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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城会兰亭澡堂子里面,遗老遗少们的解释带着幸灾乐祸和洋洋自得。
“点将台那是什么地万?那是太祖太宗还有世祖爷爷点兵检阅的地万,那是皇帝,天子,真龙站的地万,凡夫惜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也敢往上蹿?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嘛?!”
然后他们继续骂那不肖子孙小王爷,骂他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就真的让军阀的脏脚真的踩在那点将台上,骂他之后还有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谁也不知道军阀死地当日,小王爷显瑒在祖庙跪了一天一宿。就像谁也不知道那从山野中s向军阀的流弹究竟是谁安排的手笔。
第八章
缺席半个月之后,明月又回到奉天市南关女子教会中学上课,是在个仲秋的早上。跟她相要好的几个女孩子们尤其高兴,她们追问她这些天不声不响地都去了哪里,明月只说是去了哈尔滨的亲戚家。班长名叫做刘南一,也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她把自己的笔记和作业本借给明月,又偷偷摸摸地问她:“你最近可听了什么好玩的故事?”
明月呆头呆脑地摇了摇头,不解其意。南一将一本小册子给她,然后说:“你快点看哦。”
她放了学回到王府,在新近装修的房间里面做功课读书。明月脚下踩着崭新的土耳其羊毛地毯,深蓝色的,滚着金边,柔软豪华。双人铜床放在南向的卧室里面,熏着百台花的香。篮子里的水果不管碰没碰,每天都换两次新鲜的。婆子在浴室里面嚓嚓嚓的勤快地刷浴缸。从前的明月小姐也被照料得很好,可是今时今日的她再不是从前的她了,她是服丧期间尚不能过门儿的姨太太,她是小王爷明目张胆的心肝儿。
明月做完了功课,把南一给她的小册子拿出来看,里面是个手抄的西洋故事,名宇叫做《黄蔷薇》。
蔷薇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跟着父母亲在农场上做工,她的皮肤像新鲜牛奶般的颜色,眼睛是绿的。这美貌的姑娘热爱并恪守上帝的教诲,她的父母亲想要把她嫁给家境殷实的正派的农民家的长子,她本来应该有幸福的生活。可是很不幸,蔷薇被农场主的儿子佐汉引诱欺骗,失去了贞洁和爱情,最后又被佐汉抛弃。蔷薇自杀在个十月的早上《黄蔷薇》的最后句话是这样的:真的爱情会带给一个女孩幸福和平静,而不是罪恶与痛苦。
这个手抄本的小册子已经被翻得很陈旧了,页脚发薄卷曲,不知道被多少个女孩在深夜里流着眼泪阅读,几个人用不同颜色的笔在最后一句话的下面画上浪线:真的爱情会带给个女孩幸福和平静,而不是罪恶与痛苦。
明月发了一会儿呆,拄着头闷闷地想,真是这样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显瑒为什么会让她那么痛,那么难过?
回府的那一夜,她被显瑒带到他的房间里,被他脱掉衣服,被他放到注满温水的浴缸里。过程中她一直低着头,不断地气力微弱地挣扎,总是想要把他的手推开,又总是不能够。于是城池一个一个的陷落,直到整个人与他在水中赤l地相对。
她恻过身去,脸朝向外面,不敢看他,像只怕水的猫一样,手攀着浴缸的边缘,想要多目些空间给他,想要离他远一点。
真奇怪啊,见不到的时候那么想,如今他们贴得这么近他却让她害怕,得直哆嗦。
她觉得放松一点,是发现他真的是在给她洗澡了。他把泡沫揉在她的头发里,又用刷子去洗她的耳景,腋下,腰窝,认真又仔细,像耐心的老工匠在洗刷玉器。她觉得浑身的血y流得那么快,快得都要爆炸了,她一直都不敢转身,不敢去看他,直到他亲亲她的耳朵眼,小声地又亲昵地说:“你是太上皇后吧?你让我伺候?”
对啊,她是谁啊?怎么是小王爷来伺候她?她低下头,想找个小小的缝隙钻出去。他贴着她的耳景又笑起来。
她被他用大毛巾卷着,像个蚕蛹一样卷着,然后抱到卧室的床上,他把她埋到被子里,然后自己才钻进去,从层层叠叠的织物间寻找她的身体,在玩个游戏。
他忽然就进人了,她疼地要命,用力去推他肩膀,脚踩在他的髋骨上,想要把他给踹开。他稍稍让开身体,手去摸了摸她的下面,然后让她借着月光看他手指上她自己的血迹,接着又咬着耳朵,轻轻地哄,温柔地劝:“你看啊,明月,这是什么?”
