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他这一年,该是很忙吧。”
李静说完,叹息了一声,唇角挂上一个无奈而寂寥的微笑。
久久,摩西才突兀地道:“去年腊月,我在京城见过万麒,他穿着官服。”
李静脚步顿了下,看着摩西脸上绝称不上喜悦的神色,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万麒在书院时,就经常不见,去处理万家的商务。李静并不认为,他会选择弃商从官。那他穿上官服,还瞒着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呢?
而且,排名第七的朱说都是外放,第三十六名的万麒,是如何得到京官的职务的?
万麒,如他身上经常变换的浓郁香气一般,李静从来没有看透过。
如果不是万麒一直以来刻意地照拂,他于她,也不过是当年在苏家认识的一个长着狐狸相的j猾商人而已。
可是,几年下来,就算仍然不擅长与万麒相处,李静心里,已经把万麒当作亲近的人了。她没有想到,万麒瞒她,竟是瞒得这么深。
当然,即使万麒跟她说了,他的世界,李静也不理解,也不想涉足。
可是,毕竟是真心当作朋友的人,几年的相处下来,发现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可能都是假的,也怪自己不用心看,更加怨怪对方戴上了层层面具。
半晌,李静拍了下摩西的肩,言不及义地道:“万麒,其实是没有嗅觉的,你知道吗?”
摩西无言的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一路无声的走到后山。
不管是被万麒刻意照拂的李静,还是一直默默关注着万麒的摩西,都只是万麒人生中的路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与他们交心。
这个认知,两人只是苦涩,却并不怨怪。
当晚,久违的(与万麒分别之前在画舫弹唱之后,李静再没有出入过勾栏瓦肆),李静去了京城的烟花巷。
同行的,有摩西、王炎,还有同他们一路下山,并在晏府招待过他们晚饭的晏殊。
这样的组合,多少有些怪异,而且,非常地惹人眼。
好在,晏殊的地位在那里,即便李静和摩西长得惹眼,也没有人敢去上前搭讪。
时隔一年,薛艳仍然是京城最红的歌伎,只是,她的名曲,已从当初晏殊的那首《浣溪沙》,换成了柳三变的那首《蝶恋花》。而那位词曲的作者,白衣柳三变,不仅是她,更是满京城歌伎愿意不收缠头的入幕之宾。
李静本以为,一心科考的柳永,要过些年,才会沉迷在词曲创作中。
李静终于明白,为何他考了经年,都是屡试不第了。
落第之后一年,就把自己弄得这般“声名大噪”,该说任性率直好呢,还是该说愚蠢无知好呢?
对于柳永的词,晏殊并没有非议。可是,即使他言语中的是肯定,态度间却是惋惜和丝丝不屑。
隔天,李静又被晏夫人邀请着到晏家做客,晏殊的小儿子晏济,非常地粘李静,每次李静想要稍作片刻就离开,却被他粘得入夜了还走不了。
李静又舍不得对小孩子发火,只得等到哄得他入睡才敲着脖子,活动腿脚在晏殊夫妇含着歉意的目送中离开。
第四天,李静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会宋州了。
打开大门,却见晏济坐在摩西家门口大槐树下的石阶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原来,小家伙半宿醒来,见李静不在身边,哭着闹着把全家都吵醒了。非要李静陪他接着玩。
晏家夫妇也是太宠这个孩子了,被他闹了半个多时辰,就在天刚蒙蒙亮之际,把他抱上马车到了摩西家门外等着。
而一路哭闹的晏济,到了摩西家门外,却安静下来。也不让人上前大门,只自己坐在槐树下手托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摩西家的大门。
李静把显然被孩子闹得精神不济的晏殊夫妇请到了家里,自己亲自下厨,做了简单的早餐。
