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

第 11 部分

下永远离开家庭的那个冰冷的早晨,相隔的时间很短,修女们好不容易给菲兰达缝
好了嫁妆,用六口箱子装上了枝形烛台、银质餐具、金便盆,此外还有长达两个世
纪的家庭灾难中留下的许多废物。唐·菲兰达拒绝了陪送女儿的建议,他答应,偿
清了一切债务,稍抠一些就去马孔多;于是,给女儿祝福之后,他马上又关在书房
里了,后来,他从书房里给她寄去一封封短信,信纸上有惨淡的小花饰和族徽——
这些信函建立了父女之间的某种精神联系。对菲兰达来说,离家的r子成了她真正
诞生的r子。对奥音连诺第二来说,这一天几乎同时成了他幸福的开端和结束。菲
兰达带来了一份印有金s小花朵的r历,她的忏悔神父在r历里用紫s墨水标明了
夫妻同床的禁忌r子。除了圣洁周(注:复活节前的一周年)、礼拜r、每月第一
个星期五、弥撒r、斋戒r、祭祀r以及患病的r子,在蛛网一般的紫sxx中,
一年只剩四十二夭有用的r子了,奥雷连诺第二相信时间能够破坏这种蛛网,就不
顾规矩延长婚期。香摈酒和白兰地酒空瓶子是那么多,乌苏娜为了不让它们堆满屋
子,不得不没完没了地往外扔,搞得厌烦极了,但她同时觉得奇怪,新婚夫妇总在
不同的时刻和不同的房间睡觉,而鞭炮声禾口乐曲声却没停息,杀猪宰羊仍在继续
,于是她就想起了自己的经验,询问菲兰达是否也有“贞洁裤”,因为它迟早会在
镇上引起笑话,造成悲剧。然而菲兰达表示,她只等待婚礼过了两周就跟大夫第一
次同寝。的确,这个期限一过,她就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门,准备成为赎罪的牺牲品
了,奥雷连诺第二也就看见了世间最美的女人,她那明亮的眼睛活象惊恐的扁角鹿
,铜s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奥雷连诺第二被这种景象弄得神魂颠倒,过了一会才
发现,菲兰达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白s睡衣,袖子颇长,跟肚腹下部一般高的地方
,有一个纱得十分精巧的又大又圆的窟窿。奥雷连诺第二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是我生乎见到的最讨厌的玩意儿了,”他的笑声响彻了整座房子。“我
娶了个修女啦。”
过了一个月,始终未能让妻子脱掉她的睡衣,他就去给佩特娜·柯特拍摄穿着
女王服装的照片。后来,他把菲兰达弄回了家,她在和解的热情下服从了他的欲望
,可是未能给他满足,他前往三十二座钟楼的城市寻找她的时候,是梦想这种满足
的。奥雷连诺第二在她身上只感到深切的失望。在他俩的头生子出世之前不久,有
一天夜里,菲兰达已经明白大夫瞒着她回到佩特娜·柯特怀里去了。
“正是这样,”他承认,然后用无可奈何的屈从口吻解释:“为了让牲畜继
续繁殖,我必须那么g。”
当然,她是过了一会儿才相信这种古怪解释的;可是,奥雷连诺第二向她提出
似乎无可辩驳的证据,终于达到自己的目的时,菲兰达只求他答应一点:别让自己
死在情人床上。他们三人就这样继续过活,互不g扰。奥雷连诺第二对两个女人都
很殷勤、温存,佩特娜·柯特庆幸自己的胜利,而菲兰达则假装不知道真情。
不过,菲兰达虽和大夫达成了协议,却跟布恩蒂亚家中其余的人始终找不到共
同语言。每一次,如果夜间和丈夫同了床,早晨她总是穿上一件黑s毛衣,乌苏娜
要她把它脱掉,也投做到。这件毛衣已经引起邻人的窃窃私语。乌苏娜要她使用浴
室和厕所,劝她把金便盆卖给奥雷连诺上校去做金鱼,她也不g,她那不正确的发
音和说话婉转的习惯,使得阿玛兰塔感到很不舒服,阿玛兰塔经常在她面前瞎说一
通。
“thifislf,”阿玛兰塔说,“ifisif onesif thofosif whosufu canta
ntant statantand thefesef smufumellu ofosiftherisir owfisown shifi
sifit.”
