中所有能见范围内的水果，我回：「我喜欢莲雾。」
「莲雾家里好像还有。」
「那奶奶我们回去再吃，妳不用特别买啦！」虽说如此，奶奶却已经踱到莲雾的栏位前挑了起来。
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奶奶挑水果。想到以前看过的影剧丶读过的书籍，都曾有新嫁娘到菜市场与婆家女人见习挑菜挑水果的桥段。所以我想，也观察奶奶挑水果的方式。
但看了许久都未能学会奶奶挑水果的功夫。
最後，奶奶还是决定买了颗杨桃。
结帐以前，我突然想起，奶奶没有带钱包。不像外婆，总是带了小袋子装了一些必需品，如开水丶钱包丶钥匙等等。奶奶甚麽也没有带。
就在我愁着奶奶如果没带钱该怎麽办的时候，奶奶从我方才尚未发现的裤子口袋掏出一百多块，递给结帐人员。
我想到奶奶前些给我看过的丶她年轻时的几张照片。
奶奶是个很精明干练丶有智慧又勇敢的女子。她的强大气场穿透泛黄的照片散发出来，而关於她的英勇事迹，我也听爸爸转述多次。
这时，奶奶突然转头望向我，道：「今天有发生甚麽开心的事情吗？」
「嗯，见到了好朋友！」我笑答。
奶奶开心地笑了，道：「快乐最重要！看妳前几天心情不好的，奶奶会担心啊！」
我乖巧地点点头。
「奶奶，装水果的袋子会不会很重？我来拿吧！」
奶奶把袋子地给我。我一手牵着她丶一手抓紧袋子，缓缓地往家的方向走。
我很享受，这样和奶奶相处的时光。
之後到法国念书，可能就要隔好久才有机会再见奶奶一面。
外婆也是。
爸爸妈妈也是。
我会好想念他们。
与奶奶散步结束，再度打开家门，趁着吃饭前的空档，我回到房间。
从背包中摸出习惯性设成静音的手机，萤幕上显示了一则未读讯息。
是学姊。
「妳传讯息给那个老板了吗？记得。加油！」讯息里头如是说。一样，没有表情符号，学姊的标准作风。
我回了个「好，谢谢学姊」，加上三个笑脸，如同往常。
我点开有着未读标志的丶何书语的简讯，我键入三个笑脸，直接按下送出。
胆小如我，只能用这种蠢笨方法探测。
特地将手机放在身旁，开成震动。
几分钟後，我收到了何书语的回信。
「妳这几天好吗？」
我犹豫片刻，键入「我还好」，停顿半晌，却又按下删除键，重新写下：
「我们可以聊聊吗？」
几乎是同时，何书语回覆了：「明天傍晚五点，妳有空吗？」
「有空。」我回道，又加了三个笑脸。
不出几秒，何书语传来「明天见，晚安」，加上前所未有的一个笑脸。
我一直认为，他大概是和温承学姊一样，不会在简讯中加上表情符号的人。
我盯着那个笑脸符号，心里突然窜进了某种暖流。
只希望，明天，事情会同期望中，那般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