晏殊夫妇尴尬地道谢,晏济却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小小的身子挤到李静座位前,让李静喂他吃饭。
李静一心想着要回宋州,可是,晏济就是抓着她的手不撒,连她去茅房都要在门口等着。
第一次被小孩子这样喜欢,如果换个时间,李静怕是会受宠若惊。而且,一定要静下来跟晏夫人讨教一番为人母的经验。
可是,如今她满脑子都是想着回宋州见朱说,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吃过午饭,好不容易哄得小家伙入睡,李静悄悄抽出被他抓着的手,示意晏夫人跟她出了房间,找到跟朱说在书房的摩西,想要辞行。
却见门房赵伯拿着两封书信过来。
李静认出朱说的字迹,背过众人,走到窗前,激动雀跃地拆开书信,得到的,却是朱说离开宋州,向她辞行的消息。
李静心中说不出的遗憾,可是,想到朱说公务在身,怪也只怪她自己在京城滞留了太长时间,才错过了两人难得的见面机会。
既然朱说已经离开,李静倒也不着急回宋州了。让送信人给钱裕去了书信,她打算在京城多待几天。
晏夫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热情地邀请李静到她家做客。
李静看了看跟摩西对弈的晏殊,终究是婉拒了。不过,她倒是跟晏夫人说,不嫌弃的话,她可以带着孩子到摩西这里来玩。
李静是元宵节过后离开京城的,她留在京城的那些天,几乎每天都在跟晏济那个小皮猴待在一起。即使晏夫人要在家待客或者与她的那些姐妹相聚没有时间,晏济也会被下人或者他的大哥晏熙送到李静这里。
弄得刘禅几次想找李静出去玩,都去不了。还要被晏济缠着,为他表演蹴鞠。
元宵节过后,晏殊就任了小皇子的太傅,而晏济,也和他的大哥晏熙一起,被抓着做了小皇子的伴读,李静才在小家伙泪眼汪汪的目送下,踏上到宋州的归路。
从去年的腊月就执意搬到别院的李静,年过完了,又穿上孝衣搬回了李家。
开春之后,朱说的信从以前的一个季度一封,变成了一月一封。而李静的回信,则是一月两封。分明没有什么事,可是,就是窗前飞过了一只黄鹂,停歇了两只喜鹊,这样的小事,她也想告诉朱说。
梅雨过后,李静惦记着朱说母亲的风湿。想拐了乔戎一起,到江宁去看他。
被乔戎着说出她与朱说私定终身的李静,难得的,红了脸。
起先分明千般推辞的乔戎,一听说李静要上赶着给她那八字还没一撇的婆婆尽孝,倒也破天荒的,痛快地答应了与她同行。不过,李静也答应了乔戎,帮朱说的母亲诊断过后,在她守孝期满之前,她要陪着他到南方游历一年,采药行医。
在家闲到快长蘑菇的李静,痛快地答应了乔戎。不过,跟他约定,她一路只穿孝衣,这一年,也会一直茹素,并且,跟她一起,乔戎不可以再日日流连勾栏瓦肆。
除了茹素这一点,根据实际情况不得不具体分析之外,其他两点,乔戎痛快地答应了她。
只是,整装待发,准备隔日就像李寂禀报出行的李静,却在当天下午,得到了一个惊天的好消息。
秦广回来了,那个为救秦汉,被打落海中的秦广,在杳无音信三年之后,平安回来了。
听到秦家来人的通知之后,李静甚至来不及骑马,一路轻功,抄着近路到了秦家。路上因为太过激动,气息不稳,踩坏了人家的瓦片,惹来一阵骂声,李静也顾不得停下来道歉。
江宁之行
李静一路疾行到秦家内宅客厅,并没有预料中的欢快激动的热烈氛围,倒是一阵静谧地尴尬。
原来,云娘自秦勇和秦汉单独回来那日起,虽没有穿上孝衣,却在头上戴了一朵白色的珠花。
而秦汉自知对秦广歉疚,除了打理镖局之外,剩下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几乎都用在了补偿云娘母女这件事上。
以前分明是半大小子的秦汉,照顾起秦海来,却比云娘那个怀着心事的母亲更上心。秦海也喜欢黏着他,打在襁褓里,就跟秦汉亲近。
秦汉回到宋州的隔年,醉酒的他,失言告诉了云娘秦广为救他落水的事。自秦广出事起从来没有哭过的秦汉,哭得像个孩子一般,跪在云娘面前向她道歉。
本来还抱有幻想的云娘,听秦汉说了以后,幻想破灭,歇斯底里的对他又打又骂。打骂过后,抢过秦汉手中的酒坛仰头大口灌下去。
然后,酒醉的两人就那样不清不楚的睡在了一张床上。
