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

第 11 部分

灵的,觉这回事态不对,一溜烟就跑去通知主子了。
太平丢下湿巾,按住欲起身路子归,站起来招过宫侍,低声吩咐几句,宫侍忙不迭的招呼内侍僮摆上笔墨纸砚。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她要干什么,澹台烾凤嗤笑道:“怎么?卫太平,你现在有心情写诗给本公主了吗?”
太平没理她,在纸笺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澹台烾凤:“去我府中领钱。”
澹台烾凤正得意洋洋的伸手来接,闻言手拿着纸笺僵在半空中,瞠目结舌的看着太平,太平淡淡看着她,问道:“怎么,不够么?抱歉呀,我没逛过窑子,不知道姒国花娘的身价。”
原本就静得悄无声息的四下,传来一片倒抽气声,众人皆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平。
澹台烾凤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平:“卫太平,你,你,你这是承认了你的王妃不贞?”
“你做这此营生不容易,千里追债辛苦了,堂堂一国公主,如若不是实在窘迫,恐怕也想不出这法子,既然给你硬赖上了,反正我不缺这点银子,平日里没事鹰犬马鹿都是要养的,只当是日行一善,少养一匹马也就是了。”太平取出一条白色的丝巾,边擦手边道。
澹台烾凤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烫山薯一样丢掉纸笺,指着太平怒道:“卫太平,你竟敢说本公主是,是,是……”
澹台烾凤是了半天实在说不出口,祁玉华从旁边钻出来,捡起纸笺来一看,哇哇叫道:“一万两?!大小姐,你这是酒资还是要给赎身?那少养的该不是大漠汗血神驹吧?这也太亏了!果然是不懂行情,就算是兰桂舫的头牌花娘也没有这个身价。”
周毓也钻出个头,叫道:“祁玉华,你果然是个变态,居然还玩花娘!”
“你个猪头,少血口喷人,谁玩花娘了?”
“不玩花娘你怎么知道兰桂舫头牌花娘什么身价?”
“因为我有脑子会算!”
这两人就一对冤家,哪碰到哪吵,连这是皇宫都给忘了,话是越说越不堪,全然没个贵族小姐样,两家人早已听得是一脸青白。
澹台烾凤早对这老跳出来搅局的二人恼极,一掌拍向当前的祁玉华,却扑了空,只见祁玉华从太平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冲着她直拍胸口,一脸后怕的模样,周毓也缩在她后面,长松了口气,那做派的模样直气得澹台烾凤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刚欲再冲上前,却迎面见一团白色的东西砸过来,她伸手接过一看,却是太平刚擦了手的那块白丝巾,祁玉华回头一脸惊恐的看着太平:“大小姐,你不是气糊涂了吧?”
一直端坐一边安之若素的路子归也微微皱起了眉,伸手去拉太平。
太平伸手止住路子归,看着澹台烾凤,声音冷淡道:“你辱我未婚君郎,孰不可忍,决斗吧。”即使是小孩子,过分了,老人也会给点教训的。
澹台烾凤好一会儿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昂头狂笑,闻讯赶来的景帝太后等人都没有来得及阻止她接下挑战。
“太平……”景帝叹了口气,“也罢,不可闹出人命!”
太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见她这模样景帝无奈摇头,又看着澹台烾凤道:“烾凤公主,我国康擎世女卫太平向你要求决斗,你可当真接受?”
澹台烾凤忙不迭的点头:“私人决斗是吧,输赢不牵扯任何旁事,我刚弄懂了,都依你们大姚的规矩,皇帝陛下,开始吧。”
她兴奋的手都抖了,她早就想揍她了,如今她自己送上门来,哪有不肯之理,生死不论,她喜欢这个生死不论!澹台烾凤舔舔嘴唇,眼里尽是嗜血的寒光。
姒国特使慌得一头大汗,刚没来得及阻止澹台烾凤应战,现只得拉着澹台烾凤的袖子急切的细声道:“公主,教训一下也就够了,不可当真闹出人命呀!”这康擎世女身份特殊,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么微妙的时候,轻易杀不得呀!公主身份尊贵,未必有事,可她一个小小特使,回国后陛下怪罪下来,如何担当得起?
