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

第 12 部分

达了。午餐时,整座房子象市场一样闹哄哄的,汗流浃背的食客甚至还不知道谁是
慷慨的主人,就闹喳喳地蜂拥而入,慌忙在桌边占据最好的座位,而厨娘们却彼此
相撞,她们端来了一锅锅汤、一盘盘r菜、一碗碗饭,用长柄勺把整桶整桶的柠檬
水舀到玻璃杯里。房子里混乱已极,菲兰达想到许多人吃了两次就很恼火,所以,
当漫不经心的食客把她的家当成小酒馆,向她要账单的时候,她真想用市场上菜贩
的语言发泄自己的愤怒。赫伯特先生来访之后过了一年多时间,大家只明白了一点
:外国佬打算在一片魔力控制的土地上种植香蕉树,这片土地就是霍·阿·布恩蒂
亚一帮人去寻找伟大发明时经过的土地。奥雷连诺上校的另外两个脑门上仍有灰十
字的儿子又到了马孔多,他们是被涌入市镇的火山熔岩般的巨大人流卷来的,为了
证明自己来得有理,他们讲的一句话大概能够说明每个人前来这儿的原因。
“我们到这儿来,”他俩说,“因为大家都来嘛。”
俏姑娘雷麦黛丝是唯一没有染上“香蕉热”的人。她仿佛停留在美妙的青春期
,越来越讨厌各种陈规,越来越不在乎别人的嫌厌和怀疑,只在自己简单的现实世
界里寻求乐趣。她不明白娘儿们为什么要用r罩和裙子把自己的生活搞得那么复杂
,就拿粗麻布缝了一件肥大的衣服,直接从头上套下去,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穿衣服
的问题,这样既穿了衣服,又觉得自己是l体的,因为她认为l体状态在家庭环境
里是唯一合适的。家里的人总是劝她把长及大腿的蓬松头发剪短一些,编成辫子,
别上篦子,扎上红s丝带;她听了腻烦,g脆剃光了头,把自己的头发做成了圣像
的假发。她下意识地喜欢简单化,但最奇怪的是,她越摆脱时髦、寻求舒服,越坚
决反对陈规、顺从自由爱好,她那惊人之美就越动人,她对男人就越有吸引力。奥
雷连诺上校的儿子们第一次来到马孔多的时候,乌苏娜想到他们的血管里流着跟曾
孙女相同的血,就象从前那样害怕得发抖。“千万小心啊,”她警告俏姑娘雷麦黛
丝。“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瞎来,你的孩子都会有猪尾巴。”俏姑娘雷麦黛丝
不太重视曾祖母的话,很快穿上男人的衣服,在沙地上打了打滚,想爬上抹了油脂
的竿子,这几乎成了十二个亲戚之间发生悲剧的缘由,因为他们都给这种忍受不了
的景象弄疯了。正由于这一点,他们来到的时候,乌苏娜不让他们任何一个在家里
过夜,而留居马孔多的那四个呢,按照她的吩咐,在旁边租了几个房间。如果有人
向俏姑娘雷麦黛丝说起这些预防措施,她大概是会笑死的。直到她在世上的最后一
刻,她始终都不知道命运使她成了一个扰乱男人安宁的女人,犹如寻常的天灾似的
。每一次,她违背乌苏娜的禁令,出现在饭厅里的时候,外国人中间都会发生s乱。
一切都太显眼了,除了一件肥大的粗麻布衣服,俏姑娘雷麦黛丝是赤ll的,而且
谁也不能相信,她那完美的光头不是一种挑衅,就象她露出大腿来乘凉的那种无耻
样儿和饭后舔手指的快活劲儿不是罪恶的挑逗。布恩蒂亚家中没有一个人料到,外
国人很快就已发觉:俏姑娘雷麦黛丝身上发出一种引起不安的气味,令人头晕的气
味,在她离开之后,这些气味还会在空气中停留几个小时。在世界各地经历过情场
痛苦的男人认为,俏姑娘雷麦黛丝的天生气味在他们身上激起的欲望,他们从前是
不曾感到过的。在秋海棠长廊上,在客厅里,在房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他们经常
能够准确地指出俏姑娘雷麦黛丝呆过的地方,断定她离开之后过了多少时间,她在
空气中留下了清楚的痕迹,这种痕迹跟任何东西都不会相混:家里的人谁也没有觉
出它来,因为它早已成了家中r常气味中的一部分,可是外人立刻就把它嗅出来了。
所以只有他们明白,那个年轻的军官为什么会死于爱情,而从远地来的那个绅士为
什么会陷于绝望。俏姑娘雷麦黛丝由于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种引起不安的自然力量,
