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

第 2 部分

们的杀手终究是生意人。
他们相约在蒙克最常去的“法兰基酒吧”谈条件。位在十号州际公路边的破旧酒吧里充满菸草和花生壳的味道。蒙克发誓那里有南部最好吃的炸虾。
他迟到了,而且没有为他的姗姗来迟道歉。他就座后立刻开出他的条件。蒙克是高级知识份子,这是达乐使他免于死刑的主因之一。他们需要一个聪明人,他正好符合要求。他长得一表人才,温文儒雅的模样令人无法想像他是职业罪犯。在涉嫌谋杀被捕前,他没有任何前科记录。和达乐达成协议后,他把他丰富的履历自夸了一番,包括纵火、敲诈、勒索和杀人。警方当然不清楚他的经历背景,但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犯了谋杀罪,只不过证据后来离奇失踪。
其他人第一次与蒙克见面是在达乐的公寓里,他给他们留下难忘的印象。他们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恶g,没料到见着的却是一个气质与他们类似的高标准专业人士,直到他们仔细凝视他的眼睛。它们就像鳗鱼的眼睛一样冰冷无情。眼睛若真是灵魂之窗,那么蒙克已经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点了啤酒后,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厚颜无耻地开出的价码是达乐提出的两倍。
“开玩笑。”培顿说。“简直是勒索。”
“不,这是谋杀的代价。”蒙克反驳。“风险越大,价钱越高。”
“不是……谋杀。”麦隆说。“这次的情况特殊。”
“哪里特殊?”蒙克问。“你们要我杀害约翰的太太,不是吗?或者我误会了?”
“没有误会,但是……”
“但是什么,麦隆?不喜欢我直言不讳?我可以用别的字眼代替谋杀,但那不会改变你们雇我做的事。”
“我们已经使你发了大财。”约翰指出。
“那倒是。”
“听着,混蛋,我们说好价钱的。”培顿气愤地嚷道,接着回头看有没有人听见。
“没错。”蒙克面不改色地回答。“但你们没有说明要我做什么,对不对?想想看我从达乐口中得知细节时有多惊讶。”
“达乐跟你说了什么?”麦隆问。
“有一个问题是你们都想解决的。既然知道问题是什么,我就要把价钱加倍。我认为那样很合理,因为风险大多了。”
四人无言以对,最后麦隆说:“我阮囊羞涩。我们要去哪里筹其余的钱?”
“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们的。”约翰说,然后转向蒙克。“如果你同意等到遗嘱宣读后收钱,我愿意再加一万。”
蒙克侧头思索。“再加一万。好,我等,我知道去哪里找你。来谈细节吧。我知道你想要谁死,现在告诉我时间、地点和你要她受多少折磨。”
约翰大吃一惊。他清清喉咙,吞下一大口啤酒,然后低声说:“天哪!我不要她受折磨。她一直在受折磨。”
“她已经病入膏肓。”麦隆解释。
约翰点头。“无药可救了。我受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她的痛苦持续不断,没完没了。我……”他语不成声。
麦隆连忙接着说:“当约翰开始说自杀那种傻话时,我们知道非设法帮忙不可。”
蒙克在女侍者走向他们时使眼色叫他噤声。她把啤酒放在桌上,告诉他们她过一会儿再来接受点菜。
女侍者一走开,蒙克便说:“听我说,约翰。我不知道你的太太病了,我猜我刚才的语气有点冷酷。 抱歉。”
“抱歉到愿意降价吗?”培顿问。
“还不到那个程度。”
“你到底接不接这个案子?”约翰不耐烦地问。
“有兴趣。”蒙克说。“其实我会是在做好事,对不对?”
他仔细询问约翰妻子的病情和生活状况。在约翰回答问题时,蒙克向前倾斜着身子,十指张开地摊在桌面上。他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指腹平滑无茧。他出神地凝视前方,好似在构思任务的细节。
描述完屋子的楼层平面图、保全系统和女仆的日常 工作后,约翰紧张地等待蒙克进一步发问。
“女仆每天晚上都会回家。那么管家呢?”
“萝莎……管家名叫魏萝莎。”约翰说。“她每天待到晚上十点才走,星期一除外,因为星期一我通常都会在家,所以她六点就可以下班。”
“有没有我需要担心的亲戚朋友?”
约翰摇头。“瑟琳多年不与朋友来往了,她不喜欢访客,她对自己的病感到难为情。”
“亲戚呢?”