“皇子,您慢着点,当心摔着,慢着点……”宫侍追着姬采宁满脸着急的叫唤。
澹台烾凤取了一柄华丽的弯刀,缓缓拔出鞘来,锋利的刀刃闪闪寒光,晃得刺眼,姬采宁刚冲过回廊,就被太后派人一把揪过,塞帘子后面紧紧拽住,刚放眼急忙寻去就看到这刀光,本就没了血色的脸更是刷的一下苍白如纸。路子归没有随内眷们退场,在皇帝视而不见的默许下,就在廊下站着,手里还掂着两个李子。
一个公主,一个世女,公证人是皇帝,这大概是大姚决斗风兴起以来规格最高的一次了。
太平下场,景帝传音道:“太平,不可出人命!”
姬嬽心中叹气,她是再三再四的叮咛了,太平听进了几分就不可知了,看澹台烾凤犹是一副得意之相,想想善后工作,无奈之下景帝也有几分抱怨,这人蠢也就罢了,但怎么能蠢到非要找死呢!
“卫太平,挑武器。”澹台烾凤叫嚣道。
不像澹台好歹还脱了外裳露出一身华丽劲装胡服,太平就这么长袖曲裾飘飘摆摆,闲庭信步如逛花园般的下来了,素着一手,淡道:“该有自然就有了,不劳费心。”
澹台烾凤大笑:“你这文弱书生也就今天还有几分火气,别说本公主欺负你,本公主先不还手,让你三招。”
这般轻蔑,虽然两人一看就实力悬殊,大姚众人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太平却出人意外的眨眼认真道:“当真?”
澹台烾凤越发狂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尽管出招就是了。”
太平施施然走至澹台烾凤身前,上下打量了澹台烾凤许久,澹台烾凤不自觉握紧了刀柄:“卫太平,你若怕了,现在给本公主磕头赔礼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眼前一片白影晃过,未等回神,脸上已经“啪啪”挨了两个耳光,紧接着p股一痛,身体便飞了起来,饶是澹台烾凤身手不错,中途变招,没有掉趴在地上,也是摔了个踉跄,狼狈不堪。
太平优雅的收回脚,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浅浅笑道:“三招,谢了。”
场内外鸦雀无声,众人瞠目结舌,景帝抬手抚额,头疼不已,却又忍不住嘴角牵起一丝笑意,这个小霸王……
澹台烾凤的脸涨通红,低吼一声,举刀扑了过来,太平后退两步左右晃过,体态修长轻盈,广袖长衣,随风而动,翩翩如蝶,不似生死之博,倒像是风中起舞,说不出的好看,只是这好看下的狠辣,却不是非行家能看明白的了。
祁玉华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大,大小姐,她,她,她居然会武?”
她的老冤家周毓不知道什么跑来站她身边,闻言嗤笑一声道:“大小姐是君家人,怎么可能不会武?有听说过君家人不会武的么?”其实她自己惊讶的程度一点也不下于祁玉华,不过可以取笑祁玉华的机会她是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祁玉华一怔,嘴巴开合了两下,终哑口无言。
“卫太平!”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一直在被耍弄的澹台烾凤嘶吼着,两眼一片赤红。
太平松开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牵牵长袖,还是淡淡浅浅的笑:“怎么,不满意?想玩真的?如你所愿。”
说罢一道青影凌空直扑澹台烾凤,素手纤指直奔澹台烾凤脸面要害,澹台烾凤慌忙举刀招架,两道人影翻飞交错,偶尔几点寒光闪现,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部分人只觉得眼花缭乱,根本没看不出谁强谁弱,没多会,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景帝突然一声喝道:“太平!”
一点寒光堪堪停在澹台烾凤脖子上,不知在何时,澹台烾凤的弯刀已经握在了太平的手里,而太平的另一只手两指间夹着一枚簪子,簪尖在澹台烾凤的脖子上划过一道弧形血痕,停在耳下,鲜血缓缓渗出来,澹台烾凤已是披头散发,大汗淋漓,脸上一片灰白,金珠花钿散了一地,她绝对没有感觉错,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她是真的要杀了她!
