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的两规日子

第 2 部分

包时就出差错了。如果这个差错出在别人身上还好办,只要有钱,红包临时加一个并不难,但偏偏是市委书记市长的红包调错了,托着盘子的礼仪小姐一转身,书记市长的方位不对了,两个礼仪小姐将红包送出去才知道弄错了,书记市长想想也觉得不对劲,知道红包错了很不高兴,都认为自己的红包应该比对方的大,书记想,我是市委书记,层次比市长高,红包也应该大,市长想,这块地我暗中出了不少力,人家给的红包肯定大。但这种事又不好明说,两个都沤在肚子里不高兴,后来两位礼仪小姐传出来,说银行那个行长专门为这事向书记市长道歉,还赔了一份礼。梅初山的夫人曹捷在外面听说了,回到家去问有没有这种事。梅初山说,当时他并不知道,后来那个行长找他解释,他才如梦初醒。“事情都让下面搞复杂了。”梅初山生气地说。剪彩后3 个月,因为地价不断下跌,始终无法出手,那个行长就从18楼上跳了下去。据说,那天剪彩的人从23个增加到24个,不吉利,二十四,容易死。
这次盘活土地,石梓决心恢复广场150 亩的规划。正当石梓雄心勃勃要筹划新的汉州广场时,边皂德的要地报告通过市政府转到他手上了。
“哪里我也不要,就要这100 亩地。”边皂德说。
“哪里都行,就这100 亩不行。”石梓说。
边皂德说:“原来已经这样定了,地是刚收回来的,有什么问题呢?”
石梓说:“群众本来意见就大,现在恢复过来,正是维持原来的规划。”
边皂德说:“广场其实搞得太大也是浪费。”
石梓说:“搞得太小,还叫广场吗?”
边皂德还想说什么,石梓站起来向他伸手握一下表示要送客。边皂德从建委出来就要去找杜赞之,但杜赞之那时不在,他就去了梅初山办公室。边皂德跟梅初山聊了一会,然后和梅初山去了汉园宾馆,两个人一直玩到凌晨2 点多钟。分手时,边皂德才睁着一双惺松的眼睛向梅初山提起广场旁边的土地。
“你找石样做做工作。”梅初山说。
边皂德说:“找过了,工作没法做。”
梅初山说:“你再找找他,你做了工作我们才好说话。”
边皂德说:“不行啊,这人软不吃硬不吃,还怎么做工作,我找过他多次了,他连饭也不肯吃,你跟他说过后可能我找他会容易些。”
梅初山说:“你也可以先跟杜书记说一下,你知道杜书记跟他的关系,只要杜书记跟他打个招呼,石梓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啊。”说着拉开车门下了车。
刚才还一起玩得那么默契,可一谈起正事,仿佛就换了一个人,这种情况也只有官场里碰到了。边皂德心里愤愤地想,杜赞之让他找梅初山,梅初山让他找杜赞之,他也让他们两个当皮球踢了。心里又骂道:两条泥鳅鱼?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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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面包车总算停下来了,刹车的感觉使杜赞之从往事的追溯中清醒过来。
是到了吧?将他“规”到什么地方呢,是地区宾馆还是其他什么宾馆?不会是很差的地方吧?他可是一个市委书记,组织上可以怀疑他有问题,可以“两规”他,但是,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明他有问题而“批捕”他之前,他这个市委书记还会有相应的待遇吧?他睁开眼睛,车门已被拉开,强烈的阳光照进来,他的眼窝感到一阵刺痛。
“杜书记,请下车。”瘦长男子在他身后说。
杜赞之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很恶心,尤其是那个好像故意拉长声调加重语气的“请”字。杜赞之恨不得扇他一记耳光。他今天不知为什么总喜欢上火,平时他是不轻易发脾气的,他时时提醒自己,当领导的一定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使劲眨眨眼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宾馆看上去还不错,门口上还有武警站岗。杜赞之不知道那是什么宾馆,他好像还没有到过这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怎么不注意汽车走的路线?他甚至怀疑这地方已经不是汉南地区,他给他们拉到汉南地区以外的什么地方来了。