隔日醒来的云娘看到躺在身边的秦汉,羞愤绝望地挂起了三尺白绫。却被秦海的哭声救了一命。
之后的事,说是俗套也好,怎么也好,同样伤心的两个人,互相间寻求着温暖安慰,走在了一起。
秦勇夫妇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秦广的三年“忌日”,还为两人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那场婚礼,李静自己也是参加了的。
当时穿着喜服的云娘,盖头之下,头上仍然戴着一朵白色珠花。
只是,两人去年还生了一个儿子。
这样,连一直不满的朱氏,似乎也走出了秦广的伤痛,整日地含饴弄孙,脸上也有了笑容。
云娘除了偶尔的发呆,面上也有了浅浅的微笑。虽然,那朵珠花,从未从她头上撤下。虽然,比起亲生儿子来,秦汉依然更加疼爱秦海。
可是,他们一家,已经默认了秦广的辞世,迈入了新的生活。
如今,秦广的归来,李静并不怀疑他们发自心底的开心,可是,更多的却是尴尬。
在秦家众人心神恍惚之际,李静下厨为秦广做了些饭菜。在李静的自作主张下,不尴不尬的接风宴在秦家展开。饭桌上窒息般的静谧被襁褓中的婴儿打破之后,秦广终于忍不住放筷子起身。
李静在秦家人的欲言又止下,吐出口中食不知味的菜肴,起身追了出去。
李静快步追上秦广,想要扯住他的胳膊,却只扯下了一截空荡荡的衣袖。没来得及发怔,她只得再次提起追上马上就要消失在街角的秦广。
两人一疾行,一紧追,出了城门十几里,到了被山泉挡住了去路,才停歇下来。
李静与秦广对打了一番,让他发泄地精疲力竭之后,跟他一起躺在草地上,在秦广的呼吸稳下来之后,李静才哑着嗓子道:“表哥今后有何打算?”
秦广眼中闪过苦涩,随即,侧身捏了捏李静的故作镇定的脸颊,朗声笑开来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既然家里认定我死了,我就继续做一个‘死人’就是了。”
李静皱了皱眉,忍着没打掉秦广的手,被秦广捏出了泪珠,在他放开手之后强撑了一张笑脸道:“那么,借尸还魂又活过来的表哥,抛开秦家,还有想做的事吗?”
秦广怔了片刻,随即平躺在草地上,单手放在脑后,看着天道:“我不知道,当日被救起来之后,我发了三天高热,如果不是被一个游方的穆斯林y差阳错的退热,可能直接就死在南国了。
我在那个渔村休养了半年,才勉强恢复了体力。为了报答那个渔夫一家,又为他们家免费做了一年的苦力。
后来辗转到了黑衣大食,找到了苏家的分号,几次被当做骗子扔出来之后,终于遇到了管子鱼,本来他们想绕道绿衣大食去欧罗巴西海岸的,却被我半是要挟着放弃了规划了几年的事业,带着我回国。
我一心就想见到云娘,在听苏老板说云娘为我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一路上,只要船上岸,我就下船买下当地小孩子的玩具,漂亮衣服。我还总是幻想小海在云娘怀里叫我爹爹的样子,总是晚上一个人在潮湿的船舱里忍着断臂的疼痛咧着嘴傻笑。
可是,我悄声回来,本想给云娘一个惊喜,却吓哭了在门外玩耍的小海,她抓着子房的衣摆哭着对他说‘爹爹,爹爹,快出来,门口有个坏人。你帮小海打跑他。’
而我进到家门,却见到云娘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她看到我的神情,就像见到鬼一样。如果不是秦汉撑着她,她甚至要在我面前晕倒。
我跟云娘曾经发过誓,要生死相许的。可是,没看到我的尸体,她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之姝,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李静沉默了半晌,坐起身来,直直地看着秦广的眼睛道:“如果表哥想要子房和云姐姐以死谢罪,我想,他们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可是,表哥九死一生,历经千辛万苦辗转回到家,就是想要看到自己的爱人亲人跪在你的面前为他们背叛了你的事谢罪吗?
