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冤

第 11 部分

俩人一进西屋,老太太就问:“孩子,我想知道你叫啥名,哪里人?这是我十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一块病。”
“我叫张玲玉,家住江北省青龙县。现在是哪年?”张玲玉说。
老太太说:“现在是1985年4月。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她讲起了10年前张玲玉来到这个家的故事:
“我家是一个不十分穷,但也不富裕的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使三间大房子显得空荡荡的。1975年夏天,我家老头子还在世,一天晚上,我家来了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问我家老头子,想不想给儿子找个媳妇?老头子说,儿子薛贵都30多岁了,哪能不想,只是家里没钱,娶不起啊。来人说他有个妹子,相貌很好,就是有点病,问我老头子要不要。说着将一个女子(就是你)拽了进来。老头子看了说,虽然你说话不太清楚象半语子,但长像还不错,就点头的同意了。来人看我家老头同意了,就要彩礼钱1000元钱。老头子好说歹说,来人才同意降到800元。来人拿钱高兴的走后,我俩当晚就将儿子和你圆了房。第二天早晨,我儿子说,你身上有被皮带抽的伤,还有象生过孩子的印迹。我一听就反应过来,上当了,昨天那个男人是人贩子!我叫老头子赶紧去报案,不一会儿,大队书记和治保主任就来了。与你谈了半天,你一句明白话也没有,老是呆呆的看着这,望着那。书记和主任一看没办法,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对老头子说:这个女子不是傻子,看样子还有点文化,各方面还都不错,只是好像患了失忆症,过去的事想不起来了。她好赖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何况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就当你们做好事了,救人一命。就这样,你与我儿子薛贵就生活了下来,你还生了个儿子——狗子。前年搞人口普查,我给你办了户口,为你俩打了结婚证。”
老太太看着目瞪口呆的张玲玉,又说道:“昨儿,你被雷电击倒,被我抢救过来(解放军南下那会我参加过救护队)。是老天爷不想让你永远糊里糊涂活下去,降雷把你击醒,让你恢复了记忆。孩子,你现在清醒了,我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一直有思想准备,是走还是留你自己做主吧,我和儿子、孙子都不会怪你。”
听着听着,张玲玉突然冲出房门,站在雷雨下,让雷尽情的在头上打着,让雨尽情的在身上浇着。只见她还不时地伸出双臂仰望天空大声的说:“雷你打吧,雨你下吧,你把我这十年的辛酸事都打没吧,为啥让我把过去的一切事都想起来?让我如何面对这两家人哪?”
张玲玉病了,一夜之间烧得满脸通红,满嘴大泡,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着翠翠,一会儿又喊起了狗子,吓得全家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只有精心地照料着她。
张玲玉在炕上躺了三天后,头脑慢慢地清醒了,回想着这十年离家在外的风风雨雨。她庆幸自己没死在外边,虽然被拐卖到这家,不过也得到了他们的关爱,成了家,生了儿子。转念过来,她的脑海里剩下的全是她在青龙县的婆家、娘家每个人的容貌。尤其是刘锁森、翠翠、赵玉香,还有刘锁林和叶兰英。她自言自语的说:“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翠翠也该长大了。这么多年,刘锁森找不到自己,是否另有新欢了呢?”她在尽量的回忆着过去的往事。想着想着,一会流下了热泪,一会自个又抿嘴笑了起来。特别是当她看到可爱的儿子时,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回江北老家去看看翠翠。
第四天早晨,一股清新的空气溢满了大地和农家小院。太阳洒满了小院的房前房后。张玲玉早早的推开了房门吸着充足的阳光和春的气息。吃饭时,老太太高兴的说:“闺女,你的病终于全好了。这十年来够难为你的了。你到我家来时,都快不行了。”
张玲玉说:“是啊,你们不但收留了我,还给我治病,让我活下来,你们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薛贵说:“快别这么说,这都是你的命大,也是我们有缘分。”
张玲玉说:“这么多年了,我娘家一点音信也没有,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肯定是在四处找我,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我很想念他们。”
老太太说:“回去看看应该,回去看看太应该了。我只是担心你回去后还回不回来?”
