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骨科）

再次睁开眼的瞬间，周亦妍甚至侥幸的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一场噩梦。
可是周围不是家，雪白的一切在显示着，那一切都真实的发生了。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咬牙拔掉输液针，捂住还在流血的手臂，她刚走出病房就听到，就在隔壁的，爸爸说话的声音。
医生在查房，周妈被转移到了周江衍所在医院的骨科，因为是同事的亲属，主任似乎特别亲切。
“你为什么一定要转院呢？论起骨科，我们可是全国前叁的了，你就在这里好好复健嘛。”
哥哥不在房间里，周亦妍站在门口听着，不敢进去。
医生走了。
“你就听医生的吧，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医院了。”周爸无奈的声音响起。
“不行……江衍以后说不定还要在这儿工作，那天闹那么大，我不能让他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是周妈虚弱的声音。
她好想去看看妈妈怎么样，可只能扶着扶手，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周爸端着水盆走了出来，看见正站在门外的周亦妍，他咬牙切齿的瞪了女儿一会儿，还是关上病房的门：“你现在别去打扰你妈了？今天不是报道吗？还站在这儿干嘛？”
说完，周爸就要走。
周亦妍一把抓住爸爸的胳膊，流着眼泪说：“爸，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爸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避开了女儿的手，声音颤抖带着几丝哭腔：“走吧。”
周亦妍的手机没电了，她联系不上周江衍，身上除了钥匙也没有钱。路人都纷纷侧目，看着一个漂亮姑娘边走边哭。
今天是一个灿烂耀眼的大晴天，熙熙攘攘的校园，像无数次她兴冲冲来找哥哥一样，一切都是如期待中的那样美好。
复读一年，那暗自哭泣的黑夜里，她都是想象着这一天的样子，来熬过无数次想要放弃的时刻。
真的就像是梦里一样。
蔚蓝的天空，热闹的人群，来送考生的家长们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条幅扯出欢迎的字样，还有记者在采访和拍照，喇叭里传来庄重的声音，是临床医学院的院长在讲话：“不论是七年制，八年制，还是五年制的同学们，希望你们在这里度过最愉快的几年！从今天开始的新人生，祝同学们，扬帆起航！”
周亦妍孤独的站在人群中，她没有人陪，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和资料，就是她带来的全部。
她低头看着通知书上面自己灿烂的笑脸，眼泪大颗大颗的滴上去。
她的新人生…还会再有吗？
一切的一切，都被她亲手毁掉了。
行尸走肉般的走到临床报道处前，她一直在发呆，直到学生会的同学提醒，才想起来把手中的材料交出去。
“同学，你看起来不太舒服，需要什么帮助吗？”
见到这样一个身材高挑又楚楚可怜的美女学妹，学生会的男生都蠢蠢欲动起来，站起身询问的正是副会长。
周亦妍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又想起还关机的电话：“我…我想找充电的地方。”
学生会的同学马上热情的借出充电宝，还让她坐进阴凉区的椅子上。
“同学，你叫周亦妍是吗？名字很好听哦。”副会长坐到她对面：“我也姓周，我叫周野。一会儿咱们加个微信吧，有没有兴趣进我们学生会呢？”
周亦妍坐在那里看着依旧黑屏的手机，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
那边的几个学姐叽叽喳喳说了什么，又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其中一个女生跑了过来，蹲在周亦妍面前，礼貌的问：“学妹你好，听说你是周江衍学长的妹妹？”
听到这叁个字她终于才有所反应，僵硬地抬起头。
“你真的是周江衍学长的妹妹吗？你们长得也挺像的！”女生刚刚露出欣喜的表情，随即呆在当场，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学妹你…你怎么哭了啊？”
周亦妍木讷地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好难过，好难过，心脏要疼死了，仿佛有只手紧紧摄住她的心，每一次的呼吸都像千万跟针刺在心上。
她呼吸急促起来，意识到自己即将控制不住情绪，手机刚好在这时候开机。
顾不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流泪的自己，下滑了很久才找到医生的联系方式，她强忍住崩溃，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打过去。
“嘟——嘟——嘟——”
电话响了几声，被挂掉了。
她固执的又打过去，又被挂掉。
她不肯，又打，这才终于接通。
