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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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满朝文武中最与她亲近的曹京她还从未见他因她与别的男臣交情过密而不豫过。
更何况,这天下万人中属他最懂她,他又岂会因一个她只谋过一面的尹清而这般吃味儿?
她想不通,可又解释不了他今日的反应,便站在他跟前等他说话。
他听见她的话,没有马上开口,却慢慢敛了面上情绪,目光在她坦荡的脸上徘徊了几圈,闭了下眼。
她是非绝色,可她这一双无杂清湛的眼是多么惑人,她一身灵动,只要站在那里,好像连周遭空气也跟着活了起来;她是无显赫家世,可她却比满朝勋贵家中的女儿更为强毅,虽为女官,可谋思胆略又何曾输于男子。
她早已不似当初那么青涩,她不知自己如今有多迷人,她看不懂旁人看她时的复杂目光,她竟是一门心思地以为这天下除却他就再也没人会对她起念。
良久,他才动了动,径直岔开话题道:“此次一甲第一名除大理评事,二、三名除翰林院编修,其余由吏部勘定后付中书审注,再除其官。”
她默应下来,见他案上犹有一厚摞没批完的奏章,便不忍多占他理政的时间,敛袖道:“陛下若无它事,臣便告退了。”
他本欲点头,可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叫住她道:“之前你欲迁调潮安北路帅司属吏一事,仍旧未决?”
她一听是这事儿,顿觉头疼,摇头皱眉道:“礼部试徐相与臣同知贡举,镇院方毕,此事还未来得及再议。”
话虽如此,可她却深切地明白,就算再议,以徐亭那顽固的性子,也必定是不会同意的。
倘是她此次直呈御上,得皇上亲笔批允,必将再次引起政事堂老臣们的不满:区区边路六品下官吏们的迁调,岂容她逾级拿皇上来压一干执政们?如此一来,她今后凡掌铨课须得中书审注之事,定然会更加受阻。
因而他就算主动开口相询,她也不肯求他帮忙。
老臣与新党间的矛盾非一事一时能解,朝中政争历来汹涌狰狞,便说是要你死我活亦不为过,她与那些老臣们又岂能和解?两派之间分歧深峭且尖锐,对立诸事照此久积不决下去,将来必有一边会耐不住而急起发难,可到时谁伤谁亡,却也难说。
只是不知,那先耐不住的一边会是谁。
殿试一路了无风波,然而一甲三人中却没有尹清的名字。
放榜那一日自认是满城风雨不止,尹清之前那如日中天般的名声伴着众人对他的高厚企望,一落万丈。
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这功名若落在旁人身上,那已是极能光宗耀祖的好彩头了;可落在尹清身上,却让人感到惋惜不止。京中更有人称尹清学非实才,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
这话传至孟廷辉耳中,只让她想要冷笑。
撇开诗文华才不论,尹清在礼部试上的策论卷子她是看过的,而殿试御题比起礼部试来根本算不上难,她不信尹清当廷做不出好文章来。
她甚而怀疑皇上是当真故意贬了尹清的功名,可这念想在她脑中没停几瞬,便被她自己打消了。皇上纵然有心,却也绝不会舍材不取,她孟廷辉当年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如此一来,她更觉这尹清不似常人,竟会让她想不透。
殿试后,共取一甲三人,二甲二十八人,三甲四十六人,其中女进士共六人。
此次进士科虽没女子问鼎一甲之位,可孟廷辉却已是欣喜非常,从没想过这一科竟能取女子六人为进士,当下又重重地感激起皇上来。
果然是明她之心,予她所想,叫她深深深深地念他之好,心也为之折。
这七十七名新进士去吏部侯名之日,孟廷辉自然在场。她一身紫章官裙配金鱼袋格外耀眼,脑后流云髻一丝不苟,周围忙碌的都是些吏部考课院的官吏们,时而恭请她意,倒衬得她愈发得势,使得那些新科进士们忍不住地将她看来看去。
目光起先是偷偷摸摸的,见她并无不快,便渐渐胆大张望起来,簇簇好奇的目光似要将她心肺尽数看穿,一寸不留。
孟廷辉孟大人,入朝不到三年便在两制大臣之列,深得皇上宠信,手掌吏部铨课重务,北上潮安平禁军逆乱,在朝张改科举取士之制,眼下更是做了这天下士林望眼欲穿的新帝登基后首次进士科副考纵是传言中说她希意苛酷阴狠,又怎敌她这一身光芒来得诱人?
