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妖人

06

此处寂静无声,哪还有什么活人?怕不是他体内的妖灵作祟,聆听主体的呼唤。
乐成林神色懵懂,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往深处走去,途见红花满绽,几乎到了密密麻麻的地步,一眼之见,如满目鲜血,如此心惊。
长长宫墙,入口残破,越是往里,竟越是生鲜,颜色逐丽,斑驳的墙体亦是渐渐完好,如从不曾被天火侵蚀一般。
直至推开大门刹那,眼前如迷雾驱散一般,豁然开朗。脚步声自远处而来,便见几个身披粉衣的宫装女子走了过来,手上或端着华服,或端着名贵首饰,经过他们身边之时,竟是目不斜视,恍如未曾见到这两个衣着迥异的陌生男子。
又是幻觉?
闻人靳垂眸沉吟片刻,便见乐成林已然冲上前去,似乎一点儿都未曾看到面前的人似的,下一瞬,便如初时那街上马车似的,直直的穿了过去,那宫女亦是神色未变,倒是旁一宫女脚下一个踉跄,堪堪稳住了,手上端着的首饰晃了晃,险些摔在地上。
那领头之人随即皱了眉,轻而低的叱道:“这可是祭服,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我可都要丢了性命!”
其他人诺诺应是,匆匆离开。
乐成林浑然不觉,他侧耳听着,脚步不停,直到了宫殿深处,只见周遭均是重兵把守,煞是森严。然却无人能窥见他们,便大摇大摆的进了殿,端的是畅通无阻,只过了三重把守,进了深处,竟是一座水上宫殿:
偌大湖泊不知深浅,岸上繁花绽放,密密麻麻的仿佛要吞噬所有,一眼看去,竟是无比的触目惊心。此处无一通道能够通向孤殿,余岸边停靠着一尾孤船,怕这便是唯一能够通向那孤殿之法了。
却听到“噗通”一声,闻人靳侧眸看着乐成林毫不犹豫的下了水,水花四溅,他探出了头,方游了两下,忽的肢体一僵,整个人直直下坠,惊慌失措的扑腾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溺水,闻人靳方驱了由烬,挑了乐成林的领子扔回了岸边。
他哇哇吐出好几口水,浑身湿漉漉,望向闻人靳的眸子湿润又委屈,似终于回了神,不再受那无名妖灵的牵锢,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自发贴在他身侧,这才安心般,口中结巴道:“这里,不好。”
“可还有声音唤你?”
乐成林歪头去听,却一无所获,面色越发茫然,待看见闻人靳步入船中,便忙不送迭跟了上去,孤船被式法驱动,缓缓朝水中孤殿而去。
渐渐近了,便见着其无一不精雕玉琢,充斥华贵繁重,竟是比之外面宫殿华贵千百倍,龙眼大的夜明珠镶嵌于顶,排列成繁星模样,玉器宝石雕琢的动物栩栩如生,落在花团锦簇之中,分明是极热闹华贵的布置,却偏生溢出了一丝冷意。
并非是这殿外三层重兵的肃杀冷意,而是由心而生的孤冷。
“好冷。”
此处极静,这声宛如乍响在耳侧,闻人靳侧眸看他,便见乐成林贴他极近,看他望过来,那双漆黑的眸子便弯了起来,中黑色浓郁,却柔软的像微起涟漪的湖水,兴高采烈的唤他:“阿靳。”
乐成林身上湿漉漉的,是湖里染上的寒气,贴过来之时,皮肤却是滚烫,像是被包裹的烙铁,忽然横于他之前,是个护卫的姿势,他面上露出凶狠之色,对着某处杀气腾腾,似闻人靳一声令下,他便会扑上前去撕咬般,凶神恶煞的很。
只下一瞬就被闻人靳推开,乐成林面上一垮,端的委屈无比——契妖以护卫契主为己任,却被几次三番推开甚至于上枷锁拴着走,身为契妖的自尊心被捏的粉碎,仍心有不甘,便从闻人靳背后探出一个头,龇牙咧嘴,露出好一副恶犬相。
那角落附着阴影,只看见那阴影里鼓鼓囊囊的,一尾衣摆泄了出来,似乎想逃,却听着一声响,只见着那衣摆猛的撑直了,下一瞬便摔出一个少女来。
她一身华服,璎珞相撞,珠钗斜飞,跌跌撞撞的爬起身,一副狼狈模样。抬起头,露出花般娇艳的一张脸来,眼微含泪,楚楚可怜,见自己形迹已然暴露,更是泪花滚滚,惊慌失措道:“你,你是谁?”
……这也是幻境?
