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双翼後,除了力量强度的变化,我的体质也发生了改变。
不是抵抗力降低,容易生病。如果是那样倒还好。
而是每天夜晚,当月神王结束一天的工作,从结界中浮现出来,站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一天比一天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这个戴著旧面具、穿著朴素到近乎简陋的男人,
让我无法直视。
即使只是银发的缓慢拂动。
那微微起伏的发梢,就像巨槌一下一下捣击我的内脏,让我战栗不已。
他静静地站住那儿,
抬起手臂,将温热手掌放在我头顶缓慢抚摩的时候。
我心底就会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敬畏之情。
必须耗尽全部力,才能咬牙止住面向他屈膝下跪,四肢著地趴伏在他脚下,
崇敬且卑微地亲吻遍他的神袍下摆和鞋尖的冲动。
──失去了双翼的我,等於是没有了力量之源,
我的等级降低了。
低阶的生物天生就对高阶的生物没有抵抗力,
满含敬畏心理。
阶位差得越多,这种鸿沟就越明显。
按照目前这个降阶的速度,
用不了多久,
我就会和其他水龙疆的民众一样,
只能跪在他脚下,连这个男人的膝盖以上都没办法直视。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月神王穆底斯。只是在他靠近时撑直脊背、克制本能。
他也就没有发现。
因为他也在变得很怪。
──越来越怪。
最开始奇怪是在他给我喂饭的时候。
本来,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正常。
他把我抱回寝殿,做饭、喂饭。
但是,当他坐在我面前,左手修长五指拢著右手腕部的袍袖,
右手将盛著汤的勺子伸向我的时候。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龙压。
和肆无忌惮的雷奥不同,穆底斯叔叔性格平和,结界能力强,不喜欢释放龙压震摄其他人。
从他的身上,
我从没有感受到过压迫感。即使杂种龙的我要比他们两个纯血龙族的等级要低一些。
可是现在我感觉到了,可见我们之间的级差已经大到了一定的程度,
高等结界也遮掩不住。
和太阳王的龙压不一样。叔叔的龙压并不那麽容易被察觉,
像浸没海面之下的冰山。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股之前一直被我忽略的,神圣而纯粹的力量,
原来就时刻环绕在男人的周围,
在他静谧的举手投足间,填充满了整个的寝殿空间,
又顺著窗口向外延伸,在月下铺开了几千米。我甚至怀疑有一部分龙压连接在了结界另外一端的御座之间。让他能够随时掌控著龙压能够触及到一切。
无论他走出房间,或者拿著餐盘进入寝殿,靠近我或者远离我。
被这股无形的龙压紧紧裹在最中心位置的,都是我。
──每分每秒都在无声地缓慢游弋著,抚摸著我、压触著我、缠绕著我,几乎要将我攥碎了。
“……”
我的额角沁出了汗。沉默地倚坐在床上,承受著对面按下的重压。
穆底斯叔叔毫无所觉,坐在那里,
低著头,
用汤匙匀速转腕搅拌过烫的奶油汤。
被他这个徐缓动作而牵动的龙压,
就像无数条无形的透明的巨蟒,缓缓慢慢地从我身侧滑过,锋利鳞片顺著我的皮肤徐徐剐过。
“……”
为了缩短进食,减少他靠近我的时间,当叔叔舀著温度适中的汤勺向我的嘴唇移过来的时候。我抬起眼睛,
肩颈使力,
向前倾了身体,唇面磕上他贴过来的银汤匙边沿,张口吮去里面的奶黄色汤汁咽了。
断翼已经很多天,这个吞咽的动作,大概是我对他的行为第一次主动配合。
男人可能也没想到。
我的嘴唇主动碰到勺口的时候,他的手臂立刻顿住了。
“──啪!”