可那些目光中,却有一双始终是淡淡的,不急不躁的,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的。
孟廷辉一触及那目光,便知是谁,当下也未躲闪,直迎着看了回去。
尹清在人群中冲她扬了扬嘴角,依旧如那一日在礼部贡院外一般,浅浅一揖,好像在看见这一身官裙的她时也是毫不意外。
她心中对此人的疑虑更是深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初登进士第的年轻朝臣,可她又实说不出那股怪异之感到底为何。
待诸事将毕,新科进士们依例由人领出大内,之后又逾小半日,吏部这边才正式敲定了二、三甲进士的官职,誊清了之后便往中书报呈而去。
夜将黑,孟廷辉人过御街之时,心中正在兀自盘算,不知这一次中书那边可会有人对吏部奏议的札子再次批驳。
那边却有男子叫她道:“孟大人。”
她扭头,见是尹清站在一株朱漆杈子下,拢着双袖,在等她。
……想来也该是如此。
她目睹朝事若干,自己当初亦是一路这样走过来的,怎会不知这个男子定是对她有所求取,于是便道:“足下可有表字,方便我称呼?”
尹清淡淡一笑,朝她走近两步,“孟大人果然不同寻常女子,毫不拖泥带水。在下草字复光。”
孟廷辉垂睫一想,直接问他道:“以你之才,状元之位亦是唾手可取,怎会落至二甲之中?”
尹清嘴角淡笑未褪,“因为下官不愿出风头。初初入朝,锋芒毕露可不是什么好事,孟大人以为呢?”
她心底微震。
这的确是个聪明人,而这句话亦有所指,分明是称她当年入朝之时便是因锋芒过露而招致那么多麻烦的。
她一时告诫自己不得小觑这个才中进士的年轻人,手也忍不住地在袖中攥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轻声道:“之前左谏议大人曹大人来向我举荐过足下,不知足下眼下心意可曾变过?”
尹清听得明白,静望她片刻,方说:“若是有变,下官何必要在这里等着孟大人?”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恭敬地呈上来,口中道:“下官观朝中风云,想必孟大人眼下正需此物,便当作是下官聊表心诚之意。”
孟廷辉亦不推拒,伸手接过,就着街边昏光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叠信笺。她随手抽出一封来看,目光匆匆扫过,脸色登时就变了,抬头惊道:“这……”
91.垮台(上)
尹清的眼神淡淡的,笑容也依旧是淡淡的,好像早已料到她会如此惊讶,但又不急着开口解释,好像是在等着她下一步的举动。
孟廷辉握着这一匣薄薄信笺,却好像是握着千钧重物一般,手腕轻轻在缠。
如何不惊?
这竟然是徐亭近三年来与旧友郝况所通的数十封私信!
郝况,先朝显平六年举进士为官,凡历二帝,又经改国易朝,曾经官拜三司使,后因体虚多病而告老还乡,自乾德二十五年十一月病死于永兴路柳州家宅中。皇上得知后还特意对其追封赠,这对前朝老臣的浩荡皇恩也令其时一干朝臣们颇为动容。
郝况与徐亭同年举进士,两人在朝中为官数年,情谊匪浅。自郝况以病致仕数年间,徐亭时常多有礼赠,便是官拜右相后亦未疏远已居边路的郝况。这两位老臣私交甚好,朝中可谓是无人不知。自当初移都合朝以来,朝中入仕数十年的老臣们早已是老的老病的病,年年均有致仕者,便是如今在朝当权的这几位肱骨重臣,又有哪一个仍似当年胸怀壮阔、气骨昂扬?因而老臣们之间惺惺相惜,旁人看在眼中也未觉得有何不对,毕竟多年同僚情谊难割,纵是致仕后仍与朝官互通有无,亦未为怪。
但眼下这私信的字句却颇为触目惊心,直叫她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徐亭亲笔。
她手中拿的这一封落款正是三年前的。当时皇上还是皇太子,可徐亭却已对太子主政之向颇为不满,在写与郝况的这封信上多加排斥,字里行间满是怨气。她虽然没仔细去读匣内其他信上写了些什么,可却已能想见这些定然都是徐亭对皇上的不满之词,否则尹清也不必拿来给她,还称这是“聊表心诚之意”的见面礼。。。
她当然知道这东西的分量,但是她怎么都想不通尹清怎么会有这些徐亭与郝况间的私信郝况病逝后,家人仍旧留在永兴路柳州,两个儿子分别在千里之外的河阳东、西路做官,而尹清出身潮安北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郝况家中攀上关系。莫说这些私信至极的信笺,便是郝家的寻常物件,他又如何能取到手?