她在场时就会激起男人心中难以忍受的慌乱感觉,所以她对待他们是没有一点虚假
的,她的天真热情终于弄得他们神魂颠倒起来。乌苏娜为了不让外国人看见自己的
曾孙女,要她跟阿玛兰塔一起在厨房里吃饭,这一点甚至使她感到高兴,因为她毕
竟用不着服从什么规矩了。其实,什么时候在哪几吃饭,她是不在乎的,她宁愿不
按规定的时间吃饭,想吃就吃。有时,她会忽然在清晨三点起来吃点东西,然后一
直睡到傍晚,连续几个月打乱作息时间表,直到最后某种意外的情况才使她重新遵
守家中规定的制度。然而,即使情况有了好转,她也早上十一点起床,一丝不挂地
在浴室里呆到下午两点,一面打蝎子,一面从深沉和长久的迷梦中逐渐清醒过来。
然后,她才用水瓢从贮水器里舀起水来,开始冲洗身子。这种长时间的、细致的程
序,夹了许多美妙的动作,不大了解俏姑娘雷麦黛丝的人可能以为她在理所当然地
欣赏自己的身姿。然而,实际上,这些奇妙的动作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俏姑娘雷麦
黛丝吃饭之前消磨时光的办法。有一次,她刚开始冲洗身子,就有个陌生人在屋顶
上揭开一块瓦:他一瞅见俏姑娘雷麦黛丝赤身露体的惊人景象,连气都喘不过来人
她在瓦片之间发现了他那凄凉的眼睛,并不害臊,而是不安。
“当心,”她惊叫一声。“你会掉下来的。”
“我光想瞧瞧你,”陌生人咕噜说。
“哦,好吧,”她说,“可你得小心点儿,屋顶完全腐朽啦。”
陌个人脸上露出惊异和痛苦的表情,他似乎在闷不作声地跟原始本能搏斗,生
怕奇妙的幻景消失。俏姑娘雷麦黛丝却以为他怕屋顶塌下,就尽量比平常洗得快些
,不愿让这个人长久处在危险之中。姑娘一面冲洗身子,一面向他说,这屋顶的状
况很糟,因为瓦上铺的树叶被雨水淋得腐烂了,蝎子也就钻进浴室来了。陌生人以
为她嘀嘀咕咕是在掩饰她的青睐,所以她在身上擦肥皂时,他就耐不住想碰碰运气。
“让我给你擦肥皂吧,”他嘟嚷说。
“谢谢你的好意,”她回答,“可我的两只手完全够啦。”
“嗨,哪怕光给你擦擦背也好,”陌生人恳求。
“为啥?”她觉得奇怪。“哪儿见过用肥皂擦背的?”
接着,当地擦g身子的时候,陌生人泪汪汪地央求她嫁给他。她坦率地回答他
说,她决不嫁给一个憨头憨脑的人,因为他浪费了几乎一个小时,连饭都不吃,光
是为了观看一个洗澡的女人。俏姑娘雷麦黛丝最后穿上肥大衣服时,陌生人亲眼看
见,正象许多人的猜测,她的确是把衣服直接套在光身上的,他认为这个秘密完全
得到了证实。他又挪开两块瓦,打算跳进浴室。
“这儿挺高,”姑娘惊骇地警告他,“你会摔死的!”
腐朽的屋顶象山崩一样轰然塌下,陌生人几乎来不及发出恐怖的叫声,就掉到
洋灰地上,撞破脑袋,立即毙命。从饭厅里闻声跑来的一群外国人,连忙把尸体搬
出去时.觉得他的皮肤发出俏姑娘雷麦黛丝令人窒息的气味。这种气味深深地钻进
了死者的身体内部:从他的脑壳裂缝里渗出来的甚至也不是血,而是充满了这种神
秘气味的玻璃s油:大家立即明白,一个男人即使死了,在他的骸骨化成灰之前,
俏姑娘雷麦黛丝的气味仍在折磨他,然而,谁也没有把这件可怕的事跟另外两个为
俏姑娘雷麦黛丝丧命的男人联系起来。在又一个人牺牲之后,外国人和马孔多的许
多老居民才相信这么个传说:俏姑娘雷麦黛丝身上发出的不是爱情的气息,而是死
亡的气息。几个月以后的一桩事情证实了这种说法。有一天下午,俏姑娘雷麦黛丝
和女友们一起去参观新的香蕉园。马孔多居民有一种时髦的消遣,就是在一行行香
蕉树之间的通道上遛哒,通道没有尽头,满是潮气,宁静极了;这种宁静的空气是
挺新奇的,仿佛是从什么地方原封不动移来的,那里的人似乎还没享受过它,它还
不会清楚地传达声音,有时在半米的距离内,也听不清别人说些什么,可是从种植
园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却绝对清楚。马孔多的姑娘们利用这种奇怪的现象来做游戏,
嬉闹呀,恐吓呀,说笑呀,晚上谈起这种旅游,仿佛在谈一场荒唐的梦。马孔多香
蕉林的宁静是很有名气的,乌苏娜不忍心阻拦俏姑娘雷麦黛丝去玩玩,那天下午叫
她戴上帽子、穿上体面的衣服,就让她去了。姑娘们刚刚走进香蕉园,空气中马上
