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森书林

【第一部曲】第八章:逃避 - 3

3.
翌日。
总算熬到了中午。
打从一早醒来,脑中就充斥着各种想和学姊说的话语以及动作:道歉丶撒娇丶拥抱丶重修旧好……各式各样的关键字,在我脑海中窜流着。
如果,能再度跟学姊成为朋友,就好了。
一用完午餐,我便小跑步从学生餐厅回到音乐系大楼,飞也似地直奔三楼的琴房区域,完全管不着自己那因午餐而鼓胀的丶容易出卖我的肚子。
正好赶上。
温承学姊刚从志工同学那里领了钥匙,在她租借的琴房门前,刚转动了钥匙丶打开门。
我赶忙开口,喊出声来:「温承学姊!」
声音太大了。
学姊转过头来,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似是不敢相信我会来找她。
「学姊……」欲语,学姊却示意我打住。
「进去再说吧。」她拉起了我的手,将我拉进琴房内。
进入再熟悉不过的琴房,木质地板的淡香丶钢琴耸立而散发的温婉,怀念的一切瞬间袭来。
也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每间布局皆无二致的学校琴房,却使我如此想念。然而,我更想念的,是每个和温承学姊度过的美好时刻。
学姊仍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钢琴椅旁,几乎同时坐下。
我感到我的眼眶中盈满了只要再一眨眼便会流下的泪水,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学姊率先打破沉默。
「亮亮,」她笑了一笑,好似以为我没听出她声线的颤动:「我那天跟妳说,我喜欢妳,妳应该吓了一大跳吧?」
「学姊……」虽然只是一个星期没有见到温承学姊,但,上次这样近距离地与她相处,彷若以相隔了好几年。才想开口回话,岂料,泪水便不听话地落下。
我赶忙从背包中翻找出面纸,胡乱地抹掉眼泪。
仍止不住。
学姊继续,自我解嘲似地笑了笑:「我是开玩笑的噢,亮亮!妳不必当真的。」
「学姊,」我深吸一口气,费了好大的劲才抑止了想大哭的冲动:「妳丶妳的声音在抖。」
「亮亮……」这回,学姊也不知所措了起来,慌乱地想收起勉强装出了笑容,却挤出了泪珠。
我是第一次看到学姊哭。
看到学姊的眼泪,又硬是牵动了我敏感而自责的神经。我慌张地又抽出一张面纸,递给学姊。
学姊接过。
再度深吸一口气,吐气。
在这种时候,深藏在我心底的智者角色便会出现。这种,需要我坚强丶需要我认真起来的时候。
我首先平复了自己波澜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又开了口,才开口便说了许多,我想让学姊也能够好好地稳住自己。
「学姊,妳听我说。我想丶想和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几天都没有来找妳,」我的声音渐趋平缓丶镇定,我也越发感到放松,毕竟,我在我所喜爱的学姊面前:「那时,我是真的被妳的告白给吓到了!我没有想到,妳会向我告白。但,也仅此而已。我太不应该了,竟然被自己的惊慌给遮蔽,没有去为妳多想。对不起……」
学姊望着我,眼泪仍然奔腾,我索性继续说下去,一次把我想告诉她的话语,都倾诉於她。
「但是,学姊,妳不用强迫回收自己的情感。其实,我觉得丶觉得学姊很勇敢!真的,」看到她无法置信的眼神,我再次强调:「是真的!我也很想谢谢学姊。妳一直对我这麽照料,我真的应该先考虑到避开妳一个星期,妳可能会有的害怕和疑惑。学姊,真的很对不起!」
学姊摇摇头,用手中已然湿透的面纸擦去再度流下的眼泪,学方才的我一般深深地呼吸丶吐气,回道:「亮亮,妳不用说对不起!我可以想到妳有多讶异,妳很害怕吧!跟我一样,害怕着我的告白,会不会无意间破坏了彼此的友谊。其实,上一个礼拜,我同样不敢见妳。虽然妳午休没有来找我,让我感到失落,但我同时也觉得松了口气。如果是上个星期的我,的确不晓得该怎麽面对妳。我也很害怕,我那天突如其来的告白,会不会让心思如此敏感细腻的妳,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好怕妳受伤……亮亮,谢谢妳尊重我对妳的情感。我也会尊重妳对我的友情。从今以後,我会做为妳最好的朋友,继续陪伴妳。妳不用担心我对妳的情感,这我会自己消化的。」