你有没有注意到云姐姐头上的那朵白色珠花,那是自打舅舅和子房回来,她就悄悄戴在头上的。即使跟子房成亲那天,她也没有摘下。
云姐姐和子房,尤其是子房,肯定比任何人都爱着表哥,都为失去表哥的事伤心。
可是,在表哥失踪的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们要活下去。
云姐姐曾经自杀过,是小海的哭声救了她。子房对小海的疼宠,更胜念广的十倍。念广,是他们为他们的儿子取得名字。
他们没有一刻忘了你,可是,被留下来的人,生活是要继续的。他们需要互相支撑。
表哥,我知道这样劝你对你不公平,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成全了云姐姐和子房,即使云姐姐不再是你的妻,他仍然是你心中美好的爱人;子房,表哥应该比我更了解才是,他对云姐姐的体贴,恐怕更是怀着替你照顾补偿她的心思。
表哥,成全了他们,让他们这么多年,为你伤痛的心获得治愈与宽慰,你虽则痛苦,可是,你还活着,前方也许会有新的爱人等着你。”
秦广起身,揉了揉李静凌乱地发丝道:“几年不见,不止云娘和子房变了,你也长大了。就算你不劝我,我也不舍得让云娘受伤,况且,子房那个臭小子,如果不是我一时气极,当时就该想出他这些年背负的压力。
只是,秦家,我是不可能在住下去了。
我也不想再出海,之姝有没有兴致陪表哥这个失意人闯荡江湖,四处游历一番?”
冷静下来的秦广,又恢复了当年的那种举重若轻,只是,眼神深处,还有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这样的要求,李静又哪里能够拒绝?
“我如今在为母亲守孝,闯荡江湖、打打杀杀,还是免了。不过,我跟乔大哥说好了,去过江宁府为一位夫人诊治之后,就要去南方山川之间采药行医,不知道表哥有没有意愿偕行?”
秦广现在只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就好,去哪里,做什么,他却是不在乎的。
当晚,秦广跟李静一起,宿在了她在山中的别院。
第二天,本来想要正式向李寂辞行的李静,怕秦广有什么想不开的,只留了书信让钱裕交给李寂,顺便,她也给秦汉留了一封书信,大致意思是,秦广成全了他们,让他们别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李静本来觉得秦广独臂不便,想要雇一辆马车,可是,秦广却到马市买了马,执意策马前行。
几人餐风露宿,日夜兼程,五日便到了江宁。
先到客栈沐浴更衣,衣服换好之后,坐在客栈大厅的餐桌上,李静轻咳了一声,面色微赧,吞吞吐吐地跟秦广说了,他们这次要诊治的夫人,是她的心上人的母亲。
秦广本来觉得诊病没意思,自己要到江宁城中转转呢。听了李静的话,执意要去见见朱说。
李静怕朱说不同意,加上来得匆忙,之前也没有写信通知他。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想到,她不知道朱说在哪儿工作,更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好在,李静问过了客栈的掌柜,知道了广德军的治所所在,就去买了礼物,打算到治所门外等着朱说下班。
乔戎谑笑着怂恿李静直接到门里找人,李静却是红着脸,把两人带到了对面的酒楼。
治所门前都掌灯了,李静才看到穿着官服的朱说,从里面姗姗走出来。
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乔戎和秦广,等到心焦的李静,直接从酒楼二楼的窗户飞下,冲到朱说面前,引得治所门前的卫兵,对她拔刀相向。
好在,即使昏暗,工作了一天眼睛酸涩的朱说,还是认出了李静。向身旁同行的官吏尴尬微笑过后,对卫兵示意李静不是刺客,是他的友人,已经快一步点了卫兵的x道,夺下对方手中兵器的李静,解开卫兵的x道,双手把刀递给对方,讪讪地有些不敢看朱说。
尤其是,接收到朱说身侧两人探究的视线之后,一向在人前挺胸抬头的李静,竟是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微微低下了头。
朱说拉起李静的胳膊往门前的狮子身侧跨了两步,声音低沉地问道:“怎么想起来江宁了?什么时候到的?提前怎么也没有来信说一声,那样我也好接你。”
李静握住朱说抓着她胳膊的手,看着他声音发虚地道歉道:“对不起,我看了你的信,听说伯母身体又不好了,便想带着乔大哥过来看看。怕你不让我来,所以……所以就先斩后奏了。