有一次,菲兰达被这种显然的愚弄惹恼了,就问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
思,阿玛兰塔毫不委婉地回答:
“我说,你是一个把情欲和斋戒混在一起的人。”
从那一天起,她俩彼此就不说话了。如果有什么非谈不可,两人就写字条,或
者通过中间人。菲兰达不顾丈夫的家庭对她显然的敌视,仍想让布恩蒂亚一家人接
受她的祖先那些高尚的凤习。这家人本来有个习惯,无论谁饿了,就到厨房里去吃
饭,菲兰达却让大家结束这个习惯,按照严格规定的时间在饭厅里的大桌上用餐;
桌子铺上雪白的桌布,摆上枝形烛台和银质餐具。乌苏娜一直认为,吃饭是r常生
活中一件最简单的事儿,现在竟变成了隆重的仪式,出现了难以忍受的紧张空气,
甚至沉默寡言的霍。阿卡蒂奥第二首先起来反对。然而,新的秩序取得了胜利,就
象另一个新办法——晚饭之前必须祈祷——一样;这些都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
很快就在传说,布恩蒂亚一家人不象其他凡人那样坐在桌边吃饭,而把进餐变成了
一种祈祷仪式。乌苏娜灵机一动产生的、并非传统的迷信,甚至也跟菲兰达从父母
那儿继承下来的迷信发生了矛盾——在任何情况下,这种迷信都是永远不变的、硬
x规定的。乌苏娜迹能充分运用自己的五种感觉时,一切旧的习惯仍然如昔,家
庭生活仍旧受到她的决定x影响:但她也丧失了视觉,过高的年岁使她不得不摆脱
家庭事务的时候,菲兰达来到了这儿,在这房子周围竖立了森严的壁垒,那就只有
她能决定家庭的命运了。按照鸟苏娜的愿望,圣索菲娅·德拉佩德是在继续经营糖
果点心和糖动物生意的,菲兰达却认为这是一种不体面的事情,毫不迟疑就把它结
束了。往常从早到晚敞开的房门,借口太y晒得卧空太热,首先在个休时关上了,
最后就永远关上了。马孔多村建立时挂在门媚上的一束芦荟和稻穗,换成了一个壁
龛,里面供本着耶稣的心脏。奥雷连诺上校看见这些变化,就预见到了它们的后果
。“咱们正在变成贵族,”他断定说。“这样,咱们又要对保守党政府发动战争啦
,但这一次只是用一个国王来代替它。”菲兰达很有分寸地竭力避免跟他发生冲突
。他保持独立自主的精神,他反对她那些死板的规矩,当然使她心中恼火。由于他
每天清晨五点的一杯咖啡,由于作坊里一团杂乱,由于他那磨出窟窿的斗篷,由于
他每天傍晚坐在临街门前的习惯,她简直气极了。可是,菲兰达不得不容忍家庭机
器上这个松了的零件,因为她心里明白,老上校是一只被年岁和绝望制服了的野兽
,一旦兽x发作,完全能够彻底摧毁房屋的根基。她的丈夫希望他俩的头生子取曾
祖父的名字时,她还不敢反对,因为她那时在这个家庭里才生活了一年。但是,他
俩的第一个女儿出世时,菲兰达就直截了当他说要把女儿取名叫雷纳塔,借以纪念
自己的母亲。乌苏娜却决定把这小女儿叫做雷麦黛丝。在激烈的争辩中,奥雷连诺
第二扮演了一个滑稽可笑的中间人,最后才把女儿叫做雷纳塔·雷麦黛丝。可是母
亲叫她雷纳塔,其余的人则叫她梅梅——雷麦黛丝的爱称。
最初,菲兰达缄口不提自己的父母,但她后来开始塑造了父亲的理想化的形象
,在饭厅里,她不时谈到他,把池描绘成独特的人物,说他放弃了尘世的虚荣,正
在逐渐变成一个圣徒。奥雷连诺第二听到妻子无限美化他的岳父,耐不住在她背后
来个小动作,开开玩笑。其余的人也仿效他的样子。即使乌苏娜热心维护家庭的和
睦,对家庭纠葛暗中感到痛苦,但她有一次也说她的玄孙会当上教皇,因为他是“
圣徒的外孙,女玉和窃贼的儿子。”尽管大家诡橘地讥笑,奥雷连诺第二的孩子们
仍然惯于把他们的外祖父想象成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他常在给他们的信里写上几句
虏诚的诗,而且每逢圣诞节都给他们捎来一箱礼品,箱子挺大,勉强才能搬进房门
。其实,唐。 菲兰达怯给外孙们的是他的家产中最后剩下的东西。在孩子们的卧室
里,用这些东西塔了一个圣坛,圣坛上有等身圣像,玻璃眼睛使得这些圣像栩栩如
生,有点吓人,而圣像身上绣得十分精雅的衣服比马孔多任何居民的衣服都好。古
老、y森的宫邱中陪葬品似的堂皇设备,逐渐移到了布恩蒂亚家敞亮的房子里。“
他们把整个家族墓地都送给咱们啦,”奥雷连诺第二有一回说。:‘缺少的只是垂
柳和墓碑。”尽管外祖父的箱子里从来没有什么可以玩耍的东西,孩子们却整年都
在急切地等待十二月的来临,因为那些经常料想不到的老古董毕竟丰富了他们的生
活。在第十个圣诞节,年轻的霍。阿卡蒂奥正准备去进神学院的时候,外祖父的一
口大箱子就比往常更早地到达了;这口箱子钉得很牢,接缝的地方抹上了防潮树脂
;哥特字写的收件人姓名是菲兰达·德卡皮奥太太。菲兰达在卧室里读信的时候,
