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女人母性的伟大,恰很可能是因为她们被看成是弱者,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弱者之后,她们做出的极不甘心的抗争,以及在天性光辉照耀下的极端慈爱的行为。
第十卷 第四章
峨眉山上,我寻找佛一样寻找着一弯冷月,渴望它映入我渴极了的心田。
对植物学浓厚的兴趣到了这儿便荡然无存了。拦住旅人去路,百般乞食的快活顽皮猴子,却也正是世人嘴脸的翻版,难怪人们会在这儿和猴子们亲若骨r,粘若爱侣。这不仅仅在于人是由猴子变来的。
听到琴蛙的音乐,我感伤地坐了半个夜晚。
给珙桐一个吻,吻出因太过纯洁而带来的孤寂。
我望着坐在滑竿里的张牙舞爪、大呼小叫的人们,感慨良久,是啊,即使一个出身卑微、一钱不值的草民,都有凌驾于人之上的狂乱心思。所以,人类的右心室里如果装的是财迷的话,左心室里必定是官迷。
面对入眼帘的秀丽的翠、怪异的山石、漂泊的迷雾和淙淙流泉,我因只能观望而不能切入不能拥有而嗟呀不已。
对日出我没有兴趣。这与我厌恶早起,厌恶清晨有绝对的关系,但不是唯一的关系。金顶昂贵的饮食起居就因为它是万神仰视的金顶,凡人垂涎的金顶,也因为它独揽日出之壮美与佛光的清冷玄秘。可我却不以为然。
但冲着佛光,我早起。
见到了佛光。
那是人世唯一让人一见就会被感动、被牢记、被赋予无数惊诧、赞美和忧郁的光。这时,你会想到超度,想到佛心,想到诗歌,想到清灯下永世寂寥的背影,想到被大智慧者拥抱的美,想到世间之外……
当人的生命在r体上熄灭,灵魂在逃出万恶与仁义组成的不净不洁的筋骨时,引领它们走向美,走向天堂的,我想就是佛光,
也只能是佛光了。
但我并不觉得我与佛有缘。
这使一个和我长谈了很久的僧人神情黯然。
但一个出家的高人与一个混迹于尘世的人,即使只一次对话,各自的内心都有一个禅,一抹佛光了。
在眉州的三苏祠里,我看到无数对苏氏父子,对古典文学不管喜欢不喜欢,热爱不热爱的人,都兴致勃勃又迂腐可笑地进进处处,指指点点,最后无一例外地在苏轼老先生的雕像前拍照留念。
摄影师图的钱,人们图的是苏家的名,纪念的意义就是这样。
还好,图苏轼先生的名,多多少少还有点文化良心;那些耗尽一生也只图个虚名的人,不是被人哂笑,就是躲在屋中一角,抽自己的嘴巴,是典型的自己对不住自己了。
感谢雕塑家,他对生活的理解决不逊于对艺术的理解,瞧好了,苏轼先生侧坐着,睿智、深沉的目光投向只有他才可彻悟的方向,游人得到的只是一个具有讥贬意义的侧影。这符合苏轼的秉性。
承认一个天才,就承认他的全才和智慧对人的某种“不恭”,把侧影留住也好啊,谁叫你不是天才呢?
读懂一个天才太难。平凡人平凡的智力和情感一旦在天才面前饱受摧折之后,立即就群起而攻之,以从世界上抹去这个人及其影响为快事。
悲剧。悲剧的原因就因为他是天才。
喜剧。制造悲剧的人,它们拥有喜剧的外表。
(把天才像一块腊r或萝卜干一样挂在屋檐下晾干!一个朋友曾对我讲起某官僚对他一个颇有才干的部下所说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这句话。这一句极为精辟的概括,早已经是我们的人生游戏中的一个规则,也是那些不能在工作中制作快乐、享受快乐的人恶劣昭彰的写真。我们不必有丝毫的奇怪!)
长城上,我终于再度见到文人的酸腐,做作与夸张。他们永无休止的赞叹和抒情似乎在表明,他们恨不能让自己的肠肠肚肚都变成逶迤的长城,好让自己永生站在长城之上,成为一名好汉。
山下,我看见一帮男女嘻嘻哈哈地穿戴起满族男人的服装,格格们的头饰,还有皇帝和太监们的行头,让拍照的商人乐得像京剧花脸和他们的唱腔一样呵呵哈哈着。
现代人的追求,就是这样不伦不类,图的一把文化的瘾,不管自己有没有文化。
快餐文化;
过瘾文化;
变态文化;
……
想来,过一把登长城的瘾,过一把感受黄山天下无山的瘾,在九寨沟过一把人间天堂的瘾,与在都江堰过一把赞美水利工程功在千秋的瘾,还算是高雅和高级一点的,而那些只惦记着过皇帝、太监、阿哥和格格瘾的,就足见其可笑了。
买了一件纪念品,算是来过长城。
南长城呢?被披露不久的与北长城隔了黄河长江而相望的南长城,又会使人有何种感想呢?
