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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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层的包裹,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巨额银票,一本泛黄的心法书谱,一个麽指大小的瓷瓶和一面紫玉制的浮屠令。
这几样事物一暴露在人前,便是轩然大波,吴秋屏低声道“可是贫道眼花了花心诀,凝华露,紫浮屠令这可都是镇堡之宝。”
花千绝横扫了一眼,目光所及,当下鸦雀无声。他看著少年,指著那册心法语气平淡的说“这是多少武林星宿想一睹为快的花心诀。这堡主之位迟早是你的,你如今出堡,我无缘再授你武艺,索性把这个赐了你了以你资质,或许能自行领悟第一层,至天命之年後,也能进入三四层的境界,内力盈而不竭,终生受益无穷。”
他见少年默然无语,又指著那小瓷瓶道“这便是凝华露。一滴可值千金。还真丹顶多是扶伤,凝华露却是救死,就算是头断了一半,你给那人喂上一滴,也照样能续上一日命。”
男子说罢,终後指向那面紫玉浮屠令,低笑道“你相必也知道,浮屠令有紫,碧,黄三面,这面便是我随身所带。浮屠堡祖上的规矩,任何人只要集齐三面,便可随意驱使我浮屠堡当然,这规矩早被我废了你如今带著它,行走江湖时,遇到我堡中人,也是个凭证。”
少年恍若未闻一般,直到身边的侍女急的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悠悠反映过来,眼窝在烛光辉映下染了一层暗色的阴影,看上去有几分憔悴和疲惫。男子剑眉一挑,森然问道“你不谢我”
少年咬了咬牙,突然抬头瞪著他,面色阴郁的笑“我谢你”少年说著,四下看去,见满座都是惊恐的目光,似乎都以为他当即会血溅堂下。花千绝确有几分不悦,更多的是不耐和不解,他的手轻轻的拍在白虎玉座的扶手上,挑眉喝道“你还有什麽不满如果你像胆小鬼一样的害怕了我大可以叫一堆影卫暗中跟著你。”
花记年漫不经心的看他,淡漠的说“随你,随你,父亲。”他将那包袱随手抗在肩上,转身就走。花千绝眼中浮现了几丝轻蔑,低骂道“没出息。”
少年闻言,脚下一顿,慢慢侧过来半个脸,回头看著他高坐阶上的父亲,冷笑道“随你怎麽说,随便。”他看著花千绝,嘴唇缓缓的做出几个无声的口型再不相见──
他说著,用脚揣开厚重的,几百斤的黑漆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花千绝锐目一闪,看著少年颤抖的双手,慢慢被门後的阳光裁成剪影,嘴角缓缓抿起一个弧度,他低笑“这句真是听厌了的话,还是跟小孩子赌气一样。”他环顾左右,左右颤颤,无一人敢接口。
花记年,浮屠堡堡主独子。
工心计,美姿容。年十四而入江湖。大隐数年。
这世上多的是赌气的故事。少女与心上情郎发生口角,往往便一气之下许了他人;男子与知交故友发生争执,往往便永世不相来往;剑客与江湖中人一语不合,往往便挑起一场月下的斗剑。一时的赌气可以带来很多种结局,譬如说受伤,割席,殒命,永失所爱,国破家亡──
如果说花记年的赌气像孩子一般,也未免太瞧的起小孩子了。那年,下山的人才走到山脚,送别的人还未回到堡中,花记年一身白衫,有十二位影卫跟在少年身後,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一行人走到碧水河畔,少年牵了白马去河边浣马,泠泠碧水,上下天光,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花记年便彻底从影卫眼中消失了,或者说──从浮屠堡所有密探的眼中,从花千绝的情报网中,消失了,且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结局对浮屠堡中人来说,无疑是始料未及的。众堂主没有上前几次一样冒死进谏,或多或少还是对花记年存了期许。这群三教九流行使偏颇的堂主们,原本依依不舍的送走了人,正准备坐在大椅上静候少年旗开得胜以及连连得胜甚至长胜不败的好消息,正睁大了眼想象少年横扫江湖,快意恩仇,挑遍名门正派後,大声报上浮屠堡名讳时的风发意气。乍听到这个消息,如同烈日炎炎之中兜头泼下的一盆冷水,半是惊疑自责,半是慌乱无措。