孩子们慌忙打开箱了。协助他们的照例是奥雷连诺第二。他们刮去树脂。拔掉钉子
,取掉一层防护的锯屑,发现了一只用铜螺钉旋紧的长箱子,旋掉了全部六颗螺钉
、奥雷连诺第二惊叫一声,几乎来不及把孩子们推开,因为在揭开的铅盖下面,他
看见了唐·菲兰达。唐·菲兰达身穿黑s衣服,胸前有一个那稣蒙难像,他焖在滚
冒泡的蛆水里,皮肤咋嚓嚓地裂开,发出一股恶臭。
雷纳塔出生之后不久,因为尼兰德停战协定的又一个周年纪念,政府突然命令
为奥雷连诺上校举行庆祝会。这样的决定跟政府的政策是不一致的,上校毫不犹豫
地反对它,拒绝参加庆祝仪式。“我第一次听到‘庆祝’这个词儿,”他说。“但
不管它的含义如何,这显然是个骗局。”狭窄的首饰作坊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使者
。以前象鸟鸦一样在上校周围打转的那些律师又来了,他们穿着黑s礼服,比以前
老得多、庄严得多。上校见到他们,就想起他们为了结束战争而来找他的那个时候
,简直无法忍受他们那种无耻的吹棒。他要他们别打扰他,说他不是他们所谓的民
族英雄,而是一个失去记忆的普通手艺人,他唯一希望的是被人忘却,穷困度r,
在自己的金鱼中间劳累至死。最使他气愤的是这么一个消息:共和国总统准备亲临
马孔多的庆祝会,想要授予他荣誉勋章。奥雷连诺上校叫人一字不差地转告总统:
他正在急切地等待这种姗姗来迟的机会,好把一粒子弹s进总统的脑门——这不是
为了惩罚政府的专横暴戾,而是为了惩罚他不尊重一个无害于人的老头儿。他的恐
吓是那么厉害,以致共和国总统在最后一分钟取消了旅行,派私人代表给他送来了
勋章。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在备种压力的包围下,离开了他的病榻,希望说服
老战友。奥雷连诺上校看见四人抬着的摇椅和坐在摇椅大垫子上的老朋友时,他一
分钟也没怀疑,青年时代就跟他共尝胜败苦乐的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克服了自
己的疾病,唯一的目的就是支持他作出的决定。但他知道了来访的真实原因之后,
就叫来人把摇椅和格林列尔乡·马克斯上校一起抬出作坊。
“现在我认识得太迟了,”他向格林列尔多·马克斯说。“当初如果我让他们
枪毙了你,就是为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就这样,庆祝会举行的时候,布恩蒂亚家没有任何人参加。庆祝会和狂欢节相
遇是十分偶然的,可是谁也无法排除奥雷连诺上校脑海里的执拗想法,他认为这种
巧合也是政府的预谋,目的是加重对他的奚落。在僻静的作坊里,他听到了军乐声
、礼炮声和钟声,也听到了房子前面片断的演说声,因为人家正以他的名字给街道
命名,面发表一通演说。奥雷连诺上校气得没有办法,眼里噙满了泪水,自从失败
以来,他第一次感到遗憾的是,他已没有青年时代的勇气,去发动流血的战争,消
灭保守制度最后的遗迹。庆祝的喧闹还没停息,乌苏娜就来敲作坊的门。
“别打扰我,”他说。“我正忙着咧。”
“开门,”乌苏娜的声音听起来挺平静。“这跟庆祝会没啥关系。”
于是,奥雷连诺上校挪开门闩,使看见了十六个男人,面貌、体型和肤s各不
相同,但是都有一副孤僻模样儿;根据这模样儿,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能马上认出
他们的身份。这些人都是他的儿子。他们是被庆祝会的传闻吸引来的,来自沿海地
带最遥远的角落,事先并没有彼此商量,甚至互相还不认识。他们全都自豪地取了
“奥雷连诺”这个名字,加上自己母亲的姓,新来的人使乌苏娜高兴,却叫菲兰达
恼怒,他们在这座房子里度过的三天中,把一切翻了个底儿朝天,仿佛这里发生了
一场大战,阿玛兰塔在旧纸堆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儿,乌苏娜
曾在里面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生r、洗礼r以及住址。借助这份名册,可以忆起
二十年战争,从这份册子上,可以知道上校长时期的生活:从那天早晨他率领二十
个人离开马孔多人追踪起义的怪影起,到他裹着凝血的毛毯最后口到家里为止。奥
雷连诺第二没有放过机会用香摈酒和字风琴热烈欢迎亲戚们,这个欢迎会可以说是
对那个倒霉狂欢节的回答。客人们把家中一半的盘碟变成了碎片;他们追赶一头公
牛,打算缚住它的腿时,又把玫瑰花丛踩坏了,并且开枪打死了所有的母j,强迫
阿玛兰塔跳皮埃侍罗。克列斯比悒郁的华尔兹舞,要俏姑娘雷麦黛丝穿上男人的短
