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

男人摘下墨镜的那一刻，庄琰忽然觉得时间有那么一瞬的静止。十年了，她其实幻想过许多与范熙重逢的画面，却没有想到原来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竟然这样的。
这么多年来，她迫使自己不去想他，可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忽然眼前闪过一个画面。那个穿着白色校服t恤的男生，嘴角挂着一丝顽劣的笑，眼睛里眸光潋滟如春水，他站在教务处门口的走廊上，明明是罚站，却站的一点都不直，只是懒懒的靠在墙上。见到她走来，他走过去霸道的一把拉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怎么都不肯松开。他说，庄琰，我为了向你求婚连罚站都站了，现在全校都知道你是我老婆。
依稀记得刚到f城那阵子，她其实是有些怕再见到他的，毕竟是她违背了两人的约定。他们明明说好的，等高考结束之后就交往看看，如果以后他还是不变，那么她就嫁给他。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气。可那时她家里一团糟，又哪有心思去联系他呢。
后来日子久了，她上了警大，对这个人的念想也就渐渐淡了，他总归是会过得很好的小少爷。就算没有她，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怀孕了，嫁给了苏喻哲，觉得从此她的人生翻了一页，和范熙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而此刻，当她面对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高档定制西装，周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靠近的光环的男人，看到他英俊脱俗的脸上却满是淡漠和冷然，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其实范熙的样貌是几个人里变化最小的一个。因为他高中时候就已经帅的名震江湖，是无数花季少女梦里的人了。只是......庄琰的视线与他交汇，心里莫名打个颤。到底还是变了。
范熙的眼神只是淡淡的在庄琰身上略过一眼，便移开了，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罗纱愣了好半天，才觉出这两人重逢的气氛好像不大对劲儿，便笑道：“范熙，你看看这是谁！”
范熙慢悠悠的走过来，又看了庄琰一眼，眉宇间却带出一丝漠然，“你是庄琰？”
庄琰听着他那轻飘飘的语气，想起昨晚接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忽然有些不那么肯定是他打的了。
“对，我是庄琰。范熙，好久不见。”庄琰平静的道。
“听说你现在当了警察？”范熙的声音慵懒又随意，一边说还一边拿了手机出来看。
“对，我在刑侦一队做刑警。”庄琰说着目光看向一旁沉默的范婕。
罗纱急忙插话，“上次范婕姐的事，还多亏了庄琰帮忙呢！”
范婕连墨镜都没摘，只是弯起涂着饱满唇色的嘴角，“那还要多谢谢你了。”说着又好像忽然想到什么，看了范熙一眼，“哦，你就是那个庄琰。”
范熙面色不动，又看了眼手机问：“你来这干什么？办案子？”
庄琰答：“我刚刚去了旁边的那栋楼做调查。”没有讲具体是什么地方什么人。
罗纱对着这个僵局手心都沁出汗来，忙笑着说：“既然这么巧遇见了，不如咱们一起吃个午饭吧！”
“不用了。”
“行啊。”
两个声音同时回答了罗纱的话，说完不免又对视了一眼。
庄琰道：“我还有任务，时间紧迫就先走了。”
范熙笑笑，“想不到你一个刑警比我这个副总还忙。”
范婕已然不耐烦了，对范熙道：“咱们时间也不多，下午不是还要去谈事情。”
庄琰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罗纱对着庄琰的背影欲言又止，转头看着面色阴沉的范熙却笑了，“范熙，你这又是何必呢？”
范熙厌恶的看了罗纱一眼，没说话，径直转身，身后的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范婕看了看弟弟，又对罗纱笑笑，“你也不容易啊。”
罗纱咬着牙，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
范婕坐上车，见弟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道：“人都被你气走了，还想什么呢？”
范熙冷哼一声，一只手垫在脑后，闭上了眼睛。范婕继续道：“我看那女人不一般，她今天来咱们门口转圈肯定有什么目的，你还是小心点好，别被人绕进去。”
范熙却笑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倒是你，没事别再往局子里跑，浪费生命。”
范婕也笑了，“你懂什么？我就是要主动去局子里坐坐。让他们知道，把我惹急了我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范熙无奈摇摇头，“姐，惹火上身有意思么？”
范婕看向车窗外，“现在不是我惹火上身，是有人在往咱们身上泼油，等着看咱们*呢！”
肖磊开车来找庄琰，见到她第一眼就察觉出她有心事，笑着帮她开了车门问：“吃了午饭没有？”
庄琰摇头，“还没。”
肖磊道：“那正好，咱们一起找个地方随便吃一口再走。”
庄琰没说话，肖磊也不问，两个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肖磊的车开出了cbd高楼林立的街区，转进了一条小道，停了车，“这家面馆还记得么？”
庄琰茫然的看了一眼，笑了，“牛大爷拉面，居然还开着呢？”
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家店，就在老房子那条街的街口。庄琰看了一眼四周陌生的环境，问：“搬迁了？”
肖磊笑道：“咱们原来住的那条街早就重建了，我也是后来偶然发现他们搬到这里的。”
庄琰问：“牛大爷还在？”记忆中自己小学时候牛大爷就已经满头白发了。
