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松。
两人呆愣地立在大街中央,周围人群攘往,唯独他们这一方寸天地,像静止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桓之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喜忧参半地问:“霜儿,你……多久没来月事了?”
南霜一愣,未想到他大街上竟问起这个,算了算日子便道:“有两月了,大抵由于水土换了吧。”
“不……不是,霜儿……”于桓之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起来,“我是说,也许你,也许你是……”
话未完,街头忽然响起马车的疾驰声,周围行人纷纷闪避,偏偏两月来,于桓之嘴角终于绽放的一抹会心笑容让南霜看失了神。
等她再回神来时,已经避无可避了。伴着撕裂的几乎破空的马鸣,就在南霜想要将于桓之推开的那一刹那,却见那缕黑纱被忽然扬起的风刮走,墨发如海,眉眼如神祗,青衫带着淡雅之香团团将她包裹在身下。
南霜在失去神智的那一刹那,惊恐地睁大了眼,耳畔断断续续地传来于桓之的声音:“霜儿,我是说,也许你,也许你有我的……”
第94章
南霜在睡梦中隐约闻到淡淡的芬芳,像是儿时常在房里燃得沉水香,澄清除虑,淡泊温雅。
后来她嫁去万鸿阁后,便没了这个习惯。这年的初春,当她嫁为人妇,于桓之在流云庄的晖雨轩移栽了成片的桃花树,如梦醒时候带着桃色的厢房床帐一般,粉中带暖。
她悠悠转醒听见房间里有人低语,还有药汤的味道。床是温暖的,再不是从苏州至京城一路坎坷后客栈中的硬榻。
南霜的手微微触到绵软的薄衾便倏然睁眼,坐直了身子。
南九阳正在床前打瞌睡,见南霜一个激灵从昏睡中醒来,忙撑起了身子,喜道:“桃花儿你醒了?”
南霜朝四周望去,阵阵风声从洞开的轩窗吹进屋里,拂过如初的梨花木柜,雕花床榻——是天水派里她的闺房。
窗外竹叶声声,翠绿如涛。
可这一切安宁的景象,却让南霜的心底益发沉然,她看向南九阳喜滋滋地神色,半晌沙哑着声音唤了声“爹爹”。
这一声暌违已久的“爹爹”令南九阳百感交集。南小桃花出生至今,父女二人从未分别如此之久,近一年不曾相见,南九阳在女儿身上寻到几分不曾有过的韵味。
再不是从前天真烂漫的小花苞,而是平添了继续沉敛却更为璀璨的桃花。
南九阳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手便被南霜一把抓住。她的目色焦灼,语气亦急促:“爹爹,桓公子呢?”
南九阳一怔,片刻将刚刚拿起的药碗放下,叹了口气。
南霜见南九阳如斯模样,心绪更沉且感到几许苍白,她怔然道:“我记得,我跟桓公子在城西的一家客栈前。我病了,桓公子带我去找大夫,后来街头来了一辆马车……”南霜顿了顿,声音益发干涩,“桓公子眼虽盲了,耳朵却是极好的,他当时……”
“桃花儿。”南九阳垂眸,是一副不敢看他的样子,“那什么,你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桓之……至于桓之,你先别问了……”
听闻南九阳这般作答,南霜脑子轰然一乱,紧咬了唇,掀开被衾就要往屋外去。
南九阳慌忙将她拦住,急道:“桃花儿,哎,桃花儿,你现在得多休息。”
南霜动作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南九阳,决然道:“那爹爹你告诉我,桓公子现在怎样了?”
南九阳又是一愣,扁了扁嘴角,半晌支吾道:“桃花儿,不如你先休整一阵子,我过些时日告诉你?”