“一个姨丈和几个表弟妹,但她几乎和他们断绝了关系,说他们是贫穷白人。那个姨丈每个月打一次电话来。她努力保持基本的礼貌,但心里很厌烦,所以不曾在电话上久聊。”
“这个姨丈有没有不请自来过吗?”
“没有。她好多年没有和他见面了,你不必担心他。”
“你说不必就不必。”蒙克圆滑地说。
“我不希望她受折磨……我是指你下手时……可能吗?”
“当然可能。”蒙克说。“我富于同情心,我不是怪物。信不信由你,我有坚定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他吹嘘道,其余四人都不敢发笑。职业杀手重视伦理道德?荒唐!但他们无不拚命点头同意。即使蒙克说他能腾云驾雾,他们也会假装相信。
蒙克谈完他的美德后言归正传。他告诉约翰,他不相信残忍或不必要的痛苦有任何好处,虽然他保证在“那件事”发生时,几乎不会有什么痛苦。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建议约翰增加妻子就寝前的止痛药剂量,其他一切都不要改变。约翰应该照常打开警报器,然后回房就寝。蒙克保证她会在天亮前一命呜呼。
蒙克言而有信地在夜里杀了她。约翰无法理解他如何进出屋子而没有触动警报器。屋里有声音侦测器和人体移动感应器,屋外有监视摄影机,但蒙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屋子,迅速有效地把那个久病缠身的女人送上西天。
他在她身旁的枕头上放了一朵玫瑰作为证明,好让约翰能够确定命案的功劳和酬庸该归谁。约翰在求救前拿走玫瑰。
约翰同意验尸,以免日后产生问题。病理报告指出她是被巧克力噎死的,在她的食道里发现一大块裹着巧克力的牛奶糖。她的脖子有瘀伤,但法医认为那是她在快要窒息时,试图自行移除障碍物造成的。她的死亡被裁定为意外,案件正式终结,遗体发还家属安葬。
葬仪社老板一脸尴尬和为难地向鳏夫解释,由于她的身躯庞大,遗体无法塞进桃花心木材质、丝缎衬里的现成棺材里,所以棺木必须特别订制,而且至少需要八个彪形大汉才抬得动。他还建议遗体用火化的比较妥当,鳏夫毫不犹豫地同意。
告别式只有约翰的少数亲友参加。麦隆来了,但培顿和达乐恳求不要参加。瑟琳的管家也来了,约翰在离开教堂时还听得到萝莎的恸哭声。他在走廊上看到手握念珠的萝莎用憎恨的目光瞪视他。约翰头也不回地走开,没有多看那个近乎歇斯底里的妇人一眼。
瑟琳的娘家也来了两个哀悼者,但他们走在冷清得可怜的送葬队伍后面。约翰频频回头瞥向那一男一女,他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在盯着他看。但在察觉他们有多么令他紧张时,他低下头,强迫自己背对着他们。
老天为瑟琳悲泣,牧师在打雷闪电中为她祈祷。滂沱大雨直到骨灰坛锁进墓x时才减弱。
瑟琳终于安息了,她的丈夫也不再受折磨。他的朋友们认为他一定会伤心,但也会为妻子不再受苦而感到宽慰。他深爱那个女人,不是吗?
尽管其他人都劝他休几天假,鳏夫还是在葬礼的第二天返回工作岗位。他坚持需要保持忙碌来忘却伤痛。
他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开车驶向办公室,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肩头,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忍冬花的香味。汽车音响播放着他最喜欢的摇滚歌手麦伦坎的歌声。
他把车停在停车场的老位子,搭电梯到他的套房办公室。当他打开贴着他名字的房门时,他的秘书急忙上前表达诚挚的哀悼。他只回答说他的妻子会很喜欢这样晴朗的夏天,后来秘书告诉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他在提到瑟琳时,眼里泛着泪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似乎一直在与忧郁搏斗。上班时他大多沈默冷淡,精神恍惚地完成例行工作。
有时候他兴高采烈得令人吃惊。他古怪的行为令同事们担心,但他们只当是丧妻之痛使然。给他空间是他们现在能够给他的最好帮助。约翰从不与人讨论他的感觉,他们都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约翰也是个大忙人。
