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侯脸色发青。
片刻静寂之后,明暥最先反应过来,很配合的大笑两声,“哈哈,五妹妹,你为何要呸上这一声呢?”
明探微在古言当中七岁,古人讲虚岁,她周岁其实是六岁,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江侯爷冲我哼了一声,我自然还之以呸。”
靳升从震惊当中回过神,厉声喝道:“明五,你胆敢对江侯爷无礼?!”
“这怎么能叫无礼呢。”明探微反问:“江侯爷上联出哼,我对下联,除了呸,还能是什么?”
“五妹妹对的好,对的妙,对的呱呱叫。”明暥率先拍掌叫好,“以呸对哼,工整之极!”
“五妹妹冰雪聪明,小小年纪,都会对对子了。”
“五妹妹秀外慧中。”
“五妹妹蕙质兰心。”
明家哥哥姐姐们喜出望外,纷纷夸奖。
“过奖过奖,我只对了一个呸而已。”明探微谦虚。
“五妹妹的这个呸,非同小可。”明家哥哥姐姐们,异口同声。
微儿看开了,敢跟宣德侯呛声了,可喜可贺!
“胡说八道,胡搅蛮缠。”靳升不耐烦了,“江侯爷什么时候出过上联?”
宣德侯那是在骂人啊,难道明家这几个小坏蛋听不出来?
“宣德侯出的不是上联,那是什么?”明探微继续反问:“这里是滋兰书院,难不成宣德侯巴巴的跑到这里,郑重其事的说了方才那句话,不是在给我们出上联,难不成是在放……放……”
“我五妹妹是斯文乖巧的小姑娘家,粗俗的话她说不出口,我来替她说了吧。”明暥笑道:“方才宣德侯的话,如果不是出上联,就是放屁!”
“哈哈哈哈。”明家五兄弟放4大笑。
几位姑娘矜持得多,勉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
宣德侯脸色由青转白,“尔等休要歪缠。”
明探微板起脸,“谁有空和你歪缠?呸!有些人家,钟鸣鼎食,何等显赫,但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和父亲一样,黑白混淆,是非不分,冤枉人的本事,等量齐观,不分轩轾!”
宣德侯又惊又怒。
靳升惊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胆敢诽诽谤老侯爷?”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当然是在说宣德侯了。
宣德侯只有江浩歌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那么,这句话是在说宣德侯和老宣德侯父子。
江老侯爷家世显赫,性情恬淡,早年间便辞了爵位,在山中修身养性。这样与世无争的老人家,明五姑娘都敢编排了?这也太嚣张了吧,尊老敬老都不懂了?
明家五兄弟精神抖擞,高声询问,“五妹妹,那家那个当爹的,怎么冤枉人的?”
明探微乐了乐,“那家那个当爹的,曾经冤枉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后来这位大人物荣登大宝,那个当爹的只好辞官不做,世袭侯爵之位,给了他的儿子。”
“哦-----”明家五兄弟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
宣德侯吓得出了一身的汗。
靳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老侯爷曾经得罪过当今圣上?他怎么没听说过?
“五妹妹,那个当儿子的,又是怎么冤枉人的?”
“看,就是现在这样了。”
明家兄妹的对话传入耳中,靳升一个激灵。
他拉宣德侯过来,是想让宣德侯给他装声势、给他帮忙的。他可不想反被宣德侯连累了。
靳升隐隐有些后悔。
……
不知什么时候,小屋外来了许多学生。
被围在正中间的女孩儿,身穿浅绿地绣白莲花宫锦衫子,淡黄色贡缎长裙,眉眼细长,肌肤细腻,神色骄矜。
这就是女主江浩歌了。
按原书的设定,江浩歌是穿越的。
穿越也是分流派的,有的穿越女主比古人更封建,江浩歌就是这一种。
江浩歌以她的嫡长女身份为傲,对明五姑娘打心眼里看不起。
在江浩歌看来,明五姑娘是私生女。
私生女出身卑贱,就应该被人踩在脚下。
谁让明五姑娘的生母是明琅呢?明琅红杏出墙,被赶出了江家。
不检点的女人,理应是这样的下场。
江浩歌目光在明探微身上停留了片刻。
江浩歌是骄傲的,她看明探微的目光有憎恶,有厌烦,更多的却是蔑视。
“可怜的筱莹。”江浩歌低声的、难过的道。
同窗们义愤填膺,“筱莹不能枉死!明五必须偿命!”