南霜只觉啼笑皆非,还未回话,便听屋门“啪嗒”一声被推开,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脸冷色的于惊远。
于惊远身着月白长衫,黯淡的光线衬得他的表情更加沉郁。南九阳回头望了一眼,便讪笑道:“桃、桃花儿刚醒。”
南霜亦垂头唤了声:“师父。”
于惊远点点头,依旧面沉如水。窗外的风声更盛了些,于惊远淡淡往屋内扫了眼,步至床前拿起旁边搁置的药,温声道:“你先将药喝了,桓之没有大碍。”
南小桃花半信半疑地看着于惊远,药汤的腾腾热气后他的面容有些模糊。须臾,她抿唇点了点头,接过药汤一饮而尽。
出乎意料的,那碗药并非很苦,而是带了些酸涩之味。
南九阳心想纵使于桓之没有大碍,但他日前拼命保护自己的女儿受了伤,怎么也是自己愧对于惊远,因而见得于惊远这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神情,也就坦然受之。
岂料于惊远怒意不去,接过南霜的空药碗,“嗒”一声撂在床案上,冷然道:“你若不在意你的外孙,我还在意的。”
此言一出,南九阳和南霜同时愣住。
须臾,南九阳垂眸瞅着那空碗,涩然道:“你冤枉我,我怎会不在意我的外孙……”
于惊远伸手将南霜身上的薄衾往上拉了些,淡淡瞥了南九阳一眼,道:“方才霜儿问你桓之的状况,你支吾不语,且是为何?”
南九阳愣了愣,讪笑道:“我这不是怕桃花儿知道小桓子受伤,担忧乱了心神嘛。大夫说桃花儿现下切不可大喜大悲,若动了胎气,便大事不妙了。”
于惊远“哼”了一声,苛责道:“你做出百般掩饰,难以宣之于口的姿态,莫不是想告诉霜儿桓之出了大事?”
南九阳复又愣了一愣,转头望向南霜,问道:“桃花儿,你将才以为小桓子出事了?”未等南小桃花回答,南九阳又呵呵地自顾自笑起来,“小桓子是我相中的女婿,受点伤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出事嘛?瞅瞅那笔直的腰板,那身段,啧啧啧啧……”
南霜听见南九阳夸于桓之,心底也十分高兴,喜道:“爹爹你见过桓公子了?”说着,她的脸倏然泛起半抹微红,嘿然一笑,“我也是瞅着他腰板笔直,爹爹也觉着好吧?”
“好好好。”南九阳满意地直点头,“娘哎,他也忒威武了,忒有才了,忒是个男人了,这么快就圆我的外公梦,忒争气忒争气。”
南霜怔怔然听着他爹“忒”了半晌,一边嘿嘿跟着笑,一边问道:“什么外公梦?爹爹你要抱外孙啊?”
南九阳愣了,于惊远方才把药碗递给候在一旁的丫鬟,闻言也不由诧异地回过头来。
床榻上,南霜还是一脸无知觉的神色,乐嘻嘻地等着他爹的回答。
于惊远略一蹙眉,却问:“霜儿,你还不知道?”
“啊?”南霜又是一愣,“知道什么……呀!”
脑中灵光蓦然闪现。南九阳只有她这么一个独女,若是南九阳要抱外孙,那么也就是说……顷刻间,南霜彻底愣住,只呆然看了看南九阳,又看了看于惊远,吞了口唾沫。
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如往常一般平坦无疑。可任谁也想不到,这般平坦和安宁之下,竟有一个生命默默地在孕育中。
门外忽又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还有谁在高声说着话,霸道且潇洒地语气,像极了从前东街的那位生意屡做屡赔的老先生。
而南霜却充耳不闻,唇角慢慢扬起,露出两颗小虎牙自顾自地笑着。当初说要生小桓公子和小小桃花,未想坎坷历尽后,总算得偿所愿。
“霜儿……”隐约中,房内像是传来于桓之的声音。
南霜唇角的笑意更浓,自顾自地想着若生了儿子,要起什么名字好,生了女儿,是不是真的要叫做于小桃。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结果,南霜所幸将被子一掀,埋头便要找鞋穿,还抬头对南九阳笑说:“我去瞅瞅桓公……”话未必,却见屋中有一人青衣盛满日晖,望着她浅浅笑着。
“桓公子……”南霜喃喃唤了一声。
于桓之削瘦了些,面色有点苍白,但已无日前的疲惫之色。他的双眼像是恢复了光明,淡淡地看向南霜这一方。
屋内,穆昭嘴里闲着一个桂花糕,喜滋滋地瞧着这对小儿女,于惊远亦负手不语。
于桓之摸索着上前走了两步,嘴角牵出的笑意染上眉弯,他道:“霜儿,我知道了。”
于桓之是这样,纵使是大喜,亦不会如寻常人声色毕露。然南小桃花却是因为喜极,反倒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良久,她不自在地将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披了外衫上前扶住于桓之,支吾了半晌才道:“我方才在琢磨,若生了女儿叫于小桃,生了儿子……叫什么好?”
