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笑道:“碧落姐打得好极,护国长老又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少年举步而入,一进房门,便蹦跳着跑到床前,一p股坐在锦衾上,搂了楚楚的双肩道:“姐姐今日可好多了?都怪那妖道,传的都是邪门武功,甚么凤皇神罡剑术,先天正气,不知有什么蹊跷,倒害得姐姐大病一场,还得抬到他帐中,足足医治了三天三夜,还不让任何人进去,险些把姐夫们急死。要不是你好了,他肯定被拆得一根骨头都不剩。姐姐,他到底是怎么救你的?为什么你精神还这么不济,他的脚倒居然好了?”
楚楚面上顿生晕红,板了面孔道:“我怎么知道?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你问我,我却又问何人?”侧头一看,只见欧阳霏右袖破败不堪,直露出蜜色的肘部,不由奇道:“欧阳姐姐,你跟何人动手了,为何如此狼狈?”
欧阳霏拖了张黄花梨绣墩坐定,拍了自己的腿道:“还不就是你那脾气刁钻的修罗门主?不知他撞了什么邪,非要跟一张椅子过不去。”
楚楚奇道:“椅子?”蓦地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急急垂下头去。欧阳霏尤自愤愤道:“你在昏迷着,我和宁远去查看地宫,他也跟在后头。要说这地宫嘛,果真是富丽堂皇,美不胜收,我一直担心军费,这下可有着落了。要说那张椅子,可真是价值连城,椅身都是象牙所制,手工之精湛就不必说了,就是扶手略微多了点,也太宽了些,未免不够实用,但以顶级的红珊瑚束腰,梅花纹都以龙眼大的黑东珠和各色宝石嵌就,该值多少银子,他居然说砍就砍,你说我怎么舍得?谁知道,他说翻脸就翻脸,见我拦着,竟然对我动手,要不是宁远挡了他几下,说不定我今日就回不来了!”说罢,还使劲抽噎了几声。
楚楚连耳朵俱已通红,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碧落好奇道:“最后那椅子怎么了?”
慕容珏拍了自己的胸膛道:“少爷我拿走了!我看他们抢得这么厉害,就出来做个冰人,将那祸患之物收了过去。姐姐,你不知道,五姐夫真有点邪门,他竟然说我拿那椅子没用。难道我没坐过椅子吗,真正可笑!”
楚楚含糊嗯了几声,头只差要钻入衾中。慕容珏哼了几声,才向欧阳霏道:“再说了,这椅子虽然名贵,对地宫中的藏宝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姐姐,那姑获城真是你前世的居所吗,里面真是琳琅满目,打开库门,哇,我看得眼睛都差点发直,那么多稀世奇珍,宝石都是大颗的,这么好的成色,我说就连何爹爹也未曾见过。你这趟走得太值了,这下,下下辈子都不用担心了!”
楚楚总算恢复了点面色,望了欧阳霏道:“这么快就找到库房的密匙了?”碧落连咳了几声,欧阳霏搔搔头道:“碧落,你那些姑爷,简直跟防贼一样,人都已经死了,连实话都不能说一句吗?”瞧了瞧楚楚的面色,低声道:“我们进了宫室,就看到案上端端正正,放了一封信。打开来,却是一张地宫图纸和一把有些年头的匕首。匕首柄已被旋开,里面就c着密匙。”
楚楚面色雪白,身子便是剧烈一颤,好在碧落一把扶住,才没有撞到床柱上,喃喃道:“他果然早就知道………………………”泪盈于睫,望向欧阳霏。后者目中悲悯之色尽露,看着她,柔声道:“里面并没有什么信笺,只有信封上写了三个字:与妻书。我们怕你瞧了伤心,已经烧了。”
楚楚死死垂下头去,萱草灵芝纹上都是漾开的泪滴。碧落嗔怪地瞟了欧阳霏一眼,后者亦有些歉意,沉声道:“即便他做过什么,若不是他在,我们只怕根本对付不了战神。如今人已去了,功罪相抵,还是给他个公道吧。楚楚,他待你总算还是不错,人总要向前看,已经发生的事,都已不可改变。你且放下心结,将恩怨都忘了罢。”
忽听门外一阵喧哗,啪地一声,分明是什么碎在了地上。便听红娘惊叫道:“石康,你走路不长眼睛吗?莽莽撞撞成这个样子。三姑爷熬了一天一夜的安神汤,就这么毁了!”