张玲玉说:“娘,你放心,我只想回去看看亲娘和我那个亲生闺女,让家里人高兴高兴,让乡亲们知道我没有死。我离家十年了,估计刘锁森早就重新娶妻生子了,我到了青龙县也只能先回娘家,想办法看看我闺女。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家,我不会去破坏原丈夫的家庭生活。”
老太太说:“说得好,你真是一个知情达理的闺女。”老太太转过头对儿子说:“等大田播完种,你陪玲玉回家看看,再把狗子带上一起去认认姥姥。”
狗子在一边听乃乃说让自个也跟着娘出远门,高兴的围着桌子转来转去。边跑,边喊:“我要跟娘去见姥姥了,去见姐姐了。”
自从王大章被判刑入狱,郭宝姹和王晓勇被下放到清泉大队,王桂花家就没消停过。王晓勇死后不久,郭宝姹就一病不起,半瘫躺在王桂花家里。为此王桂花和虎妞没少干仗,吵了几次架后,王桂花也看清了这个家没有多大前途可言,就一直挺不起精神来,经常是深更半夜的起来,在长长的黑夜里睡不着觉。这天,王桂花白天累了,晚上做了一个恶梦,她梦见张玲玉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头上还扎着孝布,后面还跟着一个同样的素装的男子和一个男孩,从很远、很远的天空向王桂花飘来,就听空中一声声“娘啊,娘啊,我冤哪,我冤哪!”王桂花举着双手伸向天空大喊:“玲玉啊,娘来接你了。”正当王桂花的手和张玲玉的手就要拉在一起时,一道闪电和一声惊雷过后,张玲玉和男子及小孩都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花。待王桂花再要喊时,她从梦中惊醒了。
自从王桂花做了这场梦后,一宿没睡,心情更坏了,见谁都不顺,看啥啥心烦。早晨,王桂花起来站在当院就数落起张振玉,顺便还带上了虎妞。只听王桂花说:“看人家刘锁林真是好样的,带头承包了农机站,没多久就发财了,你们看着不眼气呀。人家都热火朝天想着发家致富,你可倒好成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麻将耍钱,我看等你把卖你舅家东西的钱耍净了怎么办。我看你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说不定哪天也去蹲大狱。”
虎妞看王桂花不骂了,赶紧低着头向大门外走去。
王桂花对着她的背影又骂道:“你也死在外边算了,死一个少一个,死一个静一个。”
这句话还没说完,只听虎妞“妈呀”一声跑回了院子,惊恐万分的喊:“鬼,鬼,见到鬼了,见到鬼啦。”
王桂花说:“我没说错吧,你们哪有点正经事,不想活就死吧,总是一惊一咋的,大白天哪来的鬼,我看你就象个鬼。”
虎妞躲在王桂花背后上牙打下牙,哆哆嗦嗦地指着大门说:“不信你看,不信你看呀。”
王桂花瞪大眼睛向门口望去,只听“我的妈呀”一声,她立刻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脸打着冷战,她从指缝中看到一名中年妇女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越看越像张玲玉,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王桂花一下子呆了,腿在哆嗦,脸在抖动,整个身子象没有骨头似的,颤抖地说:“玲玉,你是人还是鬼呀?娘这么大岁数可经不起你吓唬了。”说完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嘴里还不停的说:“玲玉呀,是人就说人话,是鬼你就说鬼话。”
张振玉一听到王桂花和媳妇的惊叫声,就跑出了房门。当他看到张玲玉后,被吓得倚靠在墙上,张着大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停地揉着眼睛。
张玲玉走上前来,说道:“娘,我不是鬼,我是你闺女张玲玉啊。我这些年没有死,我真的是活着回来了。”说着,指着后面的男人说:“这个人是我的丈夫薛贵。”又拉过小男孩说:“这个是我儿子狗子。”
薛贵走过来扶起王桂花说:“娘,玲玉真的没有死,我们一家是从山东专程回来看您老的。”
张玲玉一把推过狗子说:“快去喊姥姥,喊舅舅。”
狗子来到王桂花面前说:“姥姥,我是您外孙子,叫狗子。”然后又走到惊慌失措的张振玉面前说:“舅舅,我是您外甥。”
这时王桂花、张振玉像是在梦游状态似的,半信半疑地把玲玉一家三口让到了屋里。进到屋里后,张玲玉搂着王桂花、张振玉一起大哭起来。这哭声是各怀心腹事的反应,这哭声也是王桂花、张振玉最闹心的一次。
不一会村里就传出王桂花家闹鬼了,还说,十年前的池塘女尸炸坟了,还领回来一大一小两个男鬼等等。一时间,全村人都躲进家里,谁也不敢到王桂花家看看究竟。
王桂花和张玲玉的哭声一直传的很远很远。娘俩哭过后,张玲玉向娘述说着自己这十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王桂花说:“十年来,我们一直以为你被刘锁森害死了,我们同刘家打了十年的官司。”
张玲玉忙问:“刘锁森现在怎么样了,赵玉香、刘锁林和翠翠都还好吗?”