可是,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突然冲过来的。
只是,只是,我本来以为你会在天黑之前下班,从申时开始就一直盯着大门,连厕所都忍着没去,然后,然后,看到你出来,我就一时没忍住。
我真的不是有意让你在同僚面前丢人的。”
李静说着,眼泪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一年多不见,她是真的很想念朱说,想念到忍不住的程度了,要不然,也不会拐了乔戎来给朱说的母亲治病,也不会明知秦广伤心,还要在陪他散心之前,先让陪着她见朱说。
朱婷
朱说心中,有见到李静的欣喜,也有对她鲁莽冲动的责怪,可是,见李静掉眼泪,就只剩下了满心慌乱。
帮李静拭着眼泪,朱说说着不着边际的安慰话道:“军中尚武,你这样从二楼飞下来,又轻易卸掉了卫兵手中的兵器,他们都要羡慕我有一位胜过花木兰的巾帼娘子呢,哪里就丢人了。”
本来激动的李静,听到朱说这样不着调的说法,拍开他的手,破涕为笑道:“经年不见,朱希文也会说荒唐话了。你这样捧着我,小心我不知道自己斤两,真的端起来,给你闹了笑话。”
“是呀是呀,这丫头天天打压着都是桀骜,朱兄可别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说这话的,自然是背着自己的药箱,还帮李静拎着她忘在脑后的礼物从酒楼走出来的乔戎。
听到声音,朱说有些错愕的回身。
李静瞪了乔戎一眼,放开握着朱说的手,抽出胳膊为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朱希文,乔大哥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希文兄,这位是乔濬冲,虽然人不着调,但是,医术绝对精湛。乔大哥身后这位是秦子厦,他的事,改天我再跟你细说。”
最后一句话,李静是压低声音,凑到朱说身边说得。
片刻的错愕过后,朱说拱手向二人见礼。
有把李静一行,介绍给了刚刚与他同出治所的两人。
朱说虽然没有言及李静的身份,但是,凭着他们平日与朱说的交情,加上朱说与李静刚才实算不上音小的“悄悄话”,两人不免多看了李静两眼。然后,“识趣地”与本来约好了一同饮酒论事的朱说告别。
李静这样贸然前来,朱说自然不好把三人带回家中。只请了三人到对面的酒楼用晚餐。
刚刚吃过午餐没多久的三人,都没有多少心思放在饭菜上。朱说虽然饿了,但是,在乔戎和秦广的左右审视下,能够不紧张无措已是修养,哪里还有闲心祭自己的五脏庙。
好在,晚餐过后,约好了明日趁着朱说沐休乔戎去府上为他母亲诊病,乔戎和秦广,就借口饭后散步,要逛逛江宁府,给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跟朱说单独走在江宁的街道上,李静反倒莫名的紧张起来。
虽然找好了借口才来的,可是,事到临头,她又有些怕了。
两人走到秦淮河边,李静终于忍不住打退堂鼓道:“要不,明日只让乔大哥去为伯母诊治,我就不去你家了吧。”
朱说想到母亲一日更紧一日的明示暗示,还有朱婷每日恨不得为她端洗脚水的热情,虽然觉得让守孝李静见母亲不太合适,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更主要的,他怕乔戎看出了什么,引得李静误会。
所以,沉吟了片刻,朱说牵起李静的手道:“既然来了,就去家里看看吧。你这么体贴为母亲着想,她总要知道一下才行。”
李静看了看左右三三两两的行人,想要抽出手,又有些舍不得。
终究红着脸任由朱说牵着她的手看着河心道:“其实,要乔大哥来为伯母诊治,只是我想见你招的借口。我当然相信乔大哥的医术,可是,万一乔大哥不能为伯母治愈痼疾,她怕会对我有更不好的印象。所以,还是不见了吧。”
相思是两个人的,李静有,他自然也有。
听到李静那样坦言对他的相思,朱说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控制的躁动。
如果不是在街上,如果不是两人一身官服、一身孝衣太过惹眼,看到李静难得羞赧的表情,朱说怕是忍不住就要吻上去了。
清了清嗓子,朱说才道:“就算治不好,也是你的一番心意。母亲不是那种不懂事理的人。
而且,我这次让你到家里,还有另一个原因。
以前写信,我跟你提过朱婷的事了。
母亲可能这些年被她照顾惯了,总想着把她和我凑在一起。明明我也跟她说了已经有你了,可是,母亲总认为我在撒谎,说你肯定不会看上我这样的人。
所以,我想让你去见见母亲,让她别再兀自c心我的终身。”
李静抽出被朱说抓着的手,眼中带着质问与压抑的怒火看着他道:“朱姑娘不是你的妹妹吗?”
