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小宫女

泥塘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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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小.女们惊恐地抬头望天,有冰凉雪粒落到臂上,渗过薄薄的中衣,咬了一口刚刚有些温度的皮肤,愈怕冷,对微小的冷意愈敏感。
“快点,先护住火盆,我们挪到树下避一避。”石榴顾不上多想,抄起一条柳枝扎的扫帚柄样长棍,冲到藕塘边用它探下去。冷风一吹,那点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热气全被吹跑了。
“石榴,你在做什么回来啊。”她的小伙伴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挖藕”石榴头也不回,专心注视着水面。“你们照顾好火盆别让它灭了,大伙轮流来挖。”下雪意味着温度会急速下降,待会儿恐怕就是零下几度,如果不抓紧时间把藕挖出来,恐怕连人也要冻成冰棍往鬼门关溜达一回。
她先用柳枝棍子胡乱划着塘底淤泥,划过一片再挪几步继续划。等被搅浑的塘水稍微清澈时,藕块的形状就能稍显出一些了。虽然笨拙低效,却有一样最大的好处:不用下水靠脚踩手.。如今是能节省一点热量就要节省一点,一下了水,那还不得冷透了呀。
石榴扫完十几步,返回最开始站着的地方,瞅准一块像是莲藕形状的位置,用柳棍戳了戳。泥沾的很黏很紧,她又跑回去换了那把修建花木用的长剪刀,可惜不够长,得把小臂泡进水里,冰凉的感觉一下子蔓延开,好冷铁比树枝顺手多了,三两下,便露出泥下的藕段颜色来。
“喂过来一个人帮忙。”石榴扭头朝树底下挥手。陈皮立刻跑过来,按照石榴的要求,把裙子剪了,结成长绳系在石榴腰间。
“抓牢,我要下水去把莲藕挖出来,万一滑倒了,你用尽全力拉住这条绳子。”石榴把心一横,不就是洗个冷水澡嘛好多老爷爷老..大冬天里还冬泳呢
她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冷水全面包围了石榴的双腿,第一波刺骨感觉过去之后,竟然冷得感觉不到寒冷了。石榴弯下腰,.索到刚才清理过四周淤泥的那段藕,手指往下抠了抠,依然拽不出来,它被塘泥裹得很牢固。
“用剪子剪它,给你。”陈皮适时将剪刀递上。石榴机灵一动,没有用剪刀当铁铲去挖泥,而是利用它薄尖的剪刀口,斜着泥中,撬松了一处淤泥。接着换了个位置继续撬,另一手也不松劲,抓着藕不停地往外拽。
比她小腿还.的藕,带着黑色的淤泥,被挖了出来。
“呼,成功了。”石榴把藕段抱在怀里,抬腿准备爬上岸。
陈皮伸出手来拉着她,忽然手上一重,只听见石榴“啊”了一声,重重跌进藕塘中。陈皮慌忙拽着她的手往外拉:“石榴你怎么了是不是被蛇咬了”
那边树下取暖的小.女见情况不好,纷纷跑过来,拽着陈皮手中的衣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石榴含着泪花勉强回答:“没蛇,抽、抽筋,唉呦,痛死我了,你们还干站着干嘛,拽住绳子把我拽上去。唉呦呦我的腿”
被陈皮那一声“蛇咬了”吓呆的小.女们回过神来,拉手的拉手,拽胳膊的拽胳膊,合力把石榴从藕塘里拉了上来。石榴丢下藕,单脚跳着奔向火盆:“就照刚才那样子,大家轮着去挖,挨不住冷就赶紧回来烤一烤火,哦对了,下去之前先揉揉腿脚。唉呦痛啊谁帮我使劲捶几下”
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一身的泥水会不会弄脏借来的被子,石榴哆嗦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零星的雪花偶尔会从树枝缝隙中飘到她们的栖身范围,火盆倒没什么大碍,把四周的土地都烤热乎了。
她们就这样两人一组轮流下藕塘。好在临时扎起的那些柳枝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扫开不少淤泥,得益于石榴的头一拨清理,加上后面几次轮番清理,再下水去撬去挖时,比最开始要省力些。挖出一块,就解下腰间长绳,换另一个人下去。这样只消挨一小会儿冻,便能回到火盆旁边烤烤手脚。
待第二遍轮到石榴下去的时候,她觉得脚下很硌,还顺手挖出一个玉镯子来。想必是哪位姐姐夏天采莲蓬不小心脱落掉进里面的。
“这个值不值钱呀”石榴烤着火,把洗净了淤泥的镯子给众人瞧。看模样吧,是个通体半透明带着一点点白色絮状物的圆柱形镯子。但估价钱估成色呢,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就拿不准了,看来看去无非是绿莹莹、无断裂残缺、杂质比较少而已。
“大概很值钱,我听司饰里的小.女说,对着光看玉石,越通透越值钱。”四喜把那玉镯子抓在手里,举起来眯着眼睛看:“这个镯子就很通透,我看值钱。”
春卷打了个喷嚏反驳四喜:“要分玉种吧釉玉也通透,也是青绿色的,可是不值钱。如果是蓝天玉,值老鼻子钱。听说羊脂玉一丁点大就贵死了。你们谁认识这镯子是什么玉做的呀”