于桓之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南九阳欢喜地啧啧两声,于惊远微一蹙眉,眼里却露出难得的笑意:“先养好身子,想那么远作甚。”
那边厢,穆昭却颓然往椅背上一靠,五指轮番在案几上敲着,长叹一声道:“一家子团聚,羡慕啊。”
南小桃花愣了愣,闪忽眨了眨眼睛,道:“于叔你放心,穆大哥吉人自有天相。”
穆昭抬起眼皮凉凉地瞅着她,半晌闭了眼悠然道:“我一点也不为我家那小子担心,他的命硬的,便是我们统统进了坟墓他也进不了。”语毕,他复又睁开眼,嘿嘿笑道:“诚然于不举这名号我相当喜欢,但桃花儿你既然已称呼风儿为大哥,对我也就换个称呼吧。”
于惊远冷冷瞥了他一眼,兀自斟了一盏茶在旁边坐下。
“叫干爹如何?”于桓之清淡一笑,“霜儿与少主是结拜兄妹,称呼盟主为干爹,理应不为过。”
穆昭喜气地看了看南九阳,又自眼风中往于惊远处一瞟,啧啧道:“陶浅啊,你这儿子可比你好相与多了。”
屋外晖光明媚,盛夏的天水派因草木葱茏,反倒凉意沁人。风拂过,苑里竹叶声声,绿意如海浪。
两个多月艰难万险历尽,总算换来片刻宁静,片刻的团聚。
穆昭复又喝了口茶,又喜道:“要我说,你们小两口可真是心有灵犀,恰恰都昏睡了三日。”
“可不是。”南九阳结果话头,“桃花儿一醒,小桓子也醒了。”
屋外木槿花开得正好,一簇簇的粉白令人心喜,南霜复又低低笑起来,问道:“我现在就琢磨着将身子养好,给小桓公子起个名字。然后再和桓公子将武功练好,一起去找大哥和烟花。”
于桓之淡然一笑:“霜儿以为,什么名字好?”
于惊远淡淡扫了他一眼,却问:“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盲了?”
父子阔别多年初初相见,即便之间有再多的芥蒂,时过境迁后,也当烟消云散了。可于桓之和于惊远偏偏都是不外露的性子,外表清淡心里认定的事却执着。
良久,只闻于桓之淡然解释道:“彼时我中了毒,强行使用转月谱的法子,调了气力去接暮雪七式的第四式,眼便盲了。”
于桓之虽答得简单,然于惊远前后想了一通,便知道他当时用《转月谱》运气挡住“雪窖冰天”,然他当时已然中毒,便以为自己的眼睛是因毒素和剑气所伤。
于惊远将茶盏握在手里,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却道:“转月谱所成之气,坚不可摧,没道理为你周身做盾,却偏偏不护着你的双眼。既然你的双眼,并不是为暮雪七式的剑气所伤,那么后来你眼盲,也并非是毒素所致。”
于桓之闻言却是愣住,只听南九阳连忙接过话头:“你是说,桓之的眼睛,你有法子治?怎么治?”
一屋子的人都屏息凝神,于惊远放下茶盏,正要将方法说出来,却闻方才一度沉浸在思绪中的南小桃花忽然喜道:“有了,我琢磨出我们儿子要叫什么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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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天下间有了个传闻,说昔日风流满天下的九王爷江蓝生,其实是当今皇上的第十四子。又说他是宠妃蓝妃所出,蓝妃去世后,皇上因悲痛至极,遂将他送出宫外,以免相见伤情。
彼时,传闻中的九王爷早已经薨陨在武林英雄会。
一年后,皇上以皇子礼为他举行了国葬,追封其为怀蓝王,其间深意不言而喻。
当这一消息传至江南云上镇的桃花小坞时,化名为江蓠的公子,正在心急如焚地等着自己的大儿子出世。
一声婴孩的啼哭惊醒梦中人,江蓠进屋前,眯着眼睛看了看院里的歪脖子杨柳,金灿灿的日晖洒下,杨柳旁多了几株桃树,又是一年春。
江蓠甫一进屋,就被接生婆子连推带搡地轰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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