花千绝听到了这个消息,不过是微微抬了抬眉毛,直到浮屠堡倾力在江湖中翻了三月,还如同大浪淘沙一般竹篮打水,他才终於淡淡说了一句“别找了,随他在外面晃。以为他会懂事,不料,我还是高估他了。”苏媚娘战战兢兢领了旨意,眼珠转了转,还是指示手下又找了一年有余,一无所获,这事才渐渐被搁下了。
江湖日升,英杰辈出,一个少年赌气的出走,既没有带来任何的受伤和流血,也没有被拆散的鸳鸯和蝴蝶,侍女们偶尔会记得少年温柔的眼眸,堂主们偶尔会记得他恭敬的语调,但更多的是渐渐淡忘。花千绝挥手震起丝竹和暖阳,那身著白衣的身影就被漫天红袖吹散。这样懦弱而平淡的赌气即不够慷慨成仁,经不了史家的刀笔,也不够悱恻缠绵,入不了文人的法眼。
再一年,新进堡的女孩,不知浮屠堡有记年。
毕州。
毕州,自古便是被珠玉堆满了的温柔乡,销金窟,多少豪商巨贾一掷万金。毕州最负盛名的是还真山庄,最风流多情的是还真山庄的沈公子,最繁华之地是被还真山庄属下的钱庄、票号、当铺、镖局、古玩店堆满了的朱雀街。
威远镖局後院。
“阿方”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妪大声喝道,花圃中,一个佣人打扮的少年恍然站起来,低头应了一身,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身就冲向佣人房,却被老妪提著耳朵抓了回来。
“你又在偷懒”老妪大声怒骂道,少年脸色红润,身材颀长,在老妪面前却只是一个劲的低头,用手比划著,尘土满面,看上去五官平庸无奇。老妪怒瞪了他一眼,这才放缓了口气说“不是刘婶说你,你还是应该尽快学门本事,日後帮掌柜记帐什麽的也好。”
少年听了,恭敬的点头,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才低著头进了房。随著佣人房门扉轻轻合上,一阵喧嚣声乍然从镖局前堂传来,越来越响,然後听到女子娇叱道“滚开别挡著我的路”接著是稀稀疏疏的推打声,几个身著土黄布料打杂的下人匆匆忙忙的拦著她,满脸为难,连声劝道“这位小姐,这里可是钱庄的後院都是女眷”
女子喝道“废话,我难道是男的不成照我来看,既然後院都是女眷,理应我进来,你们出去”她说著,越发肆无忌惮的在後院来回张望,怒笑道“她好大的面子,居然不见我们。”
少年坐在大通铺上,听著房外动静,眼角微垂,手里安静的擦拭著一个粗瓷茶杯。那动静越演越烈,然後悠悠传来一阵香风,是竹林婆娑的声音,环佩叮当,佳人莲步,少年“啊”了一声,从大通铺上站起,几步走到窗边,用手拨开竹帘,看到後院花木交汇的幽径之上,南北分庭抗礼的站了两个女子。
南边那个女子一身青衣少女,腰缠璎珞,斜配宝石剑鞘,柳眉斜挑,带了几分半嗔半怒的娇憨美豔,北边的女子则不施粉黛,白色长裙逦迤一地,清丽脱俗的如同九天玄女。这花木婆娑的後院,站了这样两位美貌女子,连豔丽的花朵都失了几分颜色,让人目眩神迷,不知不觉间心授神予。
那几个下人慌张的叫道“小姐。”
青衣女子挑眉骂道“秋衣,你这忘恩负义的家夥”伊心愁轻声叹了一句“夏纱,别忘了我们是还真山庄的人又不是金刀阮家的人,你说我忘恩负义,你就对得起沈公子吗”
夏纱勃然怒道“当年阮公子为了救你一命,可是差点死了”伊心愁面色微变,转瞬又平静的笑了出来“昨日种种一如昨日死,自从阮惜羽和沈公子割袍断义的那天开始,我就不记得世上有什麽阮公子了。”
夏纱面色愤恨,欲要再辨,听到身後一句和煦却疲惫的男声响起“夏纱,不必说了,我已经很谢谢你了。”少年轻轻颤了一下,在房中远远窥去,一个淡绿色的身影从镖局前堂缓缓度过来,风华绝世,身材出落的更加颀长,比起几年前,面色却有些憔悴。
空气在这一刻如同凝固了一般。阮惜羽抬头看著伊心愁,看到她别过脸去,露出一个苦涩却温柔的笑容,轻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这次景帝要灭了阮家,关系的是阮家百口人命,我不在乎死,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从小看我长大,我即便百死”他说到这里,脸色越发的惨败,颀长消瘦的身影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他晃了一会,又握紧拳头强迫著站直,苦笑道“我这次本想变卖阮家所有家当,送到宣州去换我爹娘一命可没想到,当铺不给我典当,票号不给我兑换,钱庄不给我存取,镖局不给我押运,我得罪的是沈公子,要赎罪应该是我一个人,为何偏要在这要紧关头牵扯上我年迈的父母”