“她是四姨娘生的。不过,我对她没有半点想法的。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做到。”
朱说解释地有些慌乱,却也坚定。
过了片刻,李静才笑开来道:“没想到我们还没有成亲,我的婚姻保卫战就要开始打响了。你放心吧,我明天去,只要你对她没意思,哪怕她是属牛皮糖的,我也会把她从你身边撕下来。”
朱说看着李静傲然的笑容,紧紧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相信我。”
李静看着朱说眼中闪烁的灯火,踮起脚尖,快速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只是,甜甜蜜蜜的与朱说分开之后,独自躺在客栈的床上,李静却愁得把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她哪里知道如何力斗小三,还是被她未来婆婆钦点为朱说儿媳妇的小三。
而且,要她如泼妇一般歇斯底里,那也太有损她形象了。
还有,那小三是朱母的心头r,她既要让她知难而退,还不能伤了她。不然,以后即使朱说执意与她成亲,她的婆婆心里也会对她有疙瘩。
如果是个想不开的,不定哪一天,就学着焦仲卿的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着朱说与她离婚呢。
想到黎明,李静都没有想出头绪,就那样昏昏的被拖入了睡眠。
第二天,李静脱下了身上的孝衣,但也没有穿本来携带的、万麒年前送她的其中一套华丽丽的女装,而是穿了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儒衫。
反正她自幼就穿着男装,这点儿,朱说的母亲,总是要知道的,她没有必要穿上自己不习惯的女装缩手缩脚的去迎合朱母,要去战斗,还是穿着自己习惯的“战服”更自在一些。
朱说早早就到客栈楼下大厅等他们,用过早餐之后,李静拎着礼物,和乔戎一起,坐上了朱说雇来的马车。
而秦广,无意与李静他们同行,说要自己到江宁府逛逛。朱说本来要为他派一名兵丁做向导,秦广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李静多少也知道,秦广只是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客栈喝酒等他们回来而已。上马车之前,李静回身看了眼在门口对他挥着独臂的秦广,生出一股浓浓的歉意、悔恨。
曾经,秦广那样对她多番照拂,她却在秦广伤心之际,顶着为他散心的名义,只顾与自己的恋人相聚。
有那么一刻,李静甚至想不去朱说家里,而陪着秦广纵情饮酒或者游玩散心,可是,看着朱说在马车上向她伸过来的手,李静终究是自私的选择了先维护自己的幸福。
朱说的家,不知道是租的,还是军队配备的,是李静见过的最寒碜的住宅。在江宁的城郊,院墙两面是土墙,一面甚至是篱笆,一进院门,不满百步就是客厅,说是客厅,也只是有两把退了漆太师椅,然后还放了一张五尺见方的方桌,四条细长的长凳而已。
因为窗纸和墙上贴纸的陈旧,明明是清晨,却很是晦暗。低矮的房梁,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有那么一瞬间,李静甚至想夺门而出。
朱说的母亲,并没有等在客厅,而是在他们落座之后,他去内室请出来的。
与李静想象的不同,朱说的母亲,看上去很年轻,身材瘦肖单薄,可是,脸上并没有那种常年愁苦积累起来的纹路,应该是画过妆的,被朱说扶着走出来,神态间是一派温和恬然。
一身沉香色绣着梅花枝落的布衣,只增添了她的素雅气韵,并不让人觉得寒碜可怜。
看到这样的谢氏,李静怔了片刻,才在乔戎的示意下,从座位上起身行礼,起得急了,凳子的一条腿磕着了膝盖,疼得李静眼角都起了氤氲,偏她还得坚持不动声色的保持礼貌的问安微笑。
谢氏对李静,倒也没有为难,但也看不出丝毫的热络。甚至对李静带来的乔戎,都比对她热情。
片刻之后,一袭鹅黄裙衫的小姑娘,面带羞怯的红晕端来了待客的茶水。
摆好茶水点心之后,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把托盘放到两把太师椅中间的几案上,站到了谢氏身后,一个随时等待差遣的姿态。
趁着乔戎为谢氏把脉的时间,李静那眼角观察了那个小姑娘,圆圆的脸上带着些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不笑自喜的一双弯弯眉眼,黑白分明,闪着晶莹的光彩,时不时的偷偷瞥向朱说。娇羞而直白的表达着爱慕之情。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玫瑰花香,李静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她去年让人捎来送给这位姑娘的玫瑰精油的味道,只是,显然,这个姑娘用得太多了些。否则,不会隔出这么远还被李静嗅到,甚至掩盖了她自己身上的。
