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这次回京,许多在德州不知道的情况,在进京之后就全都知道了个清楚明白。
索额图从前之事,除了或有明珠在康熙跟前点眼的情形之外,胤礽总觉得,康熙那句尔家人三年前就在朕跟前告你之事,颇有些蹊跷。
胤礽也是回京后才得了消息,说在康熙跟前首告索额图的所谓‘家人’便是高士奇。
说起来,这个高士奇倒也算不得是索额图府上的人。只是因为高士奇从前在街上卖字画,因为字写得好让索额图偶然瞧见了,索额图与他交谈几句,便觉得此人学问极高,直接就把高士奇推荐到了康熙身边,而很快的,高士奇就博得了康熙的欢心,时时刻刻都要将高士奇放在身边做个侍臣。
因这一层关系,高士奇与索额图之间就很亲近起来,高士奇这个人学问很高,但溜须拍马的功夫也炉火纯青,最善于揣度人的心思,是以,索额图很拿他当自己人看待,有许多事儿也不会瞒着高士奇。高士奇从索府出去,俨然也拿自己当索额图的亲近人看待。
可是,索额图再大也大不过康熙去,高士奇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再加上明珠一系的人稍一挑拨,高士奇就觉得不能再跟索额图这样亲近下去了,若有一天索额图完蛋了,他也得跟着受牵累,是以,高士奇就在康熙跟前告了索额图。
但那时候,康熙并没有要处理索额图的意思,高士奇又自忖年事已高,不愿意再夹在明珠和索额图之间左右为难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按照明珠所想和他自己的私心在康熙跟前告了索额图,即使索额图倒了,却还有个皇太子在,他作为首告索额图的人,皇太子若是知晓了这事,岂能不报复他?
高士奇不愿落得那样的境地,便辞官归乡赋闲在家了。
但高士奇这一番心思,康熙却是不知道的。康熙心里还是很惦记和挂念高士奇,总想让他再度回京去,上回南巡时,康熙到了高士奇赋闲之所在,还特意传话给高士奇,想在回去的时候把高士奇带回京城去,让他出任礼部侍郎一职,但被高士奇已年老不能胜任为由给婉言谢绝了。
那时候胤礽听到这个消息时还觉得很奇怪,康熙这样宠/幸高士奇,高士奇竟不肯跟着康熙回京。而事到如今,胤礽才明白,这高士奇不是不愿意跟着康熙回京,而是怕回京后被自己得知真相而报复。
然而,在胤礽从德州启程回京时,他听到了高士奇重病不起的消息,高士奇年事已高,日子是不多了的,而如今这样的局面和形势,胤礽根本就没有想要报复高士奇的心思了。
因自打胤礽回京,外头关于皇太子的议论和传言就从没有停止过。康熙虽说不愿将索额图所做的那些事情公诸于众,但其实那些事也根本都是瞒不住的,知道的人不少,而这些知道的人里头,不乏有与跟胤礽还有索额图有仇隙的,这些人暗地里活动,把能散布的消息全都散布了出去,胤礽这些年素与索额图有勾结之事,几乎是传得满城风雨。
皇太子胤礽的形象一落千丈,人人都在暗地里批驳皇太子之前的勤奋和优秀全都是装出来的,其本质根本就是个为了取代康熙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辣人物。
而康熙那头,对于这些传言,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几乎是任其发展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为皇太子澄清的举措。索额图被拘禁起来,可皇太子胤礽的名声却一落千丈,康熙似乎也并没有想过要改变眼前这样的局面。
康熙的意思,似乎是打压拘禁索额图的同时,也是在借索额图的这件事情再度牵制胤礽,使得胤礽一系的势力受此事件重创,从而,康熙依旧可以从中获利,稳固皇权。
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时候,胤礽回宫不足一月,又在毓庆宫病倒了。
胤礽这一病,内外皆哗然。有人说胤礽这是在装病,是为了借此躲过索额图事件对他造成的影响,也有人说,胤礽这是真病了,是因为索额图事件刺激的他,皇太子为此事惧怕愧悔,所以才会引发前病,就又病倒了。
胤礽这场病朝野上下皆知,说什么的人都有。
毓庆宫中,胤礽躺在榻上养病养神,他不叫德柱出去打听,也能知道外头的人对于他这场病是个什么样的纷杂说法。
倒是石氏,眼看着胤礽刚回来就病了,心里着实是担心,御医一天两趟的来,她抓着御医问了好几回,御医都说没什么大碍,养养精神,用些药,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可石氏心里头,却终究还是不能放心的。若真如御医所说的这样轻松,怎么胤礽的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呢?她是胤礽身边的人,与他最为亲近,胤礽有个什么变化,她甚至比御医还要清楚些。
这日,石氏送走御医,又进来瞧胤礽时,正巧瞧见德柱拿着刚送进来的药碗把里头的药汤倒掉,石氏当即便是一愣,随即就皱了眉头,忍不住道:“德柱,你在做什么?!”
好好的药不喝,为何要倒掉?
德柱被石氏吓得手一抖,一碗药倒是都倒进了盆景里头。
德柱战战兢兢的端着药碗看石氏,而后,又转头看躺在榻上的胤礽。
胤礽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德柱拿着药碗出去,这才望着石氏笑道:“是我让他倒的,你别怪他。”
顿了顿,胤礽又笑道,“你别担心,你喜欢的盆景里我都没倒,我也没有可劲儿倒一个里头,每天都是换着倒的,这样比较不容易让人发现。”
胤礽这话,意味着他这么干不是第一次了。
石氏意识到这一点,心里便愈发疑惑起来,走过来皱着眉头问胤礽:“这病一直反反复复未曾好,难不成你一直都瞒着我和御医悄悄把药倒了?”