近距离欣赏了一下澹台烾凤恐惧收缩的瞳孔,太平放开她,将她的弯刀丢在地上,拍了拍根本就一丝不乱的衣服,耸耸肩道:“没劲。”转身就走。
澹台烾凤瘫坐在地上,长出了口气,而后一脸怨毒的看着太平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弯刀,眼中寒光一闪,手刚欲动,腕上却传来一丝刺痛,一道金光擦过自己的手臂,将她的袖子钉在地上,正是自己的黄金簪,簪身大半没入青石砖中。
姬采宁一p股跌坐在椅子上,脸上这才开始回血。
秦太后也看得目瞪口呆,良久才轻轻一声叹:“有君家女儿三分狂妄了,兼带七分y险,笑里藏刀呀……”
其实澹台烾凤的功夫并不至于这么弱,认真打起来未必会输得如此不堪,不过太平却算计了她心高气傲,先是三招羞辱气得她失了冷静,然后仗着自己身法快,根本没有给人家出招的机会,连消带打,招招下手y险狠辣,全是杀招,澹台烾凤心乱了,先就多了两分畏惧,只想着闪躲招架,自然手脚就越发放不开,一路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事先澹台烾凤太过轻视太平,没把她放在眼里,就凭她一身马背上练就的硬功夫,大开大阖的施展起来,太平决不可能赢得这么轻快。
不过,今日这畏惧的种子算是在澹台烾凤心里埋下了,文不行武不能,从此后,她对太平就多了一层心理障碍,难得冷静面对,道理不能想通彻的话,以后两人再对上,她多半还是只有输的。
隐忍果决深沉狠辣,如此心态行事,这当真只是一个不满十八的女子?未免有些可怕……
路子归帮太平正正冠,理理鬓发,难得的赞道:“好身法。”路子归显然也是一个懂行的,所以不赞她好功夫,只赞她好身法。
太平边擦手,边弯眸柔和的浅浅一笑,非是作态,只是心境当真如此罢了,澹台烾凤虽然欠打,但凭她想让她上火却还差得远,路子归俨然明白,眸中也有几分失笑。
果然是蛮人,普通教训根本不管用,非得打了才服,她原本还想着下暗手阉了这个野蛮公主的,后来反应过来,她是个女人,怎么阉?只得作罢了……
小采……原本心态尚平静,此时想来却多了两分悲哀……
还是这个人,青衣广袖,素白的脸,玉手纤指,细腰盈盈一握,懒懒闲倚,说不出的风流赢弱,众人的眼里却多了七分寒意。
姬嬽一阵头疼,你是痛快了,还不得要朕来善后……
花谢
姒国公主下榻处,暗室。
“混帐东西!”
“啪”的一声,澹台烾凤脸上挨了一个耳光,动手打她的竟然是一个侍从打扮的青年女子。
“警告过你多少回,不许招惹康擎世女,你竟然还敢在大姚皇帝面前动刀!”
“可是我……”
“闭嘴!跪下!”
澹台烾凤恨恨的屈膝跪下,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早跟你交代得很清楚,这次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姚朝九皇子娶回去,顺便探察一下姚朝朝廷民间动向,你这混帐东西竟然撇下大局不管,去跟人争一时之气!”
“我哪有撇下大局,那大姚的皇帝太后不是答应求亲了吗!”澹台烾凤不服气道。
“你还有理!”澹台烾麟怒道:“亲事是先代所定,姚朝皇帝太后如果不答应就是违约,你以为就你这德行,人家心里愿意把皇子嫁给你?!”
将澹台烾凤骂了个狗血喷头,看妹妹始终是一脸的拗气,油盐不进,澹台烾麟罢了口,久久深吸了口气,摆手道:“回国再跟你算帐,滚出去!”
澹台烾凤飕的一身站了起来,勉强行了礼,又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姒国特使,这才转身走。
一直侍立在一边看姐姐教训妹妹大气也没敢喘的姒国特使看着愤然而去的澹台烾凤,担心的道:“太女殿下,公主这样,恐怕不妥……”
澹台烾麟看着澹台的背影骂道:“蠢货!”
如果不是她同父的亲妹妹,她才懒得动气教训,换了旁的谁,敢这么坏她的事,早直接拔刀砍了!
想了想,澹台烾麟继而又冷声道:“派人去盯着,不要惊动她,必要时,见机行事。”
“是。”特使应声,又道:“那姚朝的礼亲王……”
澹台烾麟拨弄了一下手上的玉指环:“我的身份要保密,让公主去见她,由公主跟她去谈,但让人看着她们,有什么动静都速来回报。”
特使应声,不无担忧的道:“公主这些日子的挑衅也并非无所收获,最起码证实了那个康擎世女不是简单的娇弱之辈,日后恐怕会成为我大姒的祸患。”
澹台烾麟冷笑:“算不上什么,小心计罢了,就那般性子,这样心无大志也就罢了,再有什么心思,等不及成大器,大姚皇帝就会自己动手收拾她了,倒是那个大姚皇帝,果然是个难对付的人,以后还要多加注意。”
姒国大使信服的点头,姚朝皇帝固然厉害,但她们大姒太女却也半点不逊色,况且姚朝后院不定,隐患重重,如何比得她们大姒上下一心?