原本平搁在他膝盖上的餐盘倾斜著滑到了地上,
奶油汤淋淋漓漓淌满了地毯。
“……”
他像是没发现一样。在我喝这口汤的整个过程中,
手臂一直一动不动地保持著这个姿势。修长食指麽指圈著勺柄,连银勺的角度都确的保持不变,让我含勺喝了汤,舔了唇角的汤渍。
直到我喝完这口汤很久之後,
他还是没有动,将早就空了的汤匙戳在我的嘴边。佩戴著面具的脸笔直地面向著我,
好像在走神。
房间里很静。只有钟摆声匀速作响。
安静的空间里,叔叔身上的龙压就显得愈发庞然、恐怖。
像骤然停下来一样突兀。穆底斯叔叔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
刚说出口这几个字,他就又停住了。
我抬眼看他。
房间里一时很静,穆底斯叔叔坐在那儿,
视线遮蔽在面具後面,全身不明原因地,
从他苍白的皮肤之下,
银色的长发间,开始浮现出乳白色的微光,像是一座纯银的烛台,
映亮了他弧度完美的下半张脸。
然後他坐在那,笑了。
虔诚的水龙疆人没法看到月神王膝盖以上的部位。
其他国度的人没有机会见到始终在御座之间封印魔族的穆底斯殿下。
太阳王和月神王天生不对盘,即使见面了,也不可能相视一笑。
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见到穆底斯叔叔笑容次数最多的人。
几百年前我就知道了,
穆底斯叔叔笑起来好看。
抚摸我头发的时候,给我念书的时候,教我使用魔法力的时候……他总是弯唇带笑,优雅且温柔。
优雅、温柔,都是穆底斯叔叔的象征。
不过,无论叔叔笑得多麽温柔、多麽优雅,
我总是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上,有著很强的脱世、疏离感。
我一直认为,这是因为这个男人总是戴著面具。别人看不清楚他面孔的缘故。
现在我发现不是。
因为现在的他,
露出的这个笑容和以前的哪次都不一样。
──如此不一样,以至於这个笑让他看起来像是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当然,我可不是鉴别表情的行家。说不出具体到底哪不同。
是露出的牙齿多了一些,
还是唇畔的弧度更弯了些。或者是其他的什麽。
就只是切实地感觉到,他现在的这个笑,
是暖的。
他单手持了把银勺,没什麽形象可言。
但是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只是捏著把勺子,就能笑得这麽幸福。
他的全身都在散发著白色的光晕,一度低下了头,用手背遮了一下弯起的唇面。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遮住。
幸福得简直在他的周围簇拥满了无形的粉色花朵。
──现在的穆底斯叔叔,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已经活了六百年的,庄严且禁欲的圣徒。
而像是一个普通的,有喜怒哀乐的人类。
神圣的外衣在那一瞬间被破开,只剩下一个幸福的,英俊到不可思议的男人。
一开始,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控制住自己,
别被他骇人的龙压摁倒上。
後来因为他笑得时间太长,
我默默等了好久,可是他还在笑。
让我不禁怀疑。
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不当的举动,或者说了什麽话,让他觉得这麽可笑。
自从翅膀被他撕掉,被囚禁在这个空间中之後,我除了规劝之外,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动作也是一样,
除了刚才主动地从他的汤匙中啜了一口汤之外,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回应。
为什麽他会笑成这样。
──我没见过这样的他。
如果他把我的翅膀折断之後,把我铐在囚室中,用烙铁和电击刑讯,让我承认他的所有权,让我屈服。
我肯定会抗争到底。
