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是三九天,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一场雪下来真的就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三九之后是四九,四九的天气就开始回缓一点了。四九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她的到来让四九爹娘愁眉不展,也没人想着要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她奶奶看了一眼说:今天四九,就叫四九。
于是浅水湾多了个冉四九。
四九的爹叫冉二狗,冉二狗有个光棍哥哥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归西。四九还有个哥哥叫冉财富,在四九娘怀四九的时候,冉财富突发急症,整日昏迷不醒,灵婆走阴,说是冉二狗的哥哥一生无子,想要把侄子过继到他的名下。这可把冉二狗夫妻俩急坏了,要知道冉财富可是他们的心头肉,从小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名字还是花了十个鸡蛋找浅水湾的先生给取的。冉二狗哪里甘愿,看到自己婆娘隆起的肚子,对灵婆说等四九娘这一胎,如果是个男孩就把他过继给哥哥,如果是个女孩就把冉财富过继给哥哥,让哥哥放他们家一码。
灵婆去跟冉二狗的哥哥一说,这哥哥也同意了。灵婆给冉财富画了一道符,点了公鸡头上的血,烧了和水给冉财富喂下之后没多久他就醒了。
冉财富好了之后全家人都宝贝得不得了。又都盯着他娘的肚子,就盼着能是个儿子。
四九出生的时候没有带把,可把四九爹娘给气着了。
没有办法,为了家里的安康,冉二狗只能找来人写了继书,烧给了他死去的哥哥。
看着丈夫愁眉苦脸的样子,四九娘安慰他说虽然名义上过继了,实际上不还是他们的儿子嘛。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冉二狗抡起拳头就打,生了女儿后所有的气都被出在四九娘亲身上。冉二狗觉得全身心的舒服多了。
被打得卧床三天的四九娘,把所有的愤怒都加注到四九身上。
说起来也是怪事,从四九出生后,四九娘的肚子从四九几个月到几岁,任由冉二狗再辛勤的耕耘,就是怎么也不发芽,四九爹娘和四九奶奶所有的怨气都洒在四九身上。
四九从出生一直就不受待见,饭吃的是剩菜残羹,睡的破旧棉絮,穿的是奶奶从别人家捡来的破旧的衣服,能开始干活了,能做的不能做的都会第一个喊她去做。
在冉家唯一对四九好的就是她的哥哥冉财富,冉财富会偷着帮妹妹干活,会偷着教妹妹读书识字。
冉二狗是个粗人,在县城里的地主家当长工,看到地主家的少爷会吟诗作对,咬咬牙将家底掏了,把冉财富送到了私塾,冉财富也聪明,学得也快,每日回家什么活也不用干,只需读书写字。
每当看到哥哥坐在破旧的四方桌子上写字,四九就睁大眼睛看着,冉财富就会拉她的手,手把手的教她写字。四九学得可认真了,白日里放牛或者种地的时候就会用树枝在地上练习,浣溪衣物的时候,也会用小手指在水面上比划着,比划完了,还会笑话自己真傻。
不论爹娘和奶奶怎么难为她,阻拦她读书识字,她都还在坚持着,记得有一次她上山砍柴,发现了一块好沙地,在沙地上写字,写得太认真了,以至于天快黑了还没多少柴火,回家的时候,娘发现柴不多,把她打得脸都肿了,可她一点都不后悔。
再后来哥哥去县城里做伙计了,每次回来都给四九带书看,叮嘱四九别被发现了,四九用捡来的油布包裹着放到茅房边上的石头缝里,四九上山砍柴的时候会带一本,先用力砍柴,柴砍好了就拿出书来看,她喜欢看书,她觉得书能让她快乐,不认识的字她就记下来等哥哥回来再问。
四九十岁的时候,一本书只有几个不认识的字了。她发现哥哥带回来的书里有好多让人开心的故事,还能学到好多知识。
从书里,四九知道了为人要宽和要大度,长辈之言,必须听之!