“那件事”过后不到两个星期,他就把所有会令他想起亡妻的东西都扔掉,包括她心爱的义大利文艺复兴式家具。他解雇她忠心耿耿的仆人,雇用一个不认识瑟琳的新管家。他不但把两层楼的屋子全部重新粉刷成明亮鲜艳的颜色,还把花园重新造景,增添他一直想要的那座喷水池。他几个月前就看上那座水从小天使嘴里喷出来的喷水池,但他把型录里的照片拿给瑟琳看时,她毫不客气地说它俗不可耐。
屋子从里到外都重新装潢成他喜欢的样子。他早就买好了线条简洁俐落的现代式家具存放在仓库里。它们运到时,每件家具的摆设都由那个室内装潢设计师亲自监督。
最后一辆运货卡车驶离车道时,他和那个年轻貌美的设计师首次使用新床。他们在黑色烤漆的四柱大床上翻云覆雨一整夜──就像他一年多来向她保证的那样。
布塞奥似乎无法摆脱病毒。他知道他在发烧,因为他浑身发冷、全身骨头痠痛。但他不愿承认自己病了,他只是有点失常罢了。他可以挺过去。何况,他确信他已经度过最坏的阶段。腹部的剧痛减轻成隐隐抽痛,他肯定那意味着他正在逐渐恢复正常。如果是波士顿办事处大部分职员所感染到的那种病毒,那么影响在二十四小时内就会过去,他应该在明天早晨就会复原。只不过他的腹痛已经持续两天了。
他决定把疼痛归咎于弟弟狄伦。上次在奈森湾的家庭聚会上,他们在前院玩足球时他被弟弟狠狠撞了一下。没错,都是狄伦害他拉伤肌r,但塞奥心想只要他继续置之不理,疼痛迟早会消失。
真要命,他最近简直像老头子一样,但他连三十三岁都不到。
他不认为自己的病具有传染性,他有太多事要做,没空躺在床上等发汗退烧。他从波士顿搭飞机到纽奥良来参加法律座谈会,发表关于组织性犯罪的演说,顺便接受他觉得他不配得到的表扬,因为他只是恪尽职责而已。
他把手枪c入抢套。那玩意儿令人讨厌,但上级要求他暂时佩带,因为他在那起黑帮案件开审后,就收到要取他性命的恐吓。他穿上礼服的上装,进入旅馆房间的浴室,挨近化妆镜调整领结。他瞥见镜中的自己。他面如死灰、满头大汗,看来半死不活。
从今天起连续三晚他都必须盛装赴宴。晚宴将由纽奥良市的五位顶尖大厨负责,但那些美食都要糟蹋在他身上了。他连想到喝水都会反胃,吃东西就更不用说了。他从昨天下午起就没有吃任何东西。
他确信自己今晚不适于打p闲聊。他把房间钥匙放进口袋,正要伸手开门时,电话响了。
是弟弟尼克打来的。
“你在做什么?”
“正要出门。”塞奥回答。“你从哪里打来的?波士顿或圣橡镇?”
“波士顿。”尼克回答。“我帮若兰关闭湖边木屋,然后跟她一起开车回家。”
“她要在你那里住到婚礼举行吗?”
“开什么玩笑?达明会宰了我。”
塞奥笑了出来。“我猜未来的大舅子是神父,确实对你的性生活有妨碍。”
“再过两个月我就是有妇之夫了。难以置信,对不对?”
“竟然会有女人要你才令人难以置信。”
“若兰很好骗。我告诉她,我貌赛潘安,她就信以为真。她会在爸妈那里住到我们一起回爱阿华州举行婚礼。你今晚要做什么?”
“有个募款餐会非去不可。”他回答。“找我有什么事?”
“只是想打个电话问声好。”
“少来。你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到底是什么事?快说,尼克,我要迟到了。”
“塞奥,你得学着放慢脚步,你不能东奔西跑地度过下半辈子。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认为你只要埋首工作就不会去想佩嘉。她去世已经四年了,但你──”
塞奥打断他的话。“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我不想谈佩嘉。”
“你是工作狂。”
“你是打电话来说教的吗?”
“不是,我打电话给你是想知道你最近好不好。”
“嗯。”
“你置身在一个美丽的城市,美女如云,美食──”
“到底是什么事?”
尼克不再闪烁其词。“达明和我明天想驾你的帆船出海。”
“达明神父也在?”
“是的,他跟若兰和我一起开车回来。”尼克解释。
“让我搞清楚。你和达明都不会驾驶帆船,但你们想驾我的帆船出海?”
“你的重点是什么?”
“改驾我的钓鱼船‘玫蓓号’出海如何?它比较坚固。”
“我们不想钓鱼,我们想玩帆船。”
塞奥叹口气。“别把它弄沈了,好吗?还有,别带若兰去。全家人都喜欢她,我们不希望她淹死。我得挂电话了。”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若兰一直吵着要我打电话给你。”
“她在吗?让我跟她说话。”他在床缘坐下,觉得好多了。尼克的未婚妻对布氏众兄弟都有这种影响,她让每个人都觉得好多了。
“她不在。和娇丹出去了。你了解我们的妹妹,天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总而言之,我答应若兰找到你问问看……”
“问什么?”
