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楼主迎面而来,老刀心头一跳,硬生生收了招式,后纵一步,跃出三尺。他大刀一摆,气急败坏的骂道:〃混帐!不是说好了不能对楼主出手么!〃
黑衣人浅笑一声:〃对你们楼主出手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啊。〃
季独酌难得老实实的靠在黑衣人怀里,不老实的咂着嘴小声感叹:〃。。。。。。笨蛋。〃
老刀青了脸,这让黑衣人觉得,这位老先生一定在努力克制自己,省得把手上的大刀直接砍伤他家楼主的脑袋。
虽然他也看戏看的很开心就是了。
〃真不厚道。〃季独酌斜了黑衣人一眼。
面具下那张脸看不出喜乐,他语气自若的感叹:〃可惜没有茶果。〃
〃是啊是啊,〃季独酌连连点头,〃看戏喝茶吃果,人生的三大享受么。〃
看戏,看的什么戏!!!
拜托楼主你好歹有点人质的自觉好不?
颂长老长刀脱手,脚腕一钩,刀柄干净利落顺着腿脚转了一个圈,一跳一踢,直劈黑衣人左肩。手上同时施展开小擒拿,急风掣雨间,去攻黑衣人扣住季独酌的手腕子。
黑衣人不慌也不忙,潇洒非常的把风雅颂之主往刀锋上一送。楼主配合的眨了眨那双水灵灵亮晶晶的眼,无辜非常的对着刀刃笑道:〃老刀,楼主我还想多活两天。〃
看到楚楚可怜的楼主,年纪一大把经验一大摞得老刀长老仍难免不了的手一抖心一跳,刀锋堪堪顺着季独酌那张水嫩嫩的脸滑了开去。
你死了天下才太平吧?
黑衣蒙面人暗忖,心里替风雅颂的这些属下们默哀一下。即使就今天的局面来说,这张免死金牌的确好用,不过只要一想到他敌我不分统统打击的嗜好,黑衣人就有一种迫切的要甩掉这块烫手山芋的冲动。他掉转头,望着七窍生烟的老人家:〃三招中已经过了两招,下面还有一招,老人家您也要多多放水啊。〃
放水?!放你五谷杂粮之气去吧!
颂长老被气得浑身发抖。
老刀先生显然是被气晕了头。不同于第一招的大开大豁,也不同第二招的声东击西,他这第三刀竟然是用足了真力,照着季独酌的脑袋直劈而去。
季独酌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刀同志对我果然忍无可忍了么?
第二个念头跟着涌上来:我勾搭江鄂还没成功,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死?
所以在那个千千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我们的楼主怪叫一声:〃江鄂你个混帐,还不来救命!!!
〃
身在最近处的黑衣蒙面人被他高声调的一声叫吓的一哆嗦,在他毫无防备的短短一瞬间,一柄雪白银两的长剑夺目而来,剑招并不算高明,用剑的人也不算高手,只是黑衣蒙面人被季独酌神来一吼,震得耳朵正疼,来人便趁火打劫了。他只觉眼前一花,随后,手里就空了。
耳朵犹自嗡嗡而响,那个祸害已不在掌控中。
季独酌乖巧巧的挂在江鄂的手臂上,头一歪,颇有几分夙愿达成的幸福模样。江鄂看了他一眼,居然破例的没有说些什么冷嘲热讽,楼主心情大好,双手一弯,环住他的腰紧了一紧。
江鄂举头看天,苍天无语。
一屋子的人默契非常的一起识相转头。
哎呀哎呀,马上就要天亮了。
妖,孽,退,散。
〃你居然请人埋伏。〃黑衣人眉毛一挑,虽然二十多柄长剑同时架上了他的脖子,但他那身从容不迫却并没有因此遭到分毫摧折。
老刀长刀一挺,威风凛凛的看着对方,方才的郁闷一扫而光:〃你既然能拿楼主挡刀,为什么我们不能找人来埋伏?〃说着,并不甘心情愿的在心里嘀咕,这个吃软饭的男宠总还有点用处。
〃说得好,说得好。〃选择忽略老刀眼神的轻蔑,季独酌鼓了几声掌,人群之中,翩翩的走上前来。
黑衣人淡淡的哼了一声。
风雅颂的主人挽起衣摆,俯身上前,捡起之前落在地上的素扇。他手一挥,扇子大开,熟悉的手感让他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这位梁上客人违反规定在前,我们违反规定在后,不妨就算扯平了。〃
〃你说的到简单。〃
扇子半遮面,季独酌一双眼睛笑的风流非常:〃既然扯平了,我们也没有道理再扣着这位自梁上来的客人,不是么?〃
听到情势急转,侍卫们唯恐自己耳聋眼瞎听错了命令,都转头向季独酌,妄图从这张十里春风八面玲珑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因由。