王桂花简单的把这十年刘家的情况向张玲玉介绍了一番。张玲玉就象在听天书,听得目瞪口呆。最后,王桂花说:“十年来所发生的事太多了,太离奇了,太悲惨了。老刘家遭的罪真是一言难尽啊。你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呀?我这十年不是在造孽吗?”
王桂花走回自己的房里趴在被摞上哭着。她想起了这十年来,王大章、张振玉和自己在对待刘锁森的案子,始终抱着张玲玉被刘锁森杀害的固执想法,为自己对刘锁森本人及赵玉香全家所做出的伤天害理之事感到内疚。这悲伤就像是对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的羞愧,这眼泪就像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洗涮。她想不出今后自己如何面对社会,如何面对家人,更如何面对刘锁森、刘锁林、叶兰英,尤其是死去的赵玉香和已长大成人的外孙女刘翠翠。
第十九章 百感死人复活 公正姗姗迟缓
刘锁林正在自己的小土屋里睡觉,晨曦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微笑着,似乎在做着美梦。
他梦见娘和张玲玉都活着回来了。在他和叶兰英婚礼的酒宴上,全家六口人欢聚一堂,好不热闹,趁他还在喝着酒,赵玉香走入新房,满心喜悦的给新人铺着新床,还在被窝里塞进了一把大枣,希望他俩早生贵子。这时,刘翠翠一手一个搀着叶兰英和刘锁林迈着醉步进了d房,赵玉香让他们早点休息。赵玉香和刘翠翠出去后,叶兰英也不装醉了,起身c好门栓,拉好窗帘。刘锁林望着新娘子美丽的身躯,一把搂住了兰英,想把她抱上床,可不知是怎么了,叶兰英象脚下生根了似的,他怎么也抱不起来。
“叔叔,你快醒醒。”刘翠翠催促着说。
睡梦中的刘锁林听到刘翠翠的喊声,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还一边回忆着刚才的梦境。
刘翠翠说:“叔,你又做什么美梦呢?看你伸手要抓我,我还以为你醒着呢。”
刘锁林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你这么大早就跑来,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是啊,昨天下午我和柱子叔一起到市中法为我爹申冤的事立案,可是申请身源鉴定必须先付两万多块钱,我哪有那么多钱啊?可人家说不交钱就不能立案。柱子叔说他回省城借去,我没让。当年我爹的假眼球是他出钱装的,为我爹打官司他也一分不要,我乃乃和你入狱,他也是无偿的跑上跑下,这几年来,他也一直在关照我。我想,咱们得自立了,不能总让人家帮助。”
“翠翠,你长大了,做得对!”
“出了法院,我就坐火车赶到县里,到了县客车站,哪还有长途车啊?我心里着急,就赶夜路走回来了。”
刘锁林说:“那我赶紧给你做饭,你先歇会儿,喝口水。对了,你说那个什么”鉴定“咋那么贵啊?”
刘翠翠说:“叫dna鉴定,能确定我和那具池塘女尸有无血缘关系。这种鉴定只能上北京去做,费用是两万多块,怎么办呢?”
“那个鉴定有准吗?”