“她要我问你,但我认为心照不宣的事不必多问。”他说。
塞奥按捺住性子。“什么事心照不宣?”
“你会当我的伴郎。”
“那么诺亚呢?”
“他当然会来参加婚礼,但我希望你当伴郎。我认为你已经知道了,但若兰认为我还是该问一声。”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塞奥微笑。“没问题。”
他的大哥是个沈默寡言的人。“没问题,太好了。你发表演说了吗?”
“还没有,那是明晚的事。”
“你什么时候会领到你的奖杯?”
“是奖牌,就在发表演说之前。”
“所以就算你的演说沈闷到把在场所有的武装警察都给催眠了,他们也不能把奖杯收回去,对不对?”
“我要挂电话了。”
“喂,塞奥?破个例,别满脑子工作,逛逛名胜、泡泡妞。你知道的,开心一下。嘿,我有个主意……你何不打电话给诺亚?他在毕洛斯出任务。他可以开车到纽奥良去,你们两个可以寻欢作乐一番。”
如果有人懂得玩乐,那个人非柯诺亚莫属。先是和尼克合作了几次,后来又协助司法部检察官的塞奥办案,那位联邦调查局探员已经成为布家的好朋友。诺亚是个好人,但他对玩乐的观念与众不同,塞奥不确定他此时有体力和诺亚出去彻夜狂欢。
“好,也许吧。”他回答。
塞奥挂断电话,从床缘站起来,但身体右侧的剧痛立刻使他弯下腰来。剧痛从腹部开始往下扩散,拉伤的肌r像火烧般疼。
小小的运动伤害休想打倒他。他喃喃自语地抓起充电器上的行动电话,把它和百~万小!说眼镜一起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他深吸口气,挺直腰杆,走出房间。抵达大厅时,疼痛已经减轻,他觉得自己几乎又恢复了正常。只要置之不理,疼痛自然会消失。何况,天下没有姓布的挺不过去的事。
☆☆☆
这是个值得回忆的夜晚。
米雪从来没有参加过如此的盛会。站在俯瞰饭店舞厅的台阶上,她觉得自己就像即将坠入镜中仙境的爱丽丝。
触目所及皆是艳丽春花,万紫千红地c满大理石地板上的雕花瓷和亚麻桌布上的水晶瓶。舞厅正中央的豪华水晶吊灯下,盛开的木兰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侍者有的托着盛满香槟的银盘穿梭在人群中,有的奔波在桌子间点亮细长的白蜡烛。
从小相识的好友温媚安站在米雪身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我在这里格格不入。”米雪低声说。“我觉得自己像笨手笨脚的青少年。”
“没那回事,”媚安说。“我才觉得自己像隐形人。我发誓每个男人都在盯着妳看。”
“不,他们在看这件伤风败俗的紧身礼服。谁会想到挂在衣架上平凡无奇的衣服──”
“穿在妳身上会性感得要命?它凸显出妳窈窕的曲线。面对现实吧,妳有具好身材。”
“真不该花那么多钱在一件礼服上。”
“拜托,米雪,它可是亚曼尼的。妳买的那个价钱等于是免费奉送。”
米雪不自在地用手拂过质料柔软的礼服。她想到花了多少钱买下这件礼服,决定至少得穿二十次才有成本效益。不知道其他的女人会不会这样做──把虚荣的花费合理化来减轻罪恶感。那笔钱原本可以用在许多更重要的事情上,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再穿这件美丽的礼服?在宝文镇绝不可能,她心想。
“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让妳说服我买下这件礼服。”
媚安不耐烦地把一绺浅金色的秀发拨到肩后。“别再埋怨了,妳从来不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我敢打赌这是妳第一件真正漂亮的衣裳,对不对?今晚的妳美得没话说。答应我,别再自寻烦恼,开开心心地玩吧。”
米雪点头。“妳说的对,我不该再自寻烦恼。”
“好极了。咱们去交际、交际。中庭里有开胃菜和香槟,我们每个人至少得吃一千元才够本。听说入场券就是那个价钱。我在那里和妳碰面。”
媚安刚刚步下台阶,米雪就看到辜医师打手势叫她过去。他是她过去这个月兼差的友爱医院的外科主任。 辜医师平时沈默寡言,但香槟使他抛开压抑,变得亲切随和,而且兴高采烈。他不停地说他有多么高兴她没有糟蹋他给她的入场券,说她盛装打扮起来有多么漂亮。米雪心想,辜医师再高兴一点就要烂醉如泥了。
辜医师开始口沫横飞地高谈螫虾的特性,米雪悄悄退避到他的唾ys程外。几分钟后,辜太太和一对年长夫妇加入他们。米雪乘机开溜。
她可不想在晚餐时被困在辜医师夫妇旁边。唯一比快乐的醉汉更糟的就是轻佻的醉汉,而辜医师无疑正朝那个方向发展。由于他和他的妻子就站在中庭入口附近,经过那里一定会被他们看到,所以她绕进邻近那条有成排电梯的走道,希望对面有路通往中庭。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他。他歪着身子,弯腰驼背地靠在一根柱子上。那个男子高大魁梧,宽肩窄臀,体格像运动员,她心想。但他的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于是她朝他走去。她看到他皱眉蹙额地抱住胃。
他显然病了。她碰触他的手臂引起他的注意,电梯门正好在这时开启。他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低头望向她。他的灰眸因痛苦而呆滞无神。
“需要帮忙吗?”