不像出访,下车就有人迎接;不像开会,秘书先去问会务组房间安排在哪里,然后再折回来带他;也不像出差,他就坐在车上等秘书安排好房间再来请他下车。坐在杜赞之前面的人下车就直接走进大厅走近电梯。杜赞之还是被他们故意地夹在中间,仿佛担心他要逃走似的。跟在杜赞之后面的是那个瘦长男子,这家伙是什么级别的官,架子比他这个市委书记还要大!下榻宾馆的人似乎不多,电梯正闲着,他们几乎不用等待,就进了电梯。
杜赞之这回吸取教训了,他注意被摁的楼层数,他要知道住进的是几楼几号房。走出电梯,他们就直接向既定的房间走去。服务员没有像对待其他宾客一样问住几号房之类,也没有跟着他们去开门,倒是通道上站着的一个武警看了看杜赞之。杜赞之感到纳闷,怎么楼层也有武警,这里住了什么大官?但他似乎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也许这些武警是纪委让他们来的。到了,818。这就是“两规”他的地方。“8 ”不是发吗?818 ,发一发,是让他到这里来发一发,还是他到这里来让别人发一发?站在三人房床与床之间的通道上,杜赞之尴尬地等待着,他该坐下来吗?他两腿还有点软,他想坐下来,但他该坐床呢还是该坐沙发?房里只有两张沙发,而他们是5 个人。多年来的尊贵在这几个陌生面前竟荡然无存,人也真是可悲!
“杜书记你坐。”瘦长男子走到沙发边指指旁边的另一张沙发说,样子还算客气。
这家伙还记得我是市委书记。杜赞之想,如果他们都礼貌地称他“书记”,那说明他这个市委书记的性质还没有变。但回头一想又觉得不一定是那么回事,许多退休多年的主任局长,人家还不一样称官名?他这是自作多情。
在杜赞之没有走过去坐下之前,瘦长男子自己先坐了一张,其余3 个人则在床上坐下,脸向着杜赞之和瘦长男子这边。
杜赞之坐的沙发背靠着窗,他视野里是三张床,两个床头柜,一张写字台,一部电视机。那3 个坐在床上的男人,一个身材不高,但还长得壮实,年纪比壮赞之稍大;一个年纪跟杜赞之差不多,肥头大耳;一个脸皮很白,不像本地人,最多不过30岁,他就是刚才坐在司机位置上的那个青年人。瘦长男子坐在杜赞之右边,杜赞之看看他。杜赞之觉得这家伙眼睛里闪着一种忧郁的光,但又不像是同情他,人家为什么要同情他呢?杜赞之坐下后即调整好心态和情绪,他知道,既然地区纪委将他“两规”,说明肯定掌握了一些有关他的情况,肯定有人告他的状,而且告的不是一般的状,按规定,地区纪委“两规”处级干部要报告地委主要领导,现在地区没有正书记,地区行署也没有正专员,负责汉南地区全面工作的是副书记贾沙,一位接近退休年龄处事十分谨慎的老头子,如果地区纪委没有一定的根据这个老头子会同意“两规”他吗?当然,这事主要还是地区纪委的意见,跟市纪委“两规”科级干部的情况一样。杜赞之想,接下来将是一场较量,但他不知道对手怎么样。坐在床上的3 个人有两个眼神都游离不定,杜赞之看不出他们两个有多少斤多少两,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长得像头猪,估计也没有什么料,旁边的那个瘦长男子身上虽然没有几两r,但话音里有一种威慑力,他怕的就是这个家伙。跟他较量的将是他们4 个吗,还有没有其他人?贾沙那个老头子会见他吗,地区纪委的领导会见他吗?
瘦长男子咳嗽一声,打断了杜赞之的胡思乱想。
“杜书记,根据群众反应,地区纪委常委会议研究并报经地委同意,决定通知你来,让你向组织说清楚你的问题。”瘦长男子一字一句机械地说,他说着看看坐在床上的3 个人,“这是地区纪委常委赵坚同志。”——那个比杜赞之年纪稍大的人点点头,“这是张主任张东明。”——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翻着白眼看了看杜赞之,态度很不友好,“这是许科长许可同志。”——青年人欠欠身点点头,“他们先跟你谈,希望你好好配合。”接下来还向他宣布了几条纪律。
赵坚补充介绍瘦长男子说:“这是我们吕主任吕国标,也是地区纪委常委。”
杜赞之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或者见过但没有印象,地区纪委他就认识几个正副书记。他们几个按理应该出来跟他见个面吧?但也很难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现在他这个市委书记已经是“两规”对象,说不定不久将成为阶下囚,躲之还惟恐不及,还会见他吗?见了又说什么呢?向他透露消息?抑或让他交待问题?