石康气息未匀,声音焦虑,道:“红娘姐,你行个方便,让我进去见见夫人吧!”脚步凝重,已踏在帘外。
只听嗤地一声,似乎是衣帛撕裂之声,然后便是沉寂。少顷,才听红娘声音有些不稳,道:“石统领,不是我不肯通融,你知道小姐从地宫回来后,一直神思恍惚,晚上还做噩梦,姑爷们都不敢来惊扰她。反正忘机长老已解了姑爷们身上的情虫之毒,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一个料峭的声音蓦地c了进来,冷冷道:“红娘说的正是,石康,你来此事作甚?还不与我回去。”接着便是一阵捂住的压抑咳嗽声。红娘声音大为不忍,道:“二姑爷,且当心你这身子,莫再咳血了。不如我去瞧瞧小姐起了没有,若是醒了,姑爷便进去和小姐说两句体己话罢。”
欧阳霏向慕容珏使了眼色,正准备开溜。突听单君逸淡淡道:“不必了,我没什么想说的。”但听得拐声笃笃,竟是向远处去了。
碧落伸长了脖子去看,又瞧瞧楚楚的面色,暗地里叹息了一声。楚楚已平静地抬起头来,声音略哑,朗声道:“君逸,你我夫妻一场,就算山穷水尽,也不至于连句话也没有。到底在沙漠里发生了什么,使你要绕着我走?”
门外是一片沉默,半晌,才听单君逸涩声道:“休书我已收下,改日我便启程,自神仙居离开。既是石康自作主张,我便在此与你说一声。”
楚楚目中已有怒色,方待开口,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死死咬住下唇,背转身去。只听单君逸沉声道:“既如此,别后…………………珍重!”最后两字说得艰辛无比,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只听笃声空d,脚步凝沉,慢慢远去。
碧落张口要唤,被楚楚一把掐住了手腕,只得住了脚步。突听水晶珠哗啦散落开来,却是石康抢步入内,啪地半跪下来,头抵在地,沉声道:“夫人,小的虽不知道在姑获城发生了什么,但云霓确是死于少主的浮屠指下,且死时根本也未有身孕。夫人,少主纵然千错万错,对夫人总是一片赤诚。他眼下只有一口气在,若是离了夫人,只怕都无法活着走到长安。夫人,你就开口留留他吧!”说到后来,声音都已哽咽。
楚楚愕然道:“到底出了何事,令他要这般伤己伤人?”突听单君逸声音远远传来,厉声道:“石康,你再在那里信口开河,单家便没有你这个人!”
石康咬牙跪地,一动不动。楚楚瞧了瞧门外,突然展颜一笑,柔声道:“石康,你莫怕他,他从来就是这般脾气,你跟了他多年,自然知根知底。碧落,你扶我起来,我也不怕丢脸,赖着他问上一问,也就是了。”
石康面色稍缓,听得后句,不由一阵哆嗦。却听一人冷笑道:“他根本心怀鬼胎,哪里敢让你问呢?若不是他,我们怎会如此狼狈,一路被人追杀?我听了你的话,舍出命来护他,宁远为救他部属,强闯沙暴,九死一生,结果救回来的却是煞星。他竟让魔蜮教在半路设伏,要置我们于死地。我为救他性命,险些毒发身亡,若非涵真动用涅磐大法,我们都已埋于那黄沙之下,尸骨难全。宁远叫我们相信他,我便信了,还跟着他走,谁知道,这一走便走到了地宫里,险些………………”秀美的面上蓦地一红,欲言又止,连瞪了地上的石康几眼,才接过碧落的手,将楚楚扶了过来,替她披上云雁纹锦披风。
楚楚倒吸了口冷气,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惊道:“涅磐大法?涵真究竟如何了,现在哪里?”已听张涵真声音清平,淡淡道:“我并无事。”天青衣角一闪,他已从门外移步走了进来,一手便搭过来按楚楚的脉络,半晌才松了口气,展颜笑道:“果然无碍了。”楚天行凉凉道:“事倒是没有,就是功力全废,要从头再来就是了。若非如此,那道义真人会巴巴赶到这里来吗?”
