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

第 12 部分

路子皓哭得一塌糊涂,东张西望四处看,大小姐,你当真狠心,竟见都不见哥哥一面么?
出城不过数里,素面朝天,青衣广袖,当中翩翩行来,数千送嫁侍卫尽皆默然让道,竟让她一路走到銮舆前,驾者勒马停车,澹台烾凤满脸怒色,刚欲发作,却被身边一侍从狠狠瞪住。
“子归。”她轻声唤。
銮舆门开,撇了红毯,新郎一脚踏在尘土里,新娘气得两眼冒火。
“我给你送酒来。”太平浅浅笑道,抱过一坛酒递给路子归。
路子归接过,他知道,这酒定是“子归”无疑,伸手欲拍,却被太平拦住:“子归,没有送别酒呢,带去慢慢喝。”
路子归看着她,伸手慢慢的轻柔的理了理太平披散的短发,良久,展颜笑道:“好。”
太平嫣然一笑。
世间纵有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千般妖娆,万般妩媚,有怎及此刻我眼中的她,烙我心中,倾世风华……
我不觉苦,你不为我哀,我知道,此情,你能懂。
她身后侍女目不斜视,远远处,一黑一白,对影成双,路子归转头回銮,再无挂念。
明月千里,年年岁岁终有再见之时,纵使没有,纵使相逢从此陌路,此生能得有一遇,无憾了,你不悔,我心亦然。
銮舆再行,骑马在侧新娘狠狠瞪着太平,五分轻蔑,三分得意,二分怨毒,正张狂,突然耳边淡淡传来一声:“公主殿下,你带了八百一十七人来我大姚,死了一个,尚余八百一十六人,通通留下可好?”
澹台烾凤一惊,再回头看,那青衣身影已经去得远了,身旁侍卫装扮的青年女子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澹台烾凤竟然结巴道:“没,没什么。”
青年女子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追问,低语叹了一声:“这大姚人,倒也有几分风采。”
小小年纪,敢认输,输得起,夺夫之辱尚能忍,这般心计,这般钢气韧性,比起那传说中的君家女儿尚深沉上许多,要那大姚皇帝当真容她不得才好,要不再给她几年长硬了翅膀,恐怕真有可能成为我大姒的祸患。
不管大姚皇帝容得容不得,或许还是自己先下手比较保险些,刺杀她未必比刺杀大姚皇帝容易,而且她身后牵扯的背景势力复杂,还是借刀杀人的比较好,怎么行事呢……
澹台烾麟心思百转,竟然一路都没有觉察出澹台烾凤的神态很不对劲。
澹台烾凤暗骂荒谬,绝对不可能,可是,如果……
澹台烾凤狠狠的甩了甩头,不敢再想。
这只是一个开头,灯下太平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丢了块点心进嘴里,只是这结局拖的时间要长些了。
天上掉下的林妹妹
“二姐,你是说绕道?现在?”澹台烾凤瞪大眼睛看着澹台烾麟。
“嗯,立刻绕道,避过燕云十八洲,从奇南山走。”澹台烾麟肯定的点头。
“为什么?”澹台烾凤怪叫,要知道,这绕道而行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事,多出来近一个月的行程不说,撇开姚朝这边送嫁的肯不肯也不说,在燕云十八洲那边,两国的边界上,大姒的迎亲队伍可都早早准备好了等着呢。
澹台烾麟的心情仿佛很好,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笑道:“十三,你可知道,你娶的这个御封帝子比那嫡亲的真皇子价值可一点不低呢。”
澹台烾凤一脸的不解。
“我问你,你娶的这个御封帝子是谁?”
“路子归呀。”澹台烾凤脱口而出。
澹台烾麟皱了皱眉头,很有耐心的再问:“这个路什么的原本又是谁?”
路子归就是路子归,还能是谁?澹台烾凤迟疑半天:“卫太平的未婚夫?”
“对了!”澹台烾麟点头:“就是康擎世女的未婚夫!”
澹台烾凤还是一脸的不明白:“不就是羞辱了那傲慢的卫太平一番么?还能有什么价值?”