吕国标站起来,向杜赞之伸出手握了握,跟赵坚和许可示意一下,即出去了。吕国标的儿子大学毕业面临双向选择,他这几天都为这事奔走。
杜赞之握过吕国标那只干枯的手,手上仿佛粘了吕国标什么似的,腻腻的让他产生一种感觉,好像上面带有什么信息,但他又说不清那信息到底是什么东西。
吕国标刚跨出门口,张东明跟赵坚说了句什么,也出去了。这几天他手气不错,昨晚几乎赢了一个月的工资,今天那几个牌友呼了他多次,他的心早到牌桌上了。
赵坚站起来伸伸腰,走到吕国标刚才坐过的沙发边,说:“我们开始吧。”沙发上面一定留有吕国标的p股温,赵坚迫不及待地坐上去。杜赞之想,如果吕国标也像他一样p股下有痔疮,那就有意思了,他一直以为他的痔疮当初就是坐别人刚坐过的地方而传染的。
许可也从床上站起来,将写字台下的圆凳搬出来坐在写字台前,做好记录的准备。
“我们开始吧。”赵坚又说一次。他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再将沙发移了移,让杜赞之跟他形成面对面的架势,然后问杜赞之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什么时候出生,何时入党,工作单位,家庭成员等等,杜赞之觉得很滑稽,但还是一一作了回答。许可认真地记录。杜赞之问他用不用重复说一次,许可说不用了。这一切问完后,赵坚才说:“杜书记你说吧,这几年里你做过什么违纪的事,请你回忆一下。”
杜赞之想,这样向别人提问题本身有没有违纪?如果人家没有做过违纪的事呢?怎么能一开口就要人家说自己违纪的事?他懂得这是办案人员的惯用伎俩,这种办法用在别人那里也许行得通,但在杜赞之这里,很难占到便宜。
赵坚见社赞之迟迟不开口,又说一次:“请你回忆一下。”
杜赞之虽在车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下,但这时精神还是不好,他想提出让他休息一下,但估计希望不大,他知道,“两规”对象都不可能得到休息,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办案人员随时要你回答问题,往往你刚躺下就被叫起来,搞得你精疲力竭精神崩溃,像小孩子一样,人家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这就是办案人员的策略。据说上级纪委“两规”某个领导时,这个领导问凭什么,他说他自己就是监督执法的,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规定。办案人员说,那是党的规定,问他是不是党员,他便哑然。杜赞之过去听了觉得好笑,现在竟然轮到自己头上了!
赵坚望着杜赞之,见杜赞之半天不说一个字,又启发说:“你是一个管近百万人的市委书记,纪委也不会轻易‘两规’你,政策你也懂,你还是争取主动好。”
杜赞之看了看赵坚,说:“老赵,我想向你们提个要求。”他想直呼赵坚的名字,但觉得那样对人不够尊重,而称“赵常委”,好像又太生硬,最后就称“老赵”,他觉得这样比较得体。过去读《阿q 正传》老是搞不懂赵大爷为什么非要称阿q 为“老q ”,现在一下子就明白了。心里在看不起自己的同时,总算体验到了赵太爷的心境。
赵坚不假思索地说:“有什么要求你说吧,能答应的我们也会答应你。”
杜赞之望着赵坚说:“这事太突然,我一时真给弄懵了,你看能不能给我静一静,让我想想是否有过什么问题?”
