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戟纵横

第一卷 阴阳易道 第三章 或跃在渊

“看你能躲到几时!”
怪人以剑作棍,顺势横扫向陵千山,看起来粗鄙不堪,其实深得广南武僧棍法中的勾挂硬靠之意。
陵千山听风声不妙,来不及纵身后跃,颇有城外柳絮味道,与剑鞘恰好保持了几分距离。
可怪人的招式使到一半,竟变成了刀法中的毒蛇探穴。
这招要是接实,保管在床上躺到年底。
幸好陵千山身形飘逸,在对方变招时恰好回转,险之又险地与之擦身而过。
然而,就在剑鞘擦过少年身侧的瞬间,怪人大喝一声,与此前泼皮身上升腾的白气有几分相似,本质却截然不同的无形怪力席卷整座酒肆。
虽然陵千山能躲开剑招,却无法抗衡这股力道,不得不踉跄地跌倒在地。
后院传来一声短促狼嚎,白狼彭地冲出了院子向怪人扑去。
“回来,小白!”陵千山不顾痛楚,急切地喊道。
利齿与剑鞘顶端,只有半指距离。
护主心切的银色白狼,发出低沉的咆哮声逐渐后撤,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少年。
怪人的眼中多出几分惊诧,这般通人性的畜生他还是第一次见,不过想到少年的身份,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刚才你为了躲我的剑,接连用了紫阳门的步罡踏斗、御剑门轻功中的随风飘柳还有花子行的绝技风沙转。”怪人本来也没打算伤人,只是想逼出陵千山的底细,“江湖传言是真的,陵家确实藏有秘籍。还有,陵家独子无法使用元气,没有半点气量这件事,也是真的。”
“啊啊,你说得没错。”陵千山虽然没有被击中,但摔了这么一下屁股还是生疼,他索性坐在地上说道,“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平民百姓要气量有什么用”
怪人摇摇头,低声轻叹道:“店小二确实不需要什么气量,但陵家独子需要。只有拥有气量,才有可能入境。真是遗憾,看来陵家剑法就此江湖绝迹了。”
“哼哼……那你呢,你既然有了气量,境界又是怎样贪狼还是巨门”陵千山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怪人不以为然:“我当然只是最低的贪狼境界,这不丢人但我的未来不可限量,不是吗”
“啧,你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拜长辈所托,确保我家的独门功法不会被外人得到。”怪人将剑插回原位,又往桌上扔了一块银锭,算作刚才动手砸店的赔偿,“你先天没有半分气量,无法使用我家的功法,那么就算秘籍放在你那里,又有何妨”
“可你就不怕有谁从我这偷走了你家的什么功法或者我干脆把你所说的那些武功秘籍卖掉”
即便怪人明确表示放过了他,但陵千山依旧挑衅般地喊道。
怪人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脚步,“功法再多,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是技罢了。有资格上兵器谱的……真正的江湖人,靠得都不是什么功法技巧,而是他们的武道。陵少,这点你也再清楚不过才对。”
“至于卖掉就算你敢卖,不见得有人敢买。”
没等陵千山回嘴,怪人便离开了一片狼藉的酒肆。
陵千山艰难地扶着破烂座椅站起身,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满是愤慨地对银色白狼说道:“小白你看看,这就是不合格的反派。等哪天我跌山崖得奇遇,见神兽通窍再服下灵丹妙药,重练筋骨突破气海,再入陆地神仙境界,吓死这帮人。小白你别不相信,我看得故事里都这么写的……”
银狼白了倒霉主人一眼,也自顾自地走了。
唉,真是狗眼看人低。
“我不知道你说得故事里是怎么写的。”银狼没搭理他,倒是有人接了话。
门外的掌柜注视着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酒肆,脸色铁青,“我只知道,我出去定了些东西,你就给我搞成这样……陵大少,看来小庙真容不下你这座大佛。”
“别急,掌柜的。”少年捡起怪人留下的赔偿金,连同他付的酒菜饭,送到掌柜的手边,赔笑道,“用这些钱给这儿做个精装修,肯定够了。”
“钱、钱、钱!内是钱的事嘛!是钱的事嘛!”掌柜的气得脸色发白,连老家土话都崩了出来,他推搡着少年郎往外面赶,倒是不忘记拿走银锭,“明天你不用来了!走走走,再不走我家二娘都有危险。真是的,内是钱的事嘛!”