“这是我流的血。”
“这不是你的。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东西。长在你的身体里。现在你把她还给我了。”
“你胡说八道。”
“你敢再说一遍?”
“你胡说八道。。。”
他袭上来咬她的嘴唇儿,她向后挣扎,一头顶在床头,疼得眼睛都酸了,他哈哈地笺起来,一边揉揉她的头顶,一边说:“你不许再说我胡说八道了,你每次这么说,我都想咬你,吃掉你。”
那之后,她一直都觉得疼。身体上的,骨头里面的疼,他跟她亲昵起来的时候,她觉得喘气都疼。真奇怪啊,从前他搓搓她头发,扒拉扒拉她耳朵或者凑近了说话,她都觉得那么自在好受的,有时候还想要再接近一点,再亲切一些,可如今,他们像两张书页一般严丝台缝地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一点都不好。他做起来,总有种凶相,好像她越疼,他就越舒服,身体用力的同时,还用手箝住她下巴,带着些迷恋地看她的脸,她疼得叫起来,他就像匹马脱了缰蝇,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几乎是讨厌他的。
可是这讨厌的情绪太短暂,激烈的欢爱之后,他会温柔得要命。上上下下地亲吻她,疼爱一只小狗样摆弄她的睫毛和鼻子,品味糖果一样地轻轻吮吸她的皮肤,赞美她的味道和气息,或者把头贴在她的肚子上睡觉。这种宁静和温柔会让她忘了他之前的凶悍,也忘了要讨厌他了。
学校的课间,要好的女孩子们在结满了紫色果实的桑树下议论她们都偷偷看过的《黄蔷薇》。里面描述佐汉亲吻蔷薇时候的几句话,让她们脸红激动的。明月低着头,用脚把细小的沙粒推进一个蚂蚁d里面,心里想,别的女孩子因为在这件事情难为情呢,相比较起来,自己是龌龊的。
但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久,学校解雇了一位女先生。这位女先生是从北京来的,本来是教六年级的数学,有时候也会给明月她们三年二班代课。她二十三岁了,尚未成亲,有些洋派的思想和作风,因为鼓励个女生抵抗她父母包办的婚姻而惹怒了校长便被解雇了。
可是六年级的女孩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气馁,居然以死相,最后抗婚成功了。女孩子们被暗中鼓励,纷纷采取各种行动,抵抗家里制度和安排。有人抗婚,有人逃学,有人剪头发烫头发,还有人涨了零用钱。连最老实的也开始聚在起抱怨自己的父母,将他们做生意的手段,整治人的勾当,父亲的情人,母亲的心病一股脑的倾诉出来。从来规矩安静的校园里面忽然就弥漫了一种自自的,叛逆的空气,仿怫每个人都来自于一个腐朽堕落的家庭,每个人都在不满。
黄晶说:“我最讨厌回家,我爹娘只会一个动作,就是打麻将。家里面吵极了,我根本没法做功课。昨天我娘输了三百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前天农村的亲戚来家里像讨点接济,她硬说没钱,给了人家一卷子地瓜粉条打发了。”
张家灵说:“我表姐出嫁之前很好的,知书达理,也有慈悲心。后来嫁了在黑龙江上面跑船的商家,变得很坏,前些天听我娘说,她用烟斗把自己家佣人的眼睛给烫坏了。”
顾慧明说:“我姨娘原来是我小姨。我爹爹娶了姐妹俩。。。”
明月蹲在那里,手里面拿着个木g在地上扒来扒去,女孩子们抱怨了一圈,终于还是轮到她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一件事情,从她们认识汪明月开始,她就从来没有谈起过自己的父母和家庭,她们只知道她家境富裕,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家人。
刘南一说:“汪明月,你爹爹和娘呢?他们可做你讨厌的事情?”
明月想了想,摇摇头:“我爹爹和娘早就没了。”
她们“啊”了一声,各自想着,难怪汪明月从来不说自己家里的事儿,她原来是这么不幸。
“那你,那你。。。”
明月说:“我住在叔叔家里。叔叔和婶婶都是正派的读书人。待我很好的。”
“那他们可管你交朋友和以后成家的事情?”
