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
我静静地擦盘子。擦过了所有的盘子之后,阿绿全都收进碗柜里。
〃所以他就到乌拉圭去了。丢下我们两个不管。〃
〃他没有和你们联络吗?〃我问道。
〃只寄过一张明信片。今年三月。可是写得很简单。只说什么这边很热啦、水果没有想像中好吃等等。简直是开玩笑嘛!寄一张印着驴子的风景明信片!他真是头脑有问题,居然也没有告诉我们他到底见着了朋友没有。最后是说了等到安定之后要叫我们过去,但自此以后就没有消息了。我们写信过去也一直都没有回音。〃
〃不过,要是你父亲真的要你去乌拉圭,你会怎么办?〃
〃我会去看看。很有趣呀!不是吗?但我姐姐说她绝对不去。她最讨厌不g净的东西或是不g净的地方了。〃
〃乌拉圭有那么脏吗?〃
〃谁知道?可是她觉得呀!她说,那儿的马路上一定到处是驴子的大便,苍蝇一定很多,冲水式的厕所一定缺水,蜥蜴和蝎子一定到处乱爬。我想她大概曾在哪儿看过这种电影吧!我姐姐最讨厌虫了,她只喜欢开着豪华车到神奈川的海边去兜风而已。〃
〃哦!〃
〃乌拉圭,不错呀!去也无妨!〃
〃那现在这书店谁在看呢?〃我问道。
〃我姐姐勉强在看着。还有住在附近的叔叔会来帮忙,也会帮我们送书,我有空的时候也帮忙看。反正书店也没有什么需要劳累的工作,总是可以做下去的。真做不下去的话,考虑把它卖掉。〃
〃你喜欢你父亲吗?〃
阿绿摇摇头。〃不怎么喜欢。〃
〃那你为什么肯到乌拉圭去呢?〃
〃因为我信任他。〃
〃信任他?〃
〃是呀!虽然并不怎么喜欢他,但是信任他。这种因为死了太太大受打击,把家、小孩、工作全丢下来,就这么去了乌拉圭的人我信任他。你懂吗?〃
我叹了口气。〃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阿绿笑了笑,轻轻地敲我的背。〃算了!懂不懂都无所谓啦!〃她说。
那个礼拜天下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是特别奇怪的一天。就在阿绿家的附近发生了火灾,我们爬上三楼y台观火,在那里,我吻了她。这样说来似乎有些愚蠢,但是事情确实是这么进展的。
当时我们正一边聊着大学的事情,一边喝着饭后的咖啡,突然听见救火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救火车的数量也越来越多。从窗外传来了人奔跑、大叫的声音。阿绿走到靠马路的房间,打开窗户向下看,然后对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下。〃就跑掉了。只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快跑上楼梯。
我独自喝着咖啡,一面想着乌拉圭究竟在哪里,到底是在巴西附近,还是委内瑞拉附近?我一直认为应该在哥伦比亚附近,但是实在想不出来是位于那里?就在这个时候,阿绿从上面下来说:〃快跟我一起来!〃我只得跟在她后面,爬上走廊尽头的窄小楼梯,到了y台。y台比周围的屋顶都高出一截,所以附近的景观可以一目了然。就在距我们三、四幢房子远的一间房子上面冒起黑烟,乘着微风吹向大马路那边。有一股焦臭味飘了过来。
〃那是阪本先生的房子呀!〃阿绿从栏杆探出身子说道。〃阪木先生以前是做装修r式房子的生意,不过现在已经关店了!〃
我也从栏杆里探出身子望过去。起火处正好位于三楼建的y影中,所以看不清详细的情形,只见三、四辆消防车正在进行着抢救的工作。因为路太窄了,只有两辆消防车进得来,后面的那辆只得在大马路上等候。而且路上照例又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如果有贵重的东西,就去收拾一下,看来要避一避才好!〃我对阿绿说:〃虽然现在是逆风,但是风向或许一下子就改变了,而且再过去就是加油站啊!我帮你的忙,你快去收拾!〃
〃我没有贵重的东西呀!〃阿绿说。
〃总有一些吧!像储金簿啦,印章、证件之类的东西啊!应急的钱也不可少呀!〃
〃不要紧的啦!我不走!〃
〃即使烧到这里也不走?〃
〃唉!〃阿绿叹道。〃死了也没关系!〃
我看着阿绿的眼睛,阿绿看着我的眼睛。她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认真的?有几分是玩笑的呢?我完全不知道。我凝视她半晌,突然觉得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奉陪!〃我说。