天气虽暖,可夜风过街,仍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眼前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过于,莫测,实在是令她不敢轻易揣度其意。几经细想,她才问出口:“你是如何得到这些信的?”
尹清却不答,只道:“此物仅表下官愿附孟大人之意,孟大人若觉有用,只管拿了去用,不必追究这些信件的来历。”
孟廷辉却怕自己着了他的道,口中冷笑道:“你一个初初入朝的新科进士,安得有如此手腕?你就不怕我拿了这些东西直呈徐相案前,令你马跌人落、从此在朝永不得翻身?”
不过是才见过两面的男子,要叫她如何去信他?
尹清听后微微一笑,道:“下官自然会怕孟大人翻脸不认人,可下官情愿一赌。孟大人眼下正困于迁调潮安帅司属吏一事上,倘是因多疑之心而丧了这等大好机会,岂不可惜?大人不如与下官共同一赌,到头来再看往后能不能信下官,如何?”
孟廷辉闻言一怔,绝没有想到他对朝事会如此了解,连她眼下正在为什么事儿发愁都一清二楚,当下一沉心,手攥信匣却不言。
若是拿着着数十封私信去与徐亭做交换,想必徐亭定会同意今后对吏部铨课所奏之议不再批驳,而她欲迁调潮安一路十六名官吏的事情便会顺行无阻。
好像是能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尹清仔细地盯着她的眉眼,突然道:“孟大人何不直接将这些信件呈至御前?以皇上铁腕之度,罢徐亭相位不过旦夕之势耳。”
孟廷辉又是大大一惊。
她方才看见这些信件时,最多不过想要私下“威胁”徐亭,却从没想过要径直呈奏天听,一举将徐亭拉下相位来!
当权朝官私下妄议皇上之谬,此罪说大极大,说小也小,但要看朝议会如何评价、皇上会如何定夺此事。徐亭为相多年来没犯过大错,在士林、西党朝臣中的名声也是极好,单凭这数十封私信想要将其拉下相位,怕也不是空口说说就能成了的事儿。
况且,此事若是经她孟廷辉呈奏天听,朝中那些清贵老臣们还不知又要对她起什么非议!
她深知了解皇上的脾性,那是一个在人前深敛其心、在人后冷虑深谋的人。尹清说皇上铁腕,这话在她听来倒也觉得甚对。凡遇朝政缺失,皇上何曾和颜善色过,这么些年来又何曾对政事军务懈怠过一分?便是她与皇上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言间也常杂朝政之事,竟没有一次真见皇上完全抛却帝之责的时候。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容忍自己天威被犯,而宰相私有它心?
倘是她以这数十封信件弹劾徐亭不臣之罪,十有八九是会让徐亭没了这相位的。
但事态结果如何,确实非她眼下所能估量到的。她才升为两制大臣,就对当朝右相下此“毒手”,而且用已故老臣的私信弹劾宰相!便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手段实在是有些令人不齿,想来朝中老臣们到时候亦会将骂她个体无完肤堂堂正正之辈岂有暗下去搜罗旁人私信者?
纵是徐亭到时候被皇上罢相,她孟廷辉在朝中的名声也将彻底败坏。
那些朝中自诩清贵的臣子们,向来是不在乎你到底是对是错的,就算你言之有物、理正辞谨,可若你所行之事是“卑鄙”“阴暗”的,也绝对摆脱不了被他们“义正言辞”地非议的结果。
她从来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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