“叔叔,你不知道,那是全世界最先进的遗传基因鉴定,母子关系鉴定的准确率是百分之百。只要确定了我和那具女尸没有血缘关系,我爹就可以从监狱里出来了。”
刘锁林一拍大腿说:“对啊,评书里不就说过开棺验尸吗,咱们怎么没早点想起这招呢!这个鉴定一定得做。我承包的农机站刚开张,最近手头不宽裕。不过你放心,我三天之内,头拱地也会把这笔钱给你凑齐。”
二人正说着,门“咣”的一声就被撞开了,叶兰英像疯子似的冲了进来,气喘嘘嘘的依在门框上,含着眼泪喊道:“张,张玲玉,回来了,张玲玉活着回来了!我们的冤出头了!”喊完捂着脸大声地哭了起来。
叶兰英哭了一阵儿后,看着目瞪口呆的刘锁林和刘翠翠没有反应,叶兰英又大声说:“翠翠,你娘前天活着回来了,现在就在你姥姥家呢。他们都以为是见了鬼,差点把你姥吓死,你舅都被吓傻了。村里人都说,老张家来了三个鬼。”
刘锁林和刘翠翠呆呆地望着叶兰英,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既感到惊讶,又感到突然。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后,一起冲出了房门。刘锁林骑上叶兰英骑来的自行车,刘翠翠跳上后座,二人向清泉大队狂奔而去。
此时,刘锁林和刘翠翠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耳朵里有一片嗡嗡地响声。而且这烦心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长。随之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仿佛有人使劲地敲着一面铜锣在耳边,震得全身都在麻木。他俩的心里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想法,大脑里也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念头,那就是尽快看到和听到叶兰英惊呼的事情是真还是假。
当刘锁林和刘翠翠从叶兰英的惊呼中反应过来后,钻心的疼痛一次次无情地向他俩的心头袭来,就像张玲玉用刀子在一片一片地割他俩身上的r,两眼冒金星,喉咙喷火花。两人全然不顾山道弯曲不平,道路沙土飞扬。不顾车子的承载能力,零件的松动悲伤,一个劲儿地快蹬、快蹬。
刘锁林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车把东歪西拽,脸上除了汗珠、泪珠滚落之外,脸色就像火烧的r皮一样。刘翠翠除了搂紧刘锁林的腰催促快、快之外,再无其他语言,这个“快”字就像一个疯子在悲伤和愤怒到了极限涌上心头的叫声。
车轮和沙土,一个在悲情,一个在愤恨,不可遏制的怒火一直在刘锁林和刘翠翠的心中燃烧。“难道这些年的不白之罪就这样白遭了吗?难道老刘家的冤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刘锁林和刘翠翠哭笑不得,欲笑无声,欲哭无泪。让老实的刘家人承受这天大的苦难是不是太冤枉了,只有风、沙、土在争辩着。
刘锁林和刘翠翠像两头发疯的牛一样,闯进了王桂花家的院子。随着两声“扑通”和一声自行车倒地的声响,两个人冲进了屋里。刘锁林顿时惊呆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毁掉了老刘家和把赵玉香送上不归之路的人。他的两只眼睛像两颗巨大的火球要喷s在张玲玉的身上。刘翠翠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眼睛不停地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和身上搜索着,当她确认了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亲娘张玲玉时,刚想上前叫声娘,大脑里立即闪现出乃乃临终前痛苦挣扎的表情,闪现出爹爹抠眼鸣冤绝望的惨状,闪现出叔叔病危被抓被关的场面,闪现出二婶被被嫁寻死上吊的情景,闪现出自己跟着乃乃千里寻证路上所遭受的苦难。
她咬着嘴唇,本来平整的脸蛋儿扭曲了,变得皱皱巴巴。她的声音也变味儿了,吐出来的字也像扔出来的石头,像要一下子把人击倒。每一句迸出来的话,都像无情的鞭打,把王桂花、张玲玉和在场所有人的梦撕碎了。
张玲玉流着泪水对刘锁林说:“锁林,这些年嫂子确实对不起你们,尤其是娘和锁森。”
刘锁林带着哭腔说:“你光是对不起娘和哥吗?你不但对不起娘、哥、兰英、翠翠和我,你还对不起花月村的天、花月村的地和花月村的人。”说完依在门框上痛哭起来。
张玲玉回过身来望着翠翠说:“翠翠呀,这些年来,娘一直在挂念你,你能理解娘想你的滋味吗!”说着走过来要搂刘翠翠。
刘翠翠挡回了张玲玉伸过来的双手,闪在一边,用两眼喷出的愤恨的目光看着张玲玉说:“我没有娘,只有乃乃、爹、叔叔和婶儿,我娘早死了,在我家自留地里埋着呢。”
王桂花说:“翠翠,她真是你的娘啊,她活着回来了。”
刘翠翠冲着王桂花大声喊道:“她活着回来了,那死去的又是谁?”
王桂花木呆地看着刘翠翠不敢大声地说:“翠翠,她真是你娘啊,这些年她没死。”
刘翠翠又厉声地问道:“这回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再认错了,老刘家可没有人再能替死、替抓、替关了!”