裤衩,爬上一根抹了油脂的竿子,甚至把一只肮脏的猪放进饭厅,绊倒了菲兰达;
然而,谁也没有抱怨这些破坏,因为颠覆整座房子的地震是能治病的,奥雷连诺上
校最初不信任地接待他的一群儿子,甚至怀疑其中几个的出身,但对他们的怪诞行
为感到开心,在他们离开之前,给了每人一条小金鱼。孤僻的霍。 阿卡蒂奥第二却
邀请他们参加斗j,结果几乎酿成悲剧,因为许多奥雷连诺都是斗j的行家,马上
就识破了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的欺骗勾当。奥雷连诺第二看出,亲戚众多,大
可欢宴取乐,就建议他们留下来跟他一块儿g活,接受这个建议的只有奥雷连诺·
特里斯特一人,他是一个身躯高大的混血儿,具有祖父那样的毅力和探索精神;他
曾游历半个世界寻求幸福,住在哪儿都是无所谓的。其他的奥雷连诺虽然还没结婚
,但都认为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他们都是能工巧匠、家庭主角、爱好和平的人。
星期三,大斋的前一天,上校的儿子们重新分散到沿海各地去之前,阿玛兰塔要他
们穿上礼拜r的衣服,跟她一块儿到教堂去。他们多半由g好玩,不是因为笃信宗
教,给带到了圣坛栏杆跟前,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在每人额上用圣灰画了个十
字。回家之后,其中最小的一个打算擦掉十字,可是发现额上的记号是擦不掉的,
就象其他兄弟额上的记号一样。他们使用了冷水和肥皂、沙子和擦刷、浮石和碱水
,始终消灭不了额上的十字。相反地,阿玛兰塔和教堂里其余的人,毫不费劲就把
自己的十字擦掉了。“那样更好嘛,”乌苏娜跟他们分别时说。“从现在起,每一
个人都能知道你们是谁了,”他们结队离开,前面是奏乐的,并且放鞭炮,给全镇
留下一个印象,仿佛布恩蒂亚家族拥有足以延续许多世纪的后代。奥雷连诺·特里
斯特在镇郊建了一座冰厂,这是发疯的发明家霍·阿。 布思蒂亚梦想过的。
奥雷连诺·特里斯特来到马孔多之后几个月,大家都已认识他、喜欢他,他就
在镇上到处寻找合适的住所,想把母亲和一个没有结婚的妹妹(她不是上校的女儿
)接来;他感到兴趣的是广场角落上一间不合格局的破旧大房子,这房子好象无人
居住。他打听谁是房子的主人,有人告诉他说:这房子是不属于任何人的,从前住
在里面的是个孤零零的寡妇,用泥土和墙上的石灰充饥,在她死前的最后几年,有
人在街上只见过她两次,她戴了一顶别着小朵假花的帽子,穿了一双旧式银s鞋子
,经过广场,到邮局上给一个主教寄信。奥雷连诺。 特里斯特打听出来,跟寡妇住
在一起的只有一个冷酷的女仆,这女仆杀死钻到房里的狗、猫和一切牲畜,把它们
的尸体扔到衔上,让全镇的人都闻到腐臭气味。自从太y把她扔出的最后一个尸体
变成了g尸,已过了那么多的时间,以致大家相信:女主人和女仆在战争结束之前
很久就死了,如果说房子还立在那儿,那只是因为早已没有严峻的冬天和暴风。门
上的铰链已经锈蚀,房门仿佛是靠蛛网系住的,窗框由于潮湿而膨胀了,长廊
洋灰地面的裂缝里长出了杂草和野花,晰蝎和各种虫十爬来爬去——一切都似乎证
明这儿起码五十年没有住人了。其实,x急的奥雷连诺。 特里斯特无需这么多的证
明就会钻进屋子去的。他用肩膀把大门一推,一根朽木就无声地掉到他的脚边; 随
着塌下的是一团尘土和白蚁窝。奥雷连诺·特里斯特停在门槛边,等待尘雾散去,
接着便在屋子中央看见一个极度衰竭的女人,仍穿着前一世纪的衣服,秃头上有几
根黄发,眼睛依然漂亮,但是最后一点希望的火星已经熄灭,由于孤独的生活,她
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
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这种幻影,奥雷连诺·特里斯特异常惊愕,好不容易才看出
这女人正拿一支旧式手枪瞄准他。
“请您原谅,”他低声说。
她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堆满了破旧东西的房间当中,仔细地审视这个肩膀宽阔
、额上划了十字的大汉,透过一片尘雾,她看见他立在昔r的迷雾里:背上挎着一
杆双筒枪,手里拎着一串兔子。
“不,看在上帝面上,”她用嘶哑的声音说。“现在让我回忆过去的事就太残
酷啦。”
“我想租一间房子,”奥雷连诺·特里斯特说。
于是,妇人重新举起手枪,稳稳地对准他的灰十字,毅然决然地扣住扳机。
“滚出去!”她命令道。
傍晚,吃晚饭时,奥雷连诺·特里斯特把这桩事情告诉家里的人,乌苏娜惊骇
地哭了,“天啊,”她抓住脑袋,叫道。“她还活着!”