楚楚惊呼一声,拎过张涵真便去试脉,面色惨然,道:“涵真,我竟误你至此!”眼圈都已红了。后者笑道:“劫后重生,便是大幸,功力何足轻重,最多不当武当掌门,也就是了。”突然连看了她好几眼,面色极为紧张,犹豫了半晌,凑近小声道:“楚楚,你不会嫌我没用吧。”
欧阳霏与碧落噗嗤笑出声来,楚楚嗔道:“平日里酸也就罢了,怎么如今竟像个呆子!”一指点在他额上。面上本已带笑,突又蹙紧了眉头,缩回手来,按了额头道:“你说君逸………………………”
张涵真连连向楚天行使眼色,道:“其中定有误会,怎能怪得二哥?”楚天行哼道:“这事明摆着,若非他与那妖女有私,怎会这般轻易便上了圈套?事后杀人灭口,又有什么稀奇?敢做就要敢认,光做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楚楚喝道:“天行!”突听拐声急促,单君逸冰寒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不错,我就是与她暗通款曲,还同床共枕,那又如何?”
石康急得满头大汗,高叫道:“少主!”单君逸消瘦的身影已立在帘外,支在拐上,一步步走了进来,眼眶都深陷了下去,一双眼睛却如燃在火中,亮得有些妖异,犹如狼眼一般,面上是一片死灰,定定凝视着楚楚,挥手止住石康,重复道:“我身已污,行事亦是不堪,故而下堂求去,现今话已说明,夫人清楚否?”
石康厉声道:“少主,你为何要将自己往死里?”楚天行冷笑了声,刚要开口,楚楚扫了他一眼,点头道:“君逸,我知道了。”
单君逸浑身都颤抖了下,拐杖险些脱手而去。他死死将它支住,淡然到:“既如此,君逸告辞。”刚要转身,云锦袖口已被一双纤细小手抓住,只听她轻笑道:“你已经问过我了,我可还没问你呢。”
他双手都痉挛了一下,似乎想向她伸过去,又死死握成了拳头,低头道:“夫人还待问什么?”谁知下颔已被一只手托了起来,对上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静静望着他,柔声道:“君逸,你我少年结发,患难与共。夫妻得以重圆,便是上天厚赐。归根结底,都是因我之故,若非我执意来此,你们也不会身陷囹圄?。只要性命得以保全,其他又算得什么,难道我会在乎?真要说污秽,我觉得自己最脏了,人家都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却三夫四侍,还……………………”摇头苦笑不已,神情颇为黯然,道:“其实都是我误了你们。或者,我死了倒干净了。”
楚天行急道:“你胡扯些什么?呸呸呸,苍天明鉴,她不是这个意思。” 欧阳霏击掌道:“妹妹果然通达,确是如此,妹夫不必耿耿于怀。”
单君逸一把将她口捂住,立即又松开手去。楚楚扣住他的手腕,不容他放开,笑道:“我就知道,君逸的心一直在我身上。君逸,夫妻一场,何等不易,人道我左拥右抱,享尽天下艳福,却不知亦是何等辛苦。这条路好难走,我偏偏…………………”斜了眼楚天行,自嘲道:“还是一个生不出蛋的绝代佳人。”
楚天行跺足道:“夫人,你待我好生不公,哎,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楚楚失笑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我觉得生孩子也是很恐怖的事,但不会生却又是一桩痛苦了。君逸,就算是我自私,你若待我如一,纵然前路满是荆棘,我亦甘之如饴。但如果移情别恋,我亦应有成人之美。我只问你一句,妾虽蠢笨,君心移否?”
单君逸呆呆望着楚楚,身形已变成一座雕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石康叫道:“夫人,少主何尝还有心了,不是都在你肚里,你还问他作甚?”猛推了楚楚一把。后者身体尤虚,猝不及防,向旁便倒,谁知扑通一声,竟是跌在了单君逸扑过来的身体上,倒害他又吐出一口血来,吓得楚楚险些魂不附体,一把抱住他,连连道:“君逸,都是我笨,你没事罢?”
空中劲气纵横,楚天行与欧阳霏都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后者连连拱手,楚天行怒气未休,横了她一眼,道:“难道是非黑白,都不用分辨?楚楚,你也太护短了,实在有失偏颇。”
楚楚奇道:“家事并非国事,哪有黑白之分?不过,这次自然是君逸的不对。”
楚天行咬牙道:“这才是句人话。家有家法,国有国规,他犯下如此大错,就算不用负荆请罪,至少也应该幽闭数年,自我好好反省一番。”单君逸怔了怔,反手将楚楚抓得越发紧了。
楚楚点头道:“此话甚是。”单君逸面色不觉发白,石康又待扣首,却听楚楚道:“我是他的妻主,君逸有过,皆因妻主管教无方。待我先向诸位磕头谢罪,再自禁…………………………红娘,你说哪里比较合适?幽冥山?无回谷?……………………………多久才能令天行消气?五年,还是十年?”眼睛觑着地下,便要跪伏下去。
单君逸拖她不住,双眼一闭,便跟着跪了下去。双膝还未着地,已被一股劲风托住,但听楚楚哎呀了一声,道:“萧萧,你来得正好,还请上座,待我叩首陪罪!”