但风雅颂的主人只是在微笑。
老刀双手抱拳,俯身上前:〃楼主,请您三思。〃
〃我已经三思四思五六思了。〃季独酌双手一摊,摆出招牌无赖大法。
〃可是,楼主,这人能如此轻易的绕过机关闯入消息阁来,必定有人内应。我们应该抓住这个人,仔细地拷问他主使之人和内应才对。〃
季独酌扇子一转,浅笑盈盈:〃老刀啊,治下不严,要上位者何用?我们自己内部出了叛徒,不思自省,难道还有去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么?〃
〃这。。。。。。〃老刀不禁哑口。
〃而且,〃季独酌眯起了眼睛,笑的纯洁又干净,〃风雅颂掌握整个江湖的消息机密,楼主我还不知有什么是我查不出的事情。〃
老刀心中一凛,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人生在世本是十分公平,一处所短必有一处过人,风雅颂之主虽然毫无武功,但在机关算计方面却有过人的机智。
只要和他共事过便知道,他这个人,最擅长把人的喜恶过往各种因素在计算在一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样的楼主,有时候其实是很无情的。
只有无情才能做到绝对冷静的剖析。
见老刀退到一旁,侍卫们也都顺从的抽回长剑,默默的退到楼主身后。门外顿时传来齐整的脚步声,仔细听来乃是上百的暗护在同一时间退回自己岗位,只是训练有素,乍听起来如同只有一人。
这个风雅颂果然不简单。
黑衣蒙面人心念暗转,深深的看了季独酌一眼。季独酌扇子轻撇,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后会有期。〃
〃请。〃
〃请。〃
黑衣人衣袖一摆,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的出了消息阁。
季独酌走上前来,扇子一敲江鄂的肩膀,颇有几分深意的笑道:〃天都亮了,这一夜真是辛苦你了。〃说着,擦身而过,一把拉住老刀下巴的胡子,牵着他出了消息阁。
天边微曦的晨光洒满他身上青衣。
他轻笑:〃来来来,老刀,喝点酒,给你可怜的楼主压压惊。〃
远远传来老刀乱七八糟的一通咒骂。
三日后,申时。
喝一点浅酒,品一口百合莲蓉酥饼,秋天里几笔黄菊花,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季独酌斜躺在正厅的软塌上,悠闲的转动素扇,嘴边浅笑吟吟。江鄂坐在他身边,放眼望去,下面乌鸦鸦站满了一片江湖儿女。
风雅颂的势力早已渗透江湖帮派的每一个组织,而能入得这风雅颂的,只有人中之人。
季独酌放下酒杯,问了一声:〃都到齐了么?〃
雅长老聂平仲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额头点地,深深地扣了下去。
季独酌轻声〃哦〃了一句。
聂平仲抬起头的时候,眼圈里有了一丝丝血红:〃禀楼主,易牙居的当家古铜。。。。。。〃
〃古先生如何?〃 季独酌轻轻的放下扇子。
聂平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易牙居上下的伙计们二十二天没见当家,终于在他家的密室里发现了古铜的。。。。。。尸体,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臭了。〃
哄的一声,人群之中炸了锅。
古铜被发现的时候,死了正好二十二天,尸体腐烂,众人是顺着腐烂散发出来的恶臭发现他的。杀死他的人该是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双手双脚被捏断,这还不算,那条脊梁竟然是顺着骨峰一块块的捏碎碾成粉,只是又来小心翼翼的避开要害,非要他一点点的疼入皮肤肌r和骨骼的每一处,活活的疼死。
手段y毒,犹如善妒的女子。
聂平仲声泪俱下,他平素和古铜交往并不多,在十多年前古铜闯荡江湖时,他还是风雅颂前主人手下一个小小的书童。但他生来多情,最是性格轻佻懦弱,也最见不得死人的场面。
季独酌站起身来,白靴染尘,走到他的面前扶起了雅长老。袖子一挽,为他拭去眼泪:〃大好男儿,哭过了,还要铁骨铮铮。〃
他这样说着,眼神却瞟向了江鄂。