赵坚犹豫着,他转过脸望了望窗外,像是不想给杜赞之看着他,又像是承受不了杜赞之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可怜。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事,妻子正在跟他闹别扭,他今早从家里出来时对她说:“中午我不一定回来。”妻子正眼不看他。现在,既然回到地区了,有空就先回去一下吧。
杜赞之凭着自己的直觉,发现了赵坚的心神不定,他知道赵坚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并没有表露出半点的骄傲和得意,反而更诚恳更低调地说:“你们的规矩我懂得,在市里纪委的同志办案也常向我讲这方面的情况,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如果确实不行也不要勉强,我知道你们办案往往要搞突然袭击让对手措手不及。”说完深深打了个哈欠,做出很累的样子。
赵坚那双游离的眼睛转到许可身上,他问:“小许你看呢?”
许可伏在桌子上等待着记录杜赞之的供词,赵坚问他,他就转过身来。他说:“如果没有人反映,组织上也不会找你。”他说着摇摇脖子,打一个不大的呵欠,那是写东西的人无从下笔时常见的动作。许可打完呵欠,拿眼睛对着赵坚。那意思是:我们也累了,你看吧?
杜赞之从许可脸上的神态和眼神可以看出,赵坚刚才征求他意见,他显得很有面子。本来这种事赵坚说了就算了,这里赵坚肯定是主角。
赵坚再看看杜赞之说:“休息就休息一下吧,好好回忆一下,争取尽快将问题讲清楚。”许可将记录给杜赞之看,让他在上面签字盖指模。杜赞之看记录,上面除了一些基本情况外,就只有赵坚和他的一问一答,并没有实际内容,杜赞之看一下就在上面签字盖指模。
“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签这种字,盖这种指模,有一种要将自己卖掉的感觉。”杜赞之说,有点自嘲的味道。
赵坚对许可说:“你在这里,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就回家去了。
杜赞之总算有机会喘一口气,但心里马上又乱糟糟的,房里寂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吱吱地响。下午的太阳很好,但被茶色玻璃无情地隔在外面了。杜赞之觉得身后凉泌泌的。自从看到地区纪委的“两规”通知,他就开始冒汗,当时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地方,现在稍稍松弛下来也慢慢真正冷静下来,给空调一吹,才知道自己的内衣早湿了。杜赞之想要换衣服,可现在哪有衣服啊?他的小车上放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里面装有他临时出差要用的衣服,该洗时他就拿回家让宋双洗。要是在平时,只要他跟秘书或者司机说一声,衣服便从车上拿下来,可现在他跟他们隔绝了。将就吧。杜赞之脱去衬衫长裤,进卫生间用宾馆的毛巾擦了擦,回来就躺到床上。许可已经闭上了眼睛。机关里的人习惯午休,许可也累了。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在杜赞之的脑子里产生,要是许可真睡着了,他可不可以逃走?外面站岗的武警会不会拦他?杜赞之为自己居然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而羞愧,既然人家能将你叫来,肯定不轻易让你逃跑得了,门外站岗的武警就是专门看守他们这类“两规”对象的。当然,如果是杀人犯,反正一死,逃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他还是市委书记啊,谁敢下结论他有问题了?不少被“两规”过的领导出去后不是一样做他的官?
杜赞之本来想好好睡一觉,但哪里睡得着?他想,睡不着也好,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他要好好想一想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等一会赵坚会来,许可也会醒过来,他要向他们讲清楚他的问题,他真的会有什么讲什么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在经济方面,贪污挪用容易查,但行贿受贿,如果是一对一,只要有一方不承认,怎么下结论?讲了就有问题,不讲就没有问题,这不是坦白从严吗?在女人问题上也是这样,除非双双在床上给抓住,否则也很难下结论,你说我跟你有过什么关系,我说你什么目的没有达到就诬陷我,只要我一口咬定,谁还能怎么样?
下午梅初山在干什么呢?梅初山这两年跟他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被“两规”,梅初山心里高兴吧?下午,市里肯定有不少人知道他挨“两规”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比坏事传得还要快,用不了半天时间,整个汉州都家喻户晓了。地区纪委掌握他什么情况了?他真的不能出去了吗?
宋双知道他挨“两规”后会怎么样呢?儿子杜克远在国外,知道这个消息不会很快。姐姐杜赞英是这个世界上最担心他的人,身体又那么脆弱,一旦得知他的事,她怎么承受得了?
任在娜呢,她也一定给吓坏了,人家会找她吗?