萧宁远失笑道:“你不要我下跪,已经阿弥陀佛,还敢受你的大礼?二哥身子还未大好,莫要累着他了。”手下快捷,已将单君逸扶到椅上。楚楚转了转眼珠,慨然道:“也不能就此罢了,否则便无法无天了。我这便自请幽闭,好好反思一下。看在我态度诚恳的份上,有个三五年光景,也就是了。”
楚天行跳起来道:“怎么可以?你若幽闭了,我们怎么办?难道都要出家当和尚?这些日子,我们苦得够了,忘机子这个混球,简直是往死里整我们,眼下不用他治了,他竟强着非要除毒不可!”说罢,也不顾众人在场,抢步过来,一把搂住楚楚纤腰,将头靠在她身上,痴痴望了她道:“可算你痊愈了,说罢,眼下怎么轮?抽签?还是划拳?”
楚楚满面绯红,叫道:“越说越不像话,红娘,都给我赶将出去!”红娘拍手道:“是啊,人还没齐,等大姑爷三姑爷都到了,再抽签不迟。”
慕容珏嘀咕道:“姐姐又不是唐僧r,用得着这般麻烦?长夜漫漫,我还是点宝石去。”单君逸亦起身道:“我也有些倦了,就跟小珏走罢。”
楚楚宛如抓到救命稻草,点了单君逸道:“我头痛欲裂,实在无力奉陪各位。反正君逸身子不好,我到他那里去喝碗安神茶,也就是了。”不待分说,拉了单君逸,一溜烟往门外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安神汤果然是宝物,一觉踏实无比,再也没有满眼血污缠绕上来。
锦衾温暖无比,她团团抱住,嘴角含笑,四肢慢慢舒展开来。谁知腰上渐渐沉重,有什么横地里搭了上来,咯得她发疼。她不满地挪了下,那竖杆倒也识趣,慢慢缩了回去。她翻了个身,照睡不误。
她是太困了,即便自己中间多长出了条腿来,也安之泰然。身边虽然一直翻来覆去,也没有打扰到她的安眠。
悉悉嗦嗦…………………老鼠!打之!…………………一只手从她胸前缩了回去。
软软麻麻……………………爬虫!拂之!……………………红唇险些被划破,只得结束了在她耳垂边的冒险。
滚烫炙热,还硬邦邦的顶在背上,好不难受……………………不舒服,远之。…………………有人苦笑,将她从床壁板上慢慢挪了回来。
月色朦胧,夜是良宵,然则如果对上只睡猪………………………………她甜美的气息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手伸过去又缩回来,在衾上反复揉捏,身体发烫到颤抖,然则她眼睛半弯,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笑得嘴角都半咧开来。
据说这几晚,她每晚都做噩梦,半夜里甚至狂叫:“我杀人了,我杀了他!”
不,不能…………………然则眼睛却不能自控,瞟着那芙蓉色的只覆住前胸的诃子,峰峦出没其间,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顶端绚丽的玫红……………………只要伸过手去在顶上揉捏几把,它就会回应着在手心里绽放,柔软到不可思议,顶端甜美无比……………………
不,她好容易才睡得平稳。………………翻身。
闭上眼也是她的影子………………算了,看看总不打紧。………………翻回。
睡裙是浅月白的软罗,一朵牡丹在裙角摇曳开来,灼灼耀眼,仿佛是他心头的那团不断升高的火。……………………克制…………………案头好像还有她喝剩的安神汤,取之,一饮而尽。
这下果然舒坦了…………………眼中已渐朦胧,习惯地扫向里侧…………………她在,就好………………
突然,喉头一阵紧缩,眼睛蓦地张开……………………她不耐烦地将裙角拉到最大,晶莹的两腿互相摩挲着,慢慢叉开…………………花园中的幽草从角落探出头来,春色无限,在底下竞相妖娆,在她扭曲的双腿之间,变幻着诱人的风景。
安神汤还不如闷头一g。…………………身下蛰伏的野兽已经觉醒,欲望纠结着突起,再也无法遏制。
她翘起的唇角红艳饱满,睡颜犹如婴儿般甜美,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他猛扑过去,又定在半空……………………若是打断,只怕又要受惊吓………………………
还是算了………………………他颓然跌回原位。………………………………但是,火在烧……………………
倒不如…………………手已先一步颤抖着伸了下去……………………他不由呻吟出声,吓得他自己一跳,赶紧去看身侧。
没醒,相反,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他放下心来,动作开始加大,额头已不断冒出汗来。口中压抑的声音残破不堪,渐渐紧促………………
突听得一声惊呼,吓得他魂灵差点出窍,动作立即顿住,急急看向一边,她满面震惊,定定望着他。
糟糕!…………………宛如兜头冷水浇下,他好不尴尬,身体僵硬在那里……………………完了完了,她会不会当自己是yg,这样的形象若是定型,可怎么扭转得过来?!他额角冷汗涔涔,面色不觉煞白。
突听她怒道:“君逸,我在你旁边,你竟然!…………………还不过来,难道当我是摆设吗?”