他的回答是吐得她全身都是。
她无法闪避,因为他抓住她的手臂。接着他两腿一软,她知道他就要倒下了。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想要使他缓缓滑到地板上,但他在同时突然往前倾斜,拖着她一起倒下。
塞奥感到天旋地转,他压在那个女人身上。他听到她的申吟,拚命想找到力气站起来。他心想,自己可能快死了,如果能使这会儿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消失,死亡倒也不是件坏事。他再度感到反胃,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阵剧痛。不知道被人连捅几刀的感觉是否就像这样。接着他失去了知觉,等再度睁开眼睛时,他仰卧在地板上,那个女人正倾身看着他。
他努力想看清楚她的脸。她有一双勾魂的蓝色眼睛,确切地说是蓝紫色,他心想,她的鼻梁上有雀斑。接着他的右腹又痛了起来,而且痛得比先前更加厉害。
胃里一阵痉挛使他抽搐。“天杀的!”
那个女人在跟他说话,但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到底在对他做什么?抢劫吗?她的手在他身上到处乱摸,拉扯他的上装、领结和衬衫。她企图拉直他的双腿,弄得他痛苦不堪。他不断推开她的手,它们却不断回到他身上又戳又摸。
塞奥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感到一阵猛烈摇动,听到警笛声在不远处响起。蓝眼睛还在原地纠缠他。她又在问他问题。一些关于过敏的事。她希望他对什么过敏吗?
“当然啦。”
他感觉到她拉开他的上装,知道她能看到他腰际的枪。他这会儿痛得无法思考,只知道不能让她拿走他的枪。
她这个抢劫犯还真多话。她看起来像服装杂志上的模特儿一样讨人喜欢,他心想。不,她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她不停地弄痛他。
“听着,小姐,妳可以拿走我的皮夹,但休想动我的枪。明白吗?”
她用手按压他的腹部,他本能反应地挥拳阻止她。他好像打到软软的东西,因为再度失去知觉前,他听到她叫了一声。
塞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睁开眼睛时白花花的强光使他眯起眼睛。他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使不出足够的力气移动手脚。他想,他可能躺在桌子上。它又冷又硬。
“这是什么地方?”他口干舌燥,口齿不清地问。
“友爱医院,布先生。”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但塞奥看不到他。
“抓到她了没有?”
“谁?”
“模特儿。”
“他迷糊了。”一个他不认得的女人声音说。
塞奥突然发现他不再疼痛。事实上,他觉得很好。好到轻飘飘的。但奇怪的是,他连移动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一个面罩盖住他的口鼻,他转头想要挣脱它。
“想不想睡觉,布先生?”
他转头看到她。蓝眼睛。她看起来像天使一样笼罩在金光中。慢着。她怎么会在这里?慢着……
“米克,妳看得见妳在做什么吗?那只眼睛看来很糟。”
“没事。”
“怎么发生的?”塞奥头部后方的那个声音问。
“被他的拳头挥到。”
“病人揍妳?”
“没错。”她凝视着塞奥的眼睛回答。她戴着绿色口罩,但他知道她在微笑。
他这会儿处在愉快的恍惚状态,爱睏到一直想闭上眼睛。交谈声在他身边回荡,但他连一句也听不懂。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妳在哪里发现他的,雷医师?”
“宴会上。”
另一个女人倾身注视他。“帅呆了。”
“一见锺情吗?”