充满了致命的气味,正在挖灌溉渠的一伙男人,觉得自己被某种神奇的魔力控制住
了,遇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危险,其中许多人止不住想哭。俏姑娘和惊惶失措的女友
们好不容易钻进最近的一座房子,躲避一群向她们凶猛扑来的男人。过了一阵,姑
娘们才由四个奥雷连诺救了出来,他们额上的灰十字使人感到一种神秘的恐怖,好
象它们是等级符号,是刀枪不入的标志。俏姑娘雷麦黛丝没告诉任何人,有个工人
利用混乱伸手抓住她的肚子,犹如鹰爪抓住悬崖的边沿。瞬息间,仿佛有一道明亮
的白光使她两眼发花,她朝这人转过身去,便看见了绝望的目光,这目光刺进她的
心房,在那里点燃了怜悯的炭火。傍晚,在土耳其人街上,这个工人吹嘘自己的勇
敢和运气,可是几分钟之后。马蹄就踩烂了他的胸膛;一群围观的外国人看见他在
马路中间垂死挣扎,躺在自己吐出的一摊血里。
俏姑娘雷麦黛丝拥有置人死地的能力,这种猜测现在已由四个不可辩驳的事例
证实了。虽然有些喜欢吹牛的人说,跟这样迷人的娘儿们睡上一夜,不要命也是值
得的,但是谁也没有这么g。其实,要博得她的欢心,又不会受到她的致命伤害,
只要有一种原始的、朴素的感情——爱情就够了,然而这一点正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乌苏娜不再关心自己的曾孙女儿了。以前,她还想挽救这个姑娘的时候,曾让她
对一些简单的家务发生兴趣。“男人需要的比你所想的多,”她神秘地说。“除了
你所想的,还需要你没完没了地做饭啦,打扫啦,为j毛蒜皮的事伤脑筋啦。”乌
苏娜心里明白,她竭力教导这个姑娘如何获得家庭幸福,是她在欺骗自己,因为她
相信:世上没有那么一个男人,满足自己的情欲之后,还能忍受俏姑娘雷麦黛丝叫
人无法理解的疏懒。最后一个霍。 阿卡蒂奥刚刚出世,乌苏娜就拼命想使他成为一
个教皇,也就不再关心曾孙女儿了。她让姑娘听天由命,相信无奇不有的世界总会
出现奇迹,迟早能够找到一个很有耐x的男人来承受这个负担,在很长的时期里,
阿玛兰塔已经放弃了使悄姑娘雷麦黛丝适应家务的一切打算。在很久以前的那些晚
上,在阿玛兰塔的房间里,她养育的姑娘勉强同意转动缝纫机把手的饲·候,她就
终于认为俏姑娘雷麦黛丝只是一个笨蛋。“我们得用抽彩的办法把你卖出去,”她
担心姑娘对男人主个无动于衷,就向她说。后来,俏姑娘雷麦黛丝去教堂时,乌苏
娜嘱咐她蒙上面纱,阿玛兰塔以为这种神秘办法倒是很诱人的,也许很快就会出现
一个十分好奇的男人,耐心地在她心中寻找薄弱的地方。但是,在这姑娘轻率地拒
绝一个在各方面都比任何王子都迷人的追求者之后,阿玛兰塔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而菲兰达呢,她根本不想了解俏姑娘雷麦黛丝。她在血腥的狂欢节瞧见这个穿着女
王衣服的姑娘时,本来以为这是一个非凡的人物。可是,当她发现雷麦黛丝用手吃
饭,而且只能回答一两句蠢话时,她就慨叹布恩蒂亚家的白痴存在太久啦。尽管奥
雷连诺上校仍然相信,并且说了又说,俏姑娘雷麦黛丝实际上是他见过的人当中头
脑最清醒的人,她经常用她挖苫别人的惊人本领证明了这一点,但家里的人还是让
她走自己的路。于是,俏姑娘雷麦黛丝开始在孤独的沙漠里徘徊,但没感到任何痛
苦,并且在没有梦魇的酣睡中,在没完没了的休浴中,在不按时的膳食中,在长久
的沉恩中,逐渐成长起来。直到三月里的一天下午,菲兰达打算取下花园中绳子上
的床单,想把它们折起来,呼唤家中的女人来帮忙。她们刚刚动手,阿玛兰塔发现
俏姑娘雷麦黛丝突然变得异常紧张和苍白。
“你觉得不好吗?”她问。
悄姑娘雷麦黛丝双手抓住床单的另一头,惨然地微笑了一下。
“完全相反,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好。”
俏姑娘雷麦黛丝话刚落音,菲兰达突然发现一道闪光,她手里的床单被一阵轻
风卷走,在空中全幅展开。悄姑娘雷麦黛丝抓住床单的一头,开始凌空升起的时候
,阿玛兰塔感到裙子的花边神秘地拂动。乌苏娜几乎已经失明,只有她一个人十分