药汤倒不倒进盆景里,这都是小事情。石氏如今最在意的,还是胤礽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还这样瞒着她。若不是今日她恰好撞见,大概是无法找到胤礽久病不愈的原因了……
一想到这里,石氏又忍不住问道:“胤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前在德州时,你就才病过的,那会儿你病了将近一个月才好,这好不容易病愈了,如今回来,又病了……这倒也罢了,可你如今却不好好配合用药治疗,难不成你不想好么?”
石氏担心胤礽这么折腾下去,会把身子弄坏的。这一连几个月,连续两场大病,谁能受得了?
胤礽闻言,笑了一笑,没有急着就开口给石氏解释,而是伸手拍了拍床榻,示意石氏坐到身边来:“你别那么紧张,我没事的。”
虽然生病了不吃药,确实会让人有那么一些些的难受,但是习惯了也还能坚持,更何况,胤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这样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在的。
石氏虽过来坐下,却依旧皱着眉头望着胤礽:“病成这个样子,还说自己没事?就算你常说你自个儿的身子壮如牛,这样连着两场大病,也是会耗损元气的。你却还不肯喝药!”
石氏着恼,倒是惹得胤礽轻笑了一下,他执起石氏的手,放在自己怀里摩挲了两下,而后才轻轻拍了拍石氏的手背,望着她轻轻一笑,用极低的声音道:“在德州的时候,我并没有生病。那次是假的,这回病了,倒是真的。”
石氏闻言,极为惊异,惊异过后,便问胤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难怪她每回想要多多了解一些胤礽在德州养病时的情形,胤礽都不怎么跟她说,有时候问了,也会被岔开,甚至是不回答。就这么几次之后,石氏就以为是胤礽不愿意再回想起在德州时的情景,所以也就不问了。
她虽然私底下猜测很多,却绝没有想到真实的情况会是这样的。
“在德州生病,令叔姥爷前去侍候我,然后皇阿玛则可在京城先发制人,这便是皇阿玛让我配合的事情,”胤礽把内情一一说给石氏听,“在德州那病原是装的,皇阿玛的事儿完了,才准我‘病愈’回京。只是,回来那会儿还不能与你明说,这会儿告诉你,也是因为你撞破了我泼药这事儿,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奉康熙之命在德州装病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只是,石氏既然撞破此事,他也不肯叫石氏太过担心,又素知石氏秉性,是以,才决定告诉石氏实情。
“既然在德州的病是装的,那怎么回宫后倒病了呢?”
石氏听说胤礽并未在德州大病,倒也放下了一桩心事,只是,在德州是奔波在外的,自然远不如在宫中舒适,石氏不明白的是,胤礽好好的在毓庆宫里待着,起居饮食都是她一手打理的,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御医所说的是秋日时气不好,如此风寒侵袭受凉发病也是常有的事,可她如今看胤礽这状况,总觉得胤礽这回病得不是那么简单。
听了石氏这话,胤礽反倒垂眸不语了。
见胤礽不回答,石氏欲再问,却见胤礽如此神态,她心中一动,忽而就想起了御医头一回来给胤礽瞧病时的情景来了,那天御医把脉之后,说了一堆胤礽致病的缘由,后来又说了一句话,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句话或者也是关键。
御医曾说,皇太子情志不畅,五内郁结,多思多虑,应当放宽心才好。还嘱咐胤礽服药期间不要心思太重的。
石氏想到此处,又抬眸去看胤礽,她从胤礽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而后覆在胤礽手上,才柔声问道:“胤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叔姥爷这件事,心中一直没有放下?从德州到回宫,直到现在,你一直都有很重的心事,对么?”
她原先不知道,现在却知道了,关于索额图的这件事,胤礽的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从容。
胤礽将诸多心思都放在心里,并不说出来,这大概是比风寒侵袭更让他致病的原因。
“倒也不是没有放下,只是心中滋味难言,每每想起来,总是不那么高兴罢了,”
胤礽并不愿意跟石氏细说自己心里的感受,其实这些情绪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排遣,毕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何况,若是当真讲出来,也是白白让石氏担心而已,索性还是不说的好,胤礽望着石氏微微笑道,“这回的病,如果非要说是为了什么的话,那么应当只能说,这是我有意为之的。如今这样的形势,我病了反倒比不病要好。”
这念头还是他回宫之后才有的,要说心事,这应当算是他谋划多时的心事了吧?
石氏没有开口,默默的望着胤礽,等着胤礽跟她解释。
她虽没有开口问,可她的眼中分明在问为什么。
“叔姥爷出事,如今外头皆在议论我和叔姥爷之间的事情,我这一病,自然是又给他们添了话题,我就是不叫德柱出去打听,我也能猜到他们在背后议论我了些什么,可这些我倒是都不放在眼里的,我在乎的是皇阿玛,”
胤礽道,“除你之外,也只有皇阿玛知道我在德州那是在装病,并非是真的病了,而这次回来,我这样一病,或者有人猜测我是装的,可是,皇阿玛绝不会这样想的,我是希望他知道我是真的病了的。若我当真因此事病了,皇阿玛或者还能对我心软些。”
“心软?”石氏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以此向皇阿玛示弱?”
“也可以这样说,”胤礽抿唇道,“因为我回宫之后,才明白皇阿玛当初在德州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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