第四章
看着地区纪委的面包车徐徐开出汉州宾馆的大门,容棋仿佛一根木头,呆呆地立在那棵小树旁。杜赞之突然被“两规”,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太突然了,他一时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半天没能从刚才发生的事件中回过神来。容棋在市委办干了近10年,从一般干部到秘书再到副主任和主任,已在几任市委书记手下干过,他觉得杜赞之人并不贪,待人不错,平时也没有听到别人议论他腐败什么的,更没有听说过有谁向上反映他的问题或者告他的状,汉州老百姓憎恶的官不少,群众老是传这个被“两规”了,哪个又挨抓了,可现在还不是一个个都神气活现?杜赞之从来没有人传过什么,怎么突然就给“两规”了?有些事情想想也真滑稽,刚才坐在主席台上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的人原来是个腐败分子,可大家是那样唯唯诺诺府首帖耳,又想,现在台上的也不知哪个好哪个坏,但谁都得在他面前点头哈腰阿谀奉承,这人世真是不可思议,看来这官场真是呆不得了。
中午容棋没有心情回家,他拿着杜赞之的公文包直接到了办公室。杜赞之的司机秘书问杜赞之去哪里了,容棋只是说,他有事跟别人的车到地区去了,并没有说被“两规”的事。他要想一想,该不该对别人说,怎么说,什么时候说。他想他首先要告知的是杜赞之的妻子宋双。
下午将近5 点钟的时候,容棋给宋双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家去,说杜赞之有事要找她。宋双是市人民医院理疗科的主任,她接到容棋的电话觉得奇怪,上班时间杜赞之让她回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有点事先走。”她对科里的同事说。
宋双回到家,杜赞之的小车已停在门口上。她开了门,看到从车上出来的是容棋,她往里看看,车上除了司机,已经没有人。“杜赞之呢?”宋双忍不住问。
容棋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他示意宋双进屋,宋双就先回屋里了。
宋双看上去比杜赞之老得多。容棋想,这不知是他今天的感觉有问题,还是平时不注意,反正他此时觉得她像个老太婆,一个四十几岁的人,生活条件也不错,怎么就如此老态了!但再一想,女人就是这样,总比男人容易衰老。他老婆还不到40,并不比宋双显得年轻。
“请喝茶。”宋双忙着给容棋沏茶,端水果。有人说,自从杜赞之当了市委书记后,宋双就摆书记夫人架子,对人爱理不理了。容棋没有这种感觉,在他的印象中,宋双总是一脸和气。
“不用客气。”容棋说,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容棋真不忍心马上将杜赞之的事说出来。本来,容棋中午就要告诉她的,但觉得中午跟下午没有太大的差别,他要想好个地点,选择一个方式,既要让宋双知道真实情况,又不能让她太受刺激,因为现在毕竞还只是“两规”,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不是说杜赞之找我有事吗?他怎么不见人?”宋双间。
容棋说:“杜书记到地区去了。”
“是开会还是干什么?”宋双知道杜赞之到地区开会汇报工作是常事。
容棋想了想,反正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再兜几个圈子还是得讲出来,那样反而更折磨人,因此就直说了:“地区纪委要向他了解一些情况,中午让他到地区去了。”
宋双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放在腿上的手在颤抖,容棋这么一句很含蓄的话对她的触动有多大,容棋并不知道,但看来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要不是正靠在沙发里,肯定会跌倒。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容棋见宋双已朋白了他的意思,就往好里安慰,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这种情况很多,纪检监察部门为了了解情况,随时叫去,很多时候只是了解别人的情况,自己并没有什么事。”
宋双脑子里先是变得一片空白,然后就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午以后的怪事,一件件浮现出来,她现在总算明白,那都是预兆,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话一个个都是试探她是否知道社赞之已被人家叫去。上午已到下班时间,宋双准备锁门,突然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青年到理疗科要做内生场。内生场是个新项目,每次做30分钟,带有试验性质,由欣然提供设备,医院负责管理收费。欣然停薪留职不久,突然回来说要跟医院合作一个项目,院长觉得合算,便同意了。
“下午再来吧。”宋双说。她原来在内科做护长,半年前到省里进修回来,院长让她到理疗科做主任,理疗科工作量不大,环境也比较干净,是大家向往的地方,她怕招闲话开始不想来,但院长再三动员,她就来了。这家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跟市里的领导沾亲带故的很多,一个个都被安排到理想的位置上。市委书记的夫人没有安排好,院长心里也不踏实。
“下午我没空。”胡子说。
宋双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你没空就非得人家中午不吃饭在这里给你做理疗吗?“下午没空就明天吧。”宋双礼貌地说。
“明天我也没空。”胡子说。
“如里没空,仅仅现在做一次,也不一定有效果。”宋双说。
“有效果没效果你别管,给我做就是了。”胡子说。
“理疗科中午不上班。”宋双口气坚决起来。
“那就加加班吧。”胡子说,他的态度也很强硬。
“加班可不行,我们这个项目很特殊,安排有专人收款,是先交款后理疗的。”宋双说。
“先做吧,等他们上班我再交款就行了。”胡子说。
宋双觉得可笑,既然能等到上班时交款,为什么不能等到上班时再做理疗?但她只是说:“理疗时间是30分钟,到下午上班得等两个小时,你能等吗?”