王桂花、张玲玉目瞪口呆的还想说什么,只听刘翠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转身冲出房门,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去。
张玲玉随后也冲出了屋子,冲着翠翠的背影大声哭喊道:“翠翠,翠翠,娘对不住你,娘想你啊!”追到院门口,望着翠翠离去的背影,张玲玉趴在门柱上放声痛哭,嘴里不停的喊:“翠翠,你和娘说说话吧。”翠翠一直也没有回过头来。
屋里的刘锁林听到翠翠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着张家吃饭的场面,一股怒火立刻涌上心头。他一把揪住惊慌失措的张振玉的脖领子,一顿大嘴巴子扇了过去,每打一个耳光,就哭喊一声“你还我娘”,“你还我哥”,“你还我媳妇”,“你还翠翠的童年”,“你还我家的房子”,“你还我家的东西”……
王桂花每听到一声耳光响,都感觉是打在自己脸上,她用双手捂住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敢面对眼前的一切。
王桂花大哭着说:“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吗?玲玉呀,你回来干什么呀!”
岭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办公楼前,刘翠翠冲着两名拦阻她的法警大声哭喊:“我要见岳院长,我要见岳院长。”
刘翠翠的喊声里带着愤怒,带着悲惨,带着冤屈,听到的人无不感到心灵的震撼。这喊声传遍了法院,也传到了正在食堂吃午饭的岳院长的耳中。岳院长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走了出来,老远就说:“刘翠翠,你先别喊,出什么事了?”
两名法警见岳院长出来了,放开了刘翠翠。刘翠翠跌跌撞撞地扑到岳院长怀里,大声喊着:“我娘活着回来了!我娘回姥姥家了!乃乃啊,爹啊,我们冤枉啊!”
岳院长吃惊地问:“你说什么?张玲玉活着回来了?”岳院长突然感到怀里的刘翠翠没动静了,低头一看,刘翠翠已经昏厥过去。岳院长立即吩咐那两名法警:“快,把她送到医务室去。”
四个小时后,刘翠翠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慢慢地苏醒过来。她不顾正在注s着滴流,“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就要下地,被旁边的女大夫一把按回床上。
刘翠翠喊道:“你干嘛拦着我,我要为乃乃和爹申冤!”
大夫平静地说:“你家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你还不知道,你刚才因为劳累过度,心力憔悴,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岳院长正在开会,她听说你醒过来了,会下来看你的。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听我安排吧。”
“不行,我得申冤。我要让我乃乃复活,我要让我爹走出监狱,恢复自由。”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中午,岳院长把你送到这儿,一面要求我们尽快抢救,一面指示刑事审判庭的人立即与清泉大队电话联系,核实情况。现在刑事审判庭的同志已经在奔赴你姥姥家的路上了,审判委员会也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专题研究为你家平反昭雪的事,听说公安局、检察院都来人了。”
刘翠翠听到这儿,慢慢平静了下来,闭上眼睛,眼角里不停地流着眼泪。
过了一会儿,医务室的门开了,岳院长走到刘翠翠的床前想查看刘翠翠的病情,后面还跟着几个当官模样的人。
刘翠翠一见岳院长进来,坐起身来说:“岳院长,我没事儿了,我昏过去这四个小时的事我都听说了,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岳院长说:“什么?感谢?这个冤案让我感到的是痛心,是耻辱,是无地自容。大家别忘了,是法院下的判决,让一个无辜的人在监狱里服刑十年,应该是我们法院向你的父亲和你的家人道歉才对。”
刘翠翠说:“岳院长,那咱们去把我爹接出来吧。”
岳院长说:“现在还不行,应该按照司法程序办理平反事项。你别着急,等身源鉴定结果出来,法院会重新开庭审理此案,还你爹清白。对了,一会儿法医会来给你抽点血,然后和你娘的血样一起送到北京做亲子鉴定。”
刘翠翠说:“可鉴定的钱我们还没凑齐呢。”
岳院长严肃地说“糊涂!我刚批评了立案庭的同志,天下哪有你冤枉了人家十年,还要人家自己出钱证明清白的道理?”