江鄂正拿起他那把扇子,细细的抚摸扇面上细致的纹路,注意到他的目光,竟难得的主动同他笑了一下,柔柔和和,不带半分讥笑。
季独酌心头蓦然一软,袖子拂去,阔步而归。回眸间,大声道来:〃风雅颂的人不能糊里糊涂的死,季独酌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会开得人心恹恹,草草的点了几只白蜡,引亡灵西去。那古铜一生五十二年,膝下无子,平日里又是一幅y阳怪气的样子,所以死后无人给他披麻戴孝。
季独酌听闻,摇头叹了口气,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思起他当年毕竟曾跟随亡父出入大小战役,便在腰上系了一条白带,算是对死者的一点尊敬。
小豆丁隐约猜测出他心情不好,便端了核桃酥送上来,小小瘦瘦的身子骨,犹如小小的鹿。季独酌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卷,和蔼的一笑。小豆丁被他笑的头皮发麻,老老实实的靠过来,沏茶磨墨。
季独酌的手却抚上了他垂双髻的头。
有那么一点温暖。
楼主不急不躁的问:〃你今年多大了?〃
小豆丁坐在季独酌身旁,双腿一盘,伸出八根指头:〃回楼主,豆丁八岁了。〃
〃八岁啊,不小了呢,〃季独酌一拍额头,恍然如梦,〃以前我有个表哥,他八岁那年就离开家了。〃
听到他的话,小豆丁立刻双手抓住季独酌的青袖,大声的说:〃楼主,不要赶我走。〃
〃我没有赶你走。〃季独酌为他捋好鬓角凌乱的发,目光柔柔的看着他,〃只是孩子大了,总要到外面闯荡闯荡长长见识。我这风雅颂虽好,却也不过是尔虞我诈的之地,能教给你的只有不信任。〃
〃楼主也说了这是尔虞我诈之地,我要保护楼主!〃
〃如果真到我自己都保不了护自己的场面,多一个你也不过是送命。〃
〃送命也就送命,豆丁生也好死也好,都要陪着楼主。〃
季独酌的嘴角扬起一点淡淡的笑。
〃你要与他陪葬,只怕你家主人舍不得。〃
阁楼顶层的两个人抬起头,只见江鄂分开珠帘而入,人未到,笑先到。
〃我坟小的很,除了自己外,也只能给你留个位子罢了,〃季独酌脸上的温柔冰消雪散,换了一幅挑衅:〃若要他来陪,只怕一座冢里住不下三个人啊。〃
〃这个好办,正好我也不打算陪你去死,不如把我换成别的孩子。〃江鄂大大方方的坐在他身边,〃一个大人两个孩子,这样的三个人总住得下。〃
季独酌拿起身边的扇子,唰的一声打开:〃江大侠啊,独酌我对恋童没兴趣。〃
〃唉呀,我倒是忘记了,季公子喜欢的是老刀那样的胡子大叔。只是公子你身材瘦弱,啧啧,两个胡子大叔,怎么吃得消。。。。。。〃
季独酌扇子一转,挑起江鄂的下巴:〃如果将来江大侠留了胡子,说不定倒也是个美须大叔,独酌么,自然盼着那么一天。〃
无形中吃了憋,江鄂并无半点懊恼,毫不在意的一笑,伸手捏起一块核桃酥就要往嘴里送。
小豆丁一眼看见了,就要上手去夺,结果自然是又一次被江鄂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这一次我再不会让你得手了,上次你在楼梯上撒小米,害的我扭了腰,足足疼了三天。〃
季独酌捏了一把小豆丁气鼓鼓的嘴巴子:〃真是三天?我家小豆丁如此厉害?〃
〃三天三天,只多不少。〃江鄂的脸色有点发青,似乎是想到自己堂堂一个江湖人士居然被如此一个毛头小子算计了而懊恼不已。
〃好了,好了,满意了?〃季独酌似笑非笑,问那调皮的小东西。
小豆丁看看江鄂尴尬的神色,悠然自得的点点头。
季独酌伸手在他p股上拍了一巴掌:〃满意了,就下去吧,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
〃楼主。。。。。。〃听到自己还是要走,小豆丁苦了脸。
终于摆脱了威胁的江鄂长舒一口气:〃你家楼主说的没错,小孩子就该四处见识下。〃
哼。
一个两个居然都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平时斗嘴的时候怎么到不见齐心了?
小豆丁重重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起身跑了开,跑到楼梯口,用力拉开珠帘,大声的说:〃你们两个这样子简直就是‘招财进宝!〃
风雅颂有两条看门恶狗,公的叫招财,母的叫进宝,白天见人必咬,晚上一个被窝嘿嘿咻咻要多黄有多黄。
江鄂和季独酌相当默契的耷拉下嘴角。
江鄂想的是,我哪里和这个变态是一对?