陵千山就这样被掌柜的扫地出门,连遣散费都没有就这样失业了。
在回家的路上,刚刚失业的陵千山特意去了趟典当行。
典当行里坐班的朝奉,第一次见有人用鞋子来换钱的。虽然鞋子看起来名贵,但上面的宝珠被卸掉后,撑死也就几个铜板。朝奉低着头,也没看是谁,刚想讽刺用鞋子换钱的小哥几句,通过西洋传来的老花镜,恰好望见鞋子上纹着的“岭”图案。
朝奉手一哆嗦,抬头望去。
正是整个行当中最惧怕的这位爷。
“说吧,值多少钱”少年笑眯眯地说道。
待从典当行出来后,陵千山手里把玩几块银元。他抹了此前在食肆留的账,买了两份肉包,又还了药铺姚小哥的债。
路过街头老乞丐的时候,还特意放了一块。
“不多给点啊。”老乞丐看了看碗,不快地说道。
陵千山挥挥手,“再多给,我家小白就吃不起饭了。”
穿过老乞丐的地盘,顺着路往城东的尽头走,就是陵家的老宅。
曾经的园林不在,回廊亦不在,就连镇宅的石狮子,都碎得难以看不出形状,只剩有一片废墟。宅子地方虽大,却与周边的炊烟人家截然不同,没有半点人气,黄昏后宛如山野传说中的鬼宅妖地。
原本金碧辉煌的两扇木门,如今已然褪色十分,残破的门槛下满是野草。
曾经灯火通明的游廊,如今漆黑一片,任由夜色肆意蔓延。
之前独自离开的白狼,就卧在门旁,绿油油的眼睛时亮时灭,为这昏暗增添几分鬼魅。它看到陵千山回来后,才懒洋洋地往里面去。陵千山也习惯它这般做派,把肉包放在白狼卧着的地方,饿了的时候它自然会吃。
陵千山走进堂内,只有最小最矮的住房姑且还算完好,这儿原本是给下人住的,但他将其改成了自己的居所。他推开门,也懒得掌灯浪费烛火,直接摸着黑躺上了床。
漫漫长夜,少年独枕凄凉。
且笑凄凉,且梦凄凉。
……
建隆四年,是个满是喜庆色彩的年月。
那年,太祖封禅泰山,合祀天地,宣告天下一统,国泰民安。
那年那月,陵氏一族奉家主陵浅山之命,全族离开畿辇京镇。
那年那月那日,为了恭贺迁居之喜、以及陵家独子六周岁的生日,陵家大宴庐州城,使得整座城都处于沸腾的状态。
来贺的使者,将偏厅的偏厅都挤得水泄不通,至于庭院,更是被杂七杂八的礼物堆得满满当当。
作为宴会的主角,陵千山当然是全族人的焦点。从早上起来,就被丫鬟们簇拥着拉去穿绸裹缎,打扮得粉妆玉琢,活脱脱小一号的翩翩公子哥,俏皮胆大的姑娘还笑嘻嘻地往千山头上插了一朵还带有晨露的小花。
好不容易逃离珠围翠绕的窘境,又被稚童们抓住,哥哥大郎的叫个不停。这些孩子都是家生子,平时就喜欢跟他撒娇,闹了好一会,他不得不从伴当处借了不少喜糖,好说坏说才摆脱他们。
陵千山刚想躲进厨房喘口气,推开厨房的门却发觉早有人捷足先登。
父亲可怜巴巴地蹲在那儿,手上还端着一碗碧粳粥。
看到儿子进来后,陵浅山赶紧示意儿子不要出声,可惜还是晚了。
“爹!”陵千山无比清脆的声音在庭院回响。
陵浅山看着儿子狡黠的眼睛,哪里不知道他在故意坑爹。但还没等到陵浅山发作,闻声拄杖赶来的祖母先发飙了。
别看老太太年纪挺大,精神可是非常的好,拽住陵浅山就一阵呵斥:“你这个臭小子,老身找你很久了啊,之前说搬家时,还装腔作势说什么现在我才是家主……现在轮到你撑场子时,你跑这偷食吃来了是吧。还吃!快给老身过来!”
“娘!儿子从早上就没吃饱饭。再说,来的人怎么可能不懂规矩,让他们等等,他们正好交流一下感情。”陵浅山身为人父,却没有半点父亲的威严,他可怜巴巴地说道。
“呸,君子谨言慎行!”祖母听到陵浅山的话后,干脆举起拐杖用力砸了下去,可是一点都没留手,砸得陵浅山哇哇叫唤,“让你当家主,你还学会顶嘴了!就想着跟狐朋狗友在一起,老身让你不干正事!”
年仅六岁的陵千山,跟在两人后面,笑嘻嘻地望着老爹被祖母管教。
虽然名声不显,但此时的陵千山,在族内已得到了神童的称号,摹朱口诵宛若大人模样。
……或者说依稀记得前世记忆的他,本来就是大人魂魄。
上大人、千家诗此等启蒙小文,陵千山早已弃之不阅。更多的时间,被他用来专心致志攻读河图洛书,识奇门之数,明遁甲之秘。同时,陵千山还持之以恒地锻炼筋骨,以备日后习百家之武。
因为这些都是他曾经幻想过,却从未接触到的。
一个侠客可以行的世界。
陵千山发自内心地努力,想要尽早成为高来高去的大侠。如此过分的热情,甚至让人觉得害怕。他不止一次听闻到有下人称他是妖物、怪物。
不过父亲从未怀疑过他,从未想到自己儿子体内会有个成熟的灵魂。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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