“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学生们在外高呼。
“民意啊,人心啊。”宣德侯叹息。
靳升心一横,手一挥,“来人,带明五!”
他怕什么呢?他是苦主,女儿不能枉死,道理在他这呢。
靳升带来的下属早等得着急了,抖开绳索,就是来抓人。
“抄家伙!”明暾命令。
这明畔小屋应该是花匠暂放工具之处,角落里堆有花锄、铁锹等,明家五兄弟有的拿锄头,有的拿铁锹,“想抓我五妹妹,先问我们哥儿几个答应不答应!”
明探微顺手抄了把小铲子,对准差人,“谁敢抓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迎头就是一铲。”
“管杀不管埋啊。”明暥提着个斧头打招呼,“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
一只小船顺水而下。
船上一名头戴斗笠的船夫,还有一位小公子。
小公子看上去年龄还不到十岁,生得很好看,一袭淡蓝色锦袍,比湖水更静谧美丽,长发用白玉发冠束起,脸色比白玉冠更白透细润。
“六公子,咱们越划越远,快到滋兰书院了。”船夫报告。
“再快一点。”六公子吩咐。
“滋兰书院,是女孩儿读书的地方啊。”船夫纳闷。
“去的就是滋兰书院。”六公子淡声道。
他外表淡然,其实心里紧张极了。
来得及么?赶得上么?前世那位不幸溺水身亡的明五姑娘,如今可还安好?
明五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出事啊。
……
“反了,反了!你们竟然敢拒捕?”靳升气急败坏,“抓了!把明家这些人全部给我抓了!尤其是明五姑娘……”
“是谁要抓我家五丫头啊?”伴随着阴阳怪气的质问,一位身穿红色官袍的中年官员,昂首阔步,闯了进来,“是哪个王八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父亲大人!”明暾见了来人,大喜过望,“您可算是来了!”
“父亲”“大伯”,明暥等人也是欢喜,一边欢声叫人,一边告状,“就是这个王八蛋!”一齐指向靳升。
“哟,这不是靳治中么?”肃政使明璆是位高大英俊的男子,笑起来的时候又爽朗又诚恳,“对不住对不住,失言了,靳治中怎么能是王八蛋呢?”
“靳治中不是王八蛋。宣德侯也不是王八蛋。”明家五兄弟跟着明肃政一起改口。
明肃政和靳治中打着招呼,叫过明探微上下打量,见孩子好像没事,心里略踏实了些,“微儿莫怕,舅舅来了。”
明探微不知怎地,鼻子酸酸的。
---知道了,这应该也是明五姑娘的情绪。
明肃政对明五姑娘十分宠爱,明五姑娘跟母亲姓明,本来应该叫他大伯的,但明五姑娘小时候学说话,大概是舅舅更顺口,更愿意叫舅舅,明肃政也就由着她了,“我们微儿喜欢叫舅舅,那便叫舅舅好了。”
明肃政对明五姑娘,那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疼爱之极。
明肃政来了,明五姑娘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惜,在原书当中明五姑娘被宣德侯刺激得跳了湖,没能和明肃政再见面。
如果舅甥二人见了面,应该就是另外的局面了。
……
“舅舅,靳大人冤枉我,要抓我。”明探微告状,“他没凭没据的,就说我杀了人,就要抓我,他这是滥用职权。宣德侯不分青红皂白,徇私枉法,偏帮靳大人。”
“小孩子家莫乱说话。”明肃政说是训斥,其实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靳治中哪是这样的人?宣德侯哪是这样的人?”
明肃政笑看靳升和宣德侯,“人命关天。牵涉到人命官司,必须慎重。靳治中,宣德侯,你们说呢?”
明肃政笑得老奸巨滑,靳升头皮发麻,“明大人说的对。”
“哪里,靳大人是苦主,靳大人的话,本官洗耳恭听。”明肃政话锋一转,“宣德侯呢?宣德侯也是苦主么?如果宣德侯也是苦主……”
“不是!”宣德侯黑着脸,“本侯的独生爱女,好端端的……”
“不是苦主,那你女儿是凶手了?”明肃政不慢不慢。
“当然不是!”宣德侯气极,“本侯的独生爱女,向来乖巧懂事……”
“既不是苦主,又不是凶手,你来此作甚。”明肃政瞬间翻脸,“命案重地,闲杂人等,一律滚蛋!”