螺钿描金彩绘妆匣内,各色胭脂水粉琳琅满目。红娘调和均匀,手下娴熟,楚楚本来脂玉般的面上,便染开了珊瑚色的红晕。樱红点唇,远山含黛,昔日宝光璀璨的眼光明明是落在鸾衔长授镜上,却似乎透过镜面,落在不可知的虚空,其中影影绰绰,流动的不知是什么光影。红娘挽起如意高寰髻的手不觉一颤,三翅莺羽珠钗滑下鬓角,跌落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却丝毫未觉,任凭红娘东拣西挑,最后择了枝千叶攒金牡丹,几乎是狠狠c入了鬓端,她才宛如大梦初醒般,呆滞的面上立泛起一个甜甜的笑容,道:“红娘,这是生谁的气来?”以手支额,似乎未适应这蚕丝与捻金线、片金织就的绚烂彩光,皱了皱眉,才将云地宝相花重锦外衣系上。
只听扑通一声,却是红娘怒气冲冲,将犀角梳重重掷在妆台。楚楚呆了呆,道:“红娘,看来,是我惹你了?但是我自恃,并没做什么啊。”
红娘冷笑道:“是,你是没做什么。你一样吃,一样睡,笑起来也没什么变化,就是看着琴都会发抖。小姐啊,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天了!为什么他留下的y影,小姐至今还走不出来?小姐,你不可怜你自己,就权当可怜可怜姑爷们吧。他们为你吃了多少苦,你就这么忍心?”
楚楚面色微僵,旋即又轻笑道:“红娘,你多心了。我不是刚从长卿那里回来吗?君逸是我亲手抓药医治,如今好得多了。还有天行,涵真…………………并没有厚此薄彼啊。”
红娘嗤了一声道:“大姑爷喜怒不形于色,怎会来挑你的刺?二姑爷心里有愧,宠你尚嫌不足,哪还会说什么?五姑爷看了你,骨头就半边酥了,四姑爷乃谦谦君子,岂会苦苦相究? 你只不过怎么都不肯见三姑爷,见了六姑爷就如老鼠躲着猫一般绕道走而已。谁没有长眼睛,这都看不出来?”
楚楚浑身一颤,盘螭项圈上金珠敲在重瓣牡丹上,发出清脆鸣响。她强笑道:“ ………………没有,本来不是要去见少华吗,只是我身子发冷,吹不得风而已。少华也忙着军务,无暇来此,你怎么就想到这头去了?”
红娘冷冷道:“那是三姑爷知道你不想见他,与六姑爷一样,知难而退而已。他们都由着你当面欢笑,背后哀伤,就不知道那人有什么好,连死了也y魂不散?!三姑爷何错之有,他不过是为了护着你,说了违心的话而已。谁没有说这个,二姑爷说得最狠了,三姑爷说完,便是大病一场。你不但不怜惜他,为何偏偏与他过不去?”
房中只有空落的钗钿落入匣中之声,呼吸声渐渐平缓,良久只听楚楚笑道:“红娘,你瞧这朵蝴蝶都偏了………………”
红娘怒道:“你少给我顾左右而其他!我就不待见你这个样子。你今日给我说个清楚,这是为什么?”
房中空寂一片,半晌才听楚楚苦笑了声,声音疲倦,道:“为何?有些话,为何一定要说出来?”
红娘哼了一声,还待问,却听她道:“不错,话虽伤人,原是为了救我,迫不得已。这道理我看到小黑小蓝,已经非常明白。”
红娘点头道:“这便是了。”突听她声音忽转高亢,大声道:“但是谁都可以这么说,唯独他不可以!就算是再怎么难,再怎么苦,他也决不能说这句话!”
红娘哭笑不得,道:“小姐,你简直是不讲理!”