〃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吗?〃阿绿闪着眼光说道。
〃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我会跑掉的!想死的话,你一个人死就行了!〃
〃好冷酷呀!〃
〃我才吃了你一顿午饭,总不能就要我一起死吧!至少再吃一顿晚饭。〃
〃嗯,好啊!反正要在这里静观其变,我们来唱歌好了。真要烧到这里来的话!再打算啦!〃
〃唱歌?〃
阿绿从二楼拿了两个椅垫、四罐啤酒和一把吉他到y台上。我们一边看着弥漫的黑烟、一边喝着啤酒。阿绿也开始弹起吉他唱歌。我问阿绿说,这样做不会招惹邻居反感吗?毕竟这样一边看火灾,一边在y台上喝酒、唱歌,不是什么正经合理的行为。
〃没关系!我们不必管别人怎么想!〃阿绿说。
她唱着过去流行的西洋老歌。歌和吉他都不能恭维是一流的,但她本人倒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她唱着柠檬树、粉扑、五百哩路、花儿去了哪里?、快划吧!麦可!,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刚开始的时候,阿绿还教我唱第二部,打算两人合唱,但我实在是唱得五音不全,只得作罢,后来她索x一个人唱个痛快。我则啜着啤酒,一面听着她的歌声,一面注意火势蔓延的情形。每次以为烟突然变大了,却又稍微熄了一点,就这样反覆着。人群大声地喊叫着、命令着。报社的直升机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飞来,拍了照片之后又飞回去。我想只要没有拍到我们就没关系。警察用扩音器向看热闹的路人大喊往后退,孩子以啼哭的叫声喊着妈妈,不知哪里又传来玻璃敲破的声音。不久,风向开始不稳定,白s的烟雾在我们的周围乱舞。即使如此,阿绿仍然心情愉快地喝酒、唱歌。唱完了会唱的歌之后,又唱起自己作词作曲的怪歌。
想为你做一道菜,但是我没有锅子。
想为你编一条围巾,但是我没有毛线。
想为你写一首诗,但是我没有笔。
〃这首歌叫做什么都没有!〃阿绿说道。歌词很奇怪,旋律也很奇怪。
我一边听着那首莫名其妙的歌,一边想着如果加油站着火了,那么火苗会吹向这栋房子吧!阿绿唱累了就把吉他放下,像一只晒太y的猫咪似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作的歌怎么样?〃阿绿问道。
〃独创的佳作!完全将你个x表露无遗。〃我很认真地回答。
〃谢了!〃她说。〃歌名是什么都没有。〃
〃我可以了解!〃我点点头。
〃嗯!那是我母亲死的时候……〃阿绿对着我说。
〃哦?〃
〃我一点都不悲伤!〃
〃哦?〃
〃后来我父亲离开,我也是一点都不悲伤!〃
〃是吗?〃
〃是的!你不觉得我很过分吗?不觉得我太过冷酷吗?〃
〃你会这样,一定有很多原因吧!〃
〃是啊!有太多原因了!〃阿绿说。〃我家实在太复杂了。但是,我总以为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是我的父母,如果死了或离别,应该会悲伤的。但是我却不悲伤。一点感觉也没有。不悲伤、不寂寞、不痛苦,甚至不想念他们!只是常常会在梦中出现。母亲从黑暗的深处瞪着我看,然后责备我说你很高兴我死掉!对不对!〃我并不高兴呀!我母亲去世这件事。我只是没有那么悲伤而已。老实说,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小时候,我养的一只猫死掉时,我哭了一整个晚上!〃
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烟来呢?我想着。看不见火苗,也没有蔓延的样子,只有黑烟不断往上飘。到底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烧掉了什么东西?我真是想不透。
〃不过,那也不全是我的错。虽然我承认有薄情之处,但是,如果他们我父亲和母亲再多爱我一点的话,我想我会有不同的感受,会更悲伤难过的!〃
〃你认为他们不太爱你?〃