“羞辱了卫太平这个价值可就大了……”澹台烾麟感叹的微笑。
“卫太平是谁?她是燕云十八洲百姓等了几十年的君家家主,燕云十八洲得君家百年经营,完全脱胎自君家手中,当年姚朝从内地迁民入燕云十八洲,世人皆不愿,去的多是君家帐下兵士的家眷,从上到下,那块土地无一没有君家人的影子,名义上属大姚,实际君家人才是那块土地的无冕之王,哪怕如今君家人已有几十年不曾涉足那里,但君家人在燕云十八洲的声望权威却无人能及。那块百战之地,被君家人强行整合近百年,如今各族通婚,文化混杂,早已隐隐自成一派,姚朝和我大姒历代皆将那当战地,不曾安抚只强加兵戈,早已在那失尽民心,轻易挽回不得,之所以现在属于大姚,只不过是因为君家始终对大姚衷心耿耿罢了,几十年了,那块血性的土地也随着君家雌伏了几十年,看到辛辛苦苦盼了几十年的人软弱如此,他们怎么想?你以为卫太平仅只是丢了一个男人?卫太平丢的是燕云十八洲对于君家几十年等待的期望,是君家在燕云十八洲土地上的神话!”
澹台烾凤恍然大悟,兴奋起来:“那我们为什么要绕道?正好应该直穿燕云十八洲而过,招摇给她们看看!”
“猪脑子!”澹台烾麟拍了一下妹妹的头:“想让燕云十八洲兴起与卫太平同耻之心么?我们偏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姒公主轻易娶走了她君家的君郎,又特意在燕云十八洲门口绕道了!怎么也几十年过去了,我就不信君家就依仗区区血脉,真还能在燕云十八洲铁桶一块!君家在燕云十八洲的地位是靠人打下来的,不是靠血脉承继的,我倒要看看,这个丢尽了君家祖宗颜面的君家女儿,燕云十八洲认是不认!恐怕姚朝这么轻易答应婚事,也未必不是打得这个注意……”
“二姐,你的意思是姚朝皇帝也在算计卫太平?”
“她算计的不是卫太平,是君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虫还没有死绝,还有这么一大块根基,它要不就进个彻底,要不就退个干净,这么不进不退的悬着,哪个皇室容得下?让你以个人私情为由求娶路家长子,本只是为了在君家跟大姚皇室之间再加根刺,刺激一下,没指望真能成,没想到姚朝竟然如此轻易的答应了,这倒有点让我看不透了……”
“有什么看不透的,姚朝欠我们一个皇子,她自己的皇子死掉了,再赔我们一个,理所当然,我看卫太平那嚣张劲,没准姚朝皇室也早看她不顺眼了,能整她一番,谁不乐意?”澹台烾凤大刺刺的说道。
“蠢货!”澹台烾麟淡淡的撇了妹妹一眼:“姚朝既然纵容得康擎世女如此嚣张,又怎么会突然这般得罪她?话说回来,这次为了个男人,这么些年埋在姚朝那么点心血,被你毁了一大半,这笔帐,等回了国一并跟你算,非得好好抽你一顿鞭子不可!”
澹台烾麟说着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在泰阳城埋下这点人容易么?什么都还没做呢,就给这混蛋毁了一多半,想起来她心都疼。
澹台烾凤面上有几分愧色,嘴里却还不服,小声哼哼道:“几个奴才,死了就死了呗,那你也不能不但不帮我忙,反而坏我事呀……”
“你要有脸说!”澹台烾麟怒了:“不杀了他,还当真让你将人抢回来不成?那是姚朝帝都不是我姒国大都,人是未来的小王君,不是你府里养的奴才!”
“你能耐,不照样没杀成,真杀了还说什么c钉子加刺……”澹台烾凤还嘀咕,一脸的不服气。
澹台烾麟被这个混人气得直摇头:“你给我闭嘴!你现在娶了他,随了你的心愿了,以后就给我老实着点,再敢不分轻重的随便抢男人,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这个路子归,你给我好生供着,现下是正夫,日后你封王他就是正王君,管好你的那些个杂七杂八的,要让我知道你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也敢欺了他去,仔细你的皮!你自己也小心着点,瞅着像是个烈性的,别给人害死在床上了,你死了也就罢了,我大姒可丢不起这人。”
澹台烾凤小小声道:“这些还用你特意交代,瞎c这心……”
澹台烾麟冷笑:“我不交代在前,你什么荒唐事干不出来?你要不是我亲妹妹,我早收拾了你落个干净,姚朝这些人可都是母皇亲自交代布下的,现在不明不白的去了一大半,我看你回去怎么跟母皇交代。”
“母皇还不都听你的。”澹台烾凤不以为然,继而又道:“二姐,你真不知道后面来的两拨是什么人?”