每当做事累了的时候,心里怨言,立马想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而后她就很开心的去做事了。她觉得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在她身上,所以她不在意爹娘奶奶的白眼,也不在意做不完的事情,因为书上说:力气是财,用了又来。
虽然生活过得很辛苦,四九却能苦中作乐,活得很开心。
每天鸡叫两遍起床,起床后把水缸里挑满水,锅里烧上热水,熬粥、蒸馒头,再把全家人的衣服拿去河边洗,洗好衣服回来家里人已经吃过了,她吃点已经凉了的粥,走运的时候还有剩余的馒头也能吃一两个。吃好了收拾碗筷洗涮好,就拿着柴刀和扁担上山砍柴了,上午时间比较紧,一担柴要砍快点,回家烧午饭。烧好午饭吃过了有时候去上山砍柴,有时候去地里干活,一直到天黑回家再烧饭,准备一家人的洗澡水。等全家人都睡了,她才能洗澡睡觉。
日复一日,她从最初的满心埋怨,到后来的习惯,再到读书后的平和心态。
冉四九十五岁的时候,她的哥哥冉财富已经十七了,需要娶妻生子了,这让早就不在地主家帮佣的冉二狗急坏了,娶亲要彩礼,早年的钱全部给儿子上了私塾。四九的奶奶带着一斤冰糖去了浅水湾最厉害的孙媒婆家,孙媒婆舞着她的真丝帕子笑得花枝招展:财富奶,你家财富的亲事呀包在我身上。
这句话,财富奶带回家了。
没几天,孙媒婆踩着她的三寸金莲来了四九家,她给冉财富物色的是后村的柳家姑娘,柳家姑娘的年岁跟冉财富相当,生辰八字跟冉财富也很合,柳家姑娘对冉财富也早已知晓,不论她自己还是她家,都欣然同意。但是她家要三两银子的彩礼钱。彩礼到位,立马成亲!
四九娘把家里的银两以及所有值钱的都凑到一起来,还缺一两三,这把一家人急坏了,就是冉财富也是愁眉苦脸的。
砍柴回来的四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倒了碗水喝。
殊不知,她的到来让四九娘眼睛都亮了,她娘笑着喊一声四九,娘亲这样的口气喊她是有次数的。四九放下碗,畏首畏脚的来到娘面前。
四九娘伸手拉着四九的手说:“我们四九也有十三岁了吧”
她这一说,其余的人都懂了,冉财富实在看不下去,就出了门。
四九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想,只是点点头道:“是啊娘,我十三岁了。”
“好好,砍柴累了吧,你去歇着吧,午饭娘来做。”四九娘极少主动说做饭,这让四九有些胆颤心惊的,她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不容她多想,只有听话的份。
吃过饭,四九奶奶再次去了孙媒婆家。孙媒婆笑得跟朵花一样,把四九奶奶送了老远才摸着自己的头花,吐了点唾沫在手上擦到两鬓头发上,锁上门就去了浅水湾最东头的王家大院。
王家是浅水湾最有钱的人家,王家二公子得了不治之症,正需要一个冲喜的姑娘进门,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家管家一听说,接过喜婆手里的生辰八字立马找算命先生掐了八字,与王家二公子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是也不反。管家又派人去了解了一下,王家老爷听了管家的禀报之后也就拍板下来了,让管家和喜婆找个好日子去冉家提亲。
冉二狗听了喜婆带来的好消息心花怒放了,只是心里还是担心不知道这王家会给多少彩礼。喜婆拍拍他的胳膊说:“大哥唉,我孙喜婆做事,你只管放心!彩礼是三两纹银加粮油米面若干,包准你冉家有面子。”
三两纹银,已经是很好的了,还加上粮油米面,这让冉二狗心里很是满意。
只是他又担心这王家会不会在冉财富去柳家提亲之后才来。孙媒婆道:“这事儿你放心,王家比柳家急,很快就要来提亲了。你们呀就在家等着吧。”
送走孙媒婆,冉二狗夫妻再看冉四九,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甚至冉四九的娘还掏出压箱底的布料出来,给冉四九做了一身碎花布的衣裳,这可把冉四九给高兴坏了,这么大她可还真是第一次穿上新衣裳呢!同时,她也是个敏感的姑娘,她知道这肯定有什么事情,联合上近期家里跟孙媒婆走得近,她心里咯噔一声,这爹娘是要把自己许配人家呀!
直到孙媒婆带着王家管家上门来为王家二公子提亲,冉四九才终明白了。她出了门靠在草垛上,看着天上的太阳想了好久,想通了,心里疙瘩没有了。
四九回家的时候,孙媒婆和王家人走了,院子里留着几台红装,爹娘和奶奶正在一台台的看着。四九娘看到四九进来,高兴的招呼她过来看,说王家真是大户人家,给了这么多好东西,以后四九进门就能做王家二少奶奶享福了。
原来是要嫁给王家二少爷!四九看着爹娘和奶奶欢喜的模样,心里又一次凉了,谁不知道王家二少爷得了不治之症,即将要归西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道理四九是记在心里的,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任何表达,只是跟往常一样做着她需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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