“不管的哦,我,”明月说,“一切都要我自愿的。”
女孩子们纷纷表示羡慕,但是这羡慕里面更多的是同情,因为她们知道无论自己的父母有多么荒唐可恶,她们也总好过可怜的明月。
明月仍是蹲在那里,下巴掂在膝盖上,垂着眼睛,心想自己撒了一个谎,但是这也总比她把真正的生活告诉别人更让她好受一些。
第九章
那一年的初雪是十一月中旬的。明月吃了早点去上学,出门就滑了一跤。雪下面是前一宿的冰,冻得结结实实的,又硬,她恻着歪下去,右半边身子躺倒在地上,显瑒把她扶起来,拍打拍打肩膀上面的雪:“别骑车子了,让司机送你去,啊。”王府里面置了第二辆黑色的英国轿车,宽大气派,气势压人。明月摇头:“我不,我走着去也不远。”说完就用围脖把自己的脸和脖子捆严实了,只露出一双眼睛,显瑒看得直发笑。明月顶着北风出门上学,显瑒回自己的书房里面烤火,一边看天津的外国银行给他邮寄来的投资收益的报表,他晚上还有客,饭局定在太清宫旁边的鹿岛。
明月到了学校,管总务的老师开了仓库的门,正给学生们发铁锹和扫帚,准备除雪呢。人群之中最明显的是刘南一,身上穿着件鲜红色的毛料大衣,八片瓦的剪裁,腰身收得很细,是时髦稀奇的款式,明月领了铁锹就去拍拍南一的肩膀:“哎,这么好看!”
南一正跟人说话,回头见是明月,笺嘻嘻地说:“我姐从上海回来给我带的,好看啊?”
“嗯。”明月诚心实意地点头,“好看,就像画报上面的一样。”
南一的姐姐叫做东一,被父母送去了上海念大学的。据南一讲,东一书其实念得不怎样,学的是英文专业,但是跟外国人说话的时候,恨不得手脚一起上来比划帮忙得样子,南意没少笑话她姐姐。不过,东一毕竟是在南万大城市学习洋文的大学生,嘴巴里面满是奇特好听的名词,民主自自科学信仰。南一说,每次东一在饭桌上面说起这个,她妈妈就恨不得用筷子戳她的嘴巴。
她们在校园里面除雪,分给三年二斑的任务是教师宿舍楼下的地方。南一是个小马虎,身上穿着漂亮的大衣,却忘记戴手套,干活儿的时候,明月把自己的手套分给她一只。南一一边除雪一边说:“昨天我跟我姐去看电影了。”
“啥片子啊?好看不?”
“《新女性》,可好看了。我真想今天晚上再去看一遍。”南一把没戴手套的那只手凑到嘴边呵呵气,眉梢眼角忽然绽开了一个可爱的,若有所思的笑。
明月看看南一,直起身,也笑着说:“瞧你高兴的,是只有你和你姐姐吗?”
南一是大方诚实的:“不。还有姐姐的同学。他现在在东北大学念书,他原来是我姐的高中同学。”
明月笑呵呵地,兴趣盎然地听南一讲话。
“那位先生念书非常好,本来可以去北平念大学的,但因为要照顾年迈的父母亲,不能离家乡太远,所以就目在奉天了。他昨天还带了一个同学来,我姐跟他们两个都认识的。我们起先在茶馆坐了一会儿,然后买了瓜子,山楂糕,还有烤红薯,去了电影院。他们都是谈吐文明,健康向上的人,我。。。”
明月指着南一冻得发红的量子尖:“你,你还想见到那位先生,是吗?你忘了黄蔷薇与佐汉的故事,是吗?哈哈哈。。。”
南一不仅是鼻子红了,羞怯和懊恼把她的整个脸庞都染红了,她去拽明月露在帽子外面的麻花辫子:“你,你这个坏蛋,你胡说八道,你说谁是黄蔷薇?你才是黄蔷薇呢。。。”
明月本来嘻嘻哈哈地躲闪着南一,忽然听到这句“你才是黄蔷薇呢。。。”,就仿佛突然被点中了最禁忌的心事,蓦地立在雪堆里面,身体不动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像个小虫子被忽然滴落的松脂封成了琥珀。南一吓了一大跳,蹦过去,几个手指在明月眼前晃一晃:“喂,汪明月,汪明月,你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变傻瓜了?”