说起这事,澹台烾麟也一直迷惑不解,那日她得知妹妹调人去劫路子归后,知道此事成不成都难以善后,赶忙吩咐人随后跟去索性把那路子归杀了,顺便也做了嫁祸姚朝皇室的打算,不过这后面的发展实在是她也没弄明白,路子归身后有人保护,这不难猜测,不过后面来的两拨人都透着古怪,第一批人没动路子归倒把他身边那个小厮给杀了,随后来的那伙人把混乱一团的人都给杀了,自己又在惊动她人后,通通自绝了,没有一个活口留下,这样的部属,不是随便可以训练出来的,也不是随便能损失得起的,闹到最后做为导火线的路子归反倒活了下来,到底为的什么呢?
“这事透着糊涂,大概跟姚朝内部离不开干系,那姚朝的九皇子也死得甚为蹊跷,好端端的,怎么会说病死了就病死了?”
提到这个澹台烾凤想起另一件事,又是一阵火冒三丈:“那姚朝礼亲王真不是个东西,是她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谈得好好的,突然就不认帐了!”
澹台烾麟冷笑,认什么帐?九皇子死了,她们也就得偿所愿了,怎么可能还会傻得背着卖国之名跟她们谈什么条件?自然是立马翻脸不认人了。皇嗣呀,一切灾祸的根源,这姚朝皇帝真让人看不透,那怕真的无法生育,也不是什么难事,好歹先装个儿子出来,以后慢慢挑好了再过继,怎么会这么放纵,闹腾得姚朝上下人心浮动?莫非,另有内情?
澹台烾凤可没姐姐那么多花花肠子:“管她蹊跷不蹊跷,死了就好。”
“滚出去,通知她们立刻绕道!”澹台烾麟没好气道。
“那姚朝这边要不同意怎么办?”澹台烾凤问。
“不同意想办法让她们同意!命令她们同意!你是我大姒公主姚朝额驸,不是一头猪!”
见澹台烾麟发怒,澹台烾凤赶紧爬下车,翻身上马去吩咐事儿。
马车内,澹台烾麟一阵头疼,她这个妹妹,只会比勇斗狠,一点脑子没有,自小她就不停的给她收拾烂摊子,唉……不过,没脑子也有没脑子的好处,太有脑子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澹台烾麟端起奶茶来喝了一口,卸了伪装,褐色的眸流动着锐利的光彩,整个人的气势压迫性的人千里,贵不可视。
另一处,某人一脸的惊诧:“乖乖,撒网捞虾米,逮到大鱼了……”
连续着,三头信鹰被放了出去,。
太平拿着刚收到字条,啧啧两声赞:“撒网捞虾撞到鲸,真是逮到大鱼了。”
少安轻声道:“小姐,要通知她们收手么?”
“收手?为什么收手?”太平瞪大眼睛:“小少安,你当这样的好运气天天都能碰到的么?”
少安眨眼不语,一屋人皆看着太平,有点不敢置信又有点兴奋,她们君家很多年没做过这么大手笔的生意了,想想都刺激呀~~
一点子小事也能升级到导弹级别,难道自己还真就注定是个劳碌命不成?太平屈指敲着桌上,淡声道:“通知她们,放了那些小虾,就逮那条大鱼,还是一样,别惊动了她们,干净着点,保证她不得死于大姚境内。”
继而又小声嘀咕道:“人家说一诺千金,我生平第一次吓唬人就食言了,丢人呀~~”
少安等人无语。
“居然还绕道,这人真是太善解人意了,知己呀~~这次行动代号也改了吧,不叫捞虾了。”
“那叫什么?”少安问。也不知道她家小姐怎么想的,杀人就杀人呗,还非得取个什么行动代号,捞虾行动,也不是说很难听啦,不过这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么?
“叫……”太平琥珀淡色的凤眼轻轻一眨:“叫‘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众人扑到。
“小姐,我们可以……”犹豫了一会儿,少安忍不住小声道,既然费了这么多心思,摆下这么周详慎密的计划,杀人不在话下,抢人也容易的很,她们起码有七种法子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想要个尸体替换都行……
太平没有说话。
即使你在万人中央,即使千夫所指,只要你看着我,我也定会微笑着牵起你的手;可即使近在咫尺,即使伸手可触,你若放弃了我,那也是天涯般的遥远。
尊重每个人的选择,这话说得好听,我从不愿你,强加于你,或许只是我爱得程度不够,终究我还只是个凉薄之人……
子归,你是否早知?子归,你是否也曾有一刻怨过我?子归,我,也是你人生的劫数么?