可是现在,他坐在这,因为我都不知道原因的一些小事,一笑就是半天。
我只觉得有点儿难受──可是,
又不知道为什麽会难受。
径自微笑了起码半个小时之後,穆底斯叔叔似乎才注意到,
他膝头的餐盘已经打翻了。奶油浓汤洒了一地,半焦的牛角面包和猪肉卷滚得到处都是。
简单的拾了一下之後,他端著餐盘离开了我的寝室,
似乎是去再做一次晚餐。
直到他的身影从我的房间中消失,我紧绷的脊背才第一次松弛下来。
汗水已经浸透了几层的衣服布料。
──这就是所谓的,高阶生物对低阶生物的绝对威压。
穆底斯叔叔折断我翅膀的时候,
也没想到吧。
神祭日的时候,圣光会改造历届神后的体质,让她们能够承受高等级的龙压。
似乎因为我本来就是龙,雷奥和穆底斯的龙压对我造成不了威慑。
这一部分的改造就省去了。
所以现在,
断翅降阶後的我,光是抑制向他下跪的**,就耗尽了力气。
在穆底斯叔叔回来之前,我稳定下自己的呼吸,阖上了双眼。周围的景色瞬间一暗。
几分钟後。
“──喀嚓。”
门锁作响。
穆底斯叔叔走路没有声音,但是从门口那边传过来的半焦的饭味还是告诉我:他已经端著重新做过一遍的餐盘,走了进来。
我没有睁开眼睛。
看到我睡著的模样,
他好像是顿了一下。
然後传来餐盘被轻轻搁在餐桌上的声音。
我闭著双眼。
“嘶……”
叔叔用银匙将烛光盖灭,
四周光线一暗。
“……”
然後,我感觉到一双手将我轻轻地抱起来,将我安置著躺成最舒服的姿势。
接著,一条柔软的毛毯覆盖了我的全身,
拉到我的下颌处。床单传来的细微触动感告诉我,
毛毯四角都已经被掖好了。
按照之前的经验,
他在我睡著之後,就会离开这个空间,回到御座之间,巩固封魔结界,为不久之後的水龙**立做准备。
对我的压迫感就会减少许多。
可是几秒钟之後,我身侧的床垫突然下陷了几分。
“……”
──他坐到了我的床前。
携带著一身的庞大龙压,
让我如同置身於高压的海底。
三秒钟後,
我周身的寒毛骤然耸立了起来。
“……”
一只温热的手掌,挟带著我之前从来都没意识到的压强,带给了我无限的压力,伸了过来。
他的指腹还残留著面包和奶油的味道。
我闭著眼睛,他并没有真的碰到睡著的我。
只是顺著我的眉宇和鼻梁之间游移著,和我的皮肤隔著零点一厘米的距离,像在将我的五官通过指腹描摹出来,缓慢地、仔细地一一划过。
这个动作我是熟悉的。
小的时候,每次穆底斯叔叔来访,
如果我还没有起床,
睁开眼睛,就会发现叔叔坐在那里,一只手虚虚地罩在我的脸上。
维持著没有碰触到我,不会影响我睡眠的距离,
缓慢地、轻轻地,
描画著我的五官。
那时候,我感觉到的是亲情和温暖。
不像现在,很多事情都变了。
只是因为他的靠近,成为了低阶生物的我,灵魂深处就生理性地难受不已。
必须努力控制,才能不皱紧被他虚虚抚过的眉心。
忍过这一分钟,
他摸过之後,就该离开去御座之间了。
……
一分钟之後,他还在虚虚地触碰著我的唇线,
食指贴上去,顺著唇缝的走势缓慢地游移,
不厌其烦。
……
再忍几分钟。
我想。
窗外星光和白色的月光随著星辰流转逐渐照入房间。四处都是静,只有钟摆声。
他的手指挟带著现在的我没法承受的气势。
眉间轻点,
就像是握剑笔直戳入我胸房。
麽指指腹温暖横向勾画我的耳廓,
就像是在我的肋间再横劈几刀。
所以龙是绝对强悍的存在,无形间就能让蝼蚁灰飞烟灭。
慢慢地,隔著眼睑,我也能感觉到,抚摸著我的男人指腹开始散发出来柔和的光芒,映亮了我的睡颜。
我现在有点摸透这光的含义了。
──大概他心情很好的时候,
身体就会不自觉的发光。
这一整晚,他都这麽独坐在黑暗之中全身发著亮,顺著我的五官越描画,动作一遍比一遍缓慢、温柔。
直到晨曦逐渐亮起。
两个人都一夜无眠。
我终於明白为什麽风龙疆的马厩要建在远离我的寝殿的地方了,
如果附近有龙族盘踞,普通生物根本睡不著。
这一晚上,我都努力绷著身躯上的每一块肌肉,
得在下一秒钟就跳下床,抱住男人的膝盖虔诚亲吻。
撑到早晨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比一条咸鱼乾还要僵硬。
又忍耐了一两个小时以後,天色已经大亮。
如果是往常的我,也该清醒起床了。
如果是以前的穆底斯叔叔,
在这个时候,
早就应该把早餐做好,回御座之间了。