那是战争防御的遗物,血腥的见证,生命的祭台。
我并不喜欢这类战争的建筑物。
它们是历史的遗孀。
我依旧只关注在冷兵器的寒光背面,在无数石头和泥土下面的那些无辜者的生命。
啊,生命……
(什么时候去看看南长城呢?)
那是一座古老得有些羞怯的磨坊。溪水在太阳的金光迸彩中轻柔曼妙地流走。对岸,小巧幽静的树林,以它的黛色和边缘的亮绿作了磨坊的背景。
一个壮健的男子和他俊美的女人在磨坊里忙碌着。一个小男孩像一个还没成年的天使,而且时下与凡人无二,可我却立即从他明亮的眼睛所透露出的澄澈之光里感到了一个迷人天使的存在。他坐在一丛串串红之间,脚伸进松软、散发着清香味的草丛中。
那是一张多么美的脸蛋!太阳若能回忆起它的童年时代,也会自惭形秽的。
我为他勾勒了一幅速写。他回赠我一个阳光一般的,唯有天使才有的动人微笑。
我妒忌在此地的草木泥土、阳光和溪流,妒忌从古老的辙迹中过来的磨坊和旁边那条文静的小狗,妒忌他的父母,世间万千造物获得的造化,全被这小男孩占有。
我妒忌风,它能把天使的芬芳的微笑带到它愿意、它的想象和智慧所能抵达的地方。
而我能吗?
黄河!
黄河,因为担心我一开口与你搭讪你就要断流,或改道,我只能以庄严的沉默与你对视,遥望你滚滚东去。
危机四伏的大山里,天光林气、石山泥途、天蓝云白、荒宅古堡、鸟飞兔窜、雨清霭浊……都不再具有什么意义。尽管我知道,由于身体对精神强烈的对抗使我不再留恋于大自然而铸成了这短暂的灵魂危机,但我真的疲乏得连张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两个夜晚的睡眠是多么的甘美、畅快。万象离我而去,连梦也不再敲打我的脑袋,一切与死亡无二,唯一的区别在于,死亡冰冷无趣,睡眠,无梦的睡眠将没有任何知觉。
湿重的乌蒙山,眷顾过犹如它们的亲生孩子的众生。
任何一种睡眠,都是危机的实验品啊!
第十卷 第五章(1)
与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特别是客栈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谈话,就像在读一篇记叙繁琐却内涵丰富的游记。也许,女人终归是人人事事的叙述者,她们即使参与其中,大多也是作壁上观的吧?倘若有主见,有硬朗的作风,有制作故事的非凡能力,她们大多还是愿意充当一个叙述者的角色。
有时,与陌生的她们你问我答,或我问你答,却又感觉是在埃及法老的墓室里捉摸缜密诡异的机关,爬虫一样嗅着早已蜕化了氧气功能的空气,为一堆扎人眼目的尸骨而惊悚万状,顷刻间又被遍地的珠宝弄得狂喜莫名,可转瞬间只有天宫地府才有的声音,重金属一样从墓壁的另一端传来,你正欲循声寻去,一个活人、一脸银粉透青的活人宦官似的向你走来,在魂不附体之际,法老那永生永世都是那么圆润浑厚的声音又将你唤醒。
跟上了女人的节奏,说不定你又跑了调;等你终于确认了调号,你的歌咏又词不达意……
那日,在傍晚恬静的光色里,我在客栈的木楼窗口,和上楼来换床单的老板娘随心所欲地闲谈着。她是一个颇有机心却也善良壮实的山里妇人。我望着街上被夕阳染得有些失真的景物景色,想到了西门庆在窗棂轻推的口子中张望潘金莲的情形来……老板娘忽然问我:“小兄弟想媳妇了?”我说八字还没一撇哪。她说:“有相好了吗?”我支吾了一阵,说有,但都飞了。她一阵乐,又突然问:“你说说,我们女人家是什么?”我想反问一句:“你以为我们男人家又是什么?”但想来想去,觉得回答这样的问题意义不大,也就沉默下去了。她也不再追问,利索地干完活,叫一个伙计送壶开水上来,就咚咚咚地走了。