良久,太平始终无言,少安也不再说什么。
收到太平的新指令后,前方人员也一阵寒,某人喃喃道:“这小主子跟老主子可真不一样。”
比老主子y多了,要换老主子碰上这样的人,不但不会这样轻易的杀掉,别人暗杀碰到没准还得救一把,多好的对手苗子呀,以后对上单挑多刺激呀~~
“这个林妹妹什么意思?”有人问
“啪!”问的那人被拍了后脑勺:“白痴,林妹妹,烾麟太女,当然是谐音暗指啦!”
“哦~~”那人恍然大悟:“可是那烾麟太女比我们小姐大好多,不是该叫林姐姐么?”
“啪!”那人又被人狠狠的拍了脑袋:“你敢让我们小姐去叫这捞什子太女姐姐?”
“也是……”可叫妹妹也不咋滴吧……那人心里想,可再不敢说出来了……
“你是说小姐宁肯食言放弃那些小虾只逮大鱼?”钏嬷嬷讶声道。
“对。”钗嬷嬷点头。
二人相顾一眼,半喜半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们终于等到了么?
烾麟太女,姒国端静皇后的长女,姐妹中排行第二,少小聪敏,睿智明达,性格沉稳,外得民心内伏宗室,十二岁得封太女,朝野尽贺,十五岁首次太女监国,成绩斐然,此后十三年,屡次监国,皆无可挑剔,姒国上下交口称赞,姒国皇帝对其也是荣宠有加,甚至有传说,还算是壮年的姒国皇帝已经有提前退位让太女登基的打算,可以说,烾麟太女在姒国虽未登基,却享受着皇帝的声誉与权威,可想而知,她的骤然驾薨,对整个姒国震动不亚于十级地震,甚至后世有人评说,烾麟太女的英年早逝,直接影响了整个姒国的国运……
可是奇怪的是,烾麟太女的死因成迷,只说是突然病逝,先前却又不曾听说宫里传召御医,也不曾听说过太女患病,再加之先前几月,太女一直不曾出现,说是去巡视南疆了,这本来很正常,烾麟太女一向有亲历亲为的习惯,以前也经常轻装微服出宫巡视,但不管怎么样,往日里多少都能有些消息,可是这回数月南疆各处都不曾有动静,这太不合常理了,可是如果是假的,皇上又为什么要撒谎呢?
一时之间,烾麟太女的死因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烾麟太女死于亲近之人的谋杀,藏尸几月才报丧……这谋杀的范围可就大了,除了去大姚求亲不在国内的六公主,包括皇帝本人甚至都有嫌疑……
姒国的传统并不像大姚那样重嫡不重长,诸公主皆有争夺储位的资格,直到明文立下太女为止,太女权威,众皆不可抗。
且不管烾麟太女到底是如何死的,反正她就是已经死了,自烾麟太女死后,姒国宫廷风起云涌,一场漫长而混乱的夺储之战由此拉开序幕,姒国各大势力皆卷入其中……
正当乌云慢慢笼向姒国,而姒国上下还一无所知,正兴高采烈的准备大典庆贺她们公主迎得大姚帝子归的时候,大姚帝都,某人正在恶补关于烾麟太女的各类情报,生平事迹,并边看边不时摇头叹:怕,怕,怕怕~~好可怕的人呀,人曹c乔装好歹还让人看出真英雄来,这么大只的一个人在大姚混了几个月愣是没露出一点痕迹,方方面面明里暗里这么多细作耳目竟然没有一个察觉,这人真是太恐怖了,幸好要over了,不然以后正面对上,自己得愁死多少脑细胞呀,幸好幸好……
自己送上门的东西,不收下不是她的风格,哪怕自己用不上,也能转送给别人嘛,算她烾麟太女倒霉了,没事学人家玩什么微服入敌区,烧死的就是会玩火的,嘿嘿~~
y谋能解决的事情还是y谋点好,阳谋用多了要谢发短命的,她虽然偷偷摸摸的多长了二十来年,但脑袋里面的弯弯道道未必有这些古人多,危险的潜在敌人少一个是一个,一不小心把小命玩完了,那就不好笑了……
将资料放在一旁案上,太平缩软塌里微微合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少安进来给她盖上一条薄毯子,收起了那些资料,又探头看看了太平的脸色,走出去放下内厅的帷幔,低声吩咐将王君遣人送下来的玄参切两片剁碎了和瘦r一块熬汤。
人间一瓣清香在
几个月间,风云变幻,纵使主人家不在,“子夜”的常客们也习惯了半夜出来会友畅谈,觅一方轻松自在。
墙上的帷幔都已经束起,里面竟然都是开得偌大的窗口,窗户分两层,一层木质雕花,向外开,另一层却是空空的窗架用织得极其疏松的透明蝉翼罗紧紧的崩了,推拉合上,透气透风,蚊虫却进不来。