可是他还坐在我的床前。和七八个小时之前相比,动作几乎未曾移动分毫。
最後,还是我最先睁开了眼睛。
在我睁开双眼的前一秒钟。他回了描画整夜的长指。
坐在我的床前,他向我垂下头,银发婉转地搭在我的枕边,容光焕发得不像是熬了一整夜。
“早。”他说。
顿了好一会,我说:
“很晚了。”
他低头,
好像在看著我脸上睡出的压痕,看了好一会儿。
“嗯。”他轻声地说。
“……”
暗示得太过隐秘,以至於被忽视的我於是不得不将话挑得更明显一点儿:
“你该去御座之间了。”
“嗯。”他应著。
可是,
身体还是一动没有动。
这个时候,
我的身体经过了一整夜的高压强行挤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如果他再不走,我又还要维持不下跪的尊严的话,
那就只能崩溃,当著他的面吐出来。
幸好我单手抚上胃部的动作可能让他以为我饿了。
穆底斯叔叔终於站了起来,离开了我的房间,去做早餐。
“……”
门被轻轻阖上的一瞬间,神经紧绷了一整晚的我终於第一次舒缓了背脊。
假寐了几分钟,从强烈的呕吐欲中缓回来之後。男人带著餐盘回来了。
这次他没有久留,
只是在我的额间留下了新的储能魔法。
“……”
空间一阵扭曲的响声之後,
我的四周骤然一轻。
──他终於回御座之间了。
他离开的时间有限。
阖眼捏一捏鼻梁,我下地,走到桌前。
今天他做的是牛肉培根卷和茅屋面包。
“……”
比起猪肉、羊排来,我确实更喜欢牛肉。
比起甜点来,我的确更喜欢不那麽甜的硬式面包。
不知道他是怎麽从我沉默的态度中,看出了我的喜好。
而且,培根居然没有焦。面包也能看出原样是什麽了,
还有点香。
──他的厨艺进步得很快。
有时候,他让我觉得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有的时候,又好像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了。
用最快的速度,我把早餐填乾净。
拽了椅背上的外衣套上。翻领系军纪扣。
昨天想到过一个脱离空间束缚的方法,今天要尝试一下。
单手扣左腕的袖口,我立在房间里,向窗外望了一眼。
看完以後,
过了好几秒之後,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什麽。猛地转身过去再看了一遍。
“……”
本来还以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可是事实证明没有。
今天穆底斯叔叔结界中的天空是亮粉色的。
──非自然的,
即使是最粉的晨曦,也粉不出来的粉色。
远处的云朵是深粉色。
“……”
这里是穆底斯叔叔的空间,空间内的景色如何变幻,
本来就是由叔叔来决定。
像以前那样,每一颗星辰的运转,每一缕微风的吹拂,都遵循著自然规律──这种情况,本来就是不正常的。
为了保持这些自然常识,
肯定需要花叔叔更多的魔法力。
所以就算看到这个空间里有什麽东西不符合自然规律,
也不该感到太惊讶。
这麽想了之後,将最後一口早餐咽了,我系拢了腕口的袖扣。单掌曲臂推开窗户,
纵身跃下寝殿,
在粉色的天空下,向著法师塔跑去。
准备工序还是跟前一次相符。
绘制魔法阵的工具和卷尺。这一次又新加了一大摞魔法阵相关的书籍,因为想要编绘的魔法阵比前几次都要复杂好几倍。
这个魔法阵,是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脱困方法。
也是我目前的能力所能及的最复杂的魔法阵了。
如果真的要完成这个魔法阵,这几天来,
我都需要在这个魔法阵核心分阶段将叔叔在我额间留下的储能魔法阵中的能量如数输出。
而且必须认真绘制魔法阵图,绝不能有任何疏漏。
即使以上的条件都达到了,魔法阵也必须在适当的契机下激发。
即使努力了,也未必会得到好的结果。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没那麽多的选择权了。
即使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