一股麻辣烫的幽香钻进了鼻孔,我打算不再计较关于“女人”话题,将晚饭改成了吃麻辣烫,虽然我知道那奇香怪味是从罂粟壳里释放出来的。
一个属于贪吃但不贪睡的夜晚,麻辣烫的夜晚,个性十足的夜晚,诗歌的夜晚。胃腹得到了痛快淋漓的享受,却也破坏了它们的系统,我很快就跑进了厕所。翌日,老板娘笑我拉肚子笑得让自己变成了一堆在蒸屉里刚被蒸熟的猪儿粑,我也陪着她大笑,旁边伙计的笑却像一只老核桃。
大飞水风景区是在大学时代游玩过的地方,记得那是四月初。
怀念往事总是使人倍感时光的无情的,一个住在往日里的人,除了忧伤,就再也没有伴侣,往日时光注定是他们的一个过于形象、过于敏感、最终成为抽象之极的内涵的清苦之徒。在他们看来,寂寞得只能看看残月,听听记忆之河中的声浪,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那是多么使人绝望的“回头路”啊,既不能随便浏览,也不可十二万分地投入,像葡萄糖滚入血y滋生出热量、营养、钙和力气一样。读懂往事的人,应该是神仙的。
我怀念大飞水,并不是念叨着那些让人津津乐道的自然与人文景观,也不是百无聊赖的学生生活之外的一次出外旅行,而是那个奇妙的、让我无法忘怀的夜晚,我和爱情在寒冷的山里客栈里跳舞的情景,几十号人不分男女睡在一起的情景……那是一夜纯白金的时光,我得到了令我有些麻木的灵魂所需要的良药,即使是我单方面的痴情,也给了我;而杂在一起说笑、睡眠的情形又怎能不萦绕于怀呢?瞧瞧,稍不留神,你一倒下去,枕头就是一双“美味四扬”的鞋子或侧着的丰满巨臀,你重重地伸出腿去,碰到的是一张脸或正在大放宏论的嘴,若你的手要松弛开去,伸出去摸到的是一对活乱乱的茹房或干瘪的肚子,若你要斜着躺下去,你甭担心,哪儿都是你的“靠山”,若你抗不住疲倦,要在瞌睡中沉陷下去,醒来时脑袋却安之若素地安放在别人的胯间,若你一不小心喷出一口唾y或口痰,立即就会招来“共诛之共伐之”的吼声,若你施放的p声闪出颤悠悠、温婉缠绵、夜猫叫春似的声响,你不必担心你会被恶作剧者揪出来,有时甚至还会“招蜂惹蝶”,引得一番p音的多声部合唱……我们领教了野山沟里绝美的风光,以及将这些绝美的风光作为诱饵,从而使我们认识到的贫穷、寒冷、困乏与空d,同时也在年青人极度热烈到自负的性情中享受这别致的风味。
我的爱,也是初来乍到,它是山坡上的一片雪花,还是客栈里的一个欢笑、一个舞姿、一个舒心的嗝,还是别的什么?
大飞水已经不是大飞水了,大自然永远不会停止在时间刻度上,尽管我们会时时被它的表象所欺骗。我们,年青得使枯木发抖、野兽干瞪眼的我们,是否依旧保持着原样,以原色的迷人容颜,站在现在的视点上,怀念四月?
那个人,还能想起在谷地,我们为几株开着花、枝条上却无一叶那久久的凝视吗?
怀念,作为对美的东西久久凝视的礼物,如今已无人能够收到。
(那张照片丢失了,我知道,它是在我泪水之中,向后游去,去帮我找回爱的上游我所梦想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我性情的光色,美的起源!)