季独酌想的是,我哪里像一条狗?
有句话,叫做殊路同归了。这个么,大约说的就是这两只吧。
季独酌扇子一转,在江鄂肩膀拍了一下:〃这下好了,被一个小仆笑了出去,传出去我堂堂风雅颂之主的形象何在。〃
〃风雅颂之主有何曾有过形象。〃
〃遇到你之前总是有的,〃季独酌抿嘴一笑,犹如千树堆雪,〃仔细想来,似乎自从遇到你以来,季独酌我就没碰到什么好事情呢。〃
江鄂半抬起眼睛看他:〃楼主可是后悔两年前救了我?〃
季独酌直起身,抚平青衣上的褶皱,他动作优雅,如一杆青翠欲滴的竹,傲然立在众山之巅:〃那样的情况没有人会忍心不伸出援手的。〃
他说着,想起了那一天。
那是一个风雪之夜,季独酌坐的软轿踏雪而来,行到半路却停了下来。季独酌身披一件青蓝色狐裘,掀开帘子来问,下人回禀是有人瘫在路当中挡了去路。
他下了轿子,慢慢的走过去,摇着从不离身的素绢。古人常说青处于蓝,却不知夜色幽幽,浸透他的肌肤,染得他一身青衣化为靛蓝。
于是他见到了他,整个生命里的第一次。
那个胡子拉茬的男人抱着酒壶倒在积雪中,风雪盖住了他一半身体,冷得连酒水都冻成冰,挂在男人的上衣和眼角。
季独酌轻轻抚开他身上的雪,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紧紧的,挣也挣不脱,他醉眼朦胧的看他,在他的耳边叫了一个名字。然后,手一松,晕死了过去。
月下雪中,季独酌摊开手腕,看到被他捏的青紫的手腕,突然一声长叹……想我季独酌一生逍遥,难道今日便要在栽在你的手里么?
嗯?
汉江会的江鄂。
季独酌合上了手掌,扇子利落的打开:〃江鄂,如果再给我一百次机会,那天那种情况,我也会把带回来。〃
江鄂眼珠一缩:〃哪怕我会毁掉风雅颂百年基业?〃
〃哪怕你会毁掉季独酌一生逍遥。〃
啪,啪,啪。
江鄂冷冷的鼓掌三声:〃季公子如此高看,看来我非要粉身碎骨了。〃
季独酌眼睛弯了弯:〃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我只要你陪我……陪我走一趟易牙居。〃
〃哦?〃江鄂一愣,终于笑了出来,〃原来,楼主如此相信我啊。〃
季独酌转身过来,扇子半遮面:〃整个风雅颂我唯一相信的人只有你,因为我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他的手一用力,攥紧了折扇。
捕鸟的人已经撒好网,现在网子正在收紧,只等小鸟乖乖的撞进牢笼里。
铺天盖地而来,严密的让人窒息。
这第一只鸟,就是古铜。
那么下面一只是谁呢?
第三章迷
天气渐渐冷了,天亮得也晚了,山西境内比邻y山,尤其是冷得早,八月初的清晨已经要穿两层单衣。
远远的,一辆马车在晨雾中驶来,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马铃儿声,在这个静谧的早晨里显得尤其突兀。小豆丁抬头看了一眼握着他手的季独酌,没能从他家楼主平静的脸上看出分毫悲伤,他只能丧气的垂下头去。
马车驶到面前,跳下来一名独眼大汉,毕恭毕敬的冲季独酌行了一个礼。
季独酌点头点头,手在小豆丁后背上推了一下,小豆丁一个趔趄,再回头时他家楼主撑开了扇子,对他说:〃好好在外面呆几年,回头等你学成了我再接你回来。〃
小孩子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直觉,这种直觉或许是对长辈的依赖,或许是对偶像的敬重。但无论是处于什么理由,小孩子的这种直觉,总是天真的纯洁的,没有经过污染的最原始的爱与恨。
在这一刻,小豆丁蓦然的升起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惆怅。他跪了下来,冲季独酌磕了一个头:〃请楼主一定保重自己。〃
季独酌微微一笑,扇子向远方挥了一挥,便毫不眷恋的转身离开了。小豆丁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撒开腿正要往季独酌身边跑去,身子已腾空而起。
独眼车夫拦腰抱着他,把他往车厢里一塞,等不得小豆丁挣扎出来,便迅速的赶车离去。小豆丁胡乱抹着眼泪,泪眼朦胧中有一方手绢递到他面前来。他抬起眼,看到一名风姿绰然的女子。
〃青黛眉姐姐,你为什么在这里?〃
女子抱紧他,为他抹去眼泪:〃楼主说,你太小,而江湖太大,叫我照顾着你。〃
铃声远去,晨雾渐散。
穿过一方巷角,拂开十里垂柳,江鄂不紧不慢的牵了两匹马踱到季独酌身边。他把一匹马的缰绳交到后者手中,状似无意的问:〃为什么要送他走?〃
季独酌翻身上马:〃你既了解,又何必再问。〃
〃是啊是啊,〃江鄂也随之跨上马,手中缰绳一紧〃风雅颂里出了叛徒,古铜被杀,你知道这一切绝没有眼睛能看到的那么简单,也许这不过是一个巨大陷阱的一角。小豆丁又太小,你舍不得他受一点伤害。〃
〃古人高山流水,江鄂你懂我如斯,你叫我如何能不喜欢你呢?〃 季独酌回头一笑,手中鞭子一挥,打马而去。
江鄂跟在后面笑着摇摇头……这家伙哪里都好,偏偏不爱让别人感他的情。
小豆丁和青黛眉的马车出了城,掀开车窗,四面是一望无垠的衰草。秋来的早,连草黄的都早,一行大雁飞过,天际只剩下几丝流云。小豆丁手拔窗棱,茫然的凝视着外面,天高地广间,第一次感到人生是如此的不可测,今日分别之后,明日又在何处呢?