“滚蛋!滚蛋!”明家五兄弟有节奏的叫起来。
明和畅、明向欣、明婉愉掩口笑。
紧张了这好半天,到了此时此刻,心里总算松快了些。
江浩歌和其余的学生们,都看傻了、听傻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对待宣德侯么?
宣德侯可是一品侯爵、朝中重臣啊。
宣德侯涨红了脸,狼狈万分。
明探微心中雀跃。
明肃政在原书里是反派,仗着章和帝的倚重,颇为傲慢。
嚣张霸道一点,感觉不错啊。
对待靳升、宣德侯这样的人,何必客气?
“爹爹。”江浩歌过来牵了宣德侯的手,眼泪汪汪,“爹爹,这都怪我,如果我没让筱莹换我的衣裳,她就不会死……这都怪我……”
宣德侯感觉又良好了,冷笑一声道:“本侯虽然并非苦主,但靳家小姑娘的死,和我宣德侯府有关!”
“有---什---么---关---?”明肃政拉长了声音,满是讥讽。
宣德侯挺直腰身,“众所周知,明五姑娘嫉妒本侯的独生爱女!因为靳家小姑娘换了我女儿的衣裳,明五姑娘以为靳家小姑娘是我女儿,才会生了歹心,把她推下水!”
“一派胡言!”明肃政厉声喝止,“我家五儿不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胡说。”宣德侯咬牙,“你敢说明五姑娘没有嫉妒我的湄湄么?敢么?”
明肃政怔了怔。
他可以有很漂亮的说辞,就怕微儿一心恋父,当场失态……
有人牵牵他的衣襟。
低头一看,是明探微。
“微儿怎么了?”明肃政柔声问。
“微儿有话要说。”明探微软糯要求。
明肃政不忍拒绝,“微儿有话,只管说。”
“谢谢舅舅。”明探微诚心诚意道谢。
不管明肃政是什么样的官员,单凭他对明五姑娘的疼爱,明探微就要谢谢他。
谢谢他对那个可怜的孩子,那样关切,那样纵容。
……
“宣德侯,方才你说我嫉妒你的宝贝女儿,是么?”明探微脆生生的质问:“这我就奇怪了,你女儿有什么好嫉妒的?难道我是嫉妒她身体太好了?难道我嫉妒她虽是早产儿,但看上去身体好得很,和常人无异?”
刷,宣德侯脸色煞白,一丝血色也无。
……
门外一片哗然。
明五不嫉妒江大小姐?这怎么可能?
江大小姐是早产儿,这是何意?
明五姑娘又是如何知道,江大小姐是早产儿?
江浩歌眼神呆滞。
她和宣德侯一样,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
六公子走下船头,到了屋后之时,正好听到这清脆悦耳的质问声。
六公子心头一阵温热。
怪不得湖里一直没动静,原来明五姑娘在这里,她没事。
不仅没事,她还笑话起宣德侯来了。
甚好。
“六公子。”几位文士打扮的男子走将过来,躬身行礼。
六公子微笑颔首,“有劳诸位先生。”
年纪虽幼,威仪棣棣。
……
通向湖畔小屋的路本来是被靳升带来的人给挡住了,书院的山长、老师都过不来。
顺天府尹曲书学亲至,形势就不一样了。
官员们、山长和老师们,都到了小屋。
“怎么着?这便要给我家五儿定罪了么?”明肃政笑问。
“自然不是。”曲府尹做官老成,“人命关天,自然是要审案之后,才能定罪。”
“怎么个审法?”明肃政追问。
如果顺天府要把明探微带走,他铁定不干。
才七岁的孩子,吃不了那个苦,受不了那个罪。
“这个么……”曲府尹沉吟。
“曲大人。”明探微站在明肃政身边,有依靠,有底气,“这案子的审理,我希望是三公……”
憋了半天气的宣德侯好不容易逮到明探微的错处,一声冷笑,“就凭你,也想要三公审理此案?三公在我朝乃是太师、太傅、太保,懂么?”
明探微又呸了一声,“呸!我说的三公,乃是公开、公平、公正!你懂么?”
宣德侯被噎得脸发紫。
明探微得理不饶人,“我要求的是公开公平公正,这是舅舅教过我的,我们明家的人就爱讲道理!你们宣德侯府么,呵呵,一开口就是官衔,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
明肃政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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