她转头看着我的脸,然后用力点点头。〃大概在不完全爱与完全不爱之间吧。我一直很渴望他们的爱。即使一次就好,我渴望拥有完全的爱!能让我觉得够了、饱了,能够说谢谢这一顿饱餐那样的爱。一次就好!仅仅一次就好!但是他们一次也没有给我!我一撒娇就被推开,抱怨我是赔钱货。一直都是这样。因此我私下决定,要自己去寻找一个永远都会百分之百爱我的人。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了不起!〃我佩服地说道。〃那么,有没有成果?〃
〃很难。〃阿绿说。然后望着烟想了一下。〃大概是等了大久了吧!我追求完美的东西。所以很难。〃
〃你要一份完美的爱?〃
〃也不是。我没有资格要求那样。我追求的是一种单纯的真情,一种完美的真情。比方说,现在我跟你说我想吃草莓蛋糕,你就丢下一切,跑去为我买!然后喘着气回来对我说:阿绿!你看!草莓蛋糕!放到我面前。但是我会说:哼!我现在不想吃啦!然后就把蛋糕从窗子丢出去。我要的爱情是这样的。〃
〃但是我觉得这和爱情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嘛!〃我稍稍愕然地说道。
〃有啊!只是你不知道罢了。〃阿绿说道。〃对女人来说,这其中有很重要的意义!〃
〃你是说把草莓蛋糕丢出窗外这件事?〃
〃是啊!我希望对方会说:知道了!阿绿,我知道啦。我应该早晓得你不会想吃草莓蛋糕,我真是笨得像驴子一样不用大脑。对不起!我再去给你买别的。你喜欢什么?巧克力泡芙?还是起士蛋糕?〃〃然后呢?〃
〃如果他这样对我,那我一定死心踏地爱他罗!〃
〃我觉得这话不尽合理。〃
〃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爱。虽然没有人了解我。〃阿绿说着,就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摇摇头。〃对于某一种人来说,爱情就是从一些很琐碎、无聊之处开始的。甚至不这样,就无法开始。〃
〃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种想法的女孩。〃我说。
〃对我说这句话的人可就多了。〃她一面把弄着手指头,一面说:〃但是,我是认真地这么认为。我只是说老实话而已,我从来没想过要有与众不同的想法,也不追求特别的东西。但是我说了实话,别人却以为是玩笑或作戏!所以常常增添许多麻烦。〃
〃所以你才想死在火灾里。〃
〃哎唷!不是啦!那只是一种好奇心罢了。〃
〃死在火灾里?〃
〃不是。我是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阿绿说。〃不过,死亡的本身,我一点都不害怕。真的!被这种烟雾包围,然后失去知觉就这样死去,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一点都不恐怖。我母亲或其他亲戚,他们都是生了大病,好不容易脱离痛苦而死的。他们总算和我有血缘关系。他们从生病到死去都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最后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果说还有一点残存的意识,也只是痛苦的感觉罢了。〃
阿绿衔着一根万宝路香菸,点上火。
〃我怕的是这种死亡方式。死亡的y影一点一点地侵蚀着生命的领域,当你发现时,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的人也觉得与其说我是活人,不如说更近于死人。这种情况是最令人憎恶的,我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又经过三十分钟之后,火灾才完全平息。好像没有蔓延,也没有人员伤亡的样子。留下来的那辆消防车也要回去了,人群也吱吱喳喳地走回店里去。只剩下管制j通的巡逻车留在路上,警灯在那里不停地转动着。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两只乌鸦停在电线的顶端,正在眺望着地上的景况。
火灾一旦结束,阿绿就显得没精打采,全身无力地茫然眺望远空。而且几乎不说一句话。
〃累了吗?〃我问。
〃不是累。〃阿绿说。〃只是很久没放松罢了,放松一下。〃