一张本该是花季年华的无垢的稚嫩脸庞,却被她上了初学者的妆容,倒也没有画得走形,只是,廉价的胭脂的气味与玫瑰精油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在这个晦暗的客厅里,让李静忍不住拿食指蹭了蹭鼻尖。
当然,并不能否认,这是李静自己在刻意找茬。
毕竟,从小姑娘直勾勾的看向她的眼神里,李静看得出,她自己,被挑衅了。而且,在那个鼓起脸看向她的小姑娘眼里,显然,她才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外人。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指责。
这个小姑娘,李静没有猜错的话,虽然是梳了及笄以后的发型,可年龄,绝对超不过二八年华。想到这里,李静嘴角不自觉地爬上一抹笑,这个时代的姑娘,当真早熟得很。
她十五岁的时候,还坐在高考生的教室里为六门功课奋斗,每天课余想得,也不过是如何把菜色做得色香味俱全,来让她的父亲营养均衡。
恋爱什么的,她想都没有想过。
可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却俨然以朱说的妻子自居了。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之间,单从伦理上来说,也是l伦的吧。
也难为了这个小姑娘,居然这么大胆开放。
李静唇边的笑意加深了,连眼中都带了一抹不只是欣赏还是玩味的笑意。
她没有办法把这个小姑娘当作敌人,会让她觉得欺负小孩子;同样,她相信朱说没有恋童癖的话,也不会把这个小姑娘看在眼里。
当然,先入为主的李静忽视了,在娃娃脸下面,已经步入青春期的小姑娘,早已发育得丰胸瘦腰翘臀。
朱说复姓
在李静观察朱婷时,谢氏也在观察她,不同于李静那种遮遮掩掩的观察。谢氏是直接的审视,目光有着李静在那张恬然温和的脸上想象不到的锐利。
不过,李静一向是反应弧长,而且,经常习惯钻入自己的世界看不见周遭的人。她的心里,没有把谢氏定位成“情敌”,在有朱婷的情况下,注意力也就没有放在谢氏身上。
丝毫感觉不到谢氏锐利的视线,李静兀自拿眼角注意着朱婷,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维世界。
由于李静的这种钝感,让谢氏和朱婷,都有一种招发出去,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当天中午,李静留在朱家用餐,并不是她自己舌头叼,而是,朱婷的手艺,着实让人不敢恭维,也许是习惯了北方的烹饪,也许是这个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朱家小姐到了南方才学得烹饪。
鱼有明显的土腥味,米饭蒸得硬得咯牙,r切得太大不说,红白粘连在一起,又不是在做红烧r,只能让人吃得腻腻的。
好好的食材,都被糟蹋了。
一顿饭,李静直捡着那盘也许炒了更好,却被腌制成生菜的丝瓜吃了。其他的三个菜,只是看着,她都觉得想吐。
李静自认已经给足了朱说面子,殊不知,本来就不擅掩饰自己情绪的她,那时不时的微微觑眉,以及那随时似乎都要爆发的不耐,落在谢氏眼里,俨然成了大户人家的傲慢娇蛮。
李静也就是在吃食方面稍微讲究一些(穿衣行路方面,她也被万麒还有刘禅娇惯地可以,不过,她自己不自知罢了),而且,如果不是有朱说、谢氏同席而食,她真要怀疑这顿饭,朱婷是故意恶心她才收拾成这样的。
这次匆匆见面,李静完全没有把朱婷放在眼里;朱母心中本就抵制李静这个抢了她儿子注意力,让她辛苦养大的儿子在终身大事上忤逆她的外人,见过她的容颜以及餐桌礼仪之后,对她的印象更加恶劣了三分。
偏偏这些,李静丝毫没有自觉。
乔戎留下了一张药方,他们这次江宁之行也算告于结束了。
送行的时候,站在江宁的南城门外,朱说对牵马站在秦广与乔戎中间的李静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李静开始游历之后,没有了固定的地址,她给朱说写信倒是勤了,从初始的半月一封,到七天一封、三天一封,可是,朱说却没有办法给她回信。
见李静越发的心不在焉,秦广就帮她驯养了一只鸽子,让她传信。
可以得到朱说回信的李静,不管是在山中还是闹市,与朱说之间,信件日日不断,没有了纸笔,她就用树叶刻字,自己还觉得浪漫有趣。只苦了看信的朱说,好几次,对着什么都没有的树叶,当成了李静的恶作剧。不过,好在,那些树叶,他也有精心收起来。