“妳说呢?他吐得我全身都是,毁了我的新衣服。”
有人放声而笑。“在我听来是爱情没错。我敢打赌他结婚了,好看的男人都结婚了。这一个的体格真不错。安妮,妳验过货了吗?”
“希望我们的病人睡着了。”
“还没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但他什么也不会记得。”
“助手在哪里?”
“在刷手。”
他好像置身在宴会里。塞奥猜房里至少有二、三十个人。为什么这么冷?那些当啷、当啷的声音是谁弄出来的?他的嘴巴干得要命。也许他该去弄杯饮料解渴。对,他就要那样做。
“辜医师在哪里?”
“这会儿可能醉倒在甜点里了。”蓝眼睛回答。塞奥喜欢她的声音,性感极了。
“妳在宴会上看到辜医师了吗?”
“嗯。”蓝眼睛回答。“他今晚不值班。他辛苦工作,难得轻松一下。媚安可能也玩得很开心。”
“妳。”塞奥勉强挤出那个字,但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他睁开眼睛时看到她正望着他。
“你该睡觉了,布先生。”
“他在抗拒。”
“妳……”塞奥再度说。
“什么事?”
“妳想要对我怎么样?”
躲在他后方的男人说:“米克想要你的阑尾,布先生。”
听来没什么不好。他向来乐于帮助美女。“行。”他低声说。“在我的皮夹里。”
“可以了。”
“也该是时候了。”那个男人说。
“今晚要听什么,雷医师?”
“妳明知故问,安妮。”
室内响起一片申吟,然后是一声卡答。塞奥听到椅子在他后方嘎吱作响,然后是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叫他深呼吸。塞奥终于猜出躲在他后方的那个男人是谁。无疑是老牌乡村歌手威利尼尔森,他正用浑厚沧桑的嗓音唱着什么蓝眼睛在雨中哭泣。
好热闹的宴会。
第二章
塞奥在睡眠中度过恢复期。第二天早晨醒来,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侧的护栏竖着,他正在注s点滴。他闭起眼睛想要厘清思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不起来了。
十点多时他再度睁开眼睛。她在那里,站在床边掀起他腰际的被单。蓝眼睛。她终究不是他的幻想。
她今天看来不大一样。她仍然穿着手术衣,但没有戴手术帽,红褐色的长发披在肩后。
她比他记忆中更漂亮。
她注意到他醒了。“早。感觉如何?还是有点昏昏欲睡吗?”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她伸手拿起控制器按下一个按钮,床头便缓缓升起。塞奥感到腹部右侧一阵拉扯和轻微的刺痛。
“好的时候说一声。”
“好了。”他说。“谢谢。”
她拿起他的病历开始写字,他则大剌剌地盯着她看。穿着病人袍坐在病床上令他感到脆弱和别扭。他想不出俏皮话对她说。他生平第一次想要迷人,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个死硬派的工作狂,生活里容不下社交风度。在妻子去世后的这四年里,他变得粗鲁直率、不说废话,因为那样节省时间,而他近来总是急于把事情做完。这个突然的转变令他意外。他真的想要迷人。他的么弟查瑞会说比登天还难。但塞奥仍然认为他做得来。是的,迷人绝对是可以办到的。
“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问,抬眼瞄向他。
“我接受了手术。”
“是的。你的阑尾切除了。多拖十五分钟,它就会破裂穿孔。”
“我只记得零星片段。妳的眼睛怎么了?”
她微笑着又开始写他的病历。“我躲得不够快。”
“妳是什么人?”
“雷医师。”
“米克?”
“你说什么?”
“有人叫妳米克。”
米雪合起病历,套上笔套,把笔c回口袋里。她把全部的注意力转向他。外科护士说的没错。布塞奥长得是很帅,而且性感得要命。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她只是他的医生而已。但她还是忍不住像任何女人见到帅哥时会怦然心动。他的头发乱翘,满脸胡渣,但看起来还是性感无比。她的反应并无不当……除非他注意到她的反应。
“你刚问我问题,是不是?”
他看得出来他惹恼了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有人叫妳米克。”
她点头。“对。我叫米雪,但医护人员都叫我米克。”
“米雪这个名字很美。”
“谢谢。”
塞奥这会儿全想起来了。他在宴会上遇到这个穿黑色紧身晚礼服的美女。她美得令人屏息。他记得那个。她有双勾魂蓝眸,老牌乡村歌手威利尼尔森和她在一起。他在唱歌。不,不可能是那样。他的头脑显然还不大清楚。
“妳跟我说话……在手术后。”他说。
“在恢复室,是的。但大部分都是你在说话。”她再度微笑。
“是吗?我说了什么?”