假以时日……假以时日……哼!
澹台烾麟和姒国特使的眼里都闪着野心勃勃的热切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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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抬头看着温和的太阳,深呼吸了一口草原芳香的气息,享受的放马纵情狂奔了一通。
夙山猎宫,是大姚皇室每年秋狩时所使用的一处行宫,现在不过刚立夏,按理不该是狩猎的时节,但为了表示对远方贵客的“热忱”欢迎,大姚皇室还是安排了七天的狩猎行程。
因为时间短,所以内眷一概没让带,多是一些年青俊才贵族子弟什么的,太平现在俨然是这一辈青年子弟之首,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一时没找着可信的借口躲过去。
既然躲不过去就索性安心享受,祁玉华和周毓都给关家里跪祠堂去了,桃花太忙,好在还有个少安给自己解解闷,看这片天苍苍野茫茫,偶尔迎风放马,从头到脚通体舒服得毛细孔都张了开来,太平一时心情大好。
“四妹好俊的骑技。”卫汀筗放马溜步过来,笑赞道。
太平哈哈一笑,勒住了马,转头与她并行。
她的马术,前世受的是正宗英国贵族式训练,现世君家是将帅世家,父亲君霐又是个做什么事都漂亮的人,教导出来的她,技术什么的也许不够顶级的好,但姿态绝对一流的飒爽漂亮,换句话说,迷惑个把人是足够了,连桃花都时常摇头说,太平,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诱拐。
“还找你麻烦?”卫汀筗对不远处刻意带着侍从拖着猎物慢悠悠晃动的澹台烾凤一行人抬了抬下巴。
“好多了。”没再上来挑衅了,但冷眼总要给几个看的,尤其这几日,她天天满载而归,总要到她面前来晃晃,用眼神嘲笑一番她的一无所获。
远处从猎宫方向,一骑扬尘,冲进皇帝所在的中间大帐护卫圈,卫汀筗也看见了,眯起眼来道:“好像c的是杏黄旗,宫里出事了?”
太平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在她,这种情绪是非常非常罕见的。
姐妹两不约而同的看向中间明黄大帐,不自觉的勒马向那边走去,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逐渐催快了马。
刚走了两步,一个宫人从大帐里冲出来,东张西望,远远看见太平,也没骑马,狂奔了过来,太平心一紧,催马迎上去,没等到身前,那宫人远远的就放声高叫了起来:“康擎世女,陛下急召您。”
太平认得是桃花身边的贴身之人,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都没顾得上和跟卫汀筗打招呼,急切的放马狂奔而去,少安连忙追上去。
皇帐禁地不是卫汀筗轻易可以接近的,卫汀筗在边上勒住了马,远远的看见太平下马冲进大帐,眨眼功夫又冲出来,上马急驰而去,跟她一般举动的另一个人虽然披着黑色斗篷,但里面那身都没来得及换下的明黄猎装显然就是当今皇上,再看整个营地明显的忙乱起来,神色大变,暗惊:“出什么事了?”赶忙也催马回自己营帐。
没多会,上边传下来旨意,九皇子病重,皇上拔营回宫,这次狩猎就此作罢,余下人等暂且先回猎宫候旨。
而此时景帝与太平二人早已甩下所有侍卫,急奔于回京的官道上了。
几班报讯之人已经沿途吩咐了换马之处,二人一路打马狂奔,脚不沾地的换了七班马,纵使如此,两天的路程,两人也跑了近八个时辰,深夜才到京城,进宫景帝就冲进弟弟所住长杨宫的内殿,太平候在殿外直喘气,灰头土脸,唇色煞白,十八年来头回如此狼狈,一路上两人拼命打马赶路,都没顾上说话,太平只知道姬采宁遇刺了,性命垂危,其中还牵扯到路子归,到底怎么回事还通通不清楚。
没多会,宫侍出来让太平进去,太平也顾不上失仪什么的,连忙快步往内殿走去,外厅跪着一地的御医,太平心已是一凉,一直进到内室,一眼就看见姬采宁躺在床上,闭着双眼,面色灰白,太平的心猛然下沉,脚步有些迟缓的慢慢走过去,轻声唤道:“小采?”