“你不能为我做长一点时间吗?一直做到上班。”胡子说。
‘我们是按30分钟一次收款的。“宋双说,”再说,连续做那么长时间也是不行的,理疗并不是时间越长越好。“
“反正做完一次再说。”胡子说着要躺到理疗床上去。
“如果你一定要做,那先交钱吧。”宋双说。她想碰到这种人也没办法,先给他做完再回去吃饭吧。反正中午杜赞之已说过不回家吃饭,她迟一点回去也没关系。
“你不是说没有人收款吗?怎么又要交钱!”胡子做出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仿佛人家骗了他欺负了他似的,“要不这样吧,这机子是谁的,我跟她说一声,她就不会收钱了。”胡子说。
“如果欣然医生认识你,你跟她说,她同意了你记她的账也可以。”宋双说。
“先做吧,钱的事好说。”胡子已经躺在理疗床上等着了。
宋双感觉到是不是碰到了无赖,他以为现在只有她一个女人在这里就成心闹事,她拿起电话打到门卫那里去了,她说:“你上来理疗科一下。”
胡子看到跑来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马上说:“你不肯给我做我自己找欣然去,干嘛找保安来,我又不打架。”说完悻悻地走了。
宋双在医院上班这么多年来,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连听也没听过。她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到车棚去推摩托车,可推着推着觉得那里不对劲,她左看右看,后胎已经干瘪,一点气也没有了。她推到大门口外让修理工给她看,修理工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打气就可以骑了。她心里想,这车今早还好好的,怎么一上午就一点气也没有了?
下午,宋双在理疗科跟同事们讲了中午碰到的怪事。同事说,这人是不是冲欣然来,见了欣然问问她得罪过什么人没有?宋双一边讲这件事一边接了几个熟人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没说有什么事,只是随便聊几句就挂了,这在平时也是没有的事。宋双心里感到烦躁,她几次要给杜赞之打电话,但觉得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干脆晚上回去再说吧。谁知杜赞之已经出事了。
容棋没有将杜赞之的手机和公文包拿来,他觉得那样会使宋双更难过。
“会是什么事,你们知道吗?”过了好久,宋双才稍为平静下来,她问。
“杜书记自己不会有什么事。”容棋非常有把握地说,“跟他一起工作那么久,他水果也不会多要人家一个,会有什么事呢!”
“是不是有人要诬陷他?”宋双又问。
容棋想了想说:“这个也不排除,但可能性不大,万一真有人诬陷他,最终事实还是事实,假的永远真不了。”
宋双没有哭,但容棋走时看到她两眼红红的。
‘你不用太担心,有什么情况我再跟你联系。“容棋说。宋双平时会将客人一直送到大门口外的,但她今天没有送容棋,她只是在门口上站一会,小车开走,她马上关了门。
从宋双那里出来,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但容棋不想马上回家,他感到脑袋一下子空空的,仿佛刚才丢了什么东西,但究竟丢了什么呢,他自己又说不清楚。杜赞之已有意思下一步推荐他进常委,进了常委就是市领导了,而且比副市长还威风。在市委办熬了这么多年,眼看就有出头之日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果杜赞之真有事,他的命运如何就难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历来如此。但又想,官做得再大又怎么样呢,杜赞之贵为市委书记,说进去就进去了。一个80年代辞职下海的朋友,现在已经是近千万的固定资产了,朋友劝他,你一个大秘书,整天跟在书记市长p股后面转,提心吊胆,往往出力不讨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哪个了,一个月下来也无非几百块钱,还不够请我吃一顿饭,你要是肯屈尊来我公司,我一个月给你3000块。他想想也是,如果没有隐形收入,几百块钱的月收入,还比上一个肩扛箱子到大排档替食客擦皮鞋的,但隐形收人就像一枚炸弹,谁知什么时候响起来?杜赞之的炸弹不是突然响起来吓了大家一跳吗?