青黛眉抱着小豆丁,拧了一把这个小东西的鼻子,对他说:〃我来给你唱个曲子吧。〃
〃好啊。〃小豆丁拍手同意,乖乖的蜷缩在车厢里。
青黛眉清了清喉咙,清沥沥的歌声萦绕而起:〃。。。。。。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独眼车夫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叹了口气,重新调回头来。
是故事总有完结的一天,是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聚散离合不过点滴之间。
出城向北,七块干粮一夜奔波,便是太原境内。
古铜一生未婚,无儿无女,这次他一死,旧日里一个许久不曾来往的弟弟便继承了他遗产,从河南搬了过来。
斜阳下,翩翩两骑从南而来,一者玄黑似铁,一者靛青如兰,落日之辉在他们的轮廓上镀满金色的边框。
古铜的弟弟见过季独酌一面,停下手里的伙计,引了他二人入内检查。
古铜被发现时,乃是死在自家密室。密室位于东厢,古铜生前最爱坐在桌前念佛诵经,此刻这间房间已经变成了灵堂,原先的佛龛暂被撤下,燃三柱香,供一方牌位,直待死者头七回魂日。
信佛人念了十多年如来菩萨,到头来,也不过一死。
季独酌等古家弟弟退下,撩开灵堂里铺天盖地的白纱,在牌位下的供桌底露出一个四尺见方的地道。江鄂从灵堂取了一只点燃的白蜡,四目相接,了然一笑,两个人先后下到地道。
左拐,右拐,地道的布局很简单。一般约是构造简单的密室,那么其中的机关越是复杂,闯入者稍有不慎,就可以送命。此刻古铜加的密室却一点机关也没有,想来是发现古铜尸体后,风雅颂内部的擅长机关的人便拆了消息机括。
地道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半开的铁门,季独酌俯身入内,江鄂紧随其后,只见峰回路转,一间长五丈宽丈六的房间。
季独酌手中扇子晃了晃,忍不住捂住鼻子:〃好重的味道。〃
〃死了十多天,这味道能不重么。〃江鄂见四周隐约有一排蜡烛,便拿了手中的蜡烛去把那些一一点燃。
倏忽间,屋内豁然。
季独酌听到江鄂轻轻的〃啊〃了一声,然后自己的眼睛就被一双大手蒙住了。
〃你做什么。〃季独酌一拍江鄂的手,有些愠然。
〃啊,不,〃江鄂应了一声,〃我只是习惯性把你当成我以前照顾的那个小弟了。〃他说着,手指松了一松,还是没有从季独酌眼前拿下来。反倒是后者伸出手来,主动拉下他的手。
季楼主抬眼向四周望去,饶是他纵横江湖近十年,自认什么样的阵势都见过一点,心头也还难以幸免的打了一个寒战。
这间屋子四面的墙壁、脚下的地板、头上的天顶,都画满佛教里的地狱,红如血的背景里,积进无数的修罗夜叉恶鬼蛟龙。有的夜叉正押解着食人的恶鬼;有的恶鬼提着自己的头,茫然而行;有的修罗手里捏着人类正在大嚼特嚼。
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冰山油锅。。。。。。
十八层地狱铺面劈面压来,整个画面充满了被肢解的人体,让人透不过气来。
而在屋子左侧,则竖有一只架子,汤婆子角先生,杂乱无章的摆放着各种龙阳用具。
江鄂砸咂舌,面色有异的感叹到:〃你手下的爱好真是。。。。。。奇特。〃说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瞟了季独酌一眼。
季独酌的脸色已经和他的衣服一样青了。
他扇了扇素绢,掩饰性的干咳一声:〃老古他终生不婚不育,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难得在口舌上占了半分便宜,江鄂深知做人不能赶尽杀绝,于是他一拍季独酌的肩头:〃人么,总是喜欢把他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藏起来。〃
季独酌明白他是故意岔开话题,微微一笑,也就收拾惊讶,紧跟补充:〃凶手肯定不会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那么不如让我们自己来发掘古铜这个变态最不愿被人知的东西。〃说到变态这个字眼时,声音在舌尖一转,带出半分自嘲。
江鄂看了他一眼。
这间密室三面封闭,一面是入口,照一般的规律来说,应该是密室套密室的结构。