灯火皆用琉璃灯罩罩了,绵绸的帘子都撤了,换了清爽的屏风,铺的凉席竹垫,四面八方大窗尽开,夏日的深夜,凉爽得很。
屋内先用封闭着用艾草熏了,然后开木窗,合蝉翼罗纱窗,再零散着在角落里点起自制的香,不知加了点什么,竟有驱蚊的功效。
众人也是见惯不怪了,听说这是大小姐小时候嫌人家寺庙里烧的香难闻,着人家做香的东加点西参点改良给意外改出来的功效,本来只是小批量生产供自己使的,“子夜”用了效果好,烦不过众人纠缠,市面上近日里也有得卖了,价格便宜得很,平常人家都用得起。
对太平此人,众人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子夜”一人一两的价钱算不上超级贵却也绝不便宜,甚至还有一堆什么的租费,但这些毕竟都只是零碎小钱,太平对此类小钱概不放过,像驱蚊香这种能赚大钱的东西,却廉价出售,甚至配方都无偿供应给各处商家,还鼓励人家再接再厉改造创新,毫不在乎人家有了更好的就抢了自己的生意,实在让这些小姐们想不通,可平民百姓们却记住了大小姐聪慧慈悲之名,哪怕她的“子夜”再怎么暴利,也无人评说她贪婪爱财。
由太平起,以“子夜”为试验田,被视为低贱的百工隐隐勃发出一股生机,现在只是一小点苗头,太平却已可预见后面的百家争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她前世故国的古人就是局限在了二生三中,轻贱工科,封关锁国,导致虽然比人家早千年发明了的火药,后来却败倒在人家的枪炮下。
以“子夜”为媒介,不推销也不提倡,让她们自己求,从生活奢侈品入手,哪怕是最迂腐的儒家学子,享受了方便,也说不出什么批判的话来。
这些具体的东西太平并不懂,她只提供一个思路,一个切入点,出来什么东西,还得靠那些专业的匠师们,例如这个驱蚊香,太平哪里知道原材料是什么,她只是着人家改进,改变思路,大胆试验,具体出来的这个东西跟她记忆中的蚊香是不是一样的,她根本不知道,也不管,反正能驱蚊子就行。这也就是她命好,若是投生的普通人家,哪来那么多百科匠师供她驱使?
世人只知康擎世女聪慧娇懒好享受,衣不厌精食不讳美,哪知这其后的深远意义?不过确实当前太平也没什么深意,她本就是冲着享受才动动嘴皮子的,就连那各处的有心之人,得知这些也只是摇头,君家这个女儿聪明是聪明过人了,只是这心思太琐碎了,尽费在这些奇y巧技上,难成大器也……
老百姓们可不懂这些大器不大器,她们只知道,大小姐真是天人般的聪明,佛门长大的心也慈悲,做什么事情还想着咱们这些老百姓,听说没有,那个配方都是大小姐白送的,还规定拿了她的配方,定价上限不可超过多少多少,你要是看到哪家店铺里卖得贵了,说一声,大小姐直接就收拾她们了,叫什么,剥夺授权……
天下上位者,最想要又最难得的是什么?
民心……
蚊香,纱窗,扣子,不过是些小东西,可收了多少民心呀……
太平目前可想不到这些,她也懒得想,所谓的定价低廉,只不过在她的意念里,这些本就是家常用的东西,理所当然应该全民普及,要是被富家贵族当奢侈品垄断了,她心里可别扭,有罪过之感。
那些琉璃匠师们也懂得开阔思路多方试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捣腾出玻璃来……
太平想着,浅浅一笑,有玻璃就有镜子,说实话,自己具体长个什么样儿,她还真挺迷糊,只知道大致模样跟前世差不多,18岁的脸呀,总跟失恋挂上勾……
“大小姐,你看你能走成么?”祁玉华凑过来问道。
正掂着本经书问明缘的梅翧闻言抬头看过来,太平淡淡一挑眉,不置可否。
皇帝大人也太大胆了,居然直接封了她这康擎世女为郡王,爵不可承,继康擎亲王爵时郡王爵自动剥除,封地燕云十八洲,还意图放她出京。
为这个,朝堂上下都围着皇帝吵了三天了,群臣是跪了又跪,只差没以死相柬了,虽说大家都知道皇帝此举是为了安抚和亲之事中受委屈的康擎世女,但封王可以,封地也可以,甚至偏偏就封了燕云之地都勉强可以接受,反正那块地上的人本就桀骜不驯,索性就名正言顺封给她,由她出面挟制,也省得三天两头闹腾,但要放她出京去封地,那绝对万万不行!