两年的飞鸽传书,两人之间不仅没有因为分离变得疏离,反而更加亲昵了。最起码,就李静自己而言。
本就不拘古代礼法的她,与乔戎和秦广一起,时常两三日甚至四五日露宿山间,采药、行猎,加上岭南尚不开化又相对开放的民风,把她十几年用理智积攒起来的礼法规范,都冲刷得淡漠了。
要不是惦记着朱说到了时间该到宋州迎娶她,李静甚至喜欢上了这种颇似野人的生活,不舍得回归。
天禧二年的三月,发型和衣饰都有几分岭南土著风姿的李静、秦广、乔戎三人,赶在朝阳升起的瞬间,顶着一夜露宿的青草烟熏,还有多日不曾洗漱的怪气味,夹杂在一群一早进城的商贩中间,踏进了应天府的城门。
帮乔戎把药材送往医馆,李静和秦广两人,策马去了就近的山间别院。
沐浴更衣之后,李静顾不得一身放松之后的倦怠,打开了朱说飞鸽传书的信件。
只是,满怀期待展开的信件,却没有带给李静让她雀跃的消息。
原来,这两年,朱说的母亲一直催促着恢复他生父的姓氏,在遭到苏州宗族的接连拒绝之后,朱说最终选了上表皇帝复姓。
这件事,李静一直是不赞成的。
就算当年没有感应到谢氏对她的敌意,朱说信中偶尔的欲言又止的苦恼,还是让李静察知了,她母亲仍然想要把他与朱婷送做堆的意愿。
如果两人姓氏不同,又没有血缘关系,即便会被亲族诟病,凭着朱婷多年对谢氏的照顾,两人成亲,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可是,对于这一点,朱说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
他的意思是,虽然不论是朱家还是他生父的家族,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但是,他的生命,毕竟是他生父给的,而他母亲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个坚持,他不想拂了母亲的意愿。而且,他母亲答应他,只要这件事遂了老人家的愿望,以后,他的婚姻,他可以自己做主,老人家决不再干涉。
连李静都知道这绝对是谎言,可是,朱说却没有看出来,或者假装没有看出来,甚至不惜把家务事弄得上了朝堂天下皆知,也要执意冠上他生父的姓氏。
李静知道朱说的执意之后,为了怕不愉快,就没有再劝阻他,甚至写信给了刘禅,假如朱说的奏表被皇帝无视了,让刘皇后帮他一把。
这封信,该是结果出来了。
而按照两人最初的约定,结果出来之后,朱说便会到宋州前来提亲。
可是,朱说来信却告诉她,他要去一趟燕赵边地,暂时不能到宋州来提亲。
比起这个让李静失望的消息,更让她惊愕的是,朱说随信附上他生父为他取得的姓名(李静之前只以为朱说冠上生父姓氏就罢了,名不会改的)——范仲淹。
范仲淹,这个名字,李静当然不会不知道。李娜心心念念了四年的偶像,她之所以英年早逝转生在这里,也是因为毕业旅行选择了那名闻天下的岳阳楼。
可是,如果要把跟她相处了八年,相恋了近四年的朱说跟那位文章传千古的名相联系在一起,李静还是觉得太惊悚了。
如果李静初始就知道那个穿着褪色的布衣,相貌平平,却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的朱希文是流传千古的名人范仲淹的话,打死她都不会招惹他。
先不说潜意识里她已经把他归为李娜家的(就像他们院那些教授过年聚会时那样,眼角杜甫的代表杜甫,研究韩愈的代表韩愈,研究《金瓶》的代表西门庆,她觉得,将来要研究偶像的李娜,经年之后,出现在酒席上,必是要代表范大人的),就说上天真的要跟她搞这样的乌龙的话,为什么不让她生在柳永的童年呢。当然,最好让她转生成早逝的王弗,她也乐意呀。
为什么文学史上没有记载范仲淹曾经有近三十年是叫做朱说的呢?
如果没有落款的那个署名,李静现在一定不顾长期的劳顿,策马赶去京城,与朱说一同前往燕赵北地。甚至还会把这趟出行置换为她与朱说新婚前提前度过的蜜月之旅。
可是,可是看到那样一个署名,尽管可能只不过是与那位流传千古的名人恰巧同名(就像刘禅与刘后主同名,她小时候,班里有三个小朋友都叫“李晓龙”),李静还是有些却步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几年,她的大脑,更多的被恋爱荷尔蒙控制,而疏于理性控制了。
并不是完全没有蛛丝马迹的,朱说信中有提过,他生父的家,在苏州还是一个有名望的家族,苏州范家。
而且,朱说的字,不是跟那位大人一样的吗?
拜李娜每日如情人般的不断转换着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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