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父亲昨日已然对顾则笑摔伤一事提出质疑,不过现下既然是随着宁嘉容来了此处,沈清寒便还是双手合十虔心祷告,只跪在这佛堂金像跟前求着那小孩的腿伤能好的快一些。
祈福的话在心里头祷念了快有十来遍,那些借口说要方便一下就立刻回来的人到现在也没个动静,挺直腰背跪的久了周身也觉着有几分酸麻,沈清寒正打算撩开衣摆起身来等,可哪晓得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细缝,便是被身旁一道尤其吸引眼球的血影子给吓得一惊。
“啊!”
衣摆提在手里,双腿还来不及用力站起便是往旁侧瘫软过去,慌乱之中拿手掌心往那地面一撑,这才勉强稳住了继续向后摔去的身子。
嬴嗣音不是爱笑的人,平日里抿住嘴角时那不怒自威的架势便是能骇的人寸步难行,抖若筛糠,更别说此时此刻笑意盈人,满面和气的模样竟还是平白带着一股子邪气在身,这模样任是由谁瞧了去也能看出几分不怀好意来。
分明学的都是正派武功,也不是什么邪门歪道,但个人的气质手段难改,任是什么招式从他嬴嗣音手里打出来,那都是带着十成十的残忍和血腥在。
他本是自幼习武,闯荡江湖,虽是打小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一路也还算是走的顺畅,想学的武功没有学不会的,想要的人也没有要不到的。
瞧见沈清寒的第一眼便是带着惊喜和怜爱,没想过用强硬手段去逼迫,但是也绝未曾预料过会在这小仙子的身子撞个墙,碰个灰。
于是这时候见人被自己给吓摔了,嬴嗣音便也顾不得这礼数周全,司马卫侯昨日交代的话全被自己给忘了个干净,不过即使是记得,嬴嗣音恐怕也不会按部就班的照着他人提供的思路去走,去做。
他这一生本就活的潇洒恣意,说难听点儿那便是有娘生没娘教,有爹生没爹养的混蛋玩意儿,练得一身绝世武功但却从不行侠仗义,遍读诗书武库却只学会了嘲讽那些道貌岸然的假仁假义,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嬴嗣音自幼便只求自己能活的痛快,又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理会别人的感受。
“小公子可有摔着?”
碍着腿脚酸麻,衣摆宽大的麻烦,沈清寒只往后蹭去几步便是被自个儿的裙边又挡了个跟头,他的掌心轻微蹭破了些皮,没出血,不过却也是烧的火辣辣的疼。
佛堂内还算清静,由着司马卫侯早早安排了今日的出行,孝文侯爷今儿个要来青白山祭拜祈福的消息一传出去,这佛堂便成了他个人的专属,即便门前无人看守也没有外人敢往这内里靠近半步,沈清寒祈愿的诚心,不过令人感到心惊的是,如此这般安静的程度有人靠近,他竟是也半分动静也未听着。
从不去揣摩眼前人的表情和心思,嬴嗣音只看沈清寒摔了,便是快速将身子往前探去,跟着一把抓起人家白皙软糯的手指头来。
“是本侯吓到你了?”
“不,不是。”
破皮的掌心周围泛起一圈儿微红,倒不是疼的很厉害,只是鲜少与人这样手指牵住手指的接触过,沈清寒觉着有几分别扭便是下意识的想要把自己被嬴嗣音握住的指尖给抽回来。
嬴嗣音握的不算用力,甚至就连沈清寒都只觉得对方不过是捧住了自己的手而已,他感受不到任何压迫性的力度,但却又偏偏如何也将这手拿不回来。
前两次试探着抽取未能成功,最后一下子才用了力,可谁晓得手没有拿回来,倒是还反扯的自己整个人往前扑了去。
原是乖乖蹲在此处张开双臂便能温香软玉抱个满怀,不过瞧着对方面色红到了耳朵根儿,咬牙窘迫的模样难免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心来,想着好日子还得再往后放放,倒是也不必这般猴急,再说一来就把这关系弄的太尴尬了,日后相处起来怕是还多了几分麻烦。
于是从来只考虑自己感受的家伙这回难得做了个人,只看着沈清寒身子不稳的往前扑来,嬴嗣音虽然动也未动,不过就在两人身子即将撞到身子的那个瞬间,他还是慢悠悠的将自己的右手抬起,然后一把接住了沈清寒的胳膊。
说实话是有几分眩晕的感觉,尤其是自己控制不住往人家怀里扎去的那个当头。
天气热,纱衣也较为轻薄,即便内衬外衬和长袖衫连着穿了好几层,可嬴嗣音握住自己手臂的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却仍像是要将人灼伤一般。
脑袋不过隔着一指的距离就险些摔进了人家怀里,隔着短浅的距离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深沉的檀木香味,说实话这种味道不该像是嬴嗣音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身上会有的气息,但是由着夜里浅眠的缘故,所以日常会由丫头来房内点上一炉安神香。
衣衫之上的味道大抵就是这时候沾染上的,闻着不算让人讨厌和排斥,沈清寒反手也拽了一把嬴嗣音的袖口,微微将头抬起一些,目光倒是正好和那似笑非笑盯住自己的人撞了个正着。
那一眼望过去所受到的冲击倒是比自己摔的还要严重,沈清寒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只猛地将自己被人握住的手指和手臂全给抽出来,跟着踉跄着往后退去好几步,直到与嬴嗣音拉出一段安全距离来这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嬴嗣音此人素来生的招摇,动手杀个人能整的比寻常百姓家结婚还要热闹,因着嚣张跋扈已成习惯,便是从来不知道低调内敛这几个字儿是怎么写的。
