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路漫漫

第一卷 风入律 第一章 不平则鸣

“柳易,人来了吗”一个上了年岁的土匪闭眼仰躺在草丛里,刻意压低声音问道。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柳易右手松离刀柄,在黑色棉质衣服上擦着手掌心的汗水,不耐烦道:“来了来了,不过看起来不像什么有钱人,穿着和你我一样。”
那人咕哝道:“大当家穿着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但他有钱我们可都是知道的。”
那人正准备起身,柳易赶紧按住他,轻声道:“别动,就你这斤头,只会打草惊蛇,有扎手点子!看到那义威二字了没”
好汉一听惊惧道:“开阳郡最大的镖局风紧扯呼!”
柳易回头骂道:“扯呼你大爷,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汉子不甘示弱,对骂道:“扯呼你大爷。”
柳易左手用力将本就不超过八十斤的汉子按在地上。
被死死按在了地上的好汉叫嚣道:“是不是不服不服干一架”
柳易道:“要不是老子平日里让着你,你觉得你这瘦身板经得住一刀”
汉子放弃了挣扎,莫名的有点心虚,轻声道:“那也算我赢了”
柳易点头。
来人离着他们二十丈的时候,柳易起身,悉悉索索地穿过草林子,反手握刀,将整个刀身立在背后,怒喝道:“要钱要命要命的,人滚蛋,要钱的,命留下。”
义威镖局的大少爷林晚春被这个小土匪的逻辑给逗笑了,反问道:“那你们要钱还是要命要钱的话,还不得自杀啊!”
柳易也觉得自个儿糊涂了,抱拳歉意道:“初次喊口号,没什么经验,不对的地方,公子多担待。”
林晚春表情戏谑,嘻嘻笑道:“原来绿林中也有这么好玩的人物啊,会会你。”
几个镖师见自家大公子准备出手,纷纷聚在一团,期待着这场捉对厮杀,输赢毫无悬念,自家大公子曾凭着一剑一马看遍了九郡山河和四国风光,六年之后还能完好无缺地回来,武功人品自然都是极好的,而那个傻傻愣愣的小土匪,注定要成为公子的剑下之魂了,众人纷纷下注林晚春几招几式能赢。
林晚春以剑拍马之后,剑尖抖了个绚烂的剑花,全力破阵。
柳易横刀于胸前作防守状,剑尖将至,柳易突然飞身越过整个马身子,踩在了马后腿上,出刀收刀入鞘离马四步一气呵成,不忘摇头奚落道:“装傻骗你的啊,你还信了。”
镖师们惊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镖头最喜欢的大公子死了,都没能使出一身真本事就死了。
反应过来的镖师纷纷驱马上前将柳易团团围在中间,使弓好手则骑马游猎于圈外,刀口上生活的之人对于身边人的生死,有多悲伤什么的谈不上,押镖的途中,都会死人,活着的这些人,大都是已经送走了二三十人的机灵老手,曾经活着的时候一起押镖,经过大镇子时,安全了,大家都是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在话下,死了的时候,忙着押镖,尸也不会帮忙收拾,最大的义气就是你家里老幼我给你养着。
死的是林晚春则大大不一样,义威镖局下一任镖头死了,老镖头肯定不会饶了他们,这么多年在镖局内押镖,挣到了钱的同时也结下了仇,离开了镖局没了收入不要紧,镖师们有的是力气,饿不死一家老小,但结下的仇是个死结,手上基本都有这个山寨那个帮派人命的镖师们,没了镖局这杆大旗庇护,真不是那些亡命徒的对手,因此押镖的镖师,没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随身伺候的丫鬟奴婢,这时才尖叫道:“公子……”
“二狗子你们还他娘的不出来”柳易不敢回头,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两个使弓的身上,刚才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两个弓手都眯眼了。