江鄂爬在墙上,东敲敲,西敲敲,半天也找不出一个突破点来,正在烦恼着,眼睛一转,却落到了季独酌的身上。
……平日里,被这家伙装疯卖傻糊弄多了,怎么忘了他身为风雅颂之主,必定精通奇门之术。
只见季独酌的目光在整个房间逡巡了一圈,合上扇子,俯身上前,在东墙上的一只修罗面前停了下来。那只修罗画的极为普通,若不是风雅颂的楼住在那里站定,江鄂是铁定不会注意到那一只的。
只见季楼住撇了撇嘴角,嘟哝着〃色情狂〃一类,手中扇子一转,在那只修罗的光p股上急敲了三下,然后在两瓣r中缝隙里缓戳了一下。
江鄂看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这个古铜的爱好。。。。。。真是不能用一般的奇特来形容。
联想到季独酌一贯的做派,他忍不住思索风雅颂自上到下莫非人人的脑子都有那么一点问题,怎么不是成天喊着要入赘,就是做个机关还要和圈圈叉叉的扯到一起。
他如此想着,眼睛随着脑子里的想法,自动的上下了打量了一圈这个年方弱冠的风雅颂之主。烛光下,他一袭青衣,背影如削,如一杆冲天的竹,羸弱弱站在地狱之门,松垮垮的衣领里露出的脖子白而细瘦。
江鄂愣了一愣,悄无声息的长身跃起,双手一抄季独酌,把他摁倒在地,两个人就地滚了三圈。
季独酌惊讶的看着上方的他。
江鄂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贴上他的嘴唇:〃嘘。。。。。。〃
须臾间,只听屋子内嘎嘎作响,一声比一声大。
突然卡卡卡一连串声音,季独酌方才所站之地顿时c满了从四方s来的飞箭。烛火下箭头闪着莹莹绿光,显然是粹了剧毒。
季独酌看了那些飞箭一眼,转头望向冲他微笑的江鄂。
江鄂晓得季独酌自幼修习各种奇门遁甲,对付这些机关自然轻车熟路,只是机关开启时暗器启动的声音,却绝非他这种毫无武功的人能听得出来,是以他急忙跳起来,把他拉出险地。
做这个机括的古铜想来曾经想到有人会潜入他的密室,所以在密室内又建了密格,密格更安排了暗器。如此三种保险下,即使有人能破的了前两重机关,开启他的密格,可若不能及离开落脚之地,那么也必然会被乱箭s死。
而之前地道中的机关消息都被清理了,唯独这个还能照常发动,甚至连杀死古铜的人都没发现这个暗格,可想而知,这个密中之密的隐秘。
风雅颂之主,果然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绣花枕头。
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江鄂放开季独酌站起身,只见后者拧着眉头,右手在腰下摸了摸,掏出一只硕大无比雕龙刻凤的角先生,眉毛一挑:〃江大侠选的地方可真好。〃
原本就是暧昧的姿势,又被人拿着这种东西嘲弄。江鄂净了下嗓子,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脸却有点发烧。
原来两人一滚碰到了放有性具的架子,上面落下来几只调剂用品,正好被季独酌压在身下。
季独酌扔掉那只角先生,站起来。他拍拍身上的浮土,眼珠子一转,注意到江鄂那实在难得的表情,心中大乐,忍不住调侃道:〃江大侠,我们这是。。。。。。有了亲密的接触了吧?〃
江鄂心里白眼一记,决定收回方才所有对这个妖孽的正面评价。
此时机关启动完毕,之前那修罗所在之地凹进墙里,露出小山般灿灿的黄金珠宝。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珠宝璀璨,映的密室之中一派别有d天。
江鄂看了季独酌一眼:〃你们风雅颂还真是能赚钱。〃
季独酌上前一步,在宝物里挑挑拣拣,最后捏起一枚古玉在手中掂量了几下,浅笑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们风雅颂的,江大侠啊,你没听说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么。〃
〃你是说他黑心钱赚多了,所以仇家才找上门来?〃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能黑到这么大的一笔,啧啧,惹上的仇家也小不了。〃季独酌手上一抛,把这枚古玉执到江鄂的怀里,〃拿着。幸好钱财这个东西,风雅颂从来不嫌多。〃他边说,顺便很不见外的在宝物里翻腾了起来。