「学姊,」眼泪又开始不听使唤地掉,混杂着感激和感动,我边吸鼻子边说:「所丶所以,温承学姊跟我……我们还是朋友罗?」
或许是我根本是重述她话语的问句过於突兀丶又或者使她开心?学姊突地破涕为笑,如同往常一样,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脸颊,道:「当然。」
我没有多想,一把抱住了就坐在我一旁的学姊。听到她答应的同时,又触动到了我心中某一块复杂的部份,使我又惊又喜丶笑中带泪地喊出:「谢谢学姊!」
学姊莞尔,任由我紧紧地抱着她。
半晌,她再度笑了笑,声音已恢复平时的宁静,问我:「我弹布拉姆斯的间奏曲给妳听。」
「是那首『欲言又止』吗?」我回问道。
学姊点点头。
我起身,坐到钢琴椅一旁的备用椅子上,将钢琴椅的位置完全地留给学姊。
随後,我闭上双眼,准备聆听。
睽违一个星期,又可以听到学姊为我演奏,我感到无比荣幸与感动。
这「欲言又止」,是我为布拉姆斯的op. 117 no. 2间奏曲所起的绰号。
这是第一次认识学姊的那天,她第一次演奏给我听的曲子。
之所以说它欲言又止,是因为曲子在第一个乐句时,就利用辗转於大调与小调的音符,以及左手的两个断式低音,营造出似是断句却又流淌着的错觉。
也因此,第一次听闻,我便为这首间奏曲定下这样的名称。
这首曲子的中段部分,变得温柔而恬静,尽管还是给听者某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但,这个部分的乐音转为甜美,彷佛在诉说着甚麽美好的回忆一般。想要好好地分享这般回忆,却又不愿讲述过快,以免失去了回味的快乐。
接着,又回到了欲言又止的第一段。
剩下的,就由不同的听众去做不一样的解释了。毕竟,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听见的和联想到的,一定也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画面。
对我而言,艺术是没有正解的。
最後一个沉稳的低音和弦还流连在空气中,直到学姊放开踏板丶乐音飘散而去後,我才睁开眼。
「谢谢妳,学姊。」我轻声说,看向学姊。
学姊露出浅浅的笑容,没多说甚麽。
我们又久久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好一阵子。
这时候的宁静,相比刚进入琴房时,已经不是方才那般尴尬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直达心怀的温暖。
就好似我们通过了甚麽重大的试炼一般,学姊与我的友情好似更为深厚了。
然而,在安静的时候,我的脑子不免又乱了起来。
我想到了何书语。
轻轻叹了口气,我望向学姊。正巧,学姊也望着我。
她突然开口,出乎我意料外地:「亮亮,妳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
咦?她怎麽会知道?
有如会读心术一般,学姊再度道:「妳现在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太明显了。」
「我……」方才是布拉姆斯间奏曲的欲言又止,现在,变成是我。
等等,假若我在刚与学姊说开丶和好之时,就向她诉说我自己的恋爱烦恼,岂不会使学姊感到不舒服吗?毕竟,她才刚与我告白……
与此同时,学姊绽开笑颜,露出探听八卦似地眼神,道:「天啊,林子亮!妳不会是恋爱了吧?」
「虽然妳猜到了,」我担忧地皱了皱眉:「可是,学姊,我不想要妳担心丶也不想要妳因此难过!」
温承学姊伸出双手,拉住我的双颊,佯装气恼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自己的情感,我会自己拿捏!妳就放心跟我说吧!妳就像几天前的我一样,怎能叫我不担心?」
学姊……我能相信妳吗?妳说能自己消化对我的感情,但就是这麽说,才让我更忧心的!我心里默默地想着。
但看到学姊那半是忧虑半是强迫的神情,我再度叹了口气,决定告诉学姊我的烦恼。
学姊,谢谢妳。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如果不是学姊,我不会是现在这般的样态。
谢谢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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