明月糊涂了一眨眼的功夫,复又醒过来了,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脸,摇头晃脑地跟南一说:“还不扫雪?干不完活儿,老师不让回教室的。”
南一低头去铲雪,明月的头发乱了,她轻轻扬起脸来整理一下头发。
二楼的一扇窗子的外面放着半个空的花盆,本来半个盆悬在外面,忽然斜着吹来一阵疾风,空花盆摇晃了几下还是掉了下来。下面正是低头干活儿的南一,说时迟那时快,明月叫道南一,同时扑过去把她推开,那个花盆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头上。
鹿岛饭庄不算是奉天城的老字号,十来年不到的新馆子,但确实城里所有达官贵人的心头好。老板兼大师傅名唤鹿儿,本是隆裕太后的御厨,小皇帝退位之后,鹿儿师傅带着带着御膳房数千道珍馐佳肴的手艺和菜谱,以及四个水面案的徒弟来到了奉天城开了自己的饭庄买卖。
您一进鹿岛饭庄的大门口,便见太后赐予鹿儿师傅的一尊小金鹿封在琉璃罩里面,琉璃罩下面是个五尺万圆的原型水槽,里面放了个气泵,总是咕嘟嘟地冒着水泡儿。有客人到,推门进来,必然挟着小风,这套摆设就叫做:风生,水起,福禄(鹿)来。
已是老板,鲜少下厨的鹿儿师傅近日特地亲自做了四道山珍,配上陈年佳酿,带着伙计呈到三楼东冀雅座万厅。里面坐了四个人,鹿儿进去就给显瑒行了满清老礼:“小王爷有日子不来照顾生意了。”
显瑒笑了,扶他起来:“来过一次,你这生意太好,没有空位,我便走了。”
“没别人的雅座,也得有您的呀。”鹿儿道,“再说我这里刚安了得律风(telephone),您再要尝什么,打个招呼,我自己给您进去啊。”
生意人热情洋溢,本来是京片子,硬说东北话,带着种热热闹闹的诙谐,在座的四个人都笑了。
显样问正对面的两个:“你们知道他是谁?”
一人道:“不是这里的老板吗?”
显瑒道:“鹿儿。
两人中的一个是知道典故的,当时颇震惊,从座上起身道:“御厨鹿儿?”
“可不就是。”显瑒呷了口酒。
那厨子自己淡淡笑道:“正是,九个指头的鹿儿。”
知道典故的那位走近来,问鹿儿:“那在下能不能见见您的。。。”
他要见的是鹿儿的右手。传说中这位御厨,只有九根指头,他并不是被切掉了某根手指,而是其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有一层r膜,像鸭掌样的r膜,两指合成一指,变成了九根指头。在传说中,就是用这样的手,鹿儿挑了分毫不差的盐,撒进火候精确的锅,做成了鲜美无比的莱。可是待他伸出右手给客人们看,那人却笑了,只见好好的整齐的五g指头,标准齐整,关节突出,肌r有力的完整的正常的手指,哪见什么r膜,连指?
客人笑了:“小王爷开玩笑呢?”
厨子道:“哎,又个不信的。实不相瞒,我这原来就是带着r膜的连指,从宫里出来之后,就豁开,割掉了。在宫里掌勺,我用九指。出来之后,我得有十根指头,才能打好算盘子啊。。。”
那人闻听此言,把老板的手拿起来细看,果然拇指和食指的内侧各有道细细的自色的疤痕,这样方信了,几个人相视大笑起来。
鹿儿老板打了招呼,陪了一杯酒,说自己还要做事便退出了房间。房里面的四个人除了显瑒和从小教他习书,如今帮他管事的李怕芳之外,另外两人来自日本。宣统皇帝退位之后,一部分贵胄流亡日本,在彼国纠集了野心勃勃的政治和武装力量,秘密的招兵买马,意图有朝一日杀回大陆,恢复旧制,这二人便是被派来与留在东三省的旗人贵族接洽的代表。
显瑒到:“所以二位也看见了。江山没了,人得活着,厨子有厨子的活儿法,旗人有旗人的活儿法。
皇帝退位,幸而我们目在奉天,承袭祖荫,家业虽然受损,但仍不至于流离失所,寄人篱下。只不过一来,本身家业也不大,但人口众多;二来东三省民风强悍,鱼龙混杂。所以我阿玛小心经营,但也步履维艰。什么人都想夺我的地,什么人都想我的税。
这是我的难处,说出来您信也好,不信也好。
但二位既然来了,为的是我满清大事儿,我不能让您空手回去。但是更多的事情,跟您说,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话到这里,他停了停,李伯芳从公文包中拿出银票,从桌子上推到那二人面前。要政治募捐的两个人垂眼看了看那个数额,已然觉得满意,没有白来,再看小王爷的脸,不喜不忧,无风无浪。
雅座外面忽然又有人敲门,报了姓名,原来是府里看院的家丁大赵。李怕芳遂出去问话,回来跟显瑒耳语了几句。小王爷当即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别过那二人匆匆而去,只剩下李怕芳代为应酬。
第十章
他到了医院直奔三楼病房,一路脚步太急,背心出了一层汗。他看着门牌号找到她房间,推门进去,一眼看见明月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阖眼躺在床上,一副惨相。房间里面还坐着四个女孩样子,样子像她同学,见他进来,她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走过来,睁着对大眼睛打量他,然后恭恭敬敬地低声说道:“您就是明月叔叔吧?”
他怔了一下,没着急说不是,只问到:“她怎么回事?”