闻人靳侧身,便见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正惊慌失措的摆着手,那张斯文儒雅的面上一片通红,竟是那林子里碰到的书生,只见他僵道:“姑娘莫怕,小生不过是路过!马上便离开!”
说罢急急转身,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又晕头转向的转回了来,规规矩矩的作了个揖,眼睛死死垂着,不敢抬眼,耳垂通红一片,支支吾吾道:“可,可否请姑娘指明出口?”
少女睁着鹿般的眼,缩在柱子后,只探出了半个脑袋,眨眨眼,小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呀。”
书生不敢抬眼,亦是小声道:”这……这小生亦是不知,之前小生还在城中,也不知怎地脑袋一痛,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到了这儿。”
说着揉了揉额角,那儿果真肿了一处,在白净的面上格外显眼。眼见着他回答的规规矩矩,身材消瘦,比之外殿的守卫来说,那从袖子里探出的手腕纤细易折,着实苍白无力了些,仿佛一拳下去便能驾鹤归西。
少女对比了一下,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只觉得自己一脚似乎能将他踢厥过去,便稍稍安了心,从柱子后面将完整的脑袋给露了出来,似十分为难,皱眉道:”可我也帮不了你,我不能离开这里。”
书生疑惑道:”为何?”
她踢着裙摆,垂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看到一个绷紧的小下巴:”……就是不能离开。”
书生见她声音低落,不敢多问,却看到她忽然抬了头,眼睛黑亮,小声道:”你是从外面来的,那你可能跟我说说,这外面是何模样?”
书生一愣,随即道:“这外头不似此处清冷繁贵,端的是人来人往,高处悬灯,落眼为摊,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像那西域传来的万花筒,一眼看去,里头竟如繁花千变万化,每一转皆是不同模样,煞是好看。亦有美味吃食,小生便爱极了云顶糕,入口即化,如云落下,甜而不腻,唇齿留香,可惜……”
少女听的眼睛晶亮,里面的好奇似要满溢而出,她伸长了脖子,急不可耐道:“可惜什么?”
“可惜只有我家乡才有,小生四处游历,可再没吃过与此味道一模一样的云顶糕了。”说罢,脸上不免有些落寞之色。
她看着,忽然道:“真好。”
书生抬眼,眉头微皱,似不解,便见她嘴角翘着,虽是个堪称灿烂的笑颜,却无端多了几分落寞味道:“……至少你曾经尝过。”
这才看到少女一身华服,秀丽精致的绣花蔓延在宽大裙摆之上,只是她过于娇小了,被这繁贵衣服一衬,似被繁花层层压了下去,只露出莹莹一张小脸,看上去竟与周围这华贵的摆设无甚区别,徒劳成了这大殿之中,一件会动的物件罢了。
“……若到时出去了,我便带你去看看夜景花灯,玩那万花筒看那千变万化,如何?”
似不敢置信般,少女抬起头,眼睛瞪的溜圆,半晌才小声道:“真,真的吗?”
书生摸了摸鼻子,轻笑道:“这是自然。”
“那,我也能去你家乡,尝尝云顶糕是何味道吗?”
书生微顿,他看着少女不安却又饱含期待的双眸,轻颔首:
“好。”
便见着她的眸子一下子便亮了起来,那张莹白面上晕上点点红色,一瞬间,竟是比之周遭华贵的事物还要夺目,少女从柱子后走出来,华贵的衣服将她重重压着,她自其中眉眼弯弯,总算多了几分暖色,落了几分她这个年岁的娇俏可爱,道:
“我叫云笙,你叫什么?”
书生自作揖,轻声道:‘小生名唤……’
“咔”的一声,便见着那眉眼弯弯的少女还如初时一般微笑轻语,身上却渐渐涌出了细纹,如笔墨绘制的美人图被撕裂般,露出苍白无力的薄脆。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前方,似在看着面前的书生,却又好似透过书生,落在他身后的两人之上。
“……”
她轻启朱唇,似呢喃了什么,却什么声音也未出,只转了身,落满精致绣花的裙摆蜿蜒在地上,被她拖入长长的宫殿深处,随着她的走动,周围的景色水波般涌动,窥视感极强,似有什么在其中蠢蠢欲动,杀气翻涌,垂涎欲滴。
闻人靳垂眸,手中由烬微微颤动,似迫不及待饮魂吞魄,空气中的水波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安稳了下来,窥视感散去,那不知名之物又隐入了这重重幻障之中,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
“……你最好有趣一些。。”
他轻声道,手指轻抚过由烬,其发出一声嗡鸣,似失望不满,被重新挂回腰间,方堪堪平静下来:
“可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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