一袭红衣高调张扬又极显气势,黑色领口之上还是用银色细线绣的团形卷云纹,手臂袖口处绑的是坚硬冰冷的黑甲,一双铁靴包裹住整条小腿,远远瞧着便是个武功高强难对付的高手,就只差没把‘你爷爷我就是天下第一’这几个字儿写在脸上。
手里拿的是一柄竹木折扇,扇面上没写什么能展现自身涵养的诗词歌赋,只有蘸着粉白色颜料的毛笔随意点上的几朵儿杏花花瓣,斜斜一条,像是要随风而散。
见沈清寒慌慌张张的站起了身来,嬴嗣音这才满含笑意的‘啪’一声将手里的折扇给抖开,他自是悠闲自在,只摇着扇子盯住眼前人,跟着慢慢悠悠的从地上起身。
“今日佛堂相遇也算是有缘,不知沈小公子可还记得本侯。”
要说起那日花灯节,自己本是相送亲友出城,可哪晓得返家途中竟是遇着一怪人直直从那三楼摔到了一楼来,只用这血肉之躯砸翻了一连串的苹果摊子不说,竟是在这个过程中连一句疼啊痛啊的话都未曾叫喊出来过。
本来瞧见人摔了自己还跟着好一阵子的心惊胆战,即便素不相识也同样不愿有人平白无故就碰着这等血光之灾的事情,四下嘈杂的街边也因着这不小的动静而突然安静下来,沈清寒应声回头,本是还担心那人是不是意外失足给摔死了,结果这念头在心里跑不过一秒,那嬴嗣音竟是半分也无碍的就从那苹果堆里抬起了头来。
沈清寒还记得那家伙抬眼便傻乎乎的朝自己站立的方向举起了一只圆圆滚滚还红彤彤的苹果,他对这件事自是印象深刻,不过对那苹果堆里埋着的人,倒是记得不太清楚了。
许是大家隔的远,又许是因着天色暗,当时璀璨绚烂的人间烟火将嬴嗣音这周身逼人的肃杀邪气缓和下去不少,至少跟现在沈清寒在□□里,明明白白站在自己眼跟前的这个人相比,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听人这么说,沈清寒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小心翼翼的抬头朝嬴嗣音看过来。
见对方笑的是春风得意,虽然瞧着不像好人,但至少眼底里没有带着恶意,于是自己磕巴一句,没有回答嬴嗣音刚刚提出来的问题,只将这话锋一转,这时候倒是问起了宁嘉容来。
“在下今日来此青白山祈福求愿是与宁大人相约而行,方才三位说要前往方便,怎得现在只剩下侯爷一人?”
沈清寒对嬴嗣音知之甚少,平日里听着旁人骂他,也不过觉得有几分意思,倒是不曾有什么先入为主的偏见,也不觉得自己多瞧这大魔头一眼就能被他吃掉。
说话做事表现的还算自然客气,沈清寒自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相比之下要与宁嘉容更相熟几分而已,再加上自己平日里本就是一个大方得体的人,就是不知怎的偏是与他嬴嗣音一碰面就格外有几分心跳加速,奇奇怪怪的尴尬氛围在,因为觉得周身别扭,于是便想尽快结束这样令人不适的交谈。
本是没什么坏心思,但这话听在嬴嗣音的耳朵里却是有几分不乐意。
早前看见那沈清寒和宁嘉容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走在一块儿,嬴嗣音便是已然心里不满意的厉害,结果这会子倒好,沈清寒张口便是要找宁嘉容,于是方才还乐乐呵呵的面色突变,嬴嗣音只手摇折扇的翻了个白眼道。
“你寻他做什么?”
“佛愿已拜,我瞧这天色也不早,再者家母身体不适还需等我回家照顾,我想,待宁大人和司马大人回来,我们便是该下山了。”
“嗨,这春日刚至,小公子你急着下山做什么?”
嬴嗣音倒是好哄,三言两语几句话便是能从不痛快又变成痛快,只想着此前听了司马卫侯的狗屁计划就是失策,好在现下还没有造成大错之前自己还能有力挽狂澜的余力,于是伸手一把隔着袖口便是抓住了沈清寒的手腕,他拉着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方才在山门前本侯便是闻着了这山头里传出来的花香,香气扑鼻是沁人心脾,你我难得出城跑这一趟,若是只拜个佛上个香那该是有多亏,如何也得看看山,望望水,再摘上几朵花儿才能不枉此行不是?”
“可是。”沈清寒被人拽的踉跄一步,又奈何嬴嗣音这手劲儿大,踏出去的步子又走的十分稳当,沈清寒由他拉着扯着倒是不怕磕碰,只是脚底下的步伐略微有几分凌乱慌张,“可是我们不等宁大人和司马大人吗?他们一会儿若是出来寻人寻不到。”
“他们已经回家去了。”
“回家?”
“对。”嬴嗣音笑着回头冲沈清寒眨了眨眼睛,“听说家里失火,本侯便让他们先行回家救个火,由着事态紧急所以来不及同你招呼,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不碍事的。”
“着火?”这两个字差点儿没让沈清寒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家里出了这般大的事儿,侯爷您不赶回去瞧瞧吗?”
“瞧什么瞧,家里那么多人又不缺本侯一个人去帮忙救火,再者这火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先看花,这花可比房子着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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