“我在开会。”
“救救我，”她双手紧紧抓住那一只小小的手机：“我快撑不住了…拜托您给我点药。”
“……”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次挂断。
电话几乎是瞬间再次响起，屏幕上是两个大字：“哥哥”。
泪水涌出，周亦妍顾不上周围异样的眼光，她突然不敢听到周江衍的声音了，紧紧捂住嘴，按下了挂断键。
紧接着电话又打了过来，她一遍一遍的挂断，直到医生再次给她回拨电话。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你过来吧。”
那边的学姐正接到周江衍打过来的电话，惊喜之余向周亦妍的方向看去：“你妹妹是吗…刚才好像看她还在这里…不知道去哪了，我帮你找找。”
周亦妍已经跑到了校门口，周野也一路追了过去，他还没有来得及要周亦妍的微信，就看见她上了路边的一辆黑色路虎。
何寻看到失魂落魄的周亦妍，再联想到昨天听到的医院的事，心理已经猜出个大概。
“医生，我求求你，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疯了，你给我开点药好不好？你救救我…”周亦妍像一个毒瘾发作的人，流着泪，抓着他的手，祈求
他。
“我是医生，要祈祷你应该去找牧师。”
他每天都要和无数个精神病人打交道，此时此刻的表情冷漠而平静。
在她主动和自己说要终止治疗的时候，他出自一个医生对患者的关怀，他不是没有挽救过。
不再去管执迷不悟的患者，一向是他的准则。可看着她哭的可怜，又是带着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周亦妍没想到他会这样，呆呆的看着他，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被他用纸巾擦掉。
她的手机又在这时候响起来。
何寻扫了一眼，想要拿起她的手机，却被她紧紧握住不肯放。
他早就意识到，这份关心已经超过治疗的范围。
事情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看来那天周江衍在车上并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
————
“你多好啊……”
透过后视镜看着周江衍有些疲惫地仰面靠在椅背上，何寻接着酒劲，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你妹妹…其实一直在我那治疗。当然作为你生我不该说这些的。但她还这么年轻，我不知道她经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她情绪很不稳定，只要一点危险因素在都有可能让我的治疗前功尽弃。如果你不能长期保持和她的稳定关系，最好还是不要一条路走到黑。你懂我意思吗？”
“……”
周江衍还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夜风中，何寻只能叹了口气。
他们两兄妹，在迷宫里进进退退，想要找一个出口。
可是，他们明明也清楚，这世界本就是个密不透风的围城。
拖一天，晚一点，快乐多一点，结局也越惨烈。
————
他看着周亦妍紧握手机的手，她用力到整个人都在颤抖，前一秒还在楚楚可怜向她求救的人，此刻仿佛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狮子，自以为凶狠地瞪着他。
“不是要我救你吗？”
他沉着冷静的说。
“想活下去，就要放弃他。”
“不……”周亦妍拼命摇头，更多眼泪奔涌而出：“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能没有哥哥…”
他胸口莫名一阵火，紧紧箍住周亦妍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还不明白吗？药物是不能解决一切的！你最应该做的就是断绝不该存在的关系，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周亦妍瞪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此刻都是血丝。突然，她像发疯一般抓起他的手咬上去。
他吃痛，却并没有躲。
直到唇齿间已经有血腥味，周亦妍惊醒一般推开他。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突然，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封闭的车内，这笑声听起来异常诡异瘆人。
她笑的厉害，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痛的捂住肚子。
何寻紧张起来，他找出车里的束缚带绑住周亦妍的手防止她伤害自己，一边拍周亦妍的脸试图让她的意识清醒。
她的手机再次响起来，他这才终于能拿过手机，接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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