姬采宁好半响才睁开眼睛,看见太平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手指微颤,却说不了话。
太平只觉脑袋一声轰响,竟是傻了,这分明是……
姬嬽头向窗外,太后的头发却白了一半,整个人一下子老了下去,双眼满是血丝,头脸跟赶了八个时辰路的太平和姬嬽一样狼狈,两眼无神,神情茫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御医跪在一旁,头也不敢抬。
“小采……”太平双手握着姬采宁的手,三只手一般的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姬采宁近心口处中箭,一箭伤了心脉,箭拔了后用人给输内力又用千年人参苦苦吊了两天的命,只为等着看她一眼罢了。
他想跟她说话,可是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可他又不愿说,他不愿意她难过。
他知道她已经很久很久了,他知道她刚生出来就倔强,三天不理人,取了个不可一世的名字才肯睁眼;他知道她婴儿的时侯胖乎乎的人都抱不动,长大才成了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他知道她身体其实好得很,却惯会仗着娇弱的外表装病骗人;他知道她自小就惯会让人苦笑不得,五岁爬树上睡着了掉下来自己没事却砸着了旁人;他知道她生来聪慧,却打小就讨厌招惹事儿,总爱藏着;他知道她拐明缘禅师在护国寺后院烤大雁,害明缘禅师被罚抄经,自己却溜掉了,康擎王妃还帮她撒谎;他知道她自小练左手,右手却是天生的灵气;他知道她最讨厌和尚念经吵她睡觉,在护国寺山上盖了一个窑,还特意交代隔音要做得很好很好……
懒妹妹呀,她是他孩提时便在耳边当成未来遥想的懒妹妹,他的懒妹妹,懒得做事,更懒得烦心……
小时候父后总是抱着他给他讲他的懒妹妹,这么懒的性子,就是宁儿以后的小妻主,这可怎么办呀,怎么照顾我们宁儿呀~~
他那是总是装出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却想着,怎么要她照顾,她比他小,他会照顾她的,吃着好吃的也总不由自主的会想,那个懒妹妹会不会喜欢吃,看到小女孩也总想,懒妹妹一定比她们好看。
他喜欢她讲的那只无法无天的小猴子,皇姐回来说他的懒妹妹也就是一只懒猴子,漂亮的霸道的懒猴子,他好羡慕皇姐,他也好像去看看她,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漂亮的懒猴子是什么样,怎么个漂亮法,他想那一定是比皇姐还漂亮的漂亮……
他知道他的懒妹妹回来了,他知道他的懒妹妹不愿意娶她,她是那只叫齐天大圣的猴子,她爱她的花果山,她不喜欢天庭,她也不愿意成佛,可是他却是天庭的皇子,他知道她不愿意娶他跟他是天庭的皇子没有关系,她只是不够喜欢他……
太平,太平呵,她浅笑温柔是太平,她慵懒耍赖是太平,她才华横溢是太平,她幽静如月是太平,她炫目如烈日是太平,可是这些通通都不是属于他的太平……
他一点都不怪她,人说她闲散过度心无大志体态娇弱心境绵和,可他偏就喜欢,他喜欢她悠闲散漫的样子,他喜欢她蜷缩在软塌上翻书,他喜欢她敲着杯盏唱歌,他喜欢她画瓷时凝注的眼神,他喜欢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他喜欢她过她想过的生活,他最喜欢她欢快的大笑,懒洋洋的姿态,那般享受,那般自在,让他想把天下所有的美好都送给她,只要她永远都这般快乐……
姬采宁的手在太平手里,虚弱的努力伸直指着太平的辫子,他想要她的一根头发,握在手里,这样不管他走到哪里他都不会害怕了,他窃喜着想,有她一根发在手里,他总不会飘太远吧?他的灵魂也要看着她才行,能看着她,他就很开心了,只要一根就好……
太平拔下头上的发夹,齐肩一划,整条辫子掉下来,轻轻放在姬采宁手里,姬采宁看着她,想告诉她只要一根就够了,这么漂亮的长发,太可惜了,他的懒妹妹不会是故意的吧?他知道她早就不耐烦这头长发了,从小就嚷嚷着长发麻烦,要剪短,她还不知道,其实他很会梳头的……