镇定,能够识别风的x质——她让床单在闪光中随风而去,瞧见俏姑娘雷麦黛丝向
她挥手告别;姑娘周围是跟她一起升空的、白得耀眼的、招展的床单,床单跟她一
起离开了甲虫飞红、天竺牡丹盛开的环境,下午四点钟就跟她飞过空中,永远消失
在上层空间,甚至飞得最高的鸟儿也迫不上她了。
外国人当然认为雷麦黛丝终于屈从了蜂王难免的命运,而她家里的人却想用升
天的神话挽回她的面子。菲兰达满怀嫉妒,最终承认了这个奇迹,很长时间都在恳
求上帝送回她的床单。马孔多的大多数土著居民也相信这个奇迹,甚至点起蜡烛举
行安魂祈祷。大概,如果不是所有的奥雷连诺惨遭野蛮屠杀的恐怖事件代替了大家
的惊讶,大家长久都不会去谈其他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奥雷连诺上校预感到了
儿子们的悲惨结局,虽然没有明确这种感觉就是预兆。跟成群的外国人一起来到马
孔多的,还有奥雷连诺。 塞拉多和奥雷连诺·阿卡亚,他俩希望留在马孔多的时候
,父亲却想劝阻他们。现在,天一黑走路就很危险,他不明白
这两个儿子将在镇上g些什么。可是,奥雷连诺·森腾诺和奥雷连诺·特里斯特在
奥雷连诺第二的支持下,却让两个兄弟在自己的工厂里g活。奥雷连诺上校是有理
由反对这种决定的,虽说他的理由还很不清楚。布劳恩先生是坐着第一辆小汽车来
到马孔多的——这是一辆桔黄s的小汽车,装有可以折起的顶篷,嘟嘟的喇叭声吓
得镇上的狗狺狺直叫;奥雷连诺上校看见这个外国佬的时候,就对镇上的人在这个
外国佬面前的卑躬样儿感到愤怒,知道他们自从扔下妻子儿女、扛起武器走向战争
以来,精神面貌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尼兰德停战协定以后,掌管马孔多的是一个失
去了独立x的镇民,是从爱好和平的、困倦的保守党人中间选出的一些无权的法官
。“这是残废管理处,”奥雷连诺上校看见手持木棒的赤足警察,就说。“我们打
了那么多的仗,都是为了不把自己的房子刷成蓝s嘛。”然而,香蕉公司出现以后
,专横傲慢的外国人代替了地方官吏,布劳恩先生让他们住在“电气化养j场”里
,享受高等人士的特权,不会象镇上其他的人那样苦于酷热和蚊子,也不会象别人
那样感到许多不便和困难。手执大砍刀的雇佣刽子手取代了以前的警察。奥雷连诺
上校关在自己的作坊里思考这些变化,在长年的孤独中第一次痛切地坚信,没把战
争进行到底是他的错误。正巧有一天,大家早已忘却的马格尼菲柯。 维斯巴尔的弟
弟,带着一个七岁的孙子到广场上一个小摊跟前去喝柠檬水。小孩儿偶然把饮料洒
到旁边一个警士班长的制服上,这个野蛮人就用锋利的大砍刀把小孩儿剁成了碎块
,并且一下子砍掉了试图搭救孙子的祖父的脑袋。当几个男人把老头儿的尸体搬走
的时候,全镇的人都看见了无头的尸体,看见了一个妇人手里拎着的脑袋,看见了
一个装着孩子骸骨的、血淋淋的袋子。
这个景象结束了奥雷连诺上校的悔罪心情。年轻时,看见一个疯狗咬伤的妇人
被枪托打死,他曾恼怒已极;现在他也象那时一样,望着街上一群麇集的观众,就
用往常那种雷鸣般的声音(因他无比地憎恨自己,他的声音又洪亮了),向他们发
泄再也不能遏制的满腔怒火。
“等着吧,”他大声叫嚷。“最近几天我就把武器发给我的一群孩子,让他们
除掉这些坏透了的外国佬。”
随后整整一个星期,在海边不同的地方,奥雷连诺的十七个儿子都象兔子一样
遭到隐蔽的歹徒袭击,歹徒专门瞄准灰十字的中心。晚上七时,奥雷连诺·特里斯
特从白己的母亲家里出来,黑暗中突然一声枪响,子弹打穿了他的脑门。奥雷连诺
。 森腾诺是在工厂里他经常睡觉的吊床上被发现的,他的双眉之间c着一根碎冰锥
,只有把手露在外面。奥雷连诺·塞拉多看完电影把女朋友送回了家,沿着灯火辉
煌的上耳其人街回来的时候,藏在人群中的一个凶手用手枪向前看他s击,使得他
直接倒在一口滚沸的油锅里。五分钟之后,有人敲了敲奥雷连诺。阿卡亚和他妻子
的房门,呼叫了一声:“快,他们正在屠杀你的兄弟们啦,”后来这个女人说,奥
雷连诺·阿卡亚跳下床,开了门,门外的一支毛瑟枪击碎了他的脑壳。在这死亡之
夜里,家中的人准备为四个死者祈祷的时候,菲兰达象疯子似的奔过市镇去寻找自