“去一下办公室。”小车开到十字路口时,容棋对司机说。他想再¥协公室坐一坐,一个人静一静。
市委市政府大院里已经静悄悄,摩托车小汽车自行车几乎走光了,当他们绕过花圃时,司机突然说:“梅市长的车还没走。”
这句话提醒了容棋,他眼睛一亮。杜赞之被“两规”后,市里的全面工作由梅初山主持,梅初山是省劳模,最近又取得了博士文凭,下一步市委书记就是他了。这个想法一出来,容棋感到不好意思,他怎么就这么势利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看看梅市长还有什么事。”容棋说。
下午梅初山迟迟才到办公室。他总是宾客盈门,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他的门外常常排着长龙,机关的局长主任,乡镇的书记镇长们都等着向他请示汇报工作。今天下午要向他汇报工作的人更多了,正常的请示汇报不用说,就是没有什么正事的人也想跟他亲近一下,一方面探探杜赞之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想尽快跟他接触表表决心,下一步他就是市委书记了。但领导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今天他让秘书全挡了驾,一下午只有接待三个人:公安局长,检察院检察长和纪委书记。
“杜书记的事你知道了?”布维鹰小心翼翼地问。他半个瘦小的p股搁在沙发上,他只有这样坐才能仰视着梅初山。梅初山眼里有一种慑人的光,布维鹰从来不敢正面看梅初山,他在梅初山面前从来是恭恭敬敬的。
梅初山的眼睛轻蔑地看着布维鹰,他想布维鹰怎么会问这种没水平的问题,杜赞之被“两规”他会不知道吗?他说:“你管的这块,要认真做好工作,这个时候不要出任何差错。”
“知道了。”布维鹰点头说,“不知道杜书记有没有事,会不会牵涉到外面的人。”
“我相信社书记他不会有什么事。”梅初山说,“万一真有什么事,牵涉到汉州一些人也不奇怪,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段时间你这块工作十分重要,市委书记出现这种情况,我们特别要做好稳定工作,防患未然,你自己也要谨慎。”
“我懂了。”布维鹰又点着头说。
布维鹰走后是检察院检察长进来。
梅初山对检察长轻轻一笑,在办公桌上拿起一包烟取出一支扔给检察长。
检察长问:“市长你不是戒烟了吗?”
梅初山说:“有时也抽。”待检察长吸一口烟,梅初山才问:“杜书记的事你知道了吧?”
检察长说:“知道他被纪委叫了去,但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如果是地区检察院办的案,我还有办法摸一下,可纪委这边目前还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
梅初山说:“听说是从上面转回地区的材料,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你这边要把工作做在前面,也许这案子会牵涉到市里一些干部,你回去梳理一下以往掌握到的情况,该立案的要立案,防止以后有人说你们压着不办,非得等上面批示下来。”
“我回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我再向你汇报。”检察长说。
纪委书记走进梅初山办公室,梅初山站了走来,他让纪委书记坐到会客室的沙发上,他就坐在纪委书记旁边。这时他们就面对着一幅行草:心底无私天地宽。那是梅初山让省里一名书法家写的,当时一共写了两幅,另一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挂在家里客厅,都已经随他挂了近10年了。
“你抽烟的吧!”梅初山一边问一边站起来去办桌上拿烟。其实他应该知道纪委书记是抽烟的,现在是明知故问。
“不用了。”纪委书记是个年轻人,他显然觉得不好意思,“市长你又不抽烟,我也不抽吧,要抽我自己也带有。”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以证明他的话不假。
梅初山却不理会纪委书记,他到办公桌上拿了包玉溪烟,整包递给纪委书记说:“你拿着吧,我很少抽,放在这里浪费了。”
纪委书记看着烟说“市长抽这种烟人家不说什么,纪委书记抽,人家肯定要说腐败。”
梅初山笑了笑问:“杜赞之的事,地区向你们通过气吗?”