姬采宁什么都没有说,他说不出来,握在太平手里的手渐渐连丝颤动都没有了,他的眼睛静静的合上,他的头上c着太平的白玉簪,一手抱着只马克杯,上面画着个睡觉睡得吹泡泡的长辫子大头小人,他就抱着这个杯子等了她两天,另一手握着太平的长发辫,他说不了话了,允许他自私一回吧,这头发既然已经断了,就让他带走吧,他的嘴角带着笑容,他安详如玉,他死去了。
他一生善良,生而尊贵却不蛮横。
他是爹娘最疼爱的么子,兄姐们都呵护的小弟,他敬爱父母兄姐,他热爱养育他的土地人民,即使不情愿也没有逃避自己做为一国皇子的职责。
他也娇惯却从不曾娇纵,他也骄傲却从不曾傲慢,他也高贵却从不曾欺辱,他是温室不知冷暖的花,他不识五谷不辨气节,可他从不曾伤人倚势。
他生平做过最坚持最任性的事情就是等了他恋慕的人两天,握着她的手才甘心离去,没顾上伤心欲绝父亲和姐姐。
他拥有爱情,他的爱,如同晨雾,悄悄的来,静静的凝视,太阳出来了便默默散去,他没有d察人心的眼睛,也没有经过磨砺的灵魂,他或许还很自卑没有索求感情的勇气,但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全部。
他的爱情不曾得到回报,他的付出甚至从不被所爱之人获知,他无怨无悔。
二十一岁,花一样美丽的生命,在黑夜里静静的凋谢去。
太平不知道谁在哭喊,谁昏倒了惹来一室慌乱,不知道谁捏碎了桌角,谁的手掌在流淌鲜血,她的心麻木如石,她不知道那是痛得已经没有了知觉,她的视线模糊不清,也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已经不知在何时开始泪流满面。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紫禁宫里的皇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离歌
远远撞见太后的銮舆,太平在路边低头跪下,披散的短发轻轻滑过肩头,纱幕后太后的视线高高的扫过她,銮舆缓缓而过。
父后,为什么那些美丽的妖精男皇都会爱慕那取经僧人?
因为她漂亮呀。
那那只猴子就不漂亮了么?
……
她不也是美猴王,她不曾上天下地天下无敌么?为什么都没有人喜欢她?
……
秦太后哑口无言,他虽然想说这个故事有很深的禅理事理在里面,不是谁更应该被爱慕的言情大戏,但看着十一岁儿子清亮的大眼睛,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宫廷里的孩子一般都早熟,为什么他家九儿还纯成这样?
整理了一下语言,搂着儿子,太后缓缓开口:
漂亮的男皇,凡间的男子,他们俗眼凡胎,只能够看见表面的皮相,是没有办法欣赏她类的美的。对于妖精们来说,千万年的修炼才得成人形,成人是他们长久的期盼,仰慕人几乎是他们的天性,软弱的漂亮的僧人,这是他们可以得到能够垂涎的,诱惑她的心,对他们何尝不是一种修行?至于那只猴子,她虽然是猴相,却是石中天生地长之物,天心地性,漫说人性就是物性也未必有,神佛尚不能以情动她,何况妖精乎?神佛犹不是人就是妖,有隙可谋,她却是石中物,佛祖以佛渡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她天生的佛性,不入佛门又能归于何处?无情无爱无规无德,九儿,那棵梧桐枝繁叶茂如此华美,随风而动,尚有几分性觉,可你看那边青石,它也峰峦俊美如玉深沉,你可会恋慕它么?
年幼的儿子眨巴着眼睛,他不知道他听懂多少,只庆幸终于将儿子给唬弄住了,如今方知他或许懂了却是执迷不悟,九儿九儿,是父后误了你,父后只道她是取经的僧人,却不知她原是那石猴。
太平太平,世人爱你才华横溢,爱你丰姿无双,爱你高贵平和,爱你僧人的一切,只有我的九儿,他爱的是真实的不可爱的那只石猴,太平太平,你天生佛性,你清眼冷淡,你红尘避世,你又何尝不是聪明自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许等你苍苍白发终有一天,你午夜梦回,才会恍然顿觉,年少松手错过的,才是天地赐予你的,你最珍贵的那个人……
一个皇子逝去了,也仅仅是一个皇子罢了,哪个皇帝不曾失去过孩子或者兄弟姐妹?皇家人最高贵也最不值钱,哪怕他生前再怎么娇宠无双,这悲伤也仅止于宫墙内。
对于太平来说,这却只是一个开头。
抬起头,对少安和明缘浅淡的轻笑,太平说:这只是一个开头。
含元殿,高高的三重屋檐上,太平和姬嬽俯视着脚下华美的皇城和城外茫茫苍生。
“这般繁华,这般堂皇,你的王国却赢弱如此么?”