楚楚绷紧了脸,面上涨得通红,更高声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讲理?我已经够讲理了,我又不是石头,难道真能做到冷血无情?是我不好,非要到这里来,但这里是我的故土,是我一手创立的城池,这是我的前世,这是命运叫我来到这里,命中注定,我必将重新踏在这方土地上!”蓦地站了起来,起得太急,差点撞到案角。
红娘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将她扶住坐定,嗫嚅道:“小姐,这我们都明白,又没有人怪你……………………”
楚楚苦笑了一声,声音渐低,闷声道:“可是,我却不能原谅自己。”
红娘结结巴巴道:“小姐,几位姑爷的身体,都已在渐渐好转。二姑爷是不用说了,简直跟吞了仙丹一样。对了小姐,你究竟对二姑爷说了什么,为何我看到他跪在地上,哭得险些人事不省?”
楚楚淡淡一笑,道:“我只是跟君逸说,人在做,天在看,他下次若还再要动手,我必先第一个撞死在他面前,也就是了。”
红娘倒吸了口冷气,呐呐道:“二姑爷虽然偏激了些,从来是最心疼小姐的。”觑着楚楚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三姑爷这几天都在替小姐熬药膳,不眠不休,两只眼睛都熬得红红的,如果不见,未免有点对他不住…………………”
楚楚眼睛空落落的,不知落在哪里,淡淡道:“我是笨人,做不到面面俱到。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好人固然多,坏人也未必不好…………………每次,我都觉得肩上好沉。红娘,其实我就想一个静静呆一会儿,可是不行。我本是最不适应婚姻的人,结果兜兜转转,还娶了这么多,他们对我越好,我便越是害怕会对他们不住,可是红娘,你说,即便将心掰成几瓣,也总要留个根给自己吧?哪可能一辈子,都为别人而活?有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憋不过气来。”
红娘色变,咬牙道:“小姐,你变了,变得不肯相信人了!”
楚楚嘴角略略一勾,道:“我最相信的是少华了,但必要的时候,他一样能不动声色地骗我。这次不错是为了我,下次若是为了什么家国天下呢?你敢说如果长卿要求,他会坚决不做?是的,一切不错只是出戏,然则,偏偏,是真的寒彻入骨,那种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红娘眼圈已红,哽咽道:“小姐,那个人真该千刀万剐,油煎火烤!”
楚楚摇头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人生岂能一帆风顺?不过原先很多问题,都被表面的风花雪月隐藏了而已,看不见不等于没有。说实话,少华,我是不敢见了。”
猛听门外“咣当”一声,瓷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万色如意吉祥锦袍一闪,一条人影已消失在暮色中。
红娘惊道:“三姑爷!”转身便要去追,已听楚楚声音极是倦怠,幽幽叹了口气,道:“叫他明白了也好,莫叫我误了他。”
红娘跺足道:“小姐你钻牛角尖也就是了,何苦让三姑爷难受?”拔腿要走,楚楚将袖一拂,便封住了她的去路,道:“红娘,取琴来,今夜,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红娘踌躇半晌,到底还是将绿绮抱了下来。她愁容满面,楚楚倒如没事一般,将琴弦调匀,轻歌曰:“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红娘捧了脑袋道:“将军,不是红娘不出力,只是眼下,竟是越帮越忙了。”话音刚落,只听门吱嗄一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声音沉稳,道:“楚楚,调气养神汤已经凉了,你快用罢。”
红娘差点从地上一蹦而起,又惊又喜,唤道:“三姑爷!”已听得水晶帘从中分开,折枝花果纹两色缎在灯下闪烁生辉,一秀雅少年手捧食盒,款步而入,笑容如云卷云舒,说不出的明澈澄静。
琴声蓦地一抖,最后一个音便成了颤音,女声低低道:“少华,刚才…………………”
少年笑道:“刚才就是我啊,平素我都是依着你的,但你不肯见我,我只好自己过来了。既然是我种的因,便也应由我来摘果。我已经想过了,你若是真赶我走,我就赖在这里了。横竖我最没用了,不拿出死皮赖脸的一招,又怎么粘得上来呢?”已娴熟地取了盅满上,送到楚楚唇边,看她呆在那里,含笑道:“你若不喝,只好我来喂你了,如何?”伸手过去,揽住了她。
红娘蹑手蹑足,刚要退走,想想还不放心,靠在门缝听着。但听汤药咕咕落喉之声响后,楚楚的声音极是犹疑,道:“少华,你当真不生气?”