一只蚊子从眼前飞过,我感觉到了一架波音747从山壁间呼啸而过。
多雨的秋天,人也开始发霉,从皮肤到内脏,都布满了一层庇护灵魂的苔衣。
第十卷 第五章(2)
松鼠灵巧极了,我望着它们爬树的姿态,便感到作为人的笨拙的悲哀。当我万分惊喜于一只火红的松鼠在一棵桉树上,用它宝石一样的眼睛和我对话时,一声枪响,一团火球掉到了地上。那是一支自制火铳的铁砂蛋,穿透了它的胸腔。精准的枪法可以使一个以狩猎为生的人获取了无数兽物的皮r,从而也极准确地分别出了人与动物的差异。
我到坡下的溪涧汲水,很快,我的身体抗不住水的诱惑,赤条条地钻了进去。阳光将远处山上的岩石烤裂了,公路上漫天覆地的灰沙像群马奔驰过的干旱的沙漠。又有一片树林,浓得使人不敢靠近,我知道里面停留者无量的幽深和秘密;它是以黑铁的颜色对峙着毒日头,我隐隐听到鸟儿们的喁喁私语,兽们和睦安然的生活,这类树和另一类树和谐相处,空气是被风滤过的,泥土的清新与草木呼出的氧气,野花绰约的非常之美和一堆篝火的残迹,组成了又一个家园。
溪水就是从林中流出来的。
我享受着溪水对r体无限温柔的抚摸,其关爱的程度使我恍若进入了爱情的胸怀。这时候的r体才有了活力,和溪涧、树林一样注满了神性的快乐。
如果有一个人来临,我们将会在林子里做a的。这是一种不会产生任何负疚乃至罪恶之念的行为,它比心理咨询、医院里精湛的医术和昂贵的费用所给予的疗效好上百倍,当然,它比道德说教更能使人信服,在大自然的盛筵之上,我们既能爱上良辰美景,又能爱上任何一个倾情于大自然的人,并和他们做a。
啊,我意识到了健康,它是一切生命洒脱飘逸之美的母亲。
洛表镇的富庶和古典意趣使我感到愉悦。我看到木板门里伸出的一个老年人的包着白帕的古典的头,慢慢地从一个意象变成了形象。在长长的石板路上走过的青衣黑裤的居民与镇外的乡民,分明就是古前先人的灵魂在物质时代里的复活,并且和我,和更多的外来者在当代世界的腹心地带淡然过往。
一番古色古香的人事和包含他们的建筑,金钱背后的遗风,都会使人宁静,多情。
但我此行的目的地在麻塘坝,僰人的悬棺就停放在那里的峭壁上。
之前,我已在两家刊物上发表了关于僰人悬棺的散文诗。我意念中的悬棺应该是在无人c足,山下云雾缭绕,恍若仙家亲莅的茫茫群山之中,它们具备了供后人仰视和唏嘘的诗一般的氛围,迷宫一样的层次,生命和死亡携手飞翔于山崖、时空之间的无穷感怀。
路上,绵绵y雨飘着,正适合一番吊古探野的心态。我的想象简直可以脱离文字和基本的环境了,啊,天上的人!
刀耕火种。
麻衫葛衣。
刀光剑影。
野酒荒宅。
铜鼓金角。
啊,还有那望不断的莽苍喀斯特地貌,想不完的逝去人事,赶不上的阳刚之魂……
但我失望了。稻田,玉米地,在机耕道上啵啵啵地颠簸着的手扶拖拉机,令人生厌的土路,导游者毫无表现力、背诵课本一样的讲解,几个小卖部那痘子似的糖果……怎能是半神半仙的僰人所栖息的地方?当年的旌旗、血腥、屠刀、点将台怎么能容忍如此平庸的地貌?日月在上,山河居下的中间悬着的对生命无以尽兴、而渴求灵魂永离罪恶的大地的亡者,他们至今仍在忍受尘世的喧嚣。
敬畏死者,是因为我们内心有一个鬼使我们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哀悯死者,是因为我们内心的不洁所产生的内疚;而将死者和他们的棺椁当作旅游文化的“摇钱树”,就是后人的忤逆不孝了。
啊,宁静!宁静又在哪儿?
迂腐者绞尽脑汁想找到那些棺材是如何安放在山崖上的答案,我想他们是失败了的。谁能丈量灵魂的高度,以此来测算历史的沉沦、变异、深度和被后人根据自己的胃口烹调过的色香味?谁能找到灵魂升入太空的路径,从而满不在乎地以物质的形式诠释它们?
很快地,我离开了此地。
太阳出来了,它是不是僰人祖先们遗失在灵魂之侧的一面镜子?
搁下笔,才想起冲好的一杯咖啡,它已经凉了,像一个已经僵硬下去的友情或爱人。原来是指望咖啡来提神,能顺顺当当地写完这一章节,但神志在进入昂扬之后,竟什么也记不得了。
喝下咖啡,心也凉了下来。
窗外的夜色松散散的,隐隐能看到泛白的江水和两岸,对面的大山映在天幕上的影子;来自农舍穿透了江面雾气的灯火,恍惚一个囚了整整一生的梦。
仍然是一个人。
这时,我才觉得指望没了,空空的居室里,所有物品就是寂寞本身,我望着它们,它们也回望着我,这瞬间,泪水涌出了眼眶……
第十一卷 第一章
机会用尽了。新的时机什么时候到来?阿鲁耶达,我又回到金沙江边的这所普通得如同它本身的气色一样的大学校园里,工作,工作,然后是我的创作我的球队和我的孤独。大凡同所有建筑在大江之滨的城市具有的向时空扩张地势的可能一样,我以为只有在水边出现的校园才必有一股灵气,不管这灵性来自于实物实体本身,还是自己的独特悟性,在水边,就是福祉。
你在哪里?你是否一如既往地想起一些日子,它们被你挡在地狱门口,要在那儿等待我的降临?