如果姬嬽也听说过三个板凳的故事,她会拿出前两个板凳出来,可是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能无言相对。
“抱歉。”
太平的脸在阳光下放着白玉的光,太刺眼,看不清楚表情,姬嬽早有心理准备,闻听此言依然痛不可耐,她的道歉说得如此诚恳,也如此清晰真实,她本就是这么残忍之人,对人如此,对自己也如此。
两人沉默一会儿,太平转身而去,翩然飞下,身姿依旧优美惑人,她齐肩的短发披着金色的阳光,背影也是如此真实的决别。
姬嬽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在阳光下摊开一手的鲜红……
这只是一个开头,太平想要的是用最简单最快的方法结束它,她一贯如此,你知道的,你早明白的,只是心痛,却不是预料了就可以控制的。
她做了决定,自己没有选择权,姬嬽桃花一样美丽的眼睛依旧勾魂掠魄的惑人心神,即使这般的痛楚着,也没有透出丝毫端倪。
她是一个帝王,无上的尊荣,无尽的血腥,无尽的孤独,无尽的冷酷,甚至无尽的黑暗肮脏,她依旧是一个帝王,这点太平很明白,就像姬嬽也明白太平永远只是太平一样。
这般的被动,这般的等待被告知结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姬嬽微笑的样子有些冷酷也有些惨淡,这是一生的赌局,太平,你早早的摊开了牌,你的心是否也如我一般,做好了准备等待伤痕?
路子归也受伤了,养了十几日,依旧脸色苍白,难得的露出几分虚弱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依旧深邃若潭,幽暗的黑,几不可见的柔。
天峻府今日中门大开,太平扶路子归下了马车,牵着他一步步走去。
子归,你看门前这对石马,从来没有派人料理过,几十年来,却没有点滴灰尘。
子归,你看这偌大的天峻府,府中不过数十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失窃过。
子归,你看尝尝这果子可新鲜,正是丰收的时候,放在门前,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子归,你上次去了酒窖,今日要不要看看天峻府的演武场,当心,已经满地苔藓了。
子归,……
子归,……
子归,……
太平的笑容依旧清淡柔和,路子归的眼睛里却是没有掩饰的悲伤。
子归,你可看过大海?你说大漠孤月苍凉,可知沧海明月也是无法言语照见灵魂的美,我陪你去大漠喝酒看月,然后你再跟我去沧海踏浪,可好?
此刻的太平是如此温柔美丽,路子归的眼里却落下泪来,伸出手,轻轻的抚过太平的眼睛,这么漂亮的天人般凉薄飘渺的眼睛,终也要染上红尘的颜色了吗?
太平,红尘里,你不过是个嬉戏的孩子,我们都是被孩子迷惑的人,可是我们却不能给你一个太平世界,还有比看着孩子被迫长大更伤痛的事情吗?
太平,我希望你永远是那个悠闲自在,眼神柔和却凉薄的太平呢。
我倾心所爱的人,你的笑容温暖,你的心灵玲珑,你美好如斯月,可我却有宁肯舍了你也要做的事情。
潜,藏深渊之下,腾,飞九天之上,可那飞九天之上的太平,再好再倾世绝代再耀如朝阳,还会是我最初的太平么?那个三杯就醉,醉后高歌的惫赖女子……
太平,俗世苍茫,谁能陪你闲庭信步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太平,红尘如此无奈,你现在,可后悔了?
路子归泪坠青石无声无息,太平的眼却在渐渐的苍凉。
采宁皇子暴病骤亡,姒国公主当庭求亲,太后收义子长宁皇子,景帝赐封号长宁帝子,指婚姒国十三公主。
康擎王府,太平看着府里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的下人,淡淡的掩下眸,长宁帝子,长宁殿下,原是她要迎娶的,相伴一生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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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皇子婚事定后,康擎世女绝迹于大姚帝都,她回自小长大的佛门净地了。
有人传言,康擎世女受打击太过,终看破红尘,削发出家了,众人皆叹,是呀,康擎世女那样,也不像是俗世中人呢……
玉座上的姬嬽淡淡的笑,太平,你若真避世不出,也未尝不是好事。
试着嫁衣的长宁帝子垂下眼,太平,你若真能放下避世,也好。
太平已经把自己关在雷音殿里一天了,榕叔又去看了回来,焦心的对君霐说:“少爷,您就去劝劝小姐吧!”