纪委书记听梅初山这样问,像有怪罪的意思,心里有点害怕。“没有。”他说,“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正式跟我们说过这件事。”
梅初山沉吟一下,说:“这不奇怪,杜书记是地委管的干部,他又是市委书记。”
纪委书记说:“下午不少人打电话问我杜书记因什么事被‘两规’,我都说不知道,也确实不知道。”
梅初山说:“市委书记被‘两规’,是个信号,市纪委要相应做好工作,事情往往不是孤立的。”
纪委书记望着梅初山,犹豫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
梅初山说:“你们要疏理一下以往的材料,要敏感一点,杜书记这个案子不会是孤立的,有些情况必要时可以先跟我通通气,以免上面一旦过问,我们被动。”
“市长,我明白。”纪委书记说。
“杜书记那边的情况也要关注一下。”梅初山说,“必要时可以跟我通通气。”
纪委书记走后,梅初山就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容棋敲门走进梅初山办公室,只感到里面空气一团污浊,烟味很重,他知道梅初山平时很少抽烟,别人要在他办公室抽烟,就必须将窗子全部打开。今天谁在梅初山这里抽烟,窗子没有打开,而梅初山自己又受得了?
“市长你还没走?”容棋问。
梅初山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我刚从外面回来,看见你车子还在,估计你还没走便来看看还有什么事要办。”容棋说,听到梅初山要找他,他显得有点兴奋,已暗淡了半天的眼神突然有了光亮。
梅初山坐在办公椅里,对容棋轻轻地点点头,示意容棋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
“下午很多人问起杜书记的事。”容棋说,“我都说不知道。”
梅初山一笑说:“现在的事,会保得住多长时间。我正在想,是不是通知常委们说一下情况,但又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容棋真有点受宠若惊,他说:“按理应该说一下,否则大家还等着杜书记汇报工作呢。”他知道,自己骨子里已经在向梅初山献媚。
梅初山自言自语但又像问容棋:“杜书记不会有什么事吧!”
容棋说:“我也感到很意外。”
梅初山叹一口气,然后喝一口茶,就再也没有说话,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直指蓝天的钢筋,多年前的土地开发,汉州留下大堆半截子工程,都是下了基础就搁在那里了。
“都6 点多了,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容棋看看墙上的挂钟说。
“我还有事,现在还有人等着呢。”梅初山说。
容棋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说:“那我先走了。”赶忙站起来要走。梅初山突然做个手势让他等一等。
“我近期想开个经济工作会议,到时安排几个人发言,工厂一个,乡镇二至三个,市直经济部门一至二个。”
容棋说:“对,开个会,对稳定当前汉州的局面有好处,让大家把心思放到经济建设上。以前大家都把精力放在议论那几件事上,现在又出了杜书记这件事,如果不把大家的心思引到经济工作上来,就很被动。”
‘你设计一下议程,必要时再召集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议一议。“梅初山说。
容棋做出思考状,半晌说:“让工厂发言,就非纸厂莫属了,但纸厂因为污染问题,群众意见一直很大,让边皂德在大会上亮相,好不好?”
梅初山说:“这个不用担心,以前其实都是石样的观点影响了群众,现在石梓不在了,群众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再说,我们也可以再做工作,纸厂毕竟是我市的门面企业,纸厂不发言其他厂没有代表性。”
容棋说:“现在群众对边皂德的非议很多,说他一个靠倒卖假币靠走私开赌场起家的人值得市委市政府那么看重吗?”
梅初山说:“群众的意见我们要听,但我们也不要翘群众尾巴,有些人发表议论是极不负责任的,以偏概全,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将边皂德说得那么坏我看也不一定就对。”
容棋有点后悔,梅初山这人的主观他是知道的,他怎么不想想梅初山有没有可能听得进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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