这整个一天,
我都在紧张的绘图工作中进行。
如果是魔法力充沛的时候,
我完全可以站立在魔法阵的正中心,单掌摊向上,用魔法力操控著绘图车自动顺著魔法阵的图样画出轨迹。
可是现在我的魔法力不足。
穷日子穷过。
我就将调配好的魔法介质填进了绘图车内。一手看著图纸,一手拉著绘图车。顺著风龙疆广场形状的中心广场开始一遍、一遍画圆走圈。
那亮粉色的天空并没有很久,随著时间的流逝,天空也渐渐地变回了原本的湛蓝色。
幸好如此,站在粉红色的天空下,
总觉得热。
军服外套搭在旁边的树上,我挽著衬衫袖口在晴空之下绘制魔法阵。抻著沉重的车体在广场上来回行走。
周围绿茵环绕,依旧没有人声。绘图车滚轮下清晰留下闪亮的粉尘。更细致的地方,就用手指指腹站著粉末在地砖上画出。
六芒星是大卫之星,水与火的元素象征。
这次的魔法阵是组合形式──最危险,
最容易反噬的类型。今天我画的部分还算是传统的一块儿,从明天开始,
就将是搏命的一块儿。
一周了。
除了月神王穆底斯之外,没有见到其他的任何人,
已经一周了。
长期的独处之後,
就开始各种想念。想念风龙疆的故人,想念岩塔法。
想念火龙疆活力四射的臣子和女人。
想念笔直地看著我的双眼,说著“我想为凯罗西斯殿下生一个孩子”的女祭司。
……
……想念雷奥。
躬身,食指顺著魔法阵的分支,向上,涂抹著,
压迫著坚硬的青石砖地面,画出图纹细腻的魔法环、基础魔咒、内阵图、外阵图、魔法引、日、月、星的纹理、辅助魔法阵。
……
是啊,我甚至开始想念雷奥了。
从日出到日暮,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太阳坠落,
星辰升起。
到了快凌晨的时候,我的工作大概完成了三分之一。符合我今天预计出来的工作量。
低头看著地上初具雏形的魔法阵。
我用右手手掌握住了左腕,转动了一下。
舒活完筋骨之後。我双腿分立,
站在魔法阵的正中央,单膝跪地。左手手掌按在了我涂画出的能量分界输入点。
“rordanslatuokadiadefunakapasidia,”
“coperatedenasicourselerodias,”
“venicasdesperatiasdaneisscorperations.”
我开始念诵符文。
顺著我撑地的五指,乳白色的光晕源源不绝渗入地面。
地面上本来由粉末铺就的魔法阵突然开始泛起了微光。
这次我的魔法阵主阵是光之女神。
在光能量的不断注入下,
地面上的魔法阵光芒愈发强烈,地面上骤然掀起一阵光华,
撩起了我的衬衫下摆。
暖光过後,巨大的魔法阵之上突然浮现起一具半透明的女神形象。
她站在魔法阵的正中,身穿白色法袍,单手持剑,面戴象征贞洁的面具,
双翼长长伸展在背後,光之羽纷纷扬扬坠满了魔法阵。银发过膝,在她的背後轻轻飘逸。
当她降临的一刻,透过面具,她看向我,
然後突然,光之女神背後的双翼开始伸展,
她升了起来。双臂环绕到我的颈上,
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一下。我的额头骤然一暖。
然後就消失不见了。
地面上只有被加持过的魔法阵散发著点点的荧光。
这是我第一次召唤光之女神。
她的外貌,除了性别之外,很像穆底斯叔叔。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
当她在我额头印吻的时候。我切实地感觉到,穆底斯叔叔和她截然不同。
我没有很长的时间来比较这些。这次召唤很快地吮去了我身上仅存的,穆底斯叔叔早晨给我留下的那一丁点儿能量。
当光之女神的身影彻底消逝不见的时候,我一如所料,
长腿长脚摊开躺倒在了广场上。
今天的星星很漂亮。
和往日一样,凌晨将过未过的时候,我上方的空间突然传出一阵偏折撕裂的声音。
庞然的龙压随即接踵而至,铺在我的身上,
压得我无法呼吸。
──他回来了。
能量耗尽,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穆底斯叔叔走路没有声音。
从我的视角,能看到的只是一块陈旧的袍角,走到了我的面前。圣洁且沉重的龙压扑面而来。
“我回来了。”他说。
“……”
这句话,他已经对我说过不知道几次了。
