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余燕至在梅清死时也跟着毫无征兆地“死”去。
然而,他又不算真真正正死了。
他仍有非常微弱的脉搏,他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因为他一生都不可能苏醒。
除非有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这听似天方夜谭,可何英不愿放弃,他求邵秋湖试一试。
邵秋湖要他再找一只母蛊。他本意是想何英知难而退,毕竟梅花蛊源于苗疆,只有当地为数不多的蛊术师才懂如何培育,莫论他能否寻见这般异士,即便寻见了,对方也不一定帮他。
可蛊虫还是被何英找到了。
何英究竟费了多少功夫,邵秋湖不知道,他信守承诺做了该做的。何英尽力了,他也尽力了。有时候,希望比绝望更折磨人。
“鱼儿,这里冷,你随邵大夫先离开吧。”何英背对孩童道。
何鱼儿忧心忡忡地唤道:“爹……”
“听话。”
鼻子一酸,何鱼儿晃了晃邵秋湖的手,仰头喃喃道:“邵叔叔,求您,求您救救我师父吧……”
弯腰抱起他,邵秋湖看了看何英背影,眼底是一闪而逝的哀伤,终于,他垂下眼皮,扭头走出了石室。
孩童的乞求声渐渐远去,当完全消失耳畔后,何英有了动作,他走入暗室,在晶莹剔透的冰屋中一眼望住了那人:虽头发花白但面容年轻,几乎不曾留下岁月痕迹。
注视片刻,何英走上前坐在了床边。
轻轻牵起余燕至的手,手心朝上平展开来,何英先拿指尖戳了戳,看他没有醒,便窃喜地画起乌龟,一遍一遍,画了许多只。
何英想用它们换小兔子。
兔子跑得比乌龟快,它得意洋洋,因为一回头就能瞧见慢吞吞跟在身后的乌龟。某次,兔子依旧回头去瞧,却不见了乌龟踪影。它气恼乌龟跑得太慢,于是蹲在树下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春天里它数花瓣,夏天扑蝴蝶,秋天踩落叶,冬天,它冷得缩成了一团。兔子等了太久,望了太久,双眼变得通红,它纳闷极了,乌龟去了哪儿?
指尖一颤,何英抬手捂住面庞,往事不可抑制地涌现脑海,全是他,全是他!可他在哪里?自己究竟把他丢在了哪里?
何英简直想不起来,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余燕至,余燕至正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
咧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何英重新抬起头,伸手抚向了余燕至左眼下的梅花。千辛万苦养育的盅虫毫无效果,他没有醒来,何英想,这或许是余燕至自己的选择,他并不愿醒来,因为他的人生充满苦楚,他活得太累了。
紧挨他躺下,何英侧身望着他,指尖轻点他双唇,从唇滑向胸口,最后来到胯间握了握那柔软的事物,接着又拉起他的手,引领他抚摸自己的唇、自己的心、自己的欲望。
“够不够?”空寂冰冷的室内,何英问道。
余燕至睡容安详,仿佛做了好梦。
“你还想要什么?”额头抵住余燕至的头,何英闭了双眼,“什么都可以。”
四周安静极了。
“你说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在一起。你说心里只有我……你说会对我好,比师父更好,”眼睫颤动,何英轻声道,“骗我的么……”
“我心里只有你,会对你好,不骗你……”何英伸长胳膊拥抱他,“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四周安静极了,除了他的自说自话。
摩挲着余燕至臂膀,何英似乎想温暖他冰冷的身躯:“我们明日就走,如果不喜欢我住的地方,回落伽山好吗?回去刚赶上掘竹笋,小时候——”
何英闭了嘴,挖空心思搜寻,发觉实在找不出许多相亲相爱的故事,于是惭愧地蹭了蹭余燕至耳廓:“我以前真坏啊。”
“我那么坏,你喜欢我什么?”何英仿佛有了新发现,忽而支起身体趴在了余燕至身上,笑道,“你不用说,我知道。”
其实他不知道,没人告诉他。
“你什么我都喜欢!”何英扬起下巴亲了亲余燕至的唇。
也没人问他。
感觉有些自讨没趣,何英重新躺回余燕至胸膛,百无聊赖地乱画起来——大大的圆,四只粗粗短短的手脚,半缩的脑袋和一根细长尾巴……
——我是乌龟精?
——你是我的尾巴?
兔子以为中计了,它明明该跟在乌龟身后,它回头去找,翻山越岭,日夜奔波,茫茫天地间只有它雪白身影。
何英头脑清醒,知道应该离开这冰冷的屋子,可他太疲惫了,一动也不想动。他用了两年时间寻找母蛊,用了六年时间等待母蛊蜕变……没有余燕至的生活他过了八年,接下来还有第二个八年、第三个八年,直到死的那天。
万籁俱寂,兔子环顾四周,雪地上只有一排孤单的脚印。它找不到乌龟,安静地蹲在了雪中,孤零零伤悲着,心碎成一片片雪花,掩埋住了自己。
四肢渐渐僵冷,何英呼出一口气,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间,感觉一只手臂搭在了背上,仿佛拥抱着他,何英弯了弯唇,这分量真实得几乎不像梦。
“何……英……”
沙哑的嗓音缭绕耳畔,何英轻轻应道:“嗯……”
“何英……”
第二声紧接传来,那只手突然移上他脑后扯住了他的发。
微微刺痛使得何英皱了眉,因好梦被扰不耐地抬起头来。
朦胧视线里,那苍白的脸庞镶嵌着一双黑色眼瞳……
何英怔了怔,猛地翻身坐起,从狭窄的床铺“咚”一声摔滚在地。
余燕至像具行尸走肉,手脚并用跟着跌了下来,双眼直直盯着他。
何英吓傻了,回过神后便即往外爬去,边爬边大喊道:“邵秋湖!邵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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