刘翠翠擦着泪水说:“执法人员要是都象你就好了,如果当初是你主审,我爹就不会被冤枉,我奶就不会惨死,我叔和耿庄的四个人就不会被抓,我二婶也不会被迫嫁给一个傻子好几年,我也不会受那多的苦和遭那么大的罪了。”说完急忙冲下地抱着岳院长的腿哭着不起来。
“翠翠啊,你别着急,法院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你父亲的事办好的。刚才大夫说,你都三顿没吃饭了。走,到我家去,我给你做好吃的。另外,你也该给你爹的律师打个电话了吧。”
1985年4月30日,上午十时,岭南市中级人民法院第四次开庭审理刘锁森杀人案。虽然对即将宣判的结果大家都已心照不宣,但在法庭内外还是人满为患,特别是新闻记者更是接踵而至。
刘锁森面无表情的坐在被告席上,他的时间还停留在十年前。在整个审理过程中他只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杀人,我是冤枉的。”
当担任审判长的岳晓红院长请辩护人辩护时,身着律师服的刘明柱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尊敬的审判长,我今天不想再重复我十年前的、已被铁的事实证明了的辩护词,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天的审判结果将是什么。
培根说过:一次不公正的裁判,其恶果甚过十次犯罪。因为犯罪只是违反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裁决是毁坏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我想请大家看看这场天冤给无辜的刘锁森一家人带来了什么?——30岁的刘锁森顶着莫须有的罪名服刑10年,人生能有几个10年啊;51岁的母亲为儿子的清白寻找证据,被定为伪证罪,被关押了100多天,出狱后不到半个月就英年早逝;当时23岁的弟弟为母亲和哥哥申冤,进京上访被当作反革命分子拘留了一个多月,其未婚妻也被迫远嫁他人;8岁的女儿幼年辍学,14岁就被迫外出打工谋生。最后本案的被害人张玲玉10年后竟活着回来了,这才证明了刘锁森的清白,才证明了赵玉香不是做伪证,才让人们想起了刘锁森一家人所蒙受的天冤。试想,如果张玲玉不回来呢?为什么我们要把一个守法公民的清白与否,寄托在这样一个非常偶然的事件之中呢?刘锁森一案经历了省、市、县三级司法部门,我真不明白,当时这么多部门为什么没有一个能够给我的当事人以公道,以至于他虽然没被枪毙,却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入狱十年。在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逻辑——公共权力私有化必然导致冤案。错案出现。法律在某些掌有公共权力者的眼里,还谈得上什么尊严、庄重,只是他们可c、可控、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道具罢了。
有些人可能会说这是“四人帮”危害的结果,但是我今天要问:为什么刘锁森家破人亡,受了天大的冤屈,最后竟要求家人不再上访,不再申冤,宁愿自己服满十五年有期徒刑。他能是心甘情愿的吗?不是!他是害怕申冤,他害怕继续申冤会让自己的弟弟和女儿也得到母亲为儿申冤同样的结果,使自己再失去二个亲人。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一个守法的公民从申冤无门,到越申越冤,最后竟然不敢申冤,这是为什么?这种现象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造成这种冤案的根源不根除,今后还会出现蹲冤狱的“刘锁森”,还会出现被冤死的“赵玉香”。
最后,我要提醒那些冤案的制造者们,这样的冤案在破坏中国法制建设的同时,也在为他们自己和全体守法公民们挖好了一个大大的陷阱,那就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遇到不幸的事件,如果当事人没有刘锁森这样“幸运”的话,就只能像赵玉香那样,黄泉路上再申冤了。“
刘明柱的发言深深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灵,以至于在他结束辩护时,竟没有人察觉。
最后岳审判长宣读了《判决书》,
“岭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
(1985)岭刑改字第008号
原公诉机关江北省青龙县公安局。
申诉人(原审被告人)刘锁森,男,…………
原判根据被告人供述、公诉人公诉、证人证言、物证、现场勘查笔录、法医鉴定等相互印证的证据,确认刘锁森杀害张玲玉事实。认定被告人刘锁森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本院查实,申诉人刘锁森的妻子张玲玉于1975年5月1日下午,因精神病复发,出走失踪。1985年4月11日,张玲玉返回家乡。经公安部身源鉴定室的dna检测,返回家乡的张玲玉与刘锁森的女儿刘翠翠确系母女关系,刘锁森杀害妻子张玲玉的事实不成立。因此,原判认定的事实错误,本院予以否定。申诉人刘锁森提出的刑侦人员对其犯有刑讯供罪和其无辜服刑10年的国家赔偿要求,本院将另案审理。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条之规定,改判如下:
刘锁森无罪释放。……“
还没等审判长宣读完《判决书》,全场就响起雷鸣般的的掌声。
当刘锁森等人走出法庭时,法庭门口围了一大群记者进行采访,见刘锁森、刘锁林、叶兰英和刘翠翠都一言不发,记者们只好去采访辩护人刘明柱律师。刘明柱一边走着,一边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一名记者问:“刘律师,你们现在去做什么?”刘明柱说:“我们要去赵玉香的坟前,让她在九泉之下知道,儿子的冤枉平反了。”
记者问:“你们将怎么对待那些对刘锁森刑讯供的刑侦人员?”