江鄂摸了摸手中温如君子的美玉,心中五味陈杂。
当年他在汉江会,因为出身低微,纵使能力颇高,也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小传令官,何曾见过如此珠宝?谁想到而今落在姓季的手里,反倒长起见识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是如果可以让他重头来选择,他宁愿不要这飞来横福,也不愿失去一直珍爱的那一匹〃马〃。
不一会儿的功夫,季独酌轻声念到〃成了〃,从黄金珠宝里捻了一个本子出来。那本子厚厚的,红绒封皮,封皮上没有半个字。
两个人拿着书,凑到烛火前,仔细的翻开。
这似乎是一个用来杂记的本子。本子的第一页写的是古铜第一次见到季独酌的事情……新楼主坐在风雅颂的顶峰,小小年纪,就露出和他父亲一样微笑,那种自信仿佛整个世界只属他一人。
季独酌似笑非笑的咕哝一声:〃能被他记得,实在是难为了。〃
江鄂的目光在墙边的鞭子蜡烛上转了一转,也不由感叹:〃真是难为了。〃
季独酌干咳一声,直接装作没听见。
再往后翻,七零八落的记了些生活琐碎或者少年美人。江鄂看的有点郁卒,本子却又是一页。
这一页只有一个字。
他写道:
〃我又看见他了,我很害怕。〃
江季二人对望一眼,明白他们已经发现要找的东西了。
那么,这个〃他〃又是谁呢?
本子又翻。
下一页只有四个字,工工整整地隶书……父债子偿。
再往后翻,这个本子里再找不出别的内容,每一页都写着〃父债子偿〃四个字。越往后,字迹越潦草,仿佛写字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四周白色的烛火影影绰绰,惨白透青,如尸斑一样的光芒打在〃父债子偿〃四个字上,季独酌和江鄂心头一寒,似乎可以透过文字感受到当年古铜心头的恐惧。
这种恐惧从四面八方而来,充斥在头上脚下身前身后的十八层地狱之中,古铜举目四顾,修罗、夜叉、恶鬼,他发现自己逃无可逃。
他喘不过气来,只能紧紧攥着自己的前襟,颤巍巍拿起笔,在本子的最后一页用最扭曲的字体写满了〃父债子偿〃。
不不不不不!
他还不想下地狱。
所以他留下这个本子,期望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有人可以超度他的灵魂。
就是,这样!
季独酌跟在江鄂身后纵马狂奔,一路黄沙漫天,那人肩膀宽厚腰线苗条双腿笔直,纯黑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似远也似近。
远不过天边,近不过眼前。
有人富有八荒四合,这个人就什么都没有;有人身无长物,这个人就富甲天下。不论r体还是灵魂,季独酌都很懂得欣赏,他知道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他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因为,江鄂这个人太聪明。
太聪明的人总会很危险。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季独酌驱马上前:〃这个古家,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江鄂转头望他,眉头一皱:〃哦?〃
〃是噢是噢,〃 他嘴角上挑,露出一个童叟无欺的笑颜,〃也不知道他老爹当年做了什么缺德事,死的这样不明不白,还要我来给他擦p股。〃
〃季公子说的好认真,连我都差点相信了呢。〃江鄂瞪了他一眼,拉住缰绳,跨下的骏马听话的停了下来。
季独酌还有他的马显然都很开心的看他到前面一人一马停下步子。楼主大人习惯性的打开扇子四面招摇,哀怨的凑到江鄂的面前:〃江大侠,你冤枉我。天地良心,独酌一向很认真的。〃
〃是啊,很认真的装腔作势。季公子,你我都知道,犯了罪的不是古铜他爹,而是他自己。〃
季独酌扇子合在胸前,人家还是很无辜呢。
江鄂叹了口气:〃季公子,如果你少一点装模作样,你会更可爱。〃
〃江大侠,如果你多一点体贴入微,我会更喜欢你。〃