康擎王妃那个老狐狸,左右尴尬,干脆就早早的告了病,说是要将养,躲到了郊外别庄,几天没上朝了。
“你要走了,这‘子夜’也没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好去处,唉……”祁玉华叹,众人皆默然。
太平走了,“子夜”自然就关了,除了她,谁还能开这样的店?太平虽然话不多,事也没见她做什么,却能压得过众人去,有她在,这些人才能这么三教五流的聚在一起,她走了,别的乱七八糟的人且不说了,就那些个纨绔子弟世族小姐们,逛青楼都争风吃醋的主,谁服得了谁?
“大小姐,还是你好,虽然也是身不由己,但总比我们这些个无所事事,醉生梦死的好。”祁玉华灌了一大口酒,有点微醺道。
她虽然是祁家正君所出,却非正君长女,上面还有个同父的姐姐,姐姐传继家族,她虽衣锦富贵万事不愁,却是什么都c纵在家族手里,出仕也好打理生意也好甚至婚嫁也好,都得听从家里安排,由不得自己。
世族子弟俱是如此,偏她有股子偏执气,又有所求,家中决计不可能依从,所以格外的落寞。
“玉华,你有没有想过参加科考?”太平道。
“什么?”祁玉华醉得有点迷糊了。
“明年秋试,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去试试?”太平又道。
祁玉华这样的世族子弟是不用参加科考的,要想出仕,经过家族举荐,直接面君殿试,自可得官。
“科考,科考……”祁玉华喃喃自语道,酒也醒了几分,若能凭自己真本事考中,哪怕被家族除名,也是自在了。
不过她的脸色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没有荐书,怎么考?”
士子们要从童生一路路考来,中了举人以后才有资格参加朝廷三年一开的秋试,她当然没有这个举人资格,世族子弟想要直接参加科考得要有朝廷三品以上大员的荐书才行,她家肯定不会同意,放话出来,哪位大人肯给她写荐书?
“怎么没有?我给你写。”太平笑道。
祁玉华一愣,然后大喜。她怎么忘了,太平现在是燕王,郡王爵,完全有资格给她写荐书。
一反平日里嬉皮笑脸,祁玉华弯腰一个作揖,慎重道:“不管她日我能不能得偿所愿,千岁此情,玉华记下了。”
太平摇头笑道:“还千岁呢,酸不酸?你若是考不上,便来找我吧,好歹打个杂扫个地还能凑合用的。”
祁玉华心中一动,听大小姐这话的意思,现在吵得这么厉害,大小姐就这么肯定她一定能走得了?
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只摆出一副傲慢之态:“小小科考还能难倒本小姐?本小姐学富五车,琴棋书画天文地理,什么不会?”
没多会儿,濮阳茜晓两兄妹也来了,濮阳茜晓照例左右看了看,实在再忍不住,对太平问道:“大小姐,你的那个叫小采的侍僮呢?”
那个小采跟其他的侍僮大不一样,带着个面具,从不干活,胆子巨大,没尊没卑,琴棋书画样样会,气质隐隐还挺尊贵,大小姐待他也与侍书等人不同,“子夜”里众人皆传说他是康擎王君给大小姐挑的一侍,以前总在的,这都好久没见了。
少安倒茶的手一抖,溅了几滴在桌上,连忙找了东西来擦。
明缘继续小声跟梅翧说经,头也没抬。
濮阳子豫觉得妹妹太失礼了,怎么能打探人家的侍僮,甚至可能是一侍,就算大小姐素来不拘这些,也太过分了!暗地里扯了扯妹妹的衣袖。
太平翻了一页手上的卷宗,淡淡道:“嫁人了。”
“嫁人了?”濮阳茜晓不觉提高声音一叫,旁边听见的人都看了过来。
端着自己刚刚在后院篝火处亲自动手烤的r串过来显摆的周毓呆呆道:“谁又嫁人了?”被祁玉华三拳两脚揍开。
天将明,“子夜”客们散去,濮阳茜晓走在最后,蹭到太平身边,别扭了半天,期期艾艾的问道:“大小姐,他,可尚在京城?”
“在。”他心恋眷,如何走得远去。
在京城又如何呢?嫁人了,以大小姐为人必不是轻易许的,从此深宅内院,一生难见。濮阳茜晓只觉仿佛一阵刺痛,一丝茫然,年轻的心也不知痛从何处而来,为何茫然:“那他,嫁得人好不好?”