“早上除雪,为了保护我,头被花盆砸伤了,医生给缝了针,睡一会儿了。”
刘南一看着显瑒想:一百个人里面也能看出来他们长得像,不过明月叔叔还真是年轻啊,像她哥哥一样。
显瑒看着刘南一想是:害得明月为了保护你被砸伤,你自己人高马大白长了?
他性子乖张,本来就爱迁怒于人,现在心里有气,脸色更沉了,只说道:“天晚了,几位回家吧。”
女同学们都甚有礼貌,临走之前微微低头道叔叔再见,显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汪明月头顶中央被红砖花盆砸出两寸长口子,医生涂了麻药给缝了十六针。她睡了一会儿,药劲过了,在时而尖锐时而闷钝疼痛中醒过来,一睁眼睛,床畔坐着小王爷,一丝好脸色都没有小王爷,明月心里说不好,当即闭上眼睛就要接着睡,这人已经开口说话了。
“我刚问医生了,你伤口在脑袋正上方,缝针之前还刮了头发,你知道吧?一小方块头皮都秃了,伤口处也不能再长头发了。我还想这可怎么办啊,这还不是夏天,等六七个月才有西瓜皮呢,你那块头发秃了,拿什么给遮上啊?”
她一声都没有,躺在那里,听他教训。
显瑒越说越气:“就你还去保护别人?长了几两r啊?你还想当女英雄?我不知道姑娘这么猛,早知道给你送南方去得了,有是仗让你打。”
他语气态度十分恶毒,明月再顾不得头顶伤口疼痛,慢慢转动脖子,对正他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瞪了一眼。
这一眼把显瑒给气得乐了,笑着凑过来,俯下身子,看着她眼睛说:“你还恶狠狠的。你那副样子看谁呢?本来就挂彩了,你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
她抬手去推他肩膀,憋了半天终于说话了:“去,去你的。”
他抓住她手:“你还敢说。把我给急得,正跟人谈事情谈到一半儿,大赵跑饭庄子来说你被送医院了,我当时把所有人都给扔下自己跑来了,今天刮大北风你知道吧?我一路顶风,脸都被刮出口子来了。你说你还不高兴是吧?小时候没临过帖子吗:淑女不立危墙之下。”
“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笑了,眼光温柔如水:“你不是淑女吗?你要当君子啊?”
小王爷一c科打诨,明月疼痛和委屈好像都没了,跟着也咧着嘴巴乐了,他凑上去亲她,舌尖润了润她发干唇,再抬起头来,轻轻道:“哎,还有件事儿问你。”
“嗯。”
“我怎么成叔叔了?”
“我渴了。”她说。
显瑒没有再追问,拿了放在她小桌上面糖水,一匙一匙地喂到她嘴里。那天他陪了她整整一宿,第二日府里来了几名手脚轻,干活儿利索婆子和丫鬟来医院伺候。明月同学们也又来看她了,女孩子们带着点好奇地看着明月周围人员物事,她自己则闪烁其词,有时支支唔唔答非所问。
显瑒忽然就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明月要告诉别人他是她叔叔了,因为她与她同学们是不同的,她没有父母亲友,她只有他一人,但是她又怎么把她和小王爷关系解释给她同学们呢?她要告诉她们她自己是前朝王爷尚未迎娶姨太太吗?她们都是年轻幼稚女孩儿们,从不经风霜和遭遇年轻幼稚女孩儿们,幻想着新潮平等恋爱年轻幼稚女孩儿们。于是她与众不同让她自己觉得麻烦,甚至可能是禁忌和屈辱,于是她宁可为此撒谎。
他明白了便体谅了她这敏感心思,此后常鼓励她跟同学或同龄朋友们交往聚会。当然这导致了她与他之间另外分歧和争执那是后面故事了。
谁也没想到彩珠会来医院看望明月。她带着丫鬟荷香在两天后下午出现在她病房外面,明月正一边吃苹果一边百~万小!说,见是她便呆住了,赶快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正要下床彩珠道:“躺在那儿吧,别动了。”
她在门外脱了大衣才进来,身上不带寒气,坐在床边椅子上看了看明月。自明月被显带回府中,她们从不曾单独见面,此时相对无语,过了半天,彩珠问道:“疼不疼?”