时光,战争,r常的许多灾难,使她忘记了雷贝卡。时时刻刻感到雷贝卡还活
着的,只有铁石心肠的、衰老的阿玛兰塔一个人。每天早晨,当她在孤单的床上怀
着冰冷的心醒来时,她想到雷贝卡;当她用肥皂擦洗萎缩的胸脯和千瘪的肚子时,
她想到雷贝卡;当她穿上浆硬的白s裙子和老妇的紧身胸衣时,她想到雷贝卡;当
她在手上更换赎罪的黑s绷带时,她也想到雷贝卡。经常,任何时候,在最高尚的
时刻和最卑贱的时刻,不管她是否睡着了,她都想到雷贝卡;孤独的r子使她清理
了往事的回忆:抛弃了实际生活在她心中积聚的一大堆引起愁思的垃圾,而使另一
些最痛苦的回忆变得更加纯净和永恒起来:俏姑娘雷麦黛丝是从她那儿知道雷贝卡
的。每一次,她俩经过破旧的房子时,阿玛兰塔都要絮絮叨叨地把雷贝卡的一些令
人不愉快的或者可耻的事情说给她听,企图用这个办法促使俏姑娘同样憎恨雷贝卡
,让这种积怨在她阿玛兰塔死后也延续下去,但是她的企图最终遭到了失败,因为
俏姑娘雷麦黛丝对于情场纠葛是无动于衷的,尤其是别人的情场纠葛。然而,乌苏
娜一想到雷贝卡就会产生与阿玛兰塔相反的感觉:她脑海里的雷贝卡没有一点坏处
。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是同她父母的骸骨袋子一起来到马孔多的,她的形象胜过了别
人对她的中伤,尽管有入说她不配成为布恩蒂亚家族的人。奥雷连诺第二认为,他
们应当把她接回家来,并且照顾她,可是由于雷贝卡的顽固不化,他的良好愿望没
有实现:她为了获得孤身独处的特权,已过了多年贫苦的生活,就不愿拿这种特权
去换取别人施舍之下的晚年了,去换取别人假惺惺的安慰了。
二月间,奥雷连诺上校的十六个儿子重新来到马孔多的时候(他们脸上仍有灰
十字).奥雷连诺·特里斯特在热闹的酒宴上向他们谈到了雷贝卡;接着,在几小
时之内,他们就恢复了她的房屋外表,更换了门窗,把门面漆成了鲜艳的颜s,用
撑条加固了墙壁,给地面重新抹上水泥,可是他们没有获得进屋g活的许可。雷贝
卡连门边都没去。她等他们结束了仓促的修缮工作,算了算修理费,就吩咐仍然跟
她住在一起的老佣人阿金尼达拿了一把钱币去给他们——这些钱币自从最后一次战
争以来已经停止流通,可是雷贝卡仍然认为它们有用。大家这才看出,她和世界之
间隔着一条多深的鸿沟;而且明白,只要她还有一点生命的迹象,让她脱离顽固的
隐居生活是不可能的。
在奥雷连诺上校的儿子们第二次来到之后,其中还有一个奥雷连诺。 森腾诺定
居马孔多,开始跟奥雷连诺·特里斯特一块儿工作。奥雷连诺·森腾诺是送到家里
来命名的第一批孩子当中的一个,乌苏娜和阿玛兰塔清楚地记得他,因为他在几小
时之内就把他手边碰到的每一件易碎的东西都毁坏了,时光抑制了他最初不断往上
长的倾向,现在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脸上有天花的痕迹,但他身上神奇的毁灭
力量仍象从前一样。他打碎了那么多的盘碟,甚至打碎了没有碰着的盘碟,以致菲
兰达在他还没毁掉最后剩下的贵重器皿之前,就慌忙给他买了一套锡锱器皿,但是
坚固的金属碟子很快出现了凹痕和歪扭现象。这种难以改变的特x甚至使奥雷连诺
·森腾诺本人感到气恼,但他见面就令人信任的热情和惊人的工作能力弥补了自己
的缺陷。在短时期内,他扩大了冰的生产,甚至超过了本地市场的购买力,于是奥
雷连诺·特里斯特不得不考虑到沼泽地带的其他市镇去推销自己的货品,接着,他
产生了一种想法,这种想法的实现不仅对他工厂中的生产现代化起着决定x的作用
,而且对于建立马孔多和外界的联系也有极大的意义。
“应当敷设铁路,”奥雷连诺·特里斯特说。
在马孔多听到“铁路”二字,这是第一次。奥雷连诺·特里斯特在桌上画的草
图,简直是霍·阿·布恩蒂亚从前附在太y战《指南》里的那种图解的“后代”,
乌苏娜一见这种草图就相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时间正在循环。但是跟祖先不同,