我看着阿绿的眼睛,阿绿也看着我的眼睛。我抱着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嘴唇。
阿绿只稍微颤动了一下肩头,立刻又全身无力地闭上眼睛。五秒、六秒,我们就这样唇贴紧唇。初秋的y光使她的睫毛影子落在脸颊上,可以看见睫毛正微微颤动着。
那是一个温柔而安稳,不需要有任何目的的亲吻。如果不是坐在充满午后y光的y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火灾的话,我就不可能在那天和阿绿接吻吧!我想她也有同样的感受。我们在y台上久久地眺望着闪闪生辉的屋顶、烟、和红蜻蜓之类的东西,有了一种温暖而亲密的情怀,所以都在无意识中希望能以某一种方式把它保留下来。我们的吻就是这样的吻。当然就像任何一种亲吻一样,它并非不包含任何危险x。
先开口的是阿绿。她轻轻握住我的手。然后难以启齿似地说自己另有j往中的对象。我回答说我当然知道。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呢?〃
〃有。〃
〃但是你礼拜天总是有空。〃
〃说起来很复杂。〃我说。同时我也知道,这个初秋午后的短暂魔力,已经消失不见了。
五点的时候,我说要去打工,就离开阿绿的家。我还邀她一起出去吃点东西,但是她说或许有人会打电话来而拒绝了。
〃一整天待在家里等电话真是很讨厌。如果只有自已一个人,就会觉得身体好像一点一点地腐朽下去,最后就会溶化成绿s的黏稠y体,被吸进地底下去,然后只剩衣服留在那里,就是那种感觉。一整天不停地等候。〃
〃如果以后还要等电话,我乐意奉陪。当然要附带午餐。〃我说。
〃好。我连饭后的火灾也会事先准备好。〃阿绿说道。
第二天在〃戏剧史第二部〃的课堂上,没有看见阿绿的身影。下课之后,我一个人到学生餐厅吃着又冷又难吃的午餐,然后坐在向y处看着四周的风景。就在我旁边,有两个女学生一直不停地说着话。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像抱婴儿似地把网球拍抱在胸前,另一个拿着几本书和雷纳德。庞士丁的唱片。两个人都是漂亮的女孩,非常开怀地说笑着。从社团活动中心那边传来了练习低音喇叭的声音。到处都有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他们在那里对于某些问题自由地发表不同的意见,不时地笑闹喧哗着。在停车场,有一些人在玩滑板。一个抱着公事包的教授为了避开他们而横越过去。中庭处一个戴着头盔的女学生死盯着地面似地看着看板,上面写着美帝的亚洲侵略是如何又如何的。这就是大学里最常见的午休风光。但是久违这些景致的我,在眺望之际,却突然发现,这些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是那么幸福的样子。他们是真的幸福呢?或只是看起来幸福而已?我不知道。不过,总之在这个九月底的美好午后,人们看起来都是幸福的,而我却因此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寂寞的心情。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与这种幸福的景象格格不入吧。
但是仔细想一想,自己在这些年间到底曾融入哪一种景致中呢?我所记得的最后一次亲密融洽的光景,是和木漉两个人在港口附近的撞球场。那天晚上木漉就死了,从此之后,我和这个世界之间就渗入了一种g涩冰冷的空气。对我来说,像木漉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但是我无法找到答案。我只知道因着木漉的死,能够充分唤起我记忆的机能已经永远损坏殆尽了。我能够清楚地理解这点,但是它意味着什么?它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却完全在我理解之外。
我在那里坐了许久,看着校园的景s和来往的人群。心想或许可以碰见阿绿,但是那一天根本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午休结束后,我就去图书馆预习德文。
那个礼拜天的下午,永泽来到我的房间,他说如果方便,何不今晚出去玩呢?