少年轻笑了一声,道:“本来当然气了,差点想把那药羹砸到你头上来…………………”红娘捂了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只听少年声音一转,道:“后来一想,简直欣喜若狂!”
连红娘都呆立住了,楚楚声音更加惊诧,道:“喜从何来?”少年笑道:“夫人刚才说了,谁都可以这么说,唯独我不可以。这句听着虽然刺心,反过来一想,便是少华虽然质愚,反倒最得夫人的欢心,想通此节,我简直要笑不拢口,爱之深,痛之切,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唇相接之声清晰可闻,红娘暗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差点要鼓掌赞叹三姑爷果然出师了。只听少华声音软糯无比,低低道:“楚楚,虽然叫你心痛,但如果往事从头,我还是一样会这么选的。少华已经长大,不是大哥说了什么,而是只要是为了楚楚,纵然是刀山火海,少华也少不得去闯一闯。只要你好,被你厌弃便变得无足轻重了。”
半晌,才听楚楚含泪道:“少华,可是你说得我好难受………………………”
月色皎洁,少年的声音安定而满足,听来竟有乃兄的沉稳:“楚楚,六哥说得对,只要能够保全你,什么方式都无所谓。再痛也不过一时,我们还有一生一世,什么都可以慢慢弥补。再多的道理,都是空的。楚楚,你瞧,月还是那轮月,人也还是这个人,什么都没有改变。答应我,不要想太多了,逝者已矣,日子还长着呢,外面虽然花团锦簇,比不得松柏万年长青。”
楚楚啐道:“这是什么话?倒像得我似………………少华,我恨你恨你恨你…………………”
少年声音发软,呼吸已经紊乱,喘息道:“还有这里,这里………………楚楚,我如今明白了,你这个人,强迫你固然不行,太由着你却也不是,总之,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孔夫子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轻罗悉嗦,听来犹如花瓣垂落,无限糜媚。红娘笑吟吟将门反锁,长舒了口气走到中廊,突瞥见银环一闪,一缕雪白的衣角在树丛中极是醒目,不过一瞬,已倏地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帐中寂静,落针之声清晰可闻。单君逸坐于右下首,俊面神清气爽,看杜长卿以手叩案,轻按额角,不觉敛容道:“长卿,密报上是怎么说的?”
杜长卿轻叹了口气,道:“寒霜王朝自向我大唐称臣后,陛下甚乐之。眼下其在长安开了使馆,与百官交好,投陛下所好,圣眷日隆。加封西域王,本是其俯首的条件,眼下,容华既死,这西域王的位置,倒变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单君逸冷笑道:“漂沙国本是楚楚故土,眼下正好,不如奏请女帝,敕封楚楚为西域王。如此,寒霜王朝必不敢轻举妄动,我等也可远离长安风风雨雨。这勾心斗角,我实在厌倦得很了。”
杜长卿失笑道:“将军一家,看来风光无限,其实半只脚已在崖边,跌下去便是万丈深渊。你还要百上加斤,雪上加霜?就算女帝不得不加封楚楚为西域王,只怕日后也要如坐针毡,步步惊心。”
单君逸哼了一声,道:“长卿,事到如今,早就避无可避。世事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势已成骑虎难下,就算眼下犹得太平,将来必生风波。寒霜王朝包藏祸心,朝中最多魑魅魍魉,若是在其中推波助澜,恐怕顷刻便风云变色,与其束手待毙,叫我说,不如先发置人。”
杜长卿摇头道:“陛下素来亲厚,与将军乃是患难之交……………………”单君逸嗤笑了声道:“皇家如履薄冰,天家哪有血亲?长卿,这些,你我看得还少吗?”
杜长卿叹息道:“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走这一步。我大唐现如旭日东升,八方同文,四墺来暨,好容易百姓安居乐业,若是一再政权更迭,少不得又掀起腥风血雨。若是国力削弱,四周虎狼之国,必将蠢蠢欲动,边关烽烟再起,尸横遍地,到那时,你我又岂能置之度外?”
单君逸闷闷道:“自然,若是有两全之策,我也不愿意令楚楚置身险境。总之,天下太平当然最好,若是害到楚楚头上,那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纵然要下阿鼻地狱,也有我担着,与旁人无干。西域王何等重要,若是落于他人之手,就怕这祸如星火燎原,不可收拾了。”突然星目闪烁了一下,含笑道:“大哥,我倒有个主意,就不知使不使得。”
杜长卿笑道:“但闻其详。”
单君逸起身取过金册,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封容华为西域王,天下尽知。容华乃是何人,寒霜王朝自然不肯说明,我等却正好可善加利用。”
杜长卿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容华未死?”