“好。”
“哦……”濮阳茜晓嘴唇几下开合,再找不着话,慢慢的转身去了,脸上是自己也未必察觉的尚不动遮掩的落寞。濮阳子豫毕竟大着几岁,看小妹此般情形,心中黯然一声叹息,告个别就紧紧尾随而去。
太平看着远方天色,一滴泪未及落下已然干涩,少安给她披上斗篷,明缘立在门口,雪白的僧衣被晨风吹得微微飘起,配着明缘不动如山的神情,如玉般高洁俊美的容颜,嫡仙人一般。
风花雪月只是拂袖在身后
大姚,景帝,永昌十六年。
宣政殿外,以已经告老多年的三朝老丞相为首,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人。
“纵燕王出京,无异于放蛟龙出海,送大鹏上云,后患无穷,万万不可,不可呀,皇上!”
老丞相连连叩首,已经是急得口不择言,连蛟龙大鹏这样的范忌之话都说出来了。
就这个事情,满朝文武已经吵了好几天了,从含元殿到昭阳宫,从昭阳宫到御书房,甚至到太后所住的寿安宫,不料这会太后却只传下一句:“后宫不可干政”,谁也不见,一干老臣只能自己一力相阻。
今日皇帝宣召众臣宣政殿候旨,显然是下定论的时候了,百官中,持不同意见或不便表态的大臣早早都就此闭口不谈,跪在这里的全是力阻燕王出京的。
“朕意已决,再有就此事多论着,斩立决!”
景帝迟迟没有传见外面的臣子,诸臣跪到正午时分,头晕眼花之际,才见景帝摆架出来,丢下这么一句,扬长而去。当即一老迈的大学士便一p股坐在地上:“皇上,不可,不可呀……皇上……”嚎啕大哭起来,诸臣闻声皆落泪。
寿安宫内,秦太后自从九皇子逝世后,忧伤过度,发已全白,人也老了一大半。
“皇儿,你不听为父之言,此番放得她去了,日后她若负你,当何?”
景帝淡淡道:“凡事岂能尽如人意,负便负了,奈何?”
太后无语,良久惨淡一笑:“是呀,奈何……父后老了,管不得你们年轻人了,你去吧。”
“是孩儿无能,才累父后c劳,请父后日后好生将养,以尽孩儿孝心。”
景帝躬身告退,出了寿安宫脸上才浮现出一丝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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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寺后院,康擎王君别庄。
燕王属于一字王,却是郡王爵,康擎王属于二字王,却是亲王爵,郡王有封地,亲王却只是身份荣誉而已,那日后她继承了康擎亲王爵,那个郡王的封地还归她不?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样都可以吗?还是桃花那家伙另外动了手脚?
正琢磨着,头上突然一阵疼,定神看,她爹正横眉竖目的瞪着她呢。
“又跑哪去了,刚跟你说的都听明白没?”
“明白,明白了。”太平伸了个懒腰,她爹什么都好,就是这人太拗,对君家这点子祖宗名声死活看不开,年轻时就因为这个吃了大亏,本以为他都想开了,没想到还是迂腐老头一个,她这还不知道燕云十八洲在哪呢,就被着答应了到了燕云十八洲什么都不能干,先得去君家祠堂替他跪一个时辰……
“君霐半生误人误几,实在无颜面对宗祠,太平,你当替为父诚心告愧,不可存半点玩亵之心!”君霐正色道。
太平连连点头,死脑筋呀,说不通,不就一个时辰么?忍忍就过去了,她说这君家怎么还有祠堂?祠堂也是可以到处建的么?
是夜,太平沉沉睡去,君霐就着烛火赶着在太平一件衣衫上绣竹,他的针线活做得并不好,也就竹子绣得还精致鲜活,天将白时才绣好最后一针,展开满意得看了看,整整齐齐叠好放太平妆台柜上,她醒来就可以穿了。
收了针线,君霐定定看着睡梦中的女儿入神,父女两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相见,燕云之地,说是先辈恩泽,却也是千里之外,形势复杂,人心难测,再若有什么事,做父亲的真正是鞭长莫及了,他的太平,还不满十八岁呢……
康擎王府。
老王妃拉着太平手,摸着她的头,看了好久才道:“祖父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管不了了,太平呀,女儿家当凌云志,放心去吧,别挂念你爹,不管怎么样也是我卫家明媒正娶的王君。”
少安给兰芷园里每个人都发了一笔银子,又把侍书漱玉晴和秋纹四人另外留下来,指着四个红木镶金的大箱子,让她们一人拿一个去,只当是小姐提前给的嫁妆。
四人面面相觑,侍书出来忐忑问道:“小姐不带我们走吗?”