因为他取得了外宿许可。我说:好。这个礼拜我的脑袋里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和女人睡一觉,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
我在傍晚的时候冼了澡、剃了胡子,在马球衫外面再加一件棉布上衣。然后和永泽两个人在餐厅用过晚餐,一起搭巴士来到新宿。我们在新宿三丁目的喧嚣声中下了巴士,在那一带逛一逛之后,就走进最常去的那间酒吧,在那里等待合适的女孩子到来。这间酒吧的特s就是女客人很多,但是这一天几乎可以说没有一个女孩靠近我们周围。我们以不会醉的方式啜饮着威士忌苏打,在那里待了将近两小时。
终于有两个可爱的女孩坐在吧台点了两杯j尾酒。虽然永泽立刻去搭讪,但是她们是在等男朋友。不过我们四个人还是很愉快地聊了一下,等她们的男朋友一来,就离开了。
永泽说换一家店吧!于是带我到另一间酒吧。那是一家巷底的小店,已经坐满了喧闹的客人。最里面的桌子有三个女孩,我们加入其中,五个人一起聊天,气氛不错,大家都觉得很愉快。但是提议再换一家喝的时候,女孩子们就说:〃我们就要回去了,因为有门禁时间呢!〃因为她们三个人都住在女子大学的宿舍里。真是毫无斩获的一天。后来又换了一家还是不行。不晓得为什么女孩子连要我们送她们回家的意思都没有。
到了十一点半,永泽才说今天不成了。
〃真可恶!白忙了半天。〃他说。
〃我是无所谓。光是让我知道你也有今天,就够我乐的了。〃我说道。
〃一年总有一次。〃他说。
老实说,我已经对自己的x冲动觉得可有可无了!在周末夜晚的新宿喧嚣中徘徊了三个半小时,看到了那种混杂着x欲和酒精的旺盛精力,更觉得自己的x欲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渡边。〃永泽这么问我。
〃去看个通宵放映的电影吧!我好久没看电影了。〃
〃那么我要去初美那里,好不好?〃
〃没什么不可以啊!〃我笑着说。
〃说不定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愿意陪宿的女孩。怎么样?〃
〃不必了!今天我想去看电影。〃
〃真倒楣。下次我再补偿你啦!〃接着他便消失在人群中。我走进一家汉堡速食店,吃了一个起士汉堡,喝了一杯热咖啡醒醒酒之后,到附近的二流电影院去看了一部叫〃毕业〃的电影。虽是不太好看的片子,但因为无事可做,又坐在那里重看了一遍。离开了电影院,在清晨四点钟的冷清街头,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毫无目的地间逛着。
最后走累了,只得到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店一面喝咖啡、一面百~万小!说,等候第一班电车。不久,店里涌进了许多同是等候第一班电车的人。服务生对我说很抱歉,请我与别人合桌。我说好啊!反正我在百~万小!说,并不在乎前面坐的是谁。
和我同桌的是两个女孩,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纪吧!虽然都说不上是美女,却是气质不错的女孩。化和衣着都很整齐,不像是早上五点钟就在歌舞伎町徘徊的那种女孩。我想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而没有搭上末班电车之类的吧!她们看了同桌的我,而露出放心的样子。这是因为我长得端端正正,而且昨天还刮胡子,再加上我又专心一意地阅读着汤玛斯曼的〃魔山〃。
其中一个女孩个子比较高,穿着灰s的外套配上白s的斜纹裙,拿着一个大皮包,耳朵上戴着贝壳形的大耳环。另外一个小个子戴着眼镜,格子衬衫外面加一件对襟毛衣,手指上戴着一只蓝s土耳其的戒指。她似乎有常常拿下眼镜用手指压住眼睛的习惯。
她们两个人都点了加n的咖啡和蛋糕,一边小声地谈着事情,一边慢慢地吃蛋糕、喝咖啡。高个子的女孩好几次转过头来,小个子则好几次摇摇头。因为马宾。
盖和比吉斯的歌曲放得很大声,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内容,好像是小个子的女孩在恼怒着什么,而高个子的女孩则一直劝慰着。我于是一面百~万小!说、一面j替着观察她们。
小个子的女孩抱起背袋到洗手间去之后,高个子的女孩就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我放下书本看着她。
〃您可知道这附近有有没喝酒的地方?〃她说。
〃你是说早上五点钟的时候吗?〃我惊讶地反问。
〃是的!〃
〃这个嘛!早上五点钟,大多数的人都清醒回家睡觉罗!〃
〃这个我知道……〃她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我的朋友一直说她想喝酒,由于有一些事情……〃
〃看来只能两个人买酒回家喝了。〃
〃但是,我要搭早上七点半的电车去长野呢!〃
〃那只好在自动贩卖机买罐酒,坐在那里喝啦!〃
她又说:〃很抱歉!你能不能跟我们做伴,因为两个女孩不能在大庭广众下那样做呀!〃虽然我曾经在新宿街头经验过各种奇怪的事情,但是在一大清早五点二十分的时候,被陌生的女子邀约喝酒的经验,这倒是头一回。又不好意思拒绝,而且我有的是时间,于是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几瓶r本酒,并且买了几样小菜,和她们一起到车站西口的草地上,即席开起临时的宴会来了。