君霐小心翼翼的在陶杯上描一抹翠竹,慢悠悠的道:“由她去,她要出家,我给她准备剃度,她要杀人,我给她准备人手,她要死了……她死不了,我还没死,她敢死在我前头!去,把那千年玄参切两片熬了,明天晚上再不出来,就让人进去点x灌上一碗,足够她再呆上七八天都饿不死。”
榕叔再跑去找明缘:“明缘小和尚,小姐自小跟你要好,你去劝劝她吧。”
明缘合掌念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
太平站在殿中,静静看着垂眉掩目,神态亘古如水,谁也不知道是凉薄还是慈悲的佛。
佛祖,这个世界,我才是最信你的人呢。
佛祖,人家什么规矩,你就什么样,要男就男要女就女,是要赞你神通广大无处不在,还是说你墙头草随风摆见风使舵好呢?
佛祖,你名字不换,经文不换,教义不换,却换了个女人的身子,就是所谓的身是空,色是空,无色无相么?
佛祖,在人的世界里你是人的法相,在蚂蚁的世界,你是不是还有一具蚂蚁的法相?
佛祖,我是在蝶梦我我梦蝶,还是你要渡我?
佛祖,你要会开口说人话,你也就不是佛了,是吧?
佛祖,凡尘如水,沾脚既湿,您老人家要下来玩玩么?
对了,你又要说湿的不是脚,是人心,对吧?算了算了,不会说话的人总是有道理的,我脑子有毛病了才跟你吵,你做你的佛,我做我的人,你笑我痴颠,我还笑你无聊呢……
古佛垂目,一贯的沉默,一贯的慈悲,一贯的凉薄。
殿门大开,太平步步迈出,少安忙一袭斗篷披上去,榕叔快步迎上来,口称小姐却无语,眼顿时就湿了,太平伸手拭去他的眼泪,笑道:榕叔,我饿了。
君榕忙道:有,有,啊,有点凉了,我去热热。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得不见了,太平没来得及制止,嘟囔着,将就点吧,我饿坏了……
少安无言的递过来一碟子细点心。
深夜,枕着父亲的腿,琥珀色的眼眸沉静了良久,一滴泪缓缓滑过脸颊,君霐扶着女儿的短发,什么都没有说。
康擎王府的马车候在院外,一样的四马四轮一车夫,一样的十二驾,侍卫高挑健美,车夫沉默利落,拉车的四匹白马长得像是四胞胎,马车车身上堂堂正正的纹着家徽,一样的父亲牵手送出,一样的榕叔黯然抹泪,一样的少安紧随,一样的明缘车中闭目念佛,一样的秦嬷嬷门前相候,搭着少安的手走下马车,太平抬头淡淡一笑,修剪得齐耳的短发在风中轻扬露出白玉一样的脸,素面青衣曲裾广袖,额上青龙玉温润和敛,数月人生,仿佛只是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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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扑道,丝竹绕耳,銮舆华丽,銮铃清脆,十八驾通白如雪,头扎红绸颈挂银铃,京城禁卫开道,仪仗绵延数十里,殿前三拜别父后,长宁帝子远嫁异邦,泰阳城里万人空巷。
听说这帝子十八岁武举中探花,听说这帝子年少赴边疆,听说这帝子得康擎世女倾心恋慕,听说这帝子让异国公主千里追来当庭苦求,听说这帝子世人曾唤探花郎……
銮舆出了城门口,帝子淡声唤停车,众人面面相觑,终是勒了马,红毯一展向城内,长宁皇子下了车,火红嫁衣盘龙凤,珍珠纬帽红纱垂,屈膝正礼三拜下,一拜谢天地养育,二拜谢父母恩情,三拜,三拜托吾皇吾国,祈一个太平天下……
大姚孩儿今远行,别我亲人,别我家国,勿牵勿念,身去心在,此志纵九死亦不屈。
围观众人骤然缄默,竟觉几分凄然,掩藏于人群中的路府众人早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三拜起,皇子转身回銮舆,红纱飘飘,嫁衣翩然,临风玉树难及他三分风华,背影坚定,步步决然去,不落泪亦不回头。
路子皓哭得一塌糊涂,东张西望四处看,大小姐,你当真狠心,竟见都不见哥哥一面么?
出城不过数里,素面朝天,青衣广袖,当中翩翩行来,数千送嫁侍卫尽皆默然让道,竟让她一路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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