“兄弟们,杀人越货啦!”二狗子临危不忘得瑟心中那小点学问,大声说道。
草丛里乱哄哄地蹿出了大概七八十人,皆是衣衫褴褛、零零散散、无阵无形的乌合之众,接着出现的情景,镖师们仿佛是在与年迈的百战之卒对阵,十三人护送着持刀的柳易慢慢靠近马车,准备砍倒镖旗。其他人分为三阵,两阵作左右袭扰,镖师们心头大震,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心中早已生出退意,金字招牌是镖局的,命是自己的,都拎得清。
护镖队伍中走出一个文士帐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并没有说黑话谈判的意思,而是慢慢靠近金主,嘀嘀咕咕地说着,开始时金主直摇头,两人又拉着袖子谈了两声,穿着臃肿的金主才点头,几个镖师结防御阵形,丢下满当当的货物,护送着金主离开。
柳易抱拳喊道:“有时间常走这条路啊,有钱就送点来,我们兄弟十分感激,没钱路过的话,可以上山,山寨上酒肉不敢说,粗茶淡饭管饱。”
一个身材雄壮的镖师抱拳道:“这梁子我义威镖局记下了,他日必来讨教。”
柳易摆了个自认为和煦的笑脸,问道:“这位押镖师傅贵姓啊”
离去的镖师不再说话。
柳易自顾自轻声说道:“不说是吧那算了,只要下次来的时候能多带些银钱来,山寨中酒肉加蒙汗药招待各位。”
柳易好奇问道:“二狗子,打开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二狗子无奈,解释道:“这不合乎规矩,咱们该抬到山寨大堂,在众位兄弟的面前打开。”
七八十人抬着箱子上山,山寨忠义大堂,大约一千余人看着满堂的箱子,眼中皆透着贪婪。
山头的大当家陈混,在江湖上得了个金刀的诨号,一把金丝大环刀耍起来刚猛威武,这等厉害的角色落草之后,抢劫的买卖那是做一趟成一趟,买卖做的太好,山寨经历了短暂的发展之后,开始进入了一个惨淡的光景,柳易买卖做成了之后,都已经在吆喝那些倒霉蛋以后常走这条路了,吆喝的话挑不出毛病,不过以后义威镖局走镖,多半是不会走这条路了。
今日陈混特意换了身破洞少一点的衣衫,端坐正位道:“开吧。”
五十个大小箱子依次打开,八大箱白花花的银子,五大箱黄灿灿的金子,另有一箱子金砂,十箱丝绸布料,其余古董字画三箱,书集十二箱,奇石两箱,盆景四箱,珊瑚一箱,其余玩意物件四箱。
大多数人看着八大箱白银和五大箱黄金已经挪不开眼神了,开箱子的几个喽啰,先前也是心不在焉地开着其他箱子。
看着这一箱箱好东西,陈混心情大好,问道:“柳易这混小子呢”
二狗子答道:“磨刀去了,他让我和大当家说,他就要那柄剑和五两黄金,其余一概不要。”
陈混笑道:“这混小子想的倒是美,谁不想要黄金啊!”
满堂哄笑。
接着陈混说道:“既然都想要,山寨就分一半,除了金银,其他那些玩意,明日里我派人送去剑胆城折卖后用作去官府活动的银两。”
满堂附和。
站出来一位瘦猴似的好汉问道:“大当家,官府什么时候来人招安啊,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这个声音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大多数人都很向往,自己当上将军之后,买七八十亩田地,娶个媳妇,如果还有闲钱就再娶一个,生两个带把的继承家业,这辈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第二日,柳易得到了那柄剑和五两黄金,山寨中有几人为人忠厚老实,皆是跟着柳易老爹一同经营山寨的老人,这些年柳易长大了之后,两方基本没有往来,今日几人联袂来到柳易家里,柳易正在大树下磨剑,身量瘦弱的老人问道:“你小子真容易满足,就不想知道其他人分了多少金银”
柳易磨着剑答道:“不想。”
老人抬起手臂,吹了吹袖子上的灰尘,接着问道:“那你想知道其他钱去哪里了吗”
柳易利落答道:”活动官府,山寨谁不知道啊!”