听她们说,才知道两个人同是在旅行社工作。两个人都是刚从短期大学两年毕业出来工作,所以成为好朋友。小个子的女孩有一个恋人,已经愉快地j往了一年,但是最近发现他和别的女人上了床,使得她非常消沈。这就是整件事大概的情形。高个子的女孩今天哥哥要结婚,本来昨天傍晚就要回长野的老家去,但是后来陪小个子在新宿熬了一夜,礼拜天早上才要搭最早的特快车回去。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他和别人睡过了呢?〃我问小个子的女孩。
她一边啜饮着r本酒,一边拔着脚边的杂草。〃他的房间门开着呀!就在我的眼前,那还需要怎么知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
〃嗯!〃我说。〃因为门没有关?〃
〃是啊!〃
〃为什么没有上锁呢?〃我说道。
〃不知道呀!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过,你不觉得那真是一种打击吗?太过分了!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感觉呀!〃似乎天x善良的高个子女孩这么说。
〃我没有资格说什么,不过最好彼此好好谈一谈,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他。〃我说。
〃没有人会了解我的心情。〃小个子的女孩还是不断地拔弄着杂草,一面无奈地说道。
一群乌鸦从西边飞来,越过了小田急百货公司的屋顶。天s已经全明。我们三个人在闲谈之间,很快地就到了高个子女孩搭车的时间。我们把剩下的酒留给地下道的流浪汉,买了月台票进去送她。当她所搭的列车离开视线之后,我和小个子的女孩一言不发地进了旅馆。虽然我和她都没有和对方共寝的理由,但是不这么做就无法收场。
进了旅馆我就脱了衣服进去洗澡。一边泡着热水,一边愤愤地喝着啤酒。她随后也进来了,于是两个人就横躺在浴缸里默默地喝着啤酒。但是怎么喝都没有醉,也不想睡。她的肌肤细白滑润,脚的线条特别美丽。我一赞美她的脚,她就害羞地道了一声谢谢。
但是上了床,她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身体配合着我双手的移动而敏感地反应着,扭动着身躯,并且发出声音。当我进入她的里面时,她的指甲就嵌入我的背。快要达到高c的顶点时,她连喊了十六次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我为了延长s精的时间,所以拚命地数她喊了几次。然后我们就睡了。
十二点半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她的踪影。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或便条。因为一大早就喝酒,觉得头半边重重的。我进浴室冲了凉以消除想睡的感觉,然后刮了胡子,就光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喝一罐冰箱里的果汁。同时按着次序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觉得每一件事情之间都像隔了两、三块玻璃似地那样不真实、那样渺不可及,但是那确确实实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甚至于桌上还留着装啤酒的玻璃杯,洗脸槽上还放着使用过的牙刷。
我在新宿吃了一个简单的午餐,然后到电话亭,想打电话给小林绿。因为我想搞不好她今天又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等电话。但是响了十五声,仍然没有人来接电话。二十分钟后又打了一次,结果仍然一样。于是我搭了巴士回到宿舍。在入口的信箱里有一封给我的限时信,是直子写来的信。
第五章 隔离的世界
〃谢谢你的来信。〃直子这样写着。信是从直子老家直接转送来的。她信上还说,收到信并不意外,坦白说是非常的高与。因为她也正在想是不是该赶快写封信给我。
读到这里,我先打开房里的窗户,脱了外套,然后坐到床上去。附近的鸽笼传来了鸽子的叫声。风吹动着窗帘。我一手握着直子写来的七张信纸,置身于毫无边际的冥想之中。才只读了最开头的几行,就感觉到我周围的世界逐渐夫去了s彩。
我闭起眼睛,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整理出一个情绪。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再继续读下去。〃来到这里已经将近四个月了。〃直子继续写道。
〃我在这四个月里,很仔细地考虑过你的事情。越考虑就越觉得自己这样对待你有失公平。因为我想我对你应该更认真、更公平一点。
不过这种想法或许又不是很认真的。为什么呢?因为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孩是不应该使用公平这种字眼的。对于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来说,事情的公平与否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一般的女孩并不以是否公平,而是以美丽与否和幸福与否来做为考虑问题的中心。公平这种字眼总觉得是男人使用的字眼。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公平这个字非常地贴切。大概是因为美丽与否、幸福与否这些对我来说,是太过麻烦而复杂的问题,所以我只好找一个其他的标准了。比方说是否公平?是否诚实?是否普遍?