楼房将夜晚披在身上的时候,我们是黑暗的殉葬者。
时间,它本身就是埋葬。
我们的机会在哪里出现?
阿鲁耶达,爱情本身的危机使我们心醉神迷,忘乎所以地追逐、痛哭、叹息、失望,甚而至于看破了红尘,可我们什么时候明白了爱一个人本身就是危机呢?
或许一切都可以重来。我一遍又一遍地聆听卡本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来》),感受着卡本特青铜般的音质所浸透出的浑然的忧伤,然后我忘情地吟唱,一唱就是泪流满面。当我从一本书上得知这个音乐组合中的妹妹死于因心机梗塞造成的厌食症时,我望着茫茫的金沙江,久久沉思着。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甚至轻微一碰都哆嗦不已。那些令人伤心的碎屑硬若那池秋水,我们在它的映s里看到了我们破碎的形容,变异的神气。
在门的两面,你我各行其是,为生活而忙碌,奔波,焦躁。二指的宽度隔开了两个世界,决定了两种格调,两面形容,两颗心灵,两种思想。啊,你的煌煌白昼正是我漆漆的夜晚,我的阳光却如你倾盆的雨。
由此,我彻底地通晓了爱的两条“腿”:永远平行而无法合并的爱恨!
在焦躁的密林里,一条路通向虚无,另一条通往一个在宿命里必然出现的结局。
我不能停下来,没有走向其中任何一条机关难解的路。我只愿潜伏于由一支老歌镀金的夏天的黄昏,在那里,我渴望我对灵魂的调整卓有成效。
门。
它死硬地挺立着,隔绝着,落地的青春无法听到门那边的应答。
它本无锁,还用钥匙干什么呢?
我长久地凝视着你的面貌,那滞留在相纸上的美!
谁比得过我对你的爱怜,就能从乌云中沥出永恒的蔚蓝。
从蔚蓝中彰现的一张脸,代表了一个叫天堂的梦。
孤独就是如此。寂寞尾随而来。
阿鲁耶达,我们谈到过它们了吗?
地狱的王族们将享受孤独的机会抛给了尘世。我看到世人的心肠里贯穿着地狱的y风。
上帝轻轻地摇着头。
原来上帝也是地狱的居民,他的伟大就在于和你的游戏,而你永远也不知道它的规则是什么。
游戏只有继续,我才找到爱怜你的理由。
我是多么愿意抛弃一切到你的身边,共筑我们爱情的圣殿,就像现在我放弃所有活计,坐在阳台的背影里,心无杂念地想你。
这是另一类享受,面对没有任何功名利禄的原野,大江和永照天地的阳光,我已经是精神本身。
“每个文字都结痂了,你看到地下河一般的精血了吗?”
“它们是记忆的延留,在指尖的磕碰中生响着。”
“阿鲁耶达,我明白你的意思,纸质的时间已经老了,在老得不忍再恣肆地说谎时,我又在青春里徜徉。”
“可它又能指代什么呢?”
“鹰的饥饿,鱼的焦渴!”
这似乎并不像是和你的对话。什么时候你能打起精神和我在一支烟、一杯茶的光景下如此对答,我的爱将是多么的完美,像太阳和诗歌一同驱走了乌云的苍穹。
我曾经在玫瑰的y霾里和它尖利的刺对话,那一时刻,一切都受到了伤害。
玫瑰出生在伤口里,蘸着泪水长大。它是柏拉图的玫瑰,弥尔顿的玫瑰,波德莱尔的玫瑰,我的玫瑰,也是你的玫瑰。
玫瑰的翅膀制作的书签,在失血中痛击我百般珍视的言语。飞不出去的血,又溅上了我的笔尖。
(我在忧伤中亡命地工作着,之后,又亡命地遐思着。)
“阿鲁耶达,除了忧伤,我已没有别的财富。”
“忧伤是多么陈旧、落伍的东西。”
“我知道,它就像圣经的绝版,让圣徒在陈旧的赞美里有如遗落在旷野上的一枚胸针。”
“你我,毫无规则的序列,在忧伤时已经无路可逃。”
“我还是要说,除了你,我已经没别的忧伤。”
停电了。
七月的炎热凝固成了坚硬的黑块。找不到蜡烛,我就带上门,在校园里漫步。
黑影憧憧。我步入了七月之夜的迷宫。蛐蛐的欢叫,增添了时间的幽默情趣,它们比耸立在它们头上的万年青,更能使我觉察到冷色的诙谐,它们蛰居在道路两旁,不动声色地笑着(菜花蛇最乐意成为它们的听众)。
丁香神态古怪。在酷暑之中,我领会不到戴望舒那忧郁的丁香和丁香一样的结着仇怨的姑娘,也看不到颓圮的老墙和一把发黄的油纸伞,我所看到的是一对对年青的恋人并不练达的蝇蚊般的纤细声音。
又是一出爱情的脚本,鬼鬼祟祟的甜蜜,偷偷摸摸的快活,半推半就的羞涩,真真假假的誓言,朦朦胧胧的欲火……他们是不是已把爱情拴在黑暗的柱头上,战战兢兢地维系着生命中那易断的情丝?