己的丈夫;佩特娜·柯特以为黑名单包括所有跟上校同名的人,已把奥雷连诺第二
藏在衣橱里,直到第四天,从沿海各地拍来的电报知道,暗敌袭击的只是画了灰十
字的弟兄。阿玛兰塔找出一个记录了侄儿们情况的小本子,收到一封封电报之后,
她就划掉一个个名字,最后只剩了最大的一个奥雷连比的名字。家里的人清楚地记
得他,因为他的黑皮肤和绿眼睛是对照鲜明的,他叫奥需连诺·阿马多,是个木匠,
住在山麓的一个村子里,奥雷连诺上校等候他的死汛空等了两个星期,就派了一个
人去警告奥雷连诺。 阿马多,以为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这个人回来报告
说,奥雷连诺。 阿马多安全无恙。在大屠杀的夜晚,有两个人到他那儿去,用手枪
向他s击,可是未能击中灰十字。奥雷连诺。 阿马多跳过院墙,就在山里消失了;
由于跟出售木柴给他的印第安人一直友好往来,他知道那里的每一条小烃,以后就
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对奥雷连诺上校来说,这是黑暗的r子。共和国总统用电报向他表示慰问,答
应进行彻底调查,并且赞扬死者。根据总统的指示,镇长带者四个花圈参加丧礼,
想把它们放在棺材上,上校却把它们摆在街上。安葬之后,他拟了一份措词尖锐的
电报给共和国总统,亲自送到邮电局,可是电报员拒绝拍发。于是,奥宙连诺上校
用极不友好的问句充实了电文。放在信封里邮寄,就象妻子死后那样,也象战争中
他的好友们死亡时多次经历过的那样,他感到的不是悲哀,而是盲目的愤怒和软弱
无能,他甚至指责安东尼奥。 伊萨贝尔是同谋犯,故意在他的儿子们脸上阿上擦洗
不掉的十字,使得敌人能够认出他们。老朽的神父已经有点儿头脑昏馈,在讲坛上
布道时竟胡乱解释《圣经》,吓唬教区居民;有一天下午,他拿着一个通常在大斋
第一天用来盛圣灰的大碗,来到布恩蒂亚家里,想给全家的人抹上圣灰,表明圣灰
是容易擦掉的。可是大家心中生怕倒霉,甚至菲兰达也不让他在她身上试验;以后
,在大斋的第一天,再也没有一个布恩蒂亚家里的人跪在圣坛栏杆跟前了。
在很长时间里,奥雷连诺上校未能恢复失去的平静。他怀着满腔的怒火不再制
作全鱼,勉强进点饮食,在地上拖着斗篷,象梦游人一样在房子里踱来踱去。到了
第三个月末尾,他的头发完全白了,从前卷起的胡梢垂在没有血s的嘴唇两边,可
是两只眼睛再一次成了两块燃烧的炭火;在他出生时,这两只眼睛曾把在场的人吓
了一跳,而且两眼一扫就能让椅子移动。奥雷迁诺上校满怀愤怒,妄图在自己身上
找到某种预感,那种预感曾使他年轻时沿着危险的小道走向光荣的荒漠。他迷失在
这座陌生的房子里,这里的任何人和任何东西都已激不起他的一点儿感情。有一次
他走进梅尔加德斯的房间,打算找出战前的遗迹,但他只看见垃圾、秽物和各种破
烂,这些都是荒芜多年之后堆积起来的。那些早已无人阅读的书,封面和羊皮纸已
被潮气毁坏,布满了绿霉,而房子里往r最明净的空气,也充溢着难以忍受的腐烂
气味。另一天早晨,他发现乌苏娜在栗树底下——她正把头伏在已故的丈夫膝上抽
泣。在半个世纪的狂风暴雨中弄弯了腰的这个老头儿,奥雷连诺是个家长久没有看
见过他的唯一的人。“向你父亲问安吧,”乌苏娜说。他在栗树前面停了片刻,再
一次看见,即使这块主地也没激起他的任何感情。
“他在说什么呀!”奥雷连诺上校问道。
“他很难过,”乌苏娜回答。“他以为你该死啦。”
“告诉他吧,”上校笑着说。“人不是该死的时候死的,而是能死的时候死的。”
亡父的预言激起了他心中最后剩下的一点儿傲气,可是他把这种刹那间的傲气
错误地当成了突然进发的力量。他向母亲追问,在圣约瑟夫石膏像里发现的金币究
竟藏在哪儿。“这你永远不会知道,”由于过去的痛苦教训,她坚定地说。“有朝
一r财主来了,他才能把它挖出来,谁也无法理解,一个经常无私的人,为什么突
然贪婪地渴望钱财,渴望的不是r常需要的少数钱,而是一大笔财产——只要提起
这笔财产的数量,甚至奥雷连诺第二也惊得发呆。过去的党内同僚,奥雷连访问他
们要钱,他们都避免跟他相见。下面这句话正是他这时说的:“现在,自由党人和
保守党人之间的区别是:自由党人举行早祷,保守党人举行晚祷。”然而,他那么