奥雷连诺·特里斯特没有失去睡眠或胃口,也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相反地,他
考虑最难于置信的计划时,坚信这种计划最近期间就能实现,而且合理地计算实现
计划的费用和r期,毫无一点疑虑。
如果说奥雷连诺第二在什么事情上象曾祖父,而不象奥雷连诺上校,那就是他
不善于汲取过去的痛苦教训一他轻率地把钱花在铁路上,犹如从前把钱花在兄弟的
荒唐的航行计划上一样。奥雷连诺·特里斯特看了看r历,说明雨季以后回来,就
庄星期三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奥雷连诺·森腾诺被工厂的剩余产
品压得喘不上气,开始用果汁代替凉水制冰的试验,意外地为冰淇淋的生产奠定了
基础,打算用这个办法使工厂的生产多样化;这个工厂他已经认为是自己的了,因
为兄弟没有一点生还的迹象:雨季过去了,整个夏季也过去了,他却沓无音讯,然
而,冬初,在一夭当中最热的时侯,一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异常兴奋地奔上市
镇大街,狂叫起来:
“那边来了一个吓人的东西,”她终于说道。“好象安了轮子的厨房,后面拖
着一个村镇。”
在这片刻间,马孔多被可怕的汽笛声和噗哧噗哧的喷气声吓得战粟起来。几个
星期之前,许多人曾看见一大群工人铺设枕木和钢轨,可是谁也没去注意,因为大
家以为这是吉卜赛人的折把戏——他们又来了,带来了笛鼓和丧失了名誉的古老歌
舞,并且吹嘘耶路撒冷天才人物发明的一种古怪药水的优点。可是,马孔多居民们
从喧噪的汽笛声和喷气声中清醒过来以后,都涌上街头,看见了从机车上向他们招
手致意的奥雷连诺·特里斯特,看见了第一次晚点几个月的五彩缤纷的一列火车。
这列样子好看的黄s火车注定要给马孔多带来那么多的怀疑和肯定,带来那么多的
好事和坏事,带来那多的变化、灾难和忧愁。
第十二章
马孔多居民被许多奇异的发明弄得眼花缭乱,简直来不及表示惊讶。他们望着
淡白的电灯,整夜都不睡觉;电机是奥雷连诺·特里斯特第二次乘火车旅行之后带
回来的,——它那无休无止的嗡嗡声,要好久才能逐渐习惯。生意兴隆的商人布鲁
诺·克列斯比先生,在设有狮头式售票窗口的剧院里放映的电影,搞得马孔多的观
众恼火已极,因为他们为之痛哭的人物,在一部影片里死亡和埋葬了,却在另一部
影片里活得挺好,而且变成了阿拉伯人。花了两分钱去跟影片人物共命运的观众,
忍受不了这种空前的欺骗,把坐椅都砸得稀烂。根据布鲁诺。 克列斯比先生的坚决
要求,镇长在一张布告中说明:电影机只是一种放映幻象的机器,观众不应予以粗
暴的对待;许多人以为自己受了吉卜赛人新把戏的害,就决定不再去看电影了,因
为自己的倒霉事儿已经够多,用不着去为假人假事流泪。快活的法国艺妓带来的留
声机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此种留声机代替了过时的手风琴,使得地方乐队的收入
受到了损失,最初大家好奇,前来“禁街”(指花天酒地的街道)参观的人很多,甚
至传说一些高贵妇女也乔装男人,希望亲眼看看这种神秘的新鲜玩意儿,但她们就
近看了半天以后认为:这并不象大家所想的和艺妓们所说的是个“魔磨”,而是
安了发条的玩具,它的音乐根本不能跟乐队的音乐相比,因为乐队的音乐是动人的
、有人味的,充满了生活的真实。大家对留声机深感失望,尽管它很快得到了广泛
的推广,每个家庭都有一架,但毕竟不是供成年人消遣,而是给孩子们拆来拆去玩
耍的。不过,镇上的什么人见到了火车站上的电话机,面对这种严峻的现实,最顽
固的怀疑论者也动摇了。这种电话机有一个需要转动的长把手,因此大家最初把它
看作是一种原始的留声机。上帝似乎决定试验一下马孔多居民们惊愕的限度,让他
们经常处于高兴与失望、怀疑和承认的j替之中,以致没有一个人能够肯定他说现
实的限度究竟在哪里。这是现实和幻想的混合,犹如栗树下面霍·阿·布恩蒂亚不