明月答:“疼过了,现在还行。”
“让厨房给做了r皮冻儿,以形补形,那个对皮r外伤好,你常吃些,恢复得快。”
“谢谢您。”
彩珠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别谢我,吃了r皮冻,伤口会发痒的,我巴不得你难受呢。”
明月倒笑了:“痒就是要长好了呀。”
因为两个人局促和尴尬而绷紧了空气有了小小缓和,彩珠问明月在学堂上什么课,落下功课又怎么补上,明月一一回答,带着更胜以往恭敬和认真。
她年纪再小,也是明白那些简单道理,无论如何,自己抢了对面这个人丈夫,自己是亏欠于对方的,又仗着小王爷撑腰和名分不明阶段,从不曾按照礼节去给她问候请安,到现在连个合适礼貌称谓都没有。如今自己病了,倒是这个人不计前嫌地来看望她了,她是应该感恩。
小王爷总是笑话她没有良心:“你啊,表面跟我恭敬,心里是轻慢我的。我待你好,给西瓜被你当成芝麻。别人给的芝麻,你就当成西瓜。”
这确是这个小心翼翼看人脸色姑娘改不掉毛病,眼下她又把彩珠给芝麻当作是西瓜了。
彩珠还是把话头提起了,问她道:“明月,你怪吧?”
她真想了想,然后干脆地说:“不。”
彩珠说:“怎么会不呢?你差点被嫁出去,差点就真地再也见不到王爷了,你怎么会不怪呢?老实讲啊,我是怪你的。”彩珠看着她,认真地严肃地说,“我希望你离开这里,远远的,让他见不到你,越远越好。”她喝了一口水,“可是我转个念头又想,问题也许并不是在你的身上。你是个小孩,是个女孩,你能怎么样呢?你是做不了主的,别说把你嫁去广州,就算是美利坚,法兰西,可能小王爷还能把你找到弄回来。
所以我想,”她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那就算了吧,我想过安静的,轻松些的日子,去责怪你,讨厌你,恨你,都是要耗费力气。”
她说完便起身走了,奉天城在下三天里第二场大雪。彩珠是坐车来的,司机等在医院楼下,彩珠让他先行回府,她自己带着荷香在风雪中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彩珠问身后丫鬟:“刚才跟她说的,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
“跟这么一个下贱丫头,说这样话,要是阿瓦和额吉(蒙语爸爸和妈妈),会不会抽我鞭子啊?”
“不会。”
“你在让宽心,是不是?我知道我心里也屈辱,是不是?”她停下脚步,仰起头来,迎接着从天而降冰雪,“那么你觉得,跟对她低声下气地说话相比,小王爷在那之后再也没来看过我,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这两件事情,哪一件更让我屈辱呢?”
“小姐做事情是有自己道理。”荷香说。
彩珠笑了笑:“我没有道理。但我知道一件事情,粗长蛇没有毒,剧毒蛇是细小竹叶青,这个女孩看上去老实巴交,其实怎样做都是文章。我今天退一步,是为了有一天能让她走。”她皱着眉毛,看着y沉沉冬日天空,带着不解和懊恼,“荷香,这里真难看,是不是?这里没有鹰,只有乌鸦。”
彩珠回了府,沐浴更衣,喝了姜汤,那天夜里又像几个月以来每个晚上一样独自一人睡了。可是到了第二日,久违的小王爷竟回了她房,彩珠连忙让人布置晚餐。她亲自替他斟茶,剥榛子和花生仁儿,心情是格外复杂。一方面,彩珠庆幸自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另一方面,她对明月更加地恨之入骨,原来我真要跟她和解才能换回小王爷原谅,原来只有对她好才能换来你待我的好!
第十一章
那夜显瑒在彩珠房里耽到很晚,饭毕吃了点心又喝了茶,两人下了一盘围棋,不觉夜深了。小王爷掩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站起身道:“歇着吧。”他说完要走了,彩珠在自己座位上既没有挽留也没有起身相送,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显瑒已至门,口收住了脚步,回头看看彩珠,脸上忽然有了些从来不见愧疚,一点点的,但他真的觉得有些对不住了,找了个借口道:“鼻子里面发酸,可能是着凉了,留在这里过夜,对你不好。”
彩珠站起来,捧了自己手炉给显瑒,把他十根指头扒开,又将它们一根根地合上抬,眼道:“王爷您c持家业,又照看着一家老小,自己的身子都不仔细了。”
显瑒淡淡一笑并没说话。
“昨下午我收到弟弟的信,他现在山西做些煤矿生意,初来乍到不得消停,住在我阿瓦早年置下旧院子里面,火炉子都没有。去不久,弟弟和弟媳就病了,两口子一起卧在床上,对着发烧咳嗽喝汤药,这个给那个搓搓手,那个给这个焐焐脚……王爷,”她抬起头来满眸子泪,“王爷您心疼我,怕我这个当媳妇的陪着您生病,对不对?”
显瑒说不出话来,见这女子黑如云的头发,红润俊俏的脸,正当盛姿壮年,却面色悲伤凄苦,怜惜油然而生,手搭在她肩上道:“想家了吧?”