坚持不懈地努力,那么苦苦地恳求,那么不顾自尊心,四处奔走,每处都得到一点
儿帮助,在八个月中弄到的饯就超过了乌苏娜所藏的数目。随后,他去患病的格林
列尔多·马克斯上校,希望上校帮助他重新发动全面战争。
有一段时间,格林列尔多上校虽然瘫倒在摇椅里,却真是唯一能够拉动起义c
纵杆的人。在尼兰德停故协定之后,当奥雷连诺上校躲在小金鱼中间的时候,格林
列尔多·马克斯上校仍跟那些最终没有背弃他的起义军官保持着联系。他跟他们又
经历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就是经常丢脸、祈求、申请,就是没完没了的回答:“
明天来吧”,“已经快啦”,“我们正公认真研究你的问题”;这场注定失败的战
争是反对“敬启者”的,反对“你的忠实仆人”的,他们一直答应发给老兵终身养
老金,可是始终不给。前一场血腥的二十年战争给予老兵的损害,都比不上这一场
永远拖延的毁灭x战争。格林列尔多。 马克斯上校本人逃脱过三次谋杀,五次负伤
未死,在无数次战斗中安然无损,由丁忍受不了无穷等待的折磨,就接受了最终的
失败——衰老;他坐在自己的摇椅里,望着地板上透进的y光,思念着阿玛兰塔。
他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战友们,只有一次在报上看见一张照片,几个老兵站在一个
不知名的共和国总统旁边,无耻地仰着面孔;总统拿自己的像章赠给他们,让他们
戴在翻领上面,并且归还他们一面沾满尘土和鲜血的旗帜,让他们能把它放在自己
的棺材上。其他最体面的老兵,仍在社会慈善团体的照顾下等待养老金的消息;其
中一些人饿得要死,另一些人继续在恼怒中过着晚年生活,并且在光荣的粪堆里慢
慢地腐烂。因此,奥雷连诺上校前来找他,主张誓死点燃无情的战火,推翻外国侵
略者支持的腐败透顶的可耻的政府时,格林列尔多简直无法压抑自己怜悯的感情。
“唉,奥雷连诺,”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老了,可我今天才明白,你比看
上去老得多了。”
第十三章
在最后几年的混乱中,乌苏娜还来不及抽出足够的空闲时间来好好地教育霍·
阿卡蒂奥,使他能够当上一个教皇,而送他去神学院的时间就已到了,所以不得不
慌仓仓地准备。霍·阿卡蒂奥的妹妹梅梅是由严峻的菲兰达和沮丧的阿玛兰塔共同
照顾的,几乎同时达到了可以进入修道院学校的年龄;她们想在那儿把她培养成为
一个出s的钢琴手。乌苏娜疑虑重重地觉得,把萎靡不振的人培养成为教皇,她的
方法是不够有效的,但她并不归咎于自己的老迈,也不怪遮住视线的一片云曦,—
—透过这片云曦,她只能吃力地辨别周围各种东西的轮廓,——而一切都要怪她自
己还不确切了解的某种现象,她只模糊地觉得那种现象就是世态的恶化。“现在的
年月跟从前完全不同啦,”她感到自己把握不住每天的现实,抱怨地说。从前,她
想,孩子长得挺慢嘛。只消回忆一下就够了:在她的大儿子霍·阿卡蒂奥跟吉卜赛
人逃走之前,过了乡长的时间啊,而在他全身画得象一条蛇,说着星相家怪里怪气
的话,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生了多少事情啊,而且在阿玛兰塔和阿卡蒂奥忘掉印第
安语、学会西班牙语之前,家中什么事没有发生呀!再想想吧,可怜的霍·阿·布
恩蒂亚在菜树下面呆了多少个rr夜夜,家里的人为他哀悼了多久,然后奄奄一总
的奥雷连诺上校才给抬回家来,当时他还不满五十岁,并且经历了那么长久的战争
和那么多的苦难。从前,她成天忙于自己的糖果,还能照顾子孙,凭他们的眼白就
知道该把蓖麻油滴在他们眼里。现在她完全空闲下来,从早到晚仅仅照顾霍·阿卡
蒂奥一个人的时候,由于时世不佳,她几乎无法把任何一件事儿g完了。实际上,
乌苏娜即使年事已高,但是仍不服老:她什么事都要c心,任何事都要管,而且总
是询问外来的人,他们曾否在战争时期把圣约瑟夫的石膏像留在这儿,等雨季过了
就来取走。谁也不能确凿地说,乌苏娜是什么时候丧失视觉的。即使在她生前的最
后几年,她已经不能起床时,大家还以为她只是老朽了,谁也没有发现她完全瞎了