无论如何,我认为我自己对你并不公平。而且太拖累你、太伤害你了。不过我自己也因此受了拖累,受了伤害。我并不是要解释,也不是为自己辩护,而只是事实。如果我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伤痕,那不只是你的伤痕,同时也是我的伤痕。所以请不要因此憎恨我。我是一个不健全的人。比你所想像的还不健全。所以我不希望你恨我。如果你恨我,我真的是会心碎。我无法像你一样躲进自己的壳里去过r子。虽然我不了解真正的你,但我就是这样觉得。所以我常常会很羡慕你,甚至过分去拖累你,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也说不定。
这种说法也许太过于理论分析了。你觉得呢?这里的治疗可不会太过于理论分析。不过,置身于我这种立场,接受几个月的治疗,多多少少也会变得更有分析x。因为治疗总是说这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某种原因,而那又意味着什么?这种分析法到底是把世界单纯化呢,还是细分化呢?我完全不知道。
总之,我自己也感觉到我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而且周围的人也都这么认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冷静地写信了。七月时寄给你的那封信,是以一种被困绑的心情写的(老实说,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写了什么,是不是写得很不好?)这次我是十分平静地写的。清洁的空气与外界隔离的宁静世界,规律的生活和固定的运动,这些事物对我来说似乎是必要的。能够写信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于是坐在桌子前拿起笔来,写起文章,这真是太棒了!虽然写出来的东西只能表达一部分自己想说的事,但是没有关系。因为能够有写信给人的心情,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最大幸福了。因此我现在要写信给你。现在是晚上七点半,我已经吃过晚饭、洗了澡。四周是一片寂静,窗外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线。平常可以看见很美的星星,但是今晚有云,所以看不见一点星光。住在这里的人都对星星很了解,他们都会告诉我哪个是处女座,哪个是s手座。大概是太y下山之后无事可做,所以即使不喜欢星星,却也知之甚详。基于相同的理由,这些人对鸟、花、虫、鱼也很了解。跟这些人一聊天,才知道自己对于很多事情是那么地无知,不过我却很高兴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总共有七十人左右住在这里。其他有二十几位工作人员(医生、护士、事务人员)。因为地方很大,所以人数并不算多。而且都显得很悠闲的样子。这里既宽敞又充满了自然的气息,每个人都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由于太平静了,常常会觉得这里好像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不过,当然不是如此。因为我们是在某一种前提下才住进这里的,自然也就习惯了这一切。
我在这里还打网球和篮球。蓝球队是由患者(虽然这个字眼很讨人厌,但是也没办法。)和工作人员组成的。不过由于全心投入比赛中,我会渐渐忘记谁是患者,谁是医生。那真是很奇怪的感觉。虽然说很奇怪,但是一边打球一边看周围的人,就会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同样扭曲的。
有一天,我把这个看法告诉主治大夫,他对我说,你的这种感觉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他说我们到这里来不是矫正扭曲的,而是要来学习适应那种扭曲的。他又说我们的问题之一,就是无法承认并接受那种扭曲。就像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走路方式一样,感觉、思考和看法也都有不同的地方,即使想改正也不是一蹴可及的,如果勉强修正,恐怕别的地方又会变得很奇怪。当然这是很单纯的说明,而且只不过是我们问题中的一小部分,但我还是了解他所想要说的。或许我们是真的无法适应自己的扭曲吧!所以就没有办法把这种扭曲所引起的真实痛苦好好地加以定位,因此只好远离它,进到这里来。在这里我们不会去折磨别人,别人也不会折磨我们,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是扭曲的。这就是这里与外面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外界有很多人都不晓得自己是扭曲的。但是在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扭曲正是一个前提条件。我们就像印地安人那样在头上c着代表本族的羽毛,承认自己的扭曲。所以能够不伤害彼此地安静渡r。
除了做运动之外,我们还自己种菜。有蕃茄、茄子、小黄瓜、西瓜、草莓、葱、莴苣、白萝卜,还有很多很多。我们种植各种东西,还使用温室。这里的人都对蔬菜的种植既了解又热心。他们百~万小!说、请教专家、从早到晚都在谈论着哪一种肥料比较好?土质又如何?我也很喜欢蔬菜。看着各种水果和蔬菜每天一点一点成长的情形,不禁令人雀悦。你有没有种过西瓜?西瓜成长的方式简直就像慢慢长大的小动物一样呢!