现在我才发现,高阶生物的质问权是存在的。
作为低阶的生物。当阶位太高的纯血龙族对我说出:“我回来了。”这句话时。
即使我想保持沉默,
每多沉默一秒钟。就会像有一个每秒都更重一吨的铁锤,透过我的小腹,直接照准柔软内脏,
一下一下地砸著。
没什麽表情的躺在地上看著他,
几分钟之後,我说:
“你回来了。”
──这大概是我被撕掉了双翼之後,除了规劝穆底斯叔叔向善,第一次回应他的话吧。
“……”
话刚脱出口半秒,我的脚下骤然一空,视线迅速上浮。贯进耳道里的龙压震得鼓膜嗡嗡作响。
是他把我揉进了怀里,
额头和我抵在了一起。
他的面具上还残留著御座的温度,和我面孔相贴的时候,
几乎要将皮肤冻住撕掉。
龙压也凛冽地寻找一切缝隙扎入我的内部。
“……”
和我额顶额相靠的男人一无所知。只是用冰冷的手指反反复复地抚摸著我脑後的头发。
“──我回来了。”
“嗯。”我说。
……
他的全身又开始发光。
──他又笑了。
像上次那样,径自温暖而且幸福的,简直不像是龙族那样的笑。
连唇面上弯角度、神圣形象都顾不上的微笑。
像个普通人类似的,陷入初恋的男人那样的微笑。
呼吸都温热地喷在了我的脸上。水汽又凝在冰冷的面具上,变成冰凉的水颗顺著彼此的脸颊淌下来。
额顶著额,
这个笑我本来可以看得很清楚。
可是,我的力只能放在抵御他扑面而来,汩汩涛涛、无休无止的龙压上面。以在他笑的时候,当著他的面蜷缩身躯跪倒在地。
最後他好像轻轻地吻了我的唇面一记,
打横抱起了我,向著我的寝殿迈步走过去。
“……”
这还是他第一次公主抱我。
也可能是我第一次被公主抱。
单臂的父子抱和双臂的公主抱,本来也分不出来哪个更丢人。
绵密的星辰之下,
带著面具的男人将我抱在怀里,走在回寝殿的路上。
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在他的身上,又开始泛起柔和的乳白色微光,
照亮了路。
隔著神袍,能听到他稳定的心跳。
叔叔对於现在的我来说就像是辐射源。靠近一点就压力很大。更何况是被抱在了怀里。
一波一波的龙压像是深海的巨浪,
一重一重拍打在我的身上。
沉默地忍耐,
忍到最後,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麽要忍耐。
长腿长脚向下坠著,我一动不动。青色发梢被夜风拂起,
掠过他的颈窝。
他站住了。
──早就该站住了。
明明只是三分钟就能走到的路程,他已经抱著我走了将近半个小时。
一直视线向著男人胸膛那侧的我抬起了双眼,看向前路。
“……”
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原本应该出现的寝殿。
走了这麽久,这麽远。
抱著我的他居然还站在风龙疆中心广场的旁边,那条长满了树的小路上。
这条路在无形中,
被无限地延长了。
不仅如此。
路边的火杨树、梧桐树、青柏树、白桦树……繁盛的枝桠间,都绽放了出数也数不清的,淡色的花苞。
像厚雪一样沉重地缀满了枝头,又像星辰一般,簌簌从枝间坠落。
宽阔的中央广场、林间的小道、柔软细长的草地上,
全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细嫩花苞。
落满了男人的双肩。也铺满了地面,几乎要没到了膝盖。
他身後的银发早已拖曳在深深的花海之中。
一阵风从远方吹过,再次拂起了我的发,在男人的颈窝和脸颊旁一触而过。
在这个瞬间。
“──啪”
填满了整个世界的花苞突然就全部绽开。花是重瓣,花心的颜色很素淡。带著微微的清水的气息。
风吹过以後,又慢慢地停了。我的发梢垂回了自己的颈後。
再看周围的花时,
还是雪一样安静坠落个不停的花苞。刚才的骤然绽放像是错觉一样。
这里是穆底斯叔叔的空间,
景色如何变幻,应该是由他掌控的。
“──叔叔。”
他在花海里站了很久,向我低下头,淡色的花粒顺著他的发心滑到我的脸上。
“我也不太清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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