梧桐树下,我曾经搂过一个人的细腰。
在教学楼前等级森严般的石级上,我曾经投入过一个人的怀抱而使头脑刹那失去了思想的乐趣。
一只狼犬窃贼一样钻进了角落里的黑暗之中,那里曾经生长着两株令人心疼的玉簪花,我时常在路过时停下脚步,或在课间休息时,将它们凝望。
我站在一株海棠旁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它的悠然之心。天狼星下,我寻找着你的星座,你在时空分野之后,还能不能标出它在大地上的精确位置?
一片光芒照亮了小小的一块空间,那不是流星,也不是为庆贺什么而施放的烟花。我惊奇地停止了漫步,可就在不留神的当儿,光亮从黑暗的空中消失,一股无限的遗憾和惆怅情绪立即袭满了全身。
那是一种在中天灭亡的,在灵魂中无声无息地归隐的,在爱的空间里通过死亡而扩张的绝尘的凄美。
阿鲁耶达,我身陷湿热、险象环生的丛林,你将以什么方式将我搭救?
第十一卷 第二章
我试图教会你舞蹈,对于你来说,这是一种新的尝试。从你的四肢,优雅美丽的躯体中,学会从外到里的对美的感悟,是你,也是我的快乐。如果单单就能从肢体里使我感觉到一种美的话,爱情美妙绝伦的舞姿就让灵魂来欣赏吧。生命,动态万千、永无止境的崇拜,你熟悉内心世界的变幻莫测么?
那是一首什么歌曲来着?
《向往神鹰》!
双人舞!
我没有能够穿越被世俗的平庸和势利所组成的层层障碍,没有在月上中天时走过南门大桥(后来它垮了。重修。很多人在上面走的时候,腿都发软。),迈过城市的坎坷,在强烈的白炽灯光和厚厚的胭脂与皱巴巴的服装之间,看看你生命第一次出演的舞蹈艺术,将会是我内心城府哪孔dx流出的精神,即使是直觉,不管深沉或浅薄,都可以褒奖为爱。
从此以后,我坚决拒绝我的爱在并不洁净的舞台上呈现。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编排了多少舞蹈,已经记不清楚了,所谓充实心灵实则是满足虚荣的名次和奖金,所谓为了集体的你争我夺,都同样控制不了一份份庸俗的心灵。我终于明白,那已经不是艺术,我的艺术领悟和艺术气质都不是这样的。可那终究是艺术,扭扭p股,抖抖胳膊,卖卖笑容的艺术,那也只能是艺术,但不是爱。
艺术与艺术之间没有爱?!
我庆幸,阿鲁耶达,你我之间不是以艺术来绾结的。
我庆幸,我是在没有任何艺术形式的心态下爱你!
蓝宝石镶成的湖泊,注定了它毕其一生的厮守也摆脱不了永生的漂泊。
同样是蓝宝石铺张着的长天,注定了只是心怀旷达的善者深邃的点缀。
七月独有的光亮,在焦躁中躲避
追赶灵魂的无数船帆,水一样柔软
一些绿棵坐在爱情中间
像傍晚临近,我们坐在光和影里
晚风不可一世的雍容已经消瘦下去
肥了的,是一朵对夕阳不恭的晚云
世事所沉淀在我们内心的颤抖
使一切形式如相处的魅力尽失
素冠隶属于一座坟茔,死亡的庆贺
玫瑰早已不满足于它惯有的审美
它与此心对抗着彼心
七月,荒城卓绝的繁荣
从绿茵剪辑的曲径中得到认可
阳台,时间的牢房,基因的流放地
上楼的脚步声是一个虚拟语气
爱情的躯壳,接近鞋子的真实
它躲避在蝎子里,毒汁开出花来
直到夕阳以捉迷藏的方式逃离了黄昏
折s,在时间的后腰上抓住一双手
十字路口或屋顶,将不会有亵渎
成为黑夜里碾碎七月的爱情
水位下降。放浪形骸的江水让出的沙滩比阳光更具有销魂的能量。我需要放浪形骸所展现的能量,也需要你为放浪形骸所提供的信息。
你的来临使七月的大江温驯无比,它往日的倔聱让位于一阵清风,一块湿漉漉的沙地。我没有理由不带着你来到这儿。爱情,干嘛只能在屋里磨损感知,,在山上栉沐时光呢?