单君逸拊掌笑道:“岂止未死,还慕我大唐威仪,愿予归附,以摆脱寒霜王朝的钳制。不用大唐费一兵一卒,便可解西域之围。”
杜长卿目中了然,嘴角已有笑意,道:“看来这个西域王是易钗而弃。”
单君逸击案道:“正是,那容华与寒霜王朝战神有不共戴天之仇,故乔装改扮,潜入漂沙国,忍辱偷生,取得军权,原想与寒霜王朝决一死战,奈何力量悬殊,只得假意归顺。若得大唐助力,必保陛下永世安康。”
杜长卿哈哈大笑,道:“正是,南海门欧阳家的易容术,本是天下一绝。”单君逸靠坐定,淡淡道:“当然,也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应先定下盟约,就封楚楚为一字并肩王,与她同分天下,共享荣华。”
杜长卿笑道:“君逸果然是大好了,兵者诡也,可生可死,存亡之道。”声音突然拔高,眼角向帘外一转,道:“并肩王辛苦了,在角落蹲了那么久,可还听得有趣么?”
帘外一阵风卷,杜长卿冷笑道:“还走!”手在案角一点,案上湖笔穿空而出。只听外面惊呼一声,有人跺足道:“长卿,好了,甜瓜上都是墨水,你自己吃吧!”
单君逸失笑道:“既然来了,为何鬼鬼祟祟,专在外面吹风?”刚将门帘卷起,突然目光一怔,面上顿有赭色,眼波若水生波,呆的一呆,又向外连看了几眼,才恋恋不舍转头回来,看了看杜长卿,拍了自己脑袋道:“电部还有急报,我居然忘得一干二净,大哥稍待,君逸去了。”抿了唇走了出去,顺手在帐外袅娜柳腰上掐了一把,低笑道:“下次去我处,穿得再少些,嗯?”
楚楚恼道:“红娘,我就说……………………”背上已着了一记,一头栽入账中。只听单君逸急道:“红娘,她身子尚且单薄,何须这样用力!”
红娘哼道:“又不是块豆腐,至于娇弱到如今?”忽听帐内嗤地一响,随即便是重重砰的一声,杜长卿声音寒气森森,道:“门外都是兵士,你就这么来的?”
楚楚声音发颤,道:“我也不知道这捻金纱这般不牢靠,居然一拉就裂……………………其实也还好啦,重要部位不是都挡得严严实实的……………………对了,刚才还有件披风,被红娘取走了。其实怪不得我啦,哪想到你们都在,我本来说是要走的………………………不是不是,长卿,我就是来看你的,真的没有想走!”
连红娘这么喜欢听壁角的,都自动拉开了数尺,才找到了一个顺风的y角。已听杜长卿冷冷道:“我又不会博妻主的欢心,最讨人嫌不过,你………………你拉裙角干什么,还嫌露得不够!?”
楚楚的声音战战兢兢,道:“我不是看后面要碎了,想遮得严实些………………………长卿,是我总没法子讨你欢心,本来这么大的甜瓜倒是罕见,结果全黑了。都是红娘这妮子不好,我说太透明了,她偏说这样你看着一定喜欢,结果你看………………………我保证,下次一定穿个十件八件,再不行再裹个铁筒………………………天哪,这是什么质量,竟然从上拉到下面!…………………………啊嚏!长卿,别瞪我了,赶快给我暖暖…………………………长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虽然眼下尴尬了点,但毕竟我是诚心的不是?……………………也不是没反应嘛…………………不不不,长卿,我没任何意思,我视你如父如兄,怎么敢轻薄你,简直犹如l伦——唔!……………………嗯…………………………什么嘛…………………你喜欢?!”
翌日,欧阳霏痛心疾首,拉着碎成一地的金缕衣怒道:“太可恶了,地宫里果然有老鼠,给我悉数打死!……………………小黑小蓝,你们又不是老鼠,瞪着我干嘛?”
一步一步,似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烟霞色夹金软缎绣鞋轻轻踏在胡杨木板上,每行一步,鞋尖上绣的蝴蝶似乎展翅欲飞。房中空寂无声,只有淡黄的灯光从窗棂上晕出。身上同色银罗绡纱在风中瑟瑟作声,越近一步,越觉得呼吸似已困难。她深深吸呐数次,咬了咬牙,一把推开房门,只听吱啊一声轻颤,似乎是从自己心房中发出。
她在头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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