安的幽灵甚至大白天也在房子里踱来踱去。铁路正式通车之后,每个星期三的十一
点钟,一列火车开始准时到达,车站上建立了一座房子——一个简陋的木亭,里面
有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话机,还有一个售票的小窗口;马孔多街道上出现了外来的男
男女女,他们装做是从事一般买卖的普通人,但是很象杂技演员。这些沿街表演的
流动杂技演员,也鼓簧弄舌地硬要别人观看啸叫的铁锅,并且传授大斋第七天拯救
灵魂的摄生方法。(注:指节欲规则,节欲方法)在已经厌恶吉卜赛把戏的这个市
镇上,这些杂技演员是无法指望成功的,但他们还是想尽巧招赚了不少钱,主要靠
那些被他们说得厌烦的人和容易上当的人。在一个星期三,有一位笑容可掬的矮小
的赫伯特先生,和这些杂技演员一块儿来到了马孔多,然后在布恩蒂亚家里吃饭。
他穿着马裤,系着护腿套,戴着软木头盔和钢边眼镜;眼镜后面是黄玉似的眼睛。
赫伯特先生在桌边吃完第一串香蕉之前,谁也没有注意他。奥雷连诺第二是在
雅各旅馆里偶然遇见他的,他在那儿用半通不通的西班牙语抱怨没有空房间,奥雷
连诺第二就象经常对待外来人那样,把他领到家里来了。赫伯特先生有几个气球,
他带着它们游历了半个世界,到处都得到极好的收入,但他未能把任何一个马孔多
居民升到空中,因为他们看见过和尝试过吉卜赛人的飞毯,就觉得气球是倒退了。
因此,赫伯特先生已买好了下一趟列车的车票。
一串虎纹香蕉拿上桌子的时候(这种香蕉通常是拿进饭厅供午餐用的),赫伯
特先生兴致不大地掰下了第一个香蕉。接着又掰下一个,再掰下一个;他不停地一
面谈,一面吃;一面咀嚼,一面品味,但没有食客的喜悦劲儿,只有学者的冷淡神
态。吃完了第一串香蕉,他又要了第二串。然后,他从经常带在身边的工具箱里,
掏出一个装着精密仪器的小盒子。他以钻石商人的怀疑态度仔细研究了一个香蕉:
用专门的柳叶刀从香蕉上剖下一片,放在药秤上称了称它的重量,拿军械技师的卡
规量了量它的宽度。随后,他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套仪器,测定温度、空气湿度和
y光强度。这些繁琐的手续是那样引人入胜,以致谁也不能平静地吃,都在等待赫
伯特先生发表最后意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并没有说出一句能够使人猜
到他的心思的话来。随后几天,有人看见赫伯特先生拿着捕蝶网和小篮子在市镇郊
区捕捉蝴蝶。
下星期三,这儿来了一批工程师、农艺师、水文学家、地形测绘员和土地丈量
员,他们在几小时内就勘探了赫伯特先生捕捉蝴蝶的地方。然后,一个叫杰克。 布
劳恩先生的也乘火车来了;他乘坐的银s车厢是加挂在黄s列车尾部的,有丝绒软
椅和蓝s玻璃车顶。
在另一个车厢里,还有一些身穿黑衣服的重要官员,全都围着布劳恩先生转来转去
;他们就是从前到处都跟随着奥雷连诺上校的那些律师,这使人不得不想到,这批
农艺师、水文学家、地形测绘员和土地丈量员,象赫伯特先生跟他的气球和花蝴蝶
一样,也象布劳恩先生跟他那安了轮子的陵墓与凶恶的德国牧羊犬一样,是同战争
有某种关系的。然而没有多少时间加以思考,多疑的马孔多居民刚刚提出问题:到
底会发生什么事,这市镇已经变成了一个营地,搭起了锌顶木棚,棚子里住满了外
国人,他们几乎是从世界各地乘坐火车——不仅坐在车厢里和平台上,而且坐在车
顶上——来到这儿的。没过多久,外国佬就把没精打采的老婆接来了,这些女人穿
的是凡而纱衣服,戴的是薄纱大帽,于是,他们又在铁道另一边建立了一个市镇;
镇上有棕榈成荫的街道,还有窗户安了铁丝网的房屋,y台上摆着白s桌子,天花
板上吊着叶片挺大的电扇,此外还有宽阔的绿s草坪,孔雀和鹌鹑在草坪上荡来荡
去。整个街区围上了很高的金属栅栏,活象一个硕大的电气化养j场。在凉爽的夏
天的早晨,栅栏上边蹲着一只只燕子,总是显得黑压压的。还没有人清楚地知道:
这些外国人在马孔多寻找什么呢,或者他们只是一些慈善家;然而,他们已在这儿
闹得天翻地覆——他们造成的混乱大大超过了从前吉卜赛人造成的混乱,而且这种
混乱根本不是短时间的、容易理解的。他们借助上帝才有的力量,改变了雨水的状
况,缩短了庄稼成熟的时间,迁移了河道,甚至把河里的白s石头都搬到市镇另一
头的墓地后面去了。就在那个时候,在霍·阿卡蒂奥坟琢褪了s的砖石上面,加了
一层钢筋混凝土,免得河水染上尸骨发出的火药气味。对于那些没带家眷的外国人
,多情的法国艺妓们居住的一条街就变成了他们消遣的地方,这个地方比金属栅栏
后面的市镇更大,有个星期三开到的一列火车,载来了一批十分奇特的妓女和善于
勾引的巴比伦女人,她们甚至懂得各种古老的诱惑方法,能够刺激y萎者,鼓舞胆
怯者,满足贪婪者,激发文弱者,教训傲慢者,改造遁世者。土耳其人街上是一家
家灯火辉煌的舶来品商店,这些商店代替了古老的阿拉伯店铺,星期六晚上这儿都
虞集着一群群冒险家:有的围在牌桌旁,有的站在靶场上,有的在小街小巷里算命
和圆梦,有的在餐桌上大吃大喝,星期天早晨,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些死者是胡
闹的醉汉,但多半是爱看热闹的倒霉蛋,都是在夜间斗殴时被枪打死的、拳头揍死
的、刀子戳死的或者瓶子砸死的。马孔多突然涌进那么多的人,最初街道都无法通
行,因为到处都是家具、箱子和各种建筑材料。有些人没有得到许可,就随便在什
么空地上给自己盖房子;此外还会撞见一种丑恶的景象——成双成对的人大白天在
杏树之间挂起吊床,当众乱搞。唯一宁静的角落是爱好和平的西印度黑人开辟的—
—他们在镇郊建立了整整一条街道,两旁是木桩架搭的房子,每天傍晚,他们坐在
房前的小花园里,用古怪的语言唱起了抑郁的圣歌。在短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变
化,以致在赫伯特先生访问之后过了八个月,马孔多的老居民已经认不得自己的市
镇了。
“瞧,咱们招惹了多少麻烦,”奥雷连诺上校那时常说,“都是因为咱们用香
蕉招待了一个外国佬。”
恰恰相反,奥雷连诺第二看见外国人洪水般地涌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高兴。
家中很快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陌生人,挤满了世界各地来的不可救药的二流子,因此
需要在院子里增建新的住房,扩大饭厅,用一张能坐十六个人的餐桌代替旧的桌子
,购置新的碗碟器皿;即使如此,吃饭还得轮班。菲兰达只好克制自己的厌恶,象
侍候国王一样侍候这些最无道德的客人:他们把靴底的泥土弄在廊上,直接在花园
里撒n,午休时想把席子铺在哪儿就铺在哪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就不注意
妇女的羞涩和男人的耻笑。阿玛兰塔被这帮鄙俗的家伙弄得气恼已极,又象从前那
样在厨房里吃饭了。奥雷连诺上校相信,他们大多数人到作坊里来向他致意,并不
是出于同情或者尊敬他,而是好奇地希望看看历史的遗物,看看博物馆的古董,所
以他就闩上了门,现在除了极少的情况,再也看不见他坐在当街的门口了。相反地
,乌苏娜甚至已经步履瞒珊、摸着墙壁走路了,但在每一列火车到达的前夜,她都
象孩子一般高兴。“咱们得预备一些鱼r,”她向四个厨娘吩咐道,她们急于在圣
索菲娅。 德拉佩德沉着的指挥下把一切都准备好。“咱们得预备一切东西,”她坚
持说,“因为咱们压根儿不知道这些外国人想吃啥。”在一天最热的时刻,列车到
达了。午餐时,整座房子象市场一样闹哄哄的,汗流浃背的食客甚至还不知道谁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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