彩珠泪夺眶而出,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这儿,王爷这儿不是我的家吗?”
这话忽然让显瑒想起了自己额娘的话。数月前他带明月回来,福晋没恼没躁,只等儿子火气消了之后跟他说:“你只看到自己,只看到那个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指望着你?你又得给多少个人当家呢?”
他本要回自己房间休息,眼前彩珠声泪俱下地提醒他,他也是她的丈夫。他脚步收回来,转身回房,一边摘手表一边说:“帮我熬些姜汤,驱驱寒气。”
彩珠抹了眼泪吩咐丫鬟去做,自己伺候小王爷更衣沐浴。夜里床榻上事情既不温存也不欢爱,连从前那一点点新奇都没有了。但即使这样也好,彩珠心想,无论如何,他们仍作夫妻,无论如何,她之前设计要赶走明月事情开始被显瑒渐渐原谅了……自己可真是卑微啊。
可是没过多久,彩珠收到了弟弟自山西来信。信中感谢她和姐夫适时的,慷慨的帮忙,他生意如今有了起色,还有并没有关系的大买家找上门来,今后状态好了,一定全家来奉天登门拜谢……彩珠颇为讶异地看完这封信,再看看外面,显瑒正带着两个家丁给院子里的腊梅捆扎上保暖草席子,他的高鼻子冻得通红,手上没带手套,指头都紫了,整个人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过了几天,那腊梅开了花,香了整个宅院,彩珠想,这人什么都不说,但总是有办法。
新年头里,王府里面最大的一件喜事是彩珠怀上了身孕。九个多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个哭声像男孩一样嘹亮的格格。福晋难说没有些失望,彩珠自己更是,她想要个男孩,比谁都想要一个男孩,一个像小王爷那样好看的,精明的,有勇气的男孩。可是她得到的却是个红呼呼姑娘。不过,这个女儿却让小王爷自己无比喜爱,他抱着她看上一两个时辰都看不够,也是他最先发现了女孩的脖子后面有一颗红痣,显瑒哈哈地笑起来:“这孩子有个吉相,以后会做成大事情!”彩珠自己故意说道:“女孩能做成什么事情?!”显瑒看都不看她:“傻话!”
又是一年秋天,显瑒正在家里看报纸,家人引来一个慌慌张张女学生,显瑒认出那正是明月在学堂里面的伙伴,女孩见他“哇”一声就哭了:“叔叔,明月被警察逮起来了!”
明月头上被花盆砸伤好以后,很快就回了学堂。她头顶上到底留了一条细长小疤,还在被旁边浓密头发盖住,不用手拨拉看不出来。能动手拨拉她头发去看这道疤只有一人,便是显瑒,同时还开着她的玩笑:“知道这叫什么?”
“叫什么?”
“开天窗啊。”
“听不懂。”
“你以后就比原来聪明了,再也不傻乎乎了。”
她从他怀里坐起来:“你才傻乎乎呢。”
小王爷此言有理,明月自从开了这扇天窗,人似乎真比从前精神明白多了。她学习成绩原本中上水平,接下来几次考试居然都在班里面拔了尖,数学和外语尤其好。为人也比从前开朗活泼了,爱跟同学们聚会出行。她本来就性子随和,说话做事从来不给人难堪,手里面零花钱也多,于是就成了同学里面极受欢迎人物。
她一直跟南一最为要好,常常去她家里做功课。第一次去,南一妈妈让下人张罗了一桌子的好饭菜。明月走后,南一妈妈问女儿,这个小孩是什么来头?南一道,同学咯。她妈妈说还不知道是同学?你知道她家里是做什么?南一没心没肺地说,只见过她叔叔,很富裕样子。南一妈妈再没有问下去。
南一的爸爸刘先生是报馆主编,是个性子活泼亲切的家长,两个女儿东一和南一都养得懒懒散散。东一学校停课,她一直都没有回上海,在家里耽了半年。明月常来刘家作客,于是也认识了东一飞一干朋友。让南一颇为心仪的蔡宏远君有一天把自己在东北大学的一位同学带到刘家。这是一位十九岁女孩,名字叫做吴兰英,哈尔滨人,面容清秀,中等身材。
那个春天下午,外面下着小雨,刘家准备了热茶和好吃糕点水果招待东一和南一的朋友们。唱机里放着西洋音乐,几个人在聊天,几个人在下棋,明月在看东一的一本英文小说,南一养的小猫吉吉在刚刚打蜡地板上前后爪打滑。刘家客厅里的地板是深红色的,孩子们都没有穿拖鞋,脚上是各种颜色袜子。
蔡君把吴兰英领进门,然后把她介绍给大家。他们对她道你好,东一热情地招呼:“吴小姐过来看,要喝什么饮料请自己选不要客气。”吴兰英脱了鞋子走过来,要了一杯热水冲麦r精。明月手里拿着书心里正咀嚼着刚刚读到的一个有趣的段落,忽然在红地板上发现一串圆形的水渍,从玄关一直延伸到客厅里面来,那可不是吉吉脚印,她的目光不自觉寻找,终于发现那串水渍终止在一双浅灰色的袜子下面,袜子脚背的部分是干爽的,但是脚心的边缘湿漉漉的。明月抬头看,是新来的朋友吴兰英的袜子湿了,那吴兰英的目光似乎一直在等待她终于找到了这个谜底,轻蔑地眨了眨眼睛,抱着自己茶杯转过身去。
明月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并无恶意,没有必要领教对方这般脸色,复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
刘先生下了班回家,见一屋子的年轻人,他自己也高兴起来,问他们最近可看了自己主编的报纸,是否有什么感想和建议。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说的其实都是一些孩子话,只有那吴兰英小姐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报纸不是应该讲真话的吗?”