〃你看你看,你又来跟我c科打诨了。〃 江鄂再无可奈何的望着这个妖孽,难免几分头疼。想他二十余年虽不得志,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自由逍遥随心所欲,何曾遇到过如此会耍赖的家伙。
季独酌被他说戳了心思,扑哧一声笑,抚着额头,斜睨他:〃那么江大侠,为什么你会确定犯错的是古铜呢?〃
江鄂头上青筋乱窜,还是耐着性子在凌空画出〃父债子偿〃四个字:〃你总看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你的手型不错,手指均匀骨感,实在是娶妻则贵的命。〃
江鄂懒得理他胡说八道,继续说下去:〃古铜留下‘父债子偿四个字,是因为他怕自己的罪报应在儿子身上,所以他宁愿终身不娶,宁愿断袖,宁愿无子。〃
〃江鄂,你可知,有时候过于诚实,实在是一种残忍。〃
〃你既看出来,又何必掩耳盗铃呢?〃
江鄂的问题一语中的,季独酌垂下双眸,双手合上扇子,抵在胸口,喟然长叹:〃。。。。。。你知道,残忍的事情,只有长不大的孩子才会向往。。。。。。〃他说着,看向了江鄂:〃如果是你呢?你可愿意用自己的不幸来杜绝一个后人的不幸?〃
〃欠下的债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
季独酌听到他,慢慢的,一点点的皱起眉头。
他目光如炬,直直的望进他的眼:〃你这个答案跟没有回答有什么区别?〃此时此刻,在这个季楼主的眼睛里是有冰有雪,也有世界的。
也只有此时此刻。
他本是看惯风月游戏人生的人,嬉笑怒骂已然超越了人性的本质,越聪明的人越会觉得他遥不可亲。纵使他日日缠着江鄂眉来眼去的调戏,但〃情仇爱恨〃四个字距离他似乎还是很远,远到江鄂从来不觉得他那些爱来爱去的语言里有一分真心。
说着那些甜言蜜语的季独酌,不过是一个擅长演戏的戏子,一个擅长讲笑话的艺人,一个自我放逐的浪人。他已经习惯了扮演一个喜怒无常的领导者,也习惯了扮演一个多情风流的贵公子。
但他此时此刻,皱起眉头,眼里晶亮如涌,让江鄂想到另外一个人,另一个眼睛有水的孩子。
是的,只有此时此刻。
江鄂蓦然的心头一动,他手掌在马背上一拍,跨下坐骑慢慢踱到季独酌身边。
他和他的距离从指尖到指尖,不过一尺。
江鄂慢慢的一笑:〃季公子,你这个问题与没问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季独酌哑口了。
〃季公子要说什么?〃江鄂好脾气的问。
季独酌想了一会儿,十分肯定得说:〃小时候听故事,我就最讨厌悲剧。〃
谁会喜欢悲剧呢?
非要把好好的生活撕成一片片,扔在别人的面前,不过是用别人的痛苦来换取自己的同情。就像平日里熬的药一样,一定要药渣子泼到地上,任人践踏,病人才能心安理得的痊愈。
江鄂摸着自己那匹马脖子上的鬓毛:〃没办法,谁让你我都已经过了风花雪月的年代呢。〃
季独酌拉开了扇子,轻轻掩住自己的嘴角:〃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照你这样说,我们老的未免太快。〃
〃没错,人生总有很多身不由己。〃江鄂抬起头来,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感触。
〃那么。。。。。。〃扇子下,季楼主只露出一双淡淡的眼睛,冷冰冰的声音隐隐从扇子下传来:〃江大侠,或者说梁上君子,你夜探我的消息楼也是身不由己么?〃
纵是江鄂健谈自若,也着实愣了一下。
季独酌的眼睛里,半分往日的戏谑也没有,只是那么直直的望着自己,如一面千年明镜,一直照到他的心里去。
这个人说:〃两年前,汉将会江家二少爷因你间接落入天陷身亡,但你不知道当年那个突然出现在天陷的神秘老头子是谁。是啊,你是不知道,可是天下总有一个地方能查的到,这个地方就是我的风雅颂。〃
方才的软弱感伤全是陷阱,一贯的c科打诨也不过伪装。
他继续说:〃你要问我如何知道那天的人是你,那也简单。那黑衣人虽然来偷消息,捉了我做人质,明明有很多机会杀了我,却都平白放过了,我便怀疑是你了。后来那个‘江鄂出来,我扑过去狠狠地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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