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惊梦

326
南山堂暖阁。
梦少蝶手持燃香走向供桌，仰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梦景天的遗像，泪水涌动。
扑通一声，梦少蝶跪倒在蒲团上。
“爷爷，少蝶回来了。”
刘大能接过梦少蝶手中的燃香chā*进香炉中。
梦少蝶朝遗像深深磕头。
泪水湿润了地面。
久久地匍匐在地面上的梦少蝶泪花闪烁。朦朦的泪水中，似乎再次看到爷爷梦景天威严地坐在南山堂内翻动着账册。
账册被放下，大手朝小小的自己伸来。
“少蝶——”
自己挪动脚步，踉跄地走向爷爷。
爷爷的大手很温暖，爷爷的目光很威严，爷爷的xiōng怀很宽广。
“爷爷——”跪在蒲团上，匍匐在地的梦少蝶悲痛大哭。
……
夜sè中，小厮大牛挑着灯笼开心地走着。梦少蝶缓步走着。两人朝云龙居走去。得知今日傍晚，梦少蝶要被迎回梦府，丫鬟婆子们早已经在张宣的带领下将云龙居前后院，各个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张宣又将一些名贵的花卉搬到了云龙居里。
老家新气象！张宣如是说。
当路过一处宅子，梦少蝶停住了脚步。那宅子正是心源居。自己曾在这里和小纨有了第一次的鱼水之欢。
忽然，梦少蝶愣住了。心源居的窗棂上似乎有一个身影在晃动。身影如此熟悉。
“小纨？”
“二少爷，您不知道吗？是大nǎinǎi特意安排的，大nǎinǎi说这心源居是个好地方，风水好，可以庇佑叶姑娘第一胎生个小少爷，所以安排叶姑娘住在心源居里啊。”小厮大牛说道。
想起许久前的春日，母亲的那些小手段，梦少蝶笑了。母亲让小纨住在心源居内，原因可并非这么简单。
奇怪，原本映在窗棂上的身影不见了。
梦少蝶推开房门，房间内空无一人。
难道刚才看到的不是小纨吗？是自己意识恍惚了？
一双玉手捂住了梦少蝶的眼睛。
不用猜，也知道这双柔柔的手属于小纨。
“tiáo皮！”梦少