他说到这里,语气几乎哽咽,伊心愁用手按著胸口,努力呼吸几下,突然笑起来“我不怕告诉你,还真山庄要绝你的生路,易如反掌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你今日心痛难过,可知道沈公子这一年的心痛难过”
阮惜羽抬头看她,突然笑道“秋衣心愁算我求你不成。”他说著,突然撩起下摆,朝伊心愁跪了下去,两位女子脸上瞬间惨白,伊心愁下意识的想去扶,又猛然收回手,背转身去。阮惜羽绝望的看著她,突然用力的磕起头来,嘶哑的祈求道“求你,算我求你,放阮家一条生路,放我父母一条生路,求你让我孝顺一回我还来不及成人懂事,求你别让我失了赡养他们的机会我求你”
夏纱想把阮惜羽扯起来,偏偏他跪的如磐石一般,眨眼间便头破血流,伊心愁的背影颤抖个不停,犹自死死的忍著不转身,任由磕头的声音绽放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可怕。就这样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熙攘的人声再度传来,下人们还来不及惊呼,伊心愁还来不及转过身来,阮惜羽便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身子被人用力的拉起,他感受到丧失已久的温暖热度,突然间眼泪和著血一起流下来,他颤抖的朝那个人跪下来,颤抖著求“沈公子,沈公子,请你原谅我的不懂事救救我们家,救救我爹娘,我求你,我求你了”
他说著,正要用头去磕地,又被人拉起来,这拉扯之间,阮惜羽因为这连续几日不眠不饮心神衰竭,此时灯枯油尽,终於眼前一花,晕了过去。沈频真冷然环顾左右,伊心愁颤抖的说“公子,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私下定的主意,没告诉你,只为给你出一口恶气。”
沈频真咬牙道“你做错什麽你做的很好,好的过头了是我做错了我跟他说好了要好聚好散你参合什麽”
他说著,一甩袖,怀中紧紧搂定阮惜羽,背对著她喝道“他要卖什麽家当,你就双倍的付钱给他,他要兑现什麽银两,你就成箱装好了雪花银送上门去,他要押送什麽东西,你就规规矩矩的出镖他父母危在旦夕,若是出了什麽岔子我就唯你是问”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疲惫的摆摆手,抱起阮惜羽,转身往前院走去,淡淡吩咐道“出镖的事,就由你亲自送到宣州皇城去,用银两去保他父母的命。好好准备一下,挑几个合适的小厮照顾你。”
第十八章
18,
在房内偷听已久的少年,听到最後一句,愣了一下,然後匆忙的反锁上房门,在大通铺最角落的床榻上摊开一床棉被裹住身子,侧身假寐。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辰,有人开始轻轻的敲门,伊心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方。”
少年微微蹙了蹙眉头,用棉被将自己裹紧了些。伊心愁就在外面敲了好一会,然後幽幽的叹气声就顺著门缝传了进来。天下女子寂寞惆怅的心绪不知被多少骚人墨客细细刻画过,沾了泪迹的纱帘、湘竹、春衫和凋残的妆容,终究比不过这样一声拖长的叹息,哀伤委婉的像凉风惹来的春愁,独上高楼,欲说还休。
少年闭上双目,这位管著镖局乃至整个还真山庄外面生意的少女,自从三年前在河边捡了他回来,便对自己异常的热心。那些少女骨子里埋藏的最深的恩怨痴缠,她都一一向他哭诉。只是,如果人沦落到像她一般,只敢跟一个哑巴说心里话的时候也未免活的太孤独,太寂寞了。
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清响,少年一惊,呼吸却渐渐平静了,如同已经安详睡去了一般。满头华发的刘婶推不开反锁的门,便替女子打开紧闭的窗户,伊心愁顿了一下,从窗户轻轻的跃进来,犹豫了好久,才坐在少年旁边,她推著他,轻轻的叹气“小方,我跟你说,我今日”
少年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感受到炽热的眼泪滴落在他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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