挖藕挖出这么一附带产品,让大伙挨冷受冻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些。说不定真是特别值钱的东西呢石榴便把那镯子托四喜以后带给司饰去鉴定鉴定能换多少钱:“赶紧挖吧,挖好了才能早点回去,也许还能挖到簪子耳环手镯子咧~要是这个镯子很值钱,等到天气暖和了,咱们天天过来挖。”
她们继续在这里折腾挖藕,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远处楼阁上的赏雪人谈论着。
那边也圈着一片水域,也是太.池的水源。临水有几处起伏,依着地势建起亭台楼阁。到了夏天,登高迎风,入目皆是荷叶田田,这般风景,昔日也曾是先帝心头一爱,直到萧淑妃失了宠。
武媚娘得势后,王皇后和萧淑妃所出的两位女儿,自然也受到牵连。她们被赐名红白莲公主,幽禁于此处,还有个很好听的由头,叫做两位公主为大唐国运祈福,自愿长住锦莲殿,吃斋念佛。武后那个最仁厚的儿子弘,曾为两位姐姐求情,从此失了她母亲的心。
今天站在锦莲殿上的,是弘的弟弟,先帝第八子,相王。
“父王,她们在做什么呀一会儿跑到水里去,一会儿又躲到树底下。”一只小手拽了拽相王的袖口,咬着芙蓉饼问道。
相王把他抱起来,和蔼地说:“她们在挖藕,你看,每一个从水里出来的小.女,都抱着一节莲藕。”
“藕是.,挖走了藕,还会开莲花吗她们是.女为何不穿.装呀”小小的孩子已知道独立去思考问题了。“孩儿冷了,父王,您冷吗孩儿给您取鹤氅来。”
相王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手中,笑道:“那是她们的职责所在,藕太多,夏天开出的莲花便太多,花多了,你挤我,我挤你,爱花之人就看不出每一朵独特的丰姿了,必须要除去一些啊。去陪红莲姑姑和白莲姑姑说说话吧,父王想一个人赏雪。”
小男孩跳下来,思索片刻,仰头对相王说:“牡丹园也种得很疏,每朵牡丹都大如圆盘,可是..仍不喜欢它们,常常命人拔掉。孩儿觉得好可惜,满园花开明明很好看。父王能下令让那边挖藕的人停下来吗一大片莲花同时盛开,该有多壮观。”
“不,父王不能命令她们停下。你忘记了我们来看望姑姑的事情要保密去吧,红莲姑姑和白莲姑姑给你做了好吃的汤饼。”相王拍拍他,转身独自望着灰蒙蒙的太.池。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他默念着六哥李贤的诗。弘死了,贤也死了。显当上了皇帝,母亲应该不会摘掉第三颗瓜了吧但是万事撒手不管,又不像母亲做事的风格。相王总觉得新帝登基以后的种种政事武后完全听之任之不理不睬,不像个好兆头。哪里不对劲了呢
凭栏而立,藕塘边的小.女们周围已经有了一堆藕,她们似乎正在把莲藕掰成许多节。藕断丝连,相王想到这里,不相信母亲真的会忍心将最后一点情分也斩断,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这毕竟是我李家的天下,母亲毕竟是父皇的妻子,而皇上毕竟是她的儿子呵。
石榴她们只下了三趟水。这会儿正齐力掰藕,一段一段分开。赵大司膳不是说“每人十段切开凉拌”么,那就按“小段”来计算吧。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石榴数完,每人分了十段,拿早已污浊不堪的衬裙兜住,取水浇灭火盆里的木炭,藏进同样污浊不堪的被子里,或拖或抱,一行人挺着腰板回去复命。雪还在零零星星往下飘,灌了水的鞋子和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头发没沾水,便不要紧。顶多病上十来天,将养将养就好了。看看其它人,.神都还好。尤其是陈皮,跟打了个大胜仗似的,边走还边说等会儿回去切藕片她一定要切得薄如纸片,叫那位姓赵的新司膳看看,什么才叫有资格在司膳坊当差大司膳您那戴满了戒指留着长指甲的手,能切得了这么薄吗
石榴笑她睚眦必报:“我们还得在大司膳手下干活,千万不能顶撞了她。而且呀,挖这一趟藕,不但提前进了大厨房,还挖到玉镯子和十天休息。”
“十天休息我怎么没有听大司膳说过。”陈皮哆嗦着问。这会儿离了火盆,还是很冷的。
“我不信你们今天不生病”石榴顿一顿,绷着脸对小.女们说:“凡是稍微有点头痛脑热的,全都卧床称病,不许逞强,不然的话,赵.官有可能派我们去做更加困难的事情。”
众人点点头,一路拖拽,回到院子里。七娘和赵大司膳已经转移到屋子里等着她们了,石榴推开门时,一屋子人正在陪着赵司膳核对账簿,几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太监捧着几册单子,想必是司膳坊管采买的人。
“禀两位司膳,阿嚏藕已经挖、阿嚏、回来了。请司膳点检数目,婢子们才敢去切开凉拌。”
一时,屋里喷嚏声此起彼伏,.女太监们纷纷掩面。七娘看到这些孩子一个个浑身是泥淌着水,心疼地不行,赶忙走过去把炉里的火拨了拨,让屋子更暖和些。
赵大司膳抬眼略看了看,吩咐七娘带她们去案上切藕。似乎她们能不能带回藕、带回了多少藕,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赵大司膳的脸上即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怒色。
“赵姐姐,切完藕,就算通过考核、可以正式分配她们了吧”七娘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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