年龄小的秋纹跟晴和已经忍不住哽咽起来,少安神色平淡道:“大半年了,小姐的性子你们多少也明白点,该早为自己另外打算,别耽误了终身。”
四人脸上先是一阵红然后又是一阵白,起先老太妃那边也好,他们自己也好,的确是有让太平收房的意思,但八九个月处下来,四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心思早死了。
漱玉眼眶红红道:“少安,你替我们回了小姐,别的心思早绝了,只是实在舍不得小姐,那千里外的,小姐身边怎么也要熟习的人伺候才是,与其用那不明白的,还不如就带了我们去,起码,一路上还能陪小姐凑个牌不是?这些日子受小姐照拂,哪怕是让我们送小姐到了地方,再打发了回来,也算是全了我们一番心意了。”
侍书三人连连点头。
少安沉默一会儿,道:“小姐回来你们自己跟前说去吧。”
太平别了老太妃回来,刚坐下没多会儿,就见侍书四人都眼红红的跑跟前跪下了。
“怎么了这是?”太平诧异道。
“小姐,您如果不嫌弃,就带了我们去吧。”秋纹哭道。
太平大致弄明白了,转着筒形茶杯道:“你们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去游玩闲走,几日或几月就能回,这一去说不准十年八载甚至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少安低头一阵咳嗽。
侍书四人对看一眼,年纪最小的晴和首先道:“我不怕,晴和是自小买断了的,爹娘谁人都不知,早没亲没故了,谁也不惦记,小姐,你就带了晴和去吧!”
“小姐,带了我们去吧!”秋纹和漱玉也争相道。
最后侍书含泪道:“小姐,我们四人都是自小就进了府的,生死前程都由不得自己,不敢瞒着小姐,全当我们私心了,就让我们自己选个主子伺候吧。”
四人闻言皆哭。他们都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了,再往后不是主子随便许给哪个下人了,就是给哪个主子当陪嫁了,以后漫长的岁月就是等着被送人或者被收房,与其这样,还不如跟了太平,太平未必待他们特别好,可太平与别的主子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们也说不上来,但跟着太平他们总是千肯万愿的。
“起来吧起来吧,都别哭了。”太平头疼道,四个漂亮大男孩跪一块哭成一团,这个视觉效果,她看着怎么那么罪恶呢?好像她手里就差拿根鞭子似的。
“少安,看看找谁,把他们的卖身契要了。”
“小姐,你这是答应了?”晴和兴奋道。
“答应了,都起来吧。”太平点头。
晴和一抹眼泪跳起来,笑道:“小姐,我们都是自小买回来养的,随了姓的,哪有卖身契。”
太平一愣:“没有?”
侍书也起身笑道:“小姐,是没有,有卖身契的那是还能自个儿赎身的,我们都是卫家家奴,没有卖身契。”有卖身契的哪能做得大侍僮,穿金戴银形同半个主子?
我晕~~没卖身契还不跑?古人真老实……太平心里嘀咕,又说道:“少安你去祖父那说一声,他们四个我要走了,侍书,明天就起程了,你们也都去收拾点行李吧。”
四人倒茶的倒茶,检点东西的检点东西,漱玉拧了块帕子过来给太平擦手,溜着眼睛嘿嘿笑道:“小姐,那行李,我们,早收拾好了……”
太平:……
濮阳世家。
濮阳老太君再过两年就是耄耋之龄,知天命后才怀的明缘,从小当是神赐的,看得跟命根子一样,七岁那年他死活要出家,还病得险些就去了,老太君现在想起来都悔呀,若是那年能再坚持点,也好过现在父子僧俗两隔。
“明珠呀,你七岁就会哄爹爹,说了答应你出家,三年就还俗回来的,三年后爹爹却接你,你却张口叫施主,若非当时那小太平嘲笑你,你恐怕至今连声爹都不叫的。”这事濮阳老太君年年挂在嘴边唠叨,旁人都会背了,往日说来大伙儿都笑,今日却没人笑得出来。
明缘垂头不语。
“明珠呀,爹爹老了,怕是没几年了,平日里爹想你了还能看看你去,你这一走,爹怕是再瞧不着你了,爹知道你自己心里有主意,爹不管你,你答应爹,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想还俗了咱就还俗,别管人家说什么,也别顾忌那老和尚老尼姑的,别让爹惦记着,爹给你置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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