。乌苏娜自己是在霍·阿卡蒂奥出生之前不久感到自己快要失明的。起初,她以为
这是暂时的虚弱,悄悄地喝点儿骨髓汤,在眼里滴点儿蜂蜜;可她很快就相信自己
正在绝望地陷入黑暗。乌苏娜对电灯始终没有明确的概念,因为马孔多开始安装电
灯时,她只能把它当成一种朦胧的亮光。她没有向任何人说她快要瞎了,因为这么
一说就是公开承认自己无用了。乌苏娜背着大家,开始坚持不懈地研究各种东西之
间的距离和人的声音,想在白内障的y影完全挡住她的视线时,仍能凭记忆知道各
种东西的位置。随后,她又意外地得到了气味的帮助;在黑暗中,气味比轮廓和颜
s更容易辨别,终于使别人没有发现她是瞎子。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乌苏娜还能穿
针引线,缭扣门,及时发现牛n就要煮沸。她把每件东西的位置记得那么清楚,有
时甚至忘了自己眼瞎了。有一次,菲兰达向整座房子大叫大嚷,说她的订婚戒指不
见了,乌苏娜却在小孩儿卧室里的隔板上找到了它。道理是很简单的:当其他的人
在房子里漫不经心地来来去去时,乌苏娜就凭自己剩下的四种感官注意别人的活动
,使得谁也不会突然撞着她;很快她就发现,而家里的每个人却没觉察到。他们每
天走的都是同样的路,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时匆几乎说同样的话。只有偏离常
规的时候,他们才会失掉什么东西。所以,听到菲兰达哭哭叫叫.乌苏娜就想起,
菲兰达这一天所做的唯一不同的事儿,是把孩子床上的褥垫拿出去晒,因为昨夜在
孩子床上发现了臭虫。因为收拾房间时孩子们在场,乌苏娜就以为菲兰达准把戒指
放在孩子们唯一够不着的地方--隔板上。恰恰相反,菲兰达却在平常来来去去的
地方寻找戒指,不知道正是r常的习惯使她难以找到失去的东西。
抚养和教育霍·阿卡蒂奥的事,也帮助乌苏娜知道了家中发生的甚至最小的变
化。譬如,只要听见阿玛兰塔在给卧室里的圣像穿衣服,她就马上假装教孩子识别
颜s。
“呢,”她向孩子说,“现在告诉我吧:天使拉斐尔的衣服是啥颜s呀?”
这样,孩子就告诉了鸟苏娜她的眼睛看不见的情况。所以,在孩子进神学院之
前很久,乌苏娜已经能够用千摸着辨别圣像农着的不同颜s。有时也发生过预料不
到的事。有一次,阿玛兰塔在秋海棠长廊上绣花时,乌苏娜撞上了她。
“我的天,”阿玛兰塔生气他说,“瞧你走到哪儿来啦。”
“这要怪你自己,”乌苏娜回答,“你没坐在你应当坐的地方。”
乌苏娜完全相信自己是对的。那一天,她开始知道一种谁也不注意的现象:随
着一年四季的j替,太y也悄悄地逐渐改变在天上的位置,坐在长廊上的人也不知
不觉地逐渐移动和改变自己的位置。从那时起,乌苏娜只要想起当天是几号,就能
准确地断定阿玛兰塔是坐在哪儿的。虽然乌苏娜的手一天一天地越来越颜抖了两条
腿仿佛灌满了铅,可她那矮个的身躯从来不象现在这样接连出现在那么多的地方。
乌苏娜几乎象从前肩负全家重担时那么勤劳。然而现在,在黯然无光的暮年的孤独
中,她却能异常敏锐地d悉家中哪怕最小的事情,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了一些真情实
况,而这些真情实况是她以前一直忙碌时无法知道的。她准备让霍·阿卡蒂奥去进
神学院时,已经细致地考察了马孔多建立以来布恩蒂亚家的整个生活,完全改变了
自己关于子孙后代的看法。她相信,奥雷连诺上校失去了对家庭的爱,并不象她从
前所想的是战争使他变得冷酷了,而是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没有爱过他的妻子雷麦黛丝,没有爱过他一生中碰到的无数一夜情人,尤其没有爱
过他的一群儿子。她觉得,他发动了那么多的战争,并不象大家认为的是出于理想
;他放弃十拿九稳的胜利,也不象大家所想的是由于困乏;他取得胜利和遭到失败
都是同一个原冈:名副其实的、罪恶的虚荣心。她最后认为,她的儿子(为了他,
她连x命都不顾)是生来不爱别人的。有一天夜皮晚,当他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