肖磊开了门让庄琰进去，才说：“早就过世了，现在是他小儿子继承的店面。”
难怪。庄琰不再说什么，等到面端上来，那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她吃了一口，“嗯，和以前味道完全没变。”
肖磊看着她，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想吃，所以一直等着什么时候带你过来。”
庄琰手上的筷子顿住，“谢谢你，肖磊。”
肖磊笑而不语，柔和的目光浮在腾腾的热气里。
庄琰喝了口汤，才道：“我刚刚，遇见范熙了。”
肖磊笑意温和，好像也没有很意外，轻声道：“该遇见总归是会遇见的。”即便是他再不想他们见面，可也还是避免不了这一天。
庄琰看着他淡定闲然的反应，心里竟也莫名轻松了许多，轻轻叹口气，自嘲似的笑笑，“十年不见，大家都不一样了。”
肖磊打开桌上装着辣油的小盅，给她碗里舀了一勺辣油，“这个辣油的味道，就十年没变。”
庄琰尝了一口，笑道：“真的，一点儿都没变。”
肖磊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见就见了，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就这么吃面，闲谈，谁都不再提范熙。吃过了午饭，肖磊就开着车带着庄琰一路开出了城，去了灵华寺。
“对了，你是怎么就一眼认出那串手链是珍品的？”肖磊问。
“嗯，因为我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也大概知道它的价格。”庄琰没有细说。因为她不想提起，当年她也有一条长得很像的蜜蜡手链，也是请高僧开过光的，那是结婚时苏喻哲的妈妈送的。她离开f城的时候，将那些东西都留在了那个家里。
灵华寺是附近有名的寺庙，很多达官显贵名门望族都会来这里上香拜佛，因此香火极旺。出入的有钱人多了，寺庙自然也就习惯了做有钱人的生意，除却灵签灵符这些寻常物，也会出售一些佛像，佛珠，手链，吊坠一类的高档宝贝。庄琰和肖磊找到了寺里负责卖这些东西的僧人，拿出了手链询问来历。那僧人拿着东西仔细看了又看，才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都是一枚枚信封，上面写着姓氏名号。
“这串手链是我寺去年七夕节推出的佛缘手链，想求佛缘的施主便将姓名和愿望写在信笺上并附上捐赠的香火便可以得到一条。”
庄琰看着那些信封问：“这些都是？”
僧人道：“不全是，也有其他节日来求其他物件的人。这手链材料十分珍贵，我寺也只得两条。”说着翻出一个信封，“其中一条被一位顾姓男施主收了，送给他的爱妻。”
肖磊接过信封看了一眼，对庄琰道：“这位顾爷我认得，应该不是他丢的。”
僧人想了想，又翻出一个信封，“另一位便是这位陈姓男施主收了，说是送给至爱之人。”
庄琰与肖磊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疑问。庄琰问：“这位陈姓男施主叫什么？”
僧人将信封交给庄琰，“我寺的规矩是不写本名，只写姓氏以及别号。”
走出灵华寺，庄琰皱着眉，“来烧香拜佛却不写大名，这是什么规矩？”
肖磊笑着道：“不想被人知道真实身份，也无可厚非。毕竟来灵华寺的人背景都很复杂，这两年政策抓得严，许多人也都习惯了夹起尾巴。”
庄琰又看了一眼那个信封，“这个陈镜台，到底是谁呢？”
肖磊眸光闪动，“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庄琰听着肖磊念得诗，却不知怎的听出了些庸人自扰的意味，“这个人故意叫镜台，可我怎么觉得，他根本是逃不掉尘埃。”
肖磊看着庄琰，微微一笑，“是啊，这个陈镜台若是能逃得掉尘埃，或许曹二平就不会死了。”
庄琰皱眉，忧心道：“可是现在线索断了，王欣萍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这条手链也没法挖出背后那个人。”
肖磊却是一派乐观，他笑着帮她开了车门，“至少，我们现在确定知道了，这背后有个人。”
两人离开了灵华寺，肖磊便开着车带庄琰去接母亲。庄琰的母亲穆爱华住在落霞山下的小镇上，是一套独门独户的小院，砖房外面贴着瓷砖，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夕阳西斜，一派祥和。穆爱华看起来精神不错，见到庄琰身边的肖磊也是吃了一惊。老街坊见面难免要聊起过去，穆爱华一边感慨肖奶奶的不容易，一边对肖磊如今的变化赞不绝口。聊得起兴，还不忘问一句肖磊现在娶媳妇没。
肖磊笑着回答，“没有，结婚这事上我是赶不上庄琰的进度了，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穆爱华温和的目光里有些淡淡的怅然，“你条件这么好，又比琰琰小一岁，不用着急也肯定能找个好的。倒是我们家闺女，哎，年纪轻轻就离了婚，还带个半大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庄琰知道穆爱华对她离婚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站起身，“妈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穆爱华叹口气，“你看看，一提到离婚的事她就这态度。肖磊啊，你跟我们家琰琰从小一起长大，今后也得多帮帮她。你周遭要是有合适的就给琰琰留着点心，不过可别找刑警啊，尽量找个做文职稳定的。”
肖磊灿烂的笑着，看看庄琰的背影，“阿姨你放心，我肯定帮琰琰找一个最好的。”
“哎，差不多就行。太好的哪能看得上咱们，我以前啊就是心气太高，总想让琰琰嫁个大户人家。可你看，这爬得高，摔得也惨啊。要是当初不是因为我，琰琰现在也不会......”
“妈，你就拿这两个包吗？”庄琰打断了穆爱华的话。
肖磊的笑意加深，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是局里的号码。肖磊敛了笑接通了电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庄琰问：“怎么了？”
肖磊站起身，“咱们得赶紧回市区，云海家园工地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