黄金的时光,黄金的人,触击了灼热的沙滩便如触摸到了上帝的r体,滚烫而迷人。
爱情是赤l的。
它不需要上帝和他的奴仆——时间(或者上帝是时间忠贞的奴仆)来替爱情摘下它的遮羞布。如果羞怯是道德美仑美奂的象征,爱情就不再存在。
太阳的触须无处不在。爱的指尖也通往r体的各个部位。伟大的阳光的恩爱,通过我们的七窍,在r体的柔情蜜意中舔着灵魂。
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赤l里,我们已无过多的奢求。
住在这冷浸如髓的江水里,爱在水中飞翔。
r体涂上厚厚的沙粒,和太阳捉目相视。
七月精赤的双足,踩在细软的沙土里。
啊,这爱情黄金的沙粒,犹如你我彼此的惺惜,附在我们纯净的r体上,它们容纳了这个七月正午的全部词汇。
装潢得连俗气和低劣者都感到无地自容的饭馆里,在美味佳肴还没通过几个侍者的手变成食物放在我们面前时,我过量的话因你的沉默而愤怒。我几乎成了讲台上的那个我,正把爱情当成凝神聆听的学生,而你的沉默使我感到一切要义均被你忽略。
是不是你的语汇全被饥饿吞吃?还是你储备着并不富裕的言语早已被光y给蛀光?
一顿习惯上的晚餐,把沉闷的空气吃进了肚子里。我看见你的唇所吸收的和它偶尔弹出的东西,就像已进入苍穹的明月对某个奇异的楼阁轻描淡写的一个白眼。
夜晚像感冒一样爬上了你的脸庞,而我踯躅在冰糖一样粘乎乎的月光里,品位着爱情的苦涩。
那从你胸上隆凸出来的山峦,正将我所有智慧和爱的目光阻隔。
我奋力地摇动着诗歌的桨橹,哪里,哪里才是意象的港湾?
那是守门人将钥匙c进锁孔的声音,刺破了长夜。
那在儿时就早已被镰月割伤过的耳朵,因受伤而永不失聪。
我搜寻着万象的音律中你独有的声音,阿鲁耶达,我只听到上帝在他简洁、芬芳的竹榻上的喃喃自语。
我在琴弦上忘怀地呼叫,何时,何时你的倾听才能将那根断弦续上?
第十一卷 第三章
为了身体和它带给我的所有关于美的自由,我不得不放弃在早晨和整整一个上午沉睡在死活不谙世事的梦中的习惯,天未亮就起床,在我看来并不纯净,也不适合于运动的早晨空气里奔跑跳跃,而我当然是领着我的那支球队来完成这场历练的。
关于我的排球队,要说的太多,唉,算了,它曾经引起多少人的憎恨,嘲笑和排斥,不说也罢。
这儿还没有象样的球场,我要说的是一九九四年至一九九八年这样的年辰里,我犹如在荒漠上让球队去寻找绿洲。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绿洲原本就只能在我们的心上,我们的苦辛正是它真正的内涵。
一些老人迟缓而坚韧的动作使我在片刻的感动之后不得不为生命的吝啬、岁月的短促而吁叹。倘若他们在身强力壮之时就已经懒惰过了,享受过了,现在这份辛苦,是补偿,还是一场徒劳的抗争?别人都说从他们脸上意识到了珍惜生命的伟美光辉,对人生执着而不服输的追求,对岁月一截一截的追寻,可我在他们的脸上,眼睛里,呼哧呼哧的嘴里,业已不大利索的腿脚之间看到了一丝平静中的绝望。
他们如此奋争,又会有多少收获、生命有几分延续呢?
此时,他们已经看淡了年少时苦苦追求的爱情,在岁月的帮助下销掉了爱情的堡垒,他们现在只是伙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必要的陪伴,一切欲望让位给了匆匆流逝的日子,而来日又有几多?