她就听见他啼哭,啼哭声是那么悲哀和清晰,睡在旁边的霍·阿·布恩蒂亚醒了过
来,甚至高兴地认为这孩子将是一个天生的口技演员。另一些人预言,他将成为一
个先知。乌苏娜本人却吓得发抖,因为她突然相信,这种腹中的啼哭预示孩g将会
长着一条可怕的猪尾巴,于是祈求上帝让孩子死在她的肚子里。但她恍然明白,而
且说了又说,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又哭又叫,并不表示他有口技和预见才能,只能确
凿地表明他不爱别人。这样贬低儿子的形象却使她突然产生了对他的怜悯。然而,
阿玛兰塔却跟他相反,她的铁石心肠曾使乌苏娜害怕,她隐秘的痛苦曾叫乌苏娜难
过,现在乌苏娜倒觉得她是一个最温柔的女人了,而且怀着同情心敏锐地感到,阿
玛兰塔让皮埃特罗·克列斯比遭到毫无道理
的折磨,决不象大家认为的是由于她那报复的渴望,而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遭
到慢x的摧折,也决不象大家认为的是由于她那极度的悲恨。实际上,二者都是无
限的爱情和不可克制的胆怯之间生死搏斗的结果,在阿玛兰塔痛苦的心中纠缠不休
的荒谬的恐怖感,终于在这种斗争中占了上风。乌苏娜越来越频繁地提到雷贝卡的
名字时,她总怀着往r的怜爱想起雷贝十的形象;由于过迟的悔悟和突然的钦佩,
这种怜爱就更强烈了;她明白,雷贝卡虽不是她的n养大的,而是靠泥上和墙上的
石灰长大的;这姑娘血管里流着的不是布思蒂亚的血,而是陌生人的血,陌生人的
骸骨甚至还在坟墓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可是只有雷贝卡——x情急躁的雷贝卡
,热情奔放的雷贝卡,是唯一具有豪迈勇气的,而这种勇气正是乌苏娜希望她的子
孙后代具备的品质。
“雷贝卡啊,”她摸着墙壁,喃喃说道,“我们对你多不公道呀!”
大家认为,乌苏娜不过是在胡言乱语,特别是她象天使加百利那样伸出右手打
算走走的时候。但是菲兰达看出,这种胡言里面有时也有理x的光辉,因为乌苏娜
能够毫不口吃地回答,过去一年家中花了多少钱。阿玛兰塔也有同样的想法。有一
次,在厨房里,她的母亲正在锅里搅汤,不知道人家在听她说话,竟突然说老玉米
的手磨至今还在皮拉·苔列娜家中,这个手磨是向第一批吉卜赛人买来的,在霍·
阿卡蒂奥六十五次环游世界之前就不见了。皮拉·苔歹娜几乎也有一百岁了,可是
依然隐壮、灵活,尽管孩子们害怕她那不可思议的肥胖,就象从前鸽子害怕她那响
亮的笑声;她对乌苏娜的话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她已相信,老年人清醒的头脑常常
比纸牌更加敏锐。然而,乌苏娜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教导霍·阿卡蒂奥确立他
的志向时,就陷入了沮丧的状态。那些靠直觉弄得更清楚的东西,她想用眼睛去看
,就失误了。有一天早晨,她把一瓶墨水倒在孩子头上,还以为它是花露水哩。她
总想g预一切事情,碰了一个个钉子之后,就感到越来越苦恼,妄图摆脱周围蛛网
一般的黑暗。接着她又想到,她的失误并不是衰老和黑暗第一次战胜她的证明,而
是时世不佳的结果。她想,跟土耳其人量布的花招不一样,从前上帝还不骗人的时
候,一切都是不同的。现在呢,不仅孩子们长得很快,甚至人的感觉也不象以前那
样了。俏姑娘雷麦黛丝的灵魂和躯体刚刚升到空中,没有心肝的菲兰达马上唠唠叨
叨,因为她的床单飞走了。十六个奥雷连诺在坟墓里尸骨未寒,奥雷连诺第二又把
一帮酒鬼带到家中,弹琴作乐,狂饮滥喝,好象死去的不是基督徒,而是一群狗;
她伤了那么多脑筋、耗去了那么多糖动物的这座疯人院似乎注定要成为罪恶的渊薮
了。乌苏娜给霍·阿卡蒂奥装箱子的时候,一面回忆痛苦的往事,一面问了问自己
,躺进坟墓,让人在她身上撒上泥土是不是更好一些呢;而且她又无所畏惧地请问
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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