刘明柱说:“我们将以杀人罪起诉他们。”
记者问:“今天法官说将另案审理对刘锁森赔偿案,你们准备申请赔偿吗?”
刘锁森突然开口说:“咋赔?我想让娘活着,我想让女儿重新上小学,我想让我的一切回到十年前,这些能赔吗?”
记者又问:“张玲玉现在是双重婚姻,你打算怎么处理?”
刘锁森说:“由她定吧。”
一名记者抢着问:“刘锁森,我今天注意观察了,你从进入法庭一直到现在,始终没露出过笑脸,难道你不为你的无罪释放而感到高兴吗?”
刘锁森怒目瞪了这位记者一眼,转过身上了车。刘明柱反问这位记者:“迟到的公正也是公正吗?如果你无辜被监狱关了十年,再宣布无罪释放,你能乐得出来吗?”
一名记者见刘锁森上车了,拉住刘明柱问:“刘律师,你的当事人能得到多少国家赔偿?”
刘明柱一边关着车门,一边说:“以法院判决为准。”
刘锁森和刘明柱、刘锁林、刘翠翠、叶兰英一起乘坐面包车,向青龙县驶去。
虽然刘锁森的案子平反了,大家不用再为申冤四处奔波了,但车里的人怎么也乐不起来。因为这十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已经把他们的心伤透了,车里只能听到车轮和路面发出的磨擦声。
在花月村背后的池塘边,众村民们正在柱子娘的指挥下,搭建着赵玉香的灵棚。乡亲们都自发的扛来木杆,绞手架和黑白布。在赵玉香的坟墓上面拱起了一个棚盖,棚盖的四周c满苍松、桧柏枝子。在棚面到地面两边垂下两条白色布帘,顶部是用黑布扯起的横幅,横幅上是白字写着“沉重悼念亡母赵玉香。”两侧白帘布上用黑字写着“申冤路上欲断魂”和“亡灵委屈已昭雪。”乡亲们还在赵玉香石碑前安放上个供桌,供桌上摆满了水果和香炉等祭品,在桌下还有一个大泥盆,旁边有大堆烧纸。同时,还在赵玉香的坟堆摆满了鲜花和绿草。棚子里面悬挂着赵玉香生前的遗像,遗像的两边是乡亲们送来的挽联和花圈,整个悼念会场庄重严肃。乡亲们都说:“悼念赵玉香的排场是花月村百来年祭祀一个亡灵的头一次。”
在王桂花的家里,已经是哭声一片。张玲玉一心要去参加赵玉香的悼念活动,王桂花和张振玉执意不让去,几个人在屋里争吵起来。
张玲玉哭着说:“赵玉香在世的那些年,一直把我当成亲闺女。是因为我的出走,才在申冤的路上走过了许多的艰难的历程,死了我也没能看一眼,觉得很对不起她,再不去参加就会更说不过去了”。
王桂花说:“你回来得知刘锁森的事后,没直接到公安局、法院讲清楚,翠翠对此一直记恨在心,你就是去了,刘家人和众乡亲也不会给你好脸子看的。”
张玲玉说:“当时我都蒙了,你们给人家制造那么多灾难,咋不想着点。现在,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自己心里能过得去就行了”。
张振玉说:“我看,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收拾收拾赶快回山东吧”。
张玲玉说:“怎么说在我回山东之前也得再看一眼翠翠和锁森,一个是亲生闺女,一个是近十年的丈夫。我本来就对不起他们了,不去就更对不起他们了,你们不能让我后半生都在受良心上的责备吧”。
王桂花说:“不能去,就当你没有那个家”。
张玲玉火了,说道:“我们总得做点对得起良心的事吧。我再说一遍,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不用你们管!你们把事情做绝了,还我和你们一样吗?”。
这时,只听下屋里响了一声碎玻璃的声音,王桂花、张振玉、张玲玉和虎妞进到屋里一看,郭宝姹躺在炕上直挺挺的死了。那个水杯子碎了,地上一点水都没有……
第二十章 坟前祭慰冤魂 耿庄跪谢还愿
在赵玉香为儿子申冤的路上,乡亲们有支持她申冤的,也有望而却步的,还有落井下石的。但真相大白后,人们无不为赵玉香的冤死而感到惋惜,对她家的遭遇感到愤慨和同情。对刘锁森今天祭慰赵玉香的活动,全村人给予了最大限度的支持和帮助。
大队刘书记看柱子娘在坟前擦着新立的石碑,走过去对柱子娘说:“柱子娘,这十几年来,你是铁杆的”保皇派“,刘翠翠这孩子一直也是你帮着带大的,真不容易啊!”