“报纸只能讲真话。”刘先生说。
“您的报纸,上个星期民生板块报道了城郊胶皮厂工人的生活状况。”
“没错,这位同学看过了?”
“是的,刘叔叔。报道中说工人们每天工作九个小时,每日薪水是三个铜板,统一食宿,每两天可以洗一次澡。”
“这是们采访中,工人们亲口提供的情况。”
“可是他们事先被告知只能这样讲,否则饭碗不保。实际情况是,他们中绝大多数每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以上,三个铜板的日薪不假,但是每月结算,随时有可能因为生病脱岗而被任意克扣。饭钱是从自己工资里面出来的,十四个工人挤一张通,铺腊月中才开始烧炕……”吴兰英语气平缓冷静,没有任何波动,但这些话已经足以让这个房间里面每一个衣食无忧的孩子们暗自心惊。
明月一直低着头,她对于三个铜板日薪,十四个人睡一张通铺,还有腊月中旬以前都冰凉坚硬炕都毫无经验,但是可以想见那是何等悲惨。
刘先生有些惊讶,也有些尴尬,笑了一下问吴兰英怎么知道这些。
吴兰英说怎样知道并不重要,重要是您是否能够着人再详细地切实地调查。
那天在刘家聚会结束,吴兰英走在最前面。明月坐着穿鞋的时候看见这位硬气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袍子的吴兰英小姐抬脚出门,她鞋底的前脚掌已经磨穿了,露着里面浅灰色袜子。
这位吴小姐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但明月本来以为她说的事情于己无关。不久之后,南一的爸爸果然让手下记者去胶皮厂暗访,发现种种虐工黑幕与吴兰英说的并无二致。报纸马上对这一事件进行了大篇幅追踪报道,此事一时成为满城议论焦点。一天下午,明月放学回家,在显瑒的书房外面看见他把报纸摔在另一个人的脸上咬牙道:“真难看!”明月当时便明白了,感情这件事情也是他的手笔!
第十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明月不断提出的问题和要求让显瑒不胜其烦。她追究起来从一间屋子里跟着他走进另一间屋子里,没完没了终于把他到门槛旁边转身对她说:“信谁的话都不信我的,对不对?我得跟你说多少遍才能明白,用工细则是经理和主管们事情,你觉得会去办公室看着他们扣多少钱,做多少预算给工人开饭?我会去窝棚外面看着什么时候烧炕,是不是加了足够多柴禾吗?
……
说了,说了,早就说了。风波闹得这么大,怎么能不改呢?全城都在关心这个事情,军阀都打来电话了。你瞧,你在家里面也在追问我。行了,就到这里,行不行?你要是不放心,明儿跟去工厂看看,看了你就放心了。
……
话说回来,我告诉你明月,别指望我把厂房和工棚修得跟皇宫一样漂亮舒服,一个人过什么日子,享什么福,遭什么罪,是他自己上辈子修的,这辈子做的!别再跟我提工钱事儿了,你知道一天赚三个铜板是什么水准?一个人不愿意做,早上走了,下午有三个人来补位子,你信不信?我不跟你说了,你什么都不懂!”
他伸长胳膊使劲扒拉她一下,明月闪了一个趔趄,显瑒往屋子里面走,回了卧房。正要自己脱衣服上床睡觉,忽然变了主意,高声道:“过来。”半晌明月方进了屋,显瑒用指头隔空点点她:“越来越不像话!我还叫不动你了?”明月没说话,显样掩不住笑,伸长了腿,让她给脱鞋:“过来伺候着。”明月走过来,扒掉他一只皮鞋,抬手就扔到了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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