我们吃这些自己种的蔬菜和水果。虽然也有鱼和r,但是我们都愈来愈不想吃那些东西。因为蔬菜实在是又美丽又可口。我们也会出去采山菜和野菇。同时还有专家(他们确实是专家唷!)告诉我这个可以采,那个不可以采。因此我来这里之后胖了三公斤。正好是标准体重呢!最主要是因为运动和规律正常的饮食。
其他的时间我们就看百~万小!说、听听音乐、编织一些东西。虽然没有电视和收音机,但却有设备齐全的图书室和一间唱片图书馆,收藏着马拉(译注:音乐家)的j响乐全集,以及披头四的乐曲,我常常在那里借唱片回房去听。
这里的设备唯一的问题就是,一旦进来这里,如果再出去外面,简直就是万劫不复,外面实在太可怕了。我们在这里才能拥有平静安宁的心情。也才能以自然的态度面对自己的扭曲,觉得自己有希望痊愈。但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能同样地接受我们呢?我实在没有把握。
主治医师说我就要进入可以与外人接触的时期了。所谓的外人就是指正常世界的正常人而言,但是在我心中只浮现一个你。老实说,我并不太想见双亲。因为他们对我的事感到很纷乱,即使见了面说了话,也只会让我陷入悲哀的心情中。而且我还有几件事一定要对你说。虽然我不晓得是否能够说清楚,但都是很重要的事情,也是不能再逃避的问题。
虽然如此,请你不要把我的事变成你的沈重负荷。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荷。我只是要告诉你,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好,我只是要把这种欢喜之情老老实实告诉你罢了!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非常需要你的好意吧!如果我所写的话有什么让你迷惑的地方,我先向你道歉。请原谅我!就像我前面写的,我是一个比你想像中还不健全的人。
我常常会这么想如果我和你是在一种自然而普通的状况下相遇,我们彼此接受对方的好意,那会变成怎么样呢?我也很认真、你也很认真(从一开始就很认真唷!)如果没有木漉又会变成怎么样呢?虽然这个如果假设得实在太过分,但至少我会更公平、更诚实一点吧!现在的我也只能这么做了。所以找才希望你能稍微了解我的心情。
这里和普通的医院不同,探访时间在原则上是很自由的。如果在前一天先以电话连络,那就随时都可以见面,还可以一起吃饭,也有过夜的地方。如果你方便的时候,请来一趟。我会愉快地等着见你。信中并附上地图。信写得很长,请原谅!〃
我从头读到最后,又再读了一遍。然后下楼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可乐,一边喝一边又看了一次。然后才把七张信纸折好放回信封,放在桌上。粉红s的信封上,以对女孩子来说太过工整的小小字体写着我的名字和住址。我坐在桌前看着信封。信封背面的地址写着〃阿美宿舍〃。很奇怪的名字。我望着这个名字想了五、六分钟,猜想这大概是取自法文中的ami(朋友)之意吧!
我把信放进抽屉之后,换了一件衣服出门。因为如果我待在那封信的附近,就会把那封信看上十几、二十遍。我以前常常和直子一样,老是在礼拜天一个人漫无目标地在东京街头闲逛。我回想她信里的每一行字,不断地反覆思量着,徘徊过一条街道又一条街道。直到r落才回宿舍,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到直子住的〃阿美宿舍〃去。有一位女x来接电话,问我有何贵事。我说了直子的名字,然后问可不可以在明天中午去探望直子。她问了我的名字,又对我说请三十分钟以后再打来。
我吃过饭后又打了一次电话,同一位女士对我说可以探望,请尽管来。我道了谢挂断电话之后,把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放进旅行袋。然后再一面喝着白兰地,一面阅读〃魔山〃,当我睡着时,已经过了午夜一点钟。
第六章 绿茵藏艳
一觉醒来,已是周一早上7点。我匆匆洗把脸,刮了刮胡子,早饭也没吃就跑到管理主任房间,告诉他用两三天时间去登山。这以前我也往往一有空就出去做短途旅行,因此管理主任只〃啊〃了一声。我乘上拥挤的通勤电车赶到东京电站,买了张去京都的新g线自由席票。而后像闪电一样跳上〃闪电〃号列车,用热咖啡和三明治代替了早餐。大约过了一小时,我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快到11点时,抵达京都站。我按直子的指示,乘公共汽车到三条,步行到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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