柱子娘说:“我出点力算什么?赵玉香才叫惨呢!她30岁就守寡,好不容易带大了两个儿子,还没等到享福就遭受天冤,自己也丧命在为儿子申冤的路上。”说着流出了眼泪。
刘书记说:“唉,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锁森身体怎么样。我听说他的腿被打折过,腰也不行了,还瞎了一只眼睛,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
“太惨了!”柱子娘指着旁边那座被挖开的坟丘,问道:“那具女尸怎么给挖走了?”
刘书记答道:“前些日子,县公安局来人给挖走的,说是要重新立案侦察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有眉目了吗?”
“昨天,我听派出所长说,已经查出那个女人原是我省东部山区的,被人贩子拐骗出来,走到这池塘边时,她查觉上当后想逃跑,被人贩子残忍地杀害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偏偏赶上张玲玉那天犯病走失。”
“那个杀人的人贩子抓到了吗?”
“过了这么久,上哪抓去啊?我听说,已经全国通缉了。”刘书记答道。
“真是造孽啊,十年了,那个罪犯又得坑害多少人啊?”
“可不是吗,制造一个冤案就等于放纵了一个坏人继续危害社会。你听说没,县检察院把当时整赵玉香和刘锁森的那伙人都抓起来了。”
“刘锁森遭受了这么多的罪,能挺过来太不易了。所以他头一回来祭祀赵玉香,咱们得准备好一点才行。”
刘书记又对柱子娘说:“对了,柱子娘,刘锁森家原来的房子都收拾好了吗?今后,他就得住那啊。”
柱子娘说:“早就收拾好了,张玲玉的哥哥张振玉昨天又赔偿了一些新式家具和锅碗瓢盆,叶根英还给买了一台彩电,布置得像新房似的。”
刘书记说:“当然得布置成新房,你没看出来,刘锁林和叶兰英快办喜事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远处一辆面包车急驶而来。刘锁林下车对柱子娘说:“二娘,现在开始吧?”柱子娘点了点头。
只听柱子娘对大家说:“乡亲们,祭祀赵玉香的亡灵马上要开始了,请大家都站在赵玉香的亡灵前面。”随后又对刘锁林说:“让刘锁森也穿好孝服在灵前站好。”
这时,刘锁森在翠翠的挽扶下,同刘锁林,叶兰英一排的站好后,柱子娘走上前来拿起桌子上的三柱香点燃后c在香炉里拜了三拜后转身对所有人大喊:
“祭祀开始。首先请赵玉香的儿女们跪下,跟我拜三拜。赵玉香的儿女们磕头,乡亲们鞠躬。一拜赵玉香生前为人正直,助人为乐,是我们心中的好姐妹;二拜赵玉香生前为了儿女,付出了生命,是儿女心中的好母亲;三拜赵玉香为儿申冤,信念坚定,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大家按柱子娘说的做完后,每个参加祭祀活动的人都从灵前走过行礼、说上几句话。
山里的风丝断了,池塘的水纹平了,路边的花草焉了,好象整个山村的空气都停止了。只有赵玉香墓碑前那三柱青烟线在人们的心里向笔直的天空升腾着。把刘锁森、刘锁林、刘翠翠、叶兰英和众乡亲的祝福和思念带向了赵玉香在天之灵……。
祭祀活动结束后,乡亲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山下走去,只有刘锁森跪在赵玉香坟前说啥也不肯起来,非要独自给娘守夜不可,在刘锁森的一再坚持下,刘锁林和翠翠不得不同意了。
入夜时分,月光照着池塘和周边的油菜地,微蓝的月光,清澈的湖水,黄色的油菜花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刘锁森一个人跪在赵玉香的坟前,说着,哭着,喊着。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自己小的时候,娘对自己的呵护;结婚以后,娘对家人的爱护。在他的脑海里还不停的闪动着,娘领着翠翠千里寻证,所经历的一个个艰辛场面,娘在狱中遭受非人待遇和为儿申冤的场面。想到这些,刘锁森积压了十年的心酸和眼泪如潮水涌了出来。刘锁森的悲情让枝叶低头,小鸟不叫,刘锁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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