啊,爱情,年老的时候就是那如残阳滑下的斜坡一样的额上,被晨光照亮的愁容?
啊,一线希望犹存,一生悲喜已经看惯,才换来这蹒不急不缓的远行,或极力稳住的蹒跚的岁月,替生命圆了一个说法。
我的老人们,我不敢奢望你们幸福,只愿你们健康!
不久,我又返回到了习惯中,在朝阳溢彩流金的时候,我睡了。
在中午之前的人间——令人手足无措,心魂烦躁的闹市——之前,我宁愿就这般恬美地酣睡而去。
你没有责罚我。除了爱情,我们清醒地意识到,我们分属于两个截然迥异的世界,甚至在梦上,我们都难以碰上,甚至打面而过也不认识对方。
宿命里,有时候,我们遗忘,恰恰是新一轮口含黄莲,肚酿苦盼的无边的思念。
宿命里,我们因沉睡而浪费了的时光,恰恰填补了清醒时分的空虚。
可我们的劳动、创作和贪婪的享乐,怎么也无法缝补我们那支离破碎的噩梦。
让我无心无肺、无白无黑、无冷无热地地睡吧。
只有睡眠不对处处罗网密布的世界,时时悲喜无常的爱情负责。
我爱这拥有无穷魔力、色爱和声音的人世,犹如爱与蜥蜴一样活泛的你,很多时候,我的这份爱是通过深沉而无限的睡眠来呈现的。
可有些日子,面对你几万吨级的睡眠,我又张皇失措。你那看似宁静,无一丝波澜的脸孔,都正是你内心、你天性的真切写照,它观照着你在人世的举动,漏出你的隐患。
人类的本性,是不是只有在熟睡时,才准确无误地暴露出来?
我想是的。观察岁面,远比心理咨询、探险者的窥视更有价值和成效。
我真想我过于敏感的灵醒是一群颀长瘦身的清贫蚊蚋,叮咬你几万个方圆延伸的肌肤,使我的爱恋病菌一样涉过缓缓流淌的血y,侵犯你的心脏,成为你美梦的终结。
你睡吧。这是你对生命的义务。
在你身边,爱怜来自于一丝忧愁的甜蜜,它使我成为上帝,静观太空在睡梦的倒影,省察生命,观摩那一只以坟墓的造型横亘在眼睛和嘴巴之间的鼻子,从那里,一条通道走向深不可测的地狱,另一只通向荒芜的天堂。
有了你的爱情,我不是上帝又是谁?
在拥头而眠之时,我们曾经交付给对方的r体脱离纯粹之魂,重新掉进了尘土,就像我们头顶的苍天里,曾经为无穷的意象和思想闪烁着晶亮光泽的星辰,又不得不在光明到来之际坠入黑暗(那是白昼的黑暗啊!)。
阿鲁耶达,你听我说,r体才是上帝,灵魂是他头上那顶染血的荆冠,精神是遮蔽他s处的那块破布。
但愿我这个说法是一句笑话,而笑话从来都无害于人。
难道不是吗,我的精灵?
仲夏之夜。
虞美人妖娆的美。一朵终于不再使追逐时髦的行为降低其柔姿之美的兰花。一只屎壳郎在路边使泥地和大粪蓬松、尖臀朝天的情景就是一个绝妙的幽默。被击碎的一只路灯。一个醉鬼在一堆秽物和一条母犬之间寻找自己的影子。杏子树轻薄的叶片上,一只夜晚的红蜻蜓性冷淡一样,它紧扣着叶脉,进入将死而未死的光辉时刻。铁树的分娩也不容易绽放铁一样的花朵,好事者在花x间摆放的一只馒头使行人变态。串串红像一个暗喻。不长心子的柑橘树是一个鳏夫。塔松之下,你已无法找到一个形容词……
散步。偕仲夏之夜一块散步。
繁星是多么迟钝。远处卡拉ok厅里传来的《迟来的爱》像泼妇怪男从楼上泼下的污水,这是一首令人作呕的歌曲。
和一个学生走到了排球场边。一株缺胳膊断腿的龙眼树后面是一小片竹林。
我决定在树下坐坐。因为我来到这棵树下之前,就已经听到竹林里传来一对男女的声音。同行的学生也听到了。
仲夏之夜本身就是一出优美而秘不可测的戏剧,我们坐了下来,恶作剧的快乐使我们的谈话更加亢奋。毫无疑问,竹林里的一对男女已经听出了我的声音,我明白,作为学生,他们不敢走出竹林来,除非我主动叫他们。
舌头对舌头的搅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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