“大部分都是胡言乱语。”她说。
“妳拿走了我的枪。它在哪里?”
“跟你的私人物品一起锁在医院的保险箱里,辜医师会在你出院时把它们还给你。他会负责照顾你。待会儿他巡病房时,你就会见到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布先生?”
“塞奥。”他更正。“我的名字叫塞奥。”
“我知道。你的弟弟跟我说过。”
“哪一个弟弟?”
“你有几个弟弟?”
“五个。”他回答。“还有两个妹妹。跟妳说话的是哪一个?”
“尼克。”她回答。“你给我他的电话号码要我告诉他。他很担心,叫我保证在手术后打给他。你一被推进恢复室,我就打电话告诉他,你不会有事。他想要过来,但我告诉他没有那个必要,他似乎松了口气。”
塞奥点头。“尼克讨厌搭飞机。”他解释。“我什么时候给妳他的电话号码?我不记得了。”
“在做术前准备时。我们一给你止了痛,你的话就多了起来。对了,我的答覆是不行。我不会嫁给你。”
他微笑起来,认定她在开玩笑。“我不记得术前准备。但我记得我痛得要命。”
“毫无疑问。”
“手术是妳c的刀,对不对?那不是我的想像吧?”
“对,是我c的刀。”
她转身准备退出房间。他还不想让她离开,他想要多了解她一点。该死!他希望他更擅长闲聊。
“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什么事?”
“水……我可以喝水吗?”
她走向床头柜,倒了一点水到杯子里递给他。“轻轻抿一口。”她说。“如果恶心呕吐,你会扯裂我精心缝合的伤口。”
“好。”他抿一口水,把杯子递还给她。“妳当外科医生嫌太年轻。”猪头啊!他在心中咒骂自己,但一时之间想不出更好的话说。
“常有人那样说。”
“妳看来应该在唸大学。”他说,但发现那是越描越黑。
她忍不住逗他说:“事实上是高中。他们让我开刀作为额外的学分。”
“雷医师?可以打扰一下吗?”一个男助手站在病房门口,腋下挟着一个大纸箱。
“什么事,巴比?”
“辜医师装了这箱医疗器材用品要给妳的诊所用。”那个年轻人说。“妳要我怎么处理它?辜医师把它放在护理站,但她们要我搬走,说它会挡路。”
“麻烦你把它放到我的衣物柜里好吗?”
“太大了放不进去。但它不重,我可以搬去妳的车子里。”
“车子被我爸爸开走了。”她环顾四周,然后望向塞奥。“我的箱子可不可以借放在你这里?我爸爸一到我就会把它搬走。”
“没问题。”塞奥说。
“我不会再见到你,我今天就要返回家乡了。但是别担心,辜医师是这里的外科主任,你会受到良好的照顾。”
“家乡在哪里?”
“沼泽。”
“妳在开玩笑吧?”
“没有。”她再度露出微笑。他注意到她的左颊有个小酒窝。“家乡是沼泽环绕的小镇,我等不及要回去了。”
“想家了?”
“是的。我在本质上是小镇女孩。小镇的生活平淡无奇,但我就喜欢那样。”
“妳喜欢住在沼泽。”那是陈述,而非问题,但她还是作出回应。
“你听来很吃惊。”
“没有,只是意外。”
“你来自大都市,八成很讨厌小镇。”
“何出此言?”
她耸耸肩。“你看来太……世故。”
他不知那是恭维或批判。“人有时会回不了家。何况,我觉得妳看来像纽奥良女郎。”
“我喜欢纽奥良,这里是美食天堂。”
“但永远不会是家。”
“对。”
“这么说来,妳是小镇医生?”
“好几个中的一个。”她说。“我要在镇上开诊所,因为那里真的很需要,太多镇民无法获得长期的医疗照顾。”
“听来他们很幸运能拥有妳。”
她摇头。“不,幸运的是我。”接着她笑了起来。“听来很崇高,是不是?但幸运的真的是我。小镇的居民朴实敦厚,至少我认为他们是。他们给我的远超过我所能给他们的。”她容光焕发地说。“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
“什么?”
“没有尔虞我诈的钩心斗角。他们多半是勉强维持生活的善良百姓,不会浪费时间去做那种无聊事。”
“也就是说人人相亲相爱?”他嘲弄地说。
“当然不是。”她回答。“但我会知道我的敌人是谁。他们不会背地里耍y谋暗算我,那不是他们的作风。”她微笑道。“他们会光明正大地冲着我来,我喜欢那样。对刚刚完成专科住院实习的我来说,那会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改变。”
“妳不会想念宽敞气派的办公室?”