老人摸了摸柳易的脑袋,眼里满是欣慰,问道:“那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这些年官府只剿山寨而不招安呢”
柳易看了看剑刃,单手抄些水淋在剑刃上,看着锋利的剑刃,柳易露出一丝笑意,轻笑道:“银子没喂饱呗,这个道理谁都懂。”
老人摇头,恨这孩子把所有人都想的太善良了,重声道:“如果我说银子压根就没到过那几个大人的嘴里你小子信吗”
柳易放下剑,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相信大当家。”
名叫张五的老人读过几年书,能辩些道理,说道:“混小子,在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怀疑了,晚上你去后山看看,咱们大当家是什么嘴脸,不当得起金刀这个名号又当不当得起咱们的大当家当不当得起你义父”老人说话语气平平,一连三问则慷慨激昂,不似平常。
夜晚,柳易悄悄提着刀来到后山,看到了他最崇拜的大当家把钱交给了一个管家打扮的文士后,返身重回山寨,柳易一路尾随着驾着马车离去的文士,那辆马车出了深山,朝着县城而去,进入了一座叫陈府的府邸。
今夜柳易看到了杀父仇人,他的脸色一变再变,阴晴不定,提着刀返山。
柳易回山,到了忠义大堂之上,脸色凝重道:“义父,我找到杀我爹的人了。”
陈混招手让柳易坐到离他近的位置上,轻笑道:“乱说,你怎么会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柳易轻声道:“那人现在瞎了只眼睛,驼背,背后最近长了个大疮,衣衫割了一片。”
陈混诧异,转身看着柳易,问道:“你知晓了”
柳易点头,“嗯。”
陈混也不起身,自顾自道:“我们说说话,我说你听,老夫就叫陈混,不是什么江湖人,年轻时是罗网的谍子,老了就成了罗网安在这山寨的一颗棋子……”
柳易认真听着,问道:“所以你们杀了我爹,然后山寨以你武功最高,自然而然成了这里的大当家了”
陈混不答话,依然说着自己的话题,“你爹这个人真单纯,一个破落小山寨,我这样的高手怎么会落脚呢,这一层他都想不透,最后还把你这么个拖油瓶交给我照顾,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今日我死之后,你得把你爹的几个老兄弟送下山,其他的都是恶人,死了就死了。”
柳易好奇问道:“你口中的罗网这么厉害”
陈混重重地点头。
“我想试一试。”柳易道。
陈混对义子的脾气表示赞同,却摇头道:“别死了,你爹就你这么个儿子。”
柳易随口道:“不是亲生的啊,他捡来的。”
陈混没觉得意外,“不重要!”
柳易点头附和,“确实不重要!”
陈混说了好一会儿话,话题说完了,轻声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易推开门准备离开。
陈混道:“易儿,若是打不过就到鹤壁剑宗寻求庇护。”
柳易停住身子,回头道:“若是他们不帮呢”
陈混一愣,苦笑道:“鹤壁剑宗弟子杜鹤离应该快要下山游历了,到时候你也可以下山去找他帮忙,还有穹庐书院书生李白药也要出书院了。”
柳易感慨道:“罗网真是可怕啊!”
陈混老怀欣慰,“有敬畏心最好,万事小心。”
柳易问道:“可以给我说说我爹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混沉思了一会儿,感叹道:“他啊,以后你下山看到那些书生你就知道了,在我心里,他比那些书生的先生还要厉害,只有两座山的那些人才能和他比肩。”
柳易问道:“哪两座山”
“玄空山和飒露山,可惜我没上去过。阴谋玩了一辈子,没娶上媳妇,我想讲这些话,也没有人爱听,你既然好奇,那我给你说一说你爹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物,这一年来突然大红大紫的户部尚书王灿,还有已经退隐的前罗网掌舵人欧先生,大柱国苏罗三人,他们都曾是你爹的学生,你爹做了很多事,立了无数规矩,也坏了无数规矩,但他的名字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三个坐镇中枢的显赫人物,得有很多年没提过他的名字了吧,王仕之,多好的名字。”
柳易听到了老爹的名字,感叹道:“学而优则仕,果然好名字,我就说嘛,只有这名字才配得上我爹这么厉害的人物。”
陈混露出一抹微笑,“其实之才是意味深长。他以前和我说过,院子里栽一棵桂树,摆放个大水缸在树下,接了桂树上滴下的的雨水,里面会生出很多小虫子在水里游啊游啊,极有意思。”
陈混说岔了,柳易转身,不想在看陈混,也不在想听关于老爹的事,最后一次轻声喊道:“义父,我先走了。”
陈混面容慈祥道:“你说错了,是义父先走了,对不起。”
“嗯。”柳易答道,声音几乎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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