“一点也不会。世上有金钱以外的报酬。能够具备所需的器材用品当然很好,但我们可以凑合将就。我准备了许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何况,我许下过诺言。”
他不断发问使她继续说话。与其说他对她的小镇感兴趣,不如说他对她的表情着迷。她的声音里充满热情与喜悦,谈到家人、朋友和理想时,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使他想到当初的自己。在变得愤世嫉俗之前,他也想改善世界。佩嘉使那一切结束。回首过去,他发现自己一败涂地。
“我这么滔滔不绝的一定把你累坏了,你休息吧。”她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那得由辜医师决定,但若由我决定,我会再留你一天。你发炎得厉害,你需要按时服药和好好休养两个星期。祝你好运,塞奥。”
然后她就走了,他失去了深入了解她的唯一机会,连她的家乡在哪里都不知道。盘算着该如何才能再见到她,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塞奥上午小睡醒来时,病房里堆满了花。他听到走廊上的低语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护士在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说话。她指着雷医师叫助手留下的纸箱。
那个男人看来像退休的足球员或是拳击手,塞奥心想。如果他是雷医师的父亲,那么她的美貌一定是得自母亲的遗传。
“我不想打扰你。”那个男人c着法裔路易斯安那州人的肯犹腔说。“我拿了辜医师替我女儿拾掇的这个箱子就走。”
“请进。”塞奥说。“你是雷医师的父亲,对吗?”
“没错。在下雷杰可。”他走到病床边与塞奥握手。塞奥不必自我介绍,杰可知道他是谁。“女儿跟我说过你的事。”
“是吗?”塞奥难掩惊讶地说。
杰可点头。“你的动作一定很快,小伙子,因为我的米克精通防身自卫之道。”
塞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的动作很快?”
“挥拳揍她的动作。”他解释。“不然你以为她的熊猫眼从哪儿来的?”
“我揍的?”他不敢置信地问。他不记得揍过她,她什么也没说。“你确定吗?”
“确定。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她告诉我你当时很痛。她注意到你算你走运。”他交抱双臂靠在护栏上。“我的女儿很少谈她的病人,但我知道她穿着一件她原本不舍得花钱买的全新礼服去参加一个豪华宴会,当我问她宴会好不好玩时,她告诉我你的事。她刚刚抵达那里就不得不掉头回到医院。她连一口食物都没吃到。”
“我应该向她道歉。”
“你扯破了她的礼服,你可能也该为那个道歉。”
“我扯破了她的礼服?”
“就在你吐得她全身之后。”杰可低声轻笑,然后摇摇头。“毁了那件四百美元的名牌礼服。”
塞奥申吟一声。他确实记得自己做了那件糗事。
“你看来需要休息。如果你见到我的女儿,麻烦告诉她我在楼下大厅等她好吗?很高兴认识你。”
“你何不在这里等她?”塞奥提议。“我已经睡得够多了。等你女儿来找你时,我可以顺便向她道谢。”
“我想我可以坐一会儿,但我不想把你累坏了。”
“不会的。”
杰可拖了一张椅子到床边坐下。“府上哪里,小伙子?从你的口音听来,我不得不猜是东岸。”
“波士顿。”
“没去过。”杰可承认。“结婚了吗?”
“结过。”
“离婚了?”
“不,内人去世了。”他的语气暗示杰可不要追问。
“那父母呢?依然健在?”
“健在。”塞奥回答。“我来自一个大家庭,兄弟姊妹共八人,六男两女。家父是法官。他一直想退休,但欲罢不能。”
“我想我没有结识过法官。”杰可说。“内人蔼玲想要许多孩子,如果我们有那个福气,我可能得想办法喂饱一大家子人。我愿意尽我的职责,但我们生了三个就不得不喊停,所以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先生,府上到底何处?你的女儿谈到她的诊所,但不曾提到镇名。”
“叫我杰可。”他坚持。“家住路易斯安那州宝文镇,但你一定没听过。 宝文镇小到连地图都上不了,但它的风景却是路易斯安那州最美的。黄昏时苔藓在微风中摇曳,夕阳余晖映照在湖面上,牛蛙和鳄鱼的叫声此起彼落……那种景致常让我觉得如置身天堂。相邻的圣克莱镇是我们星期六去购物的地方,所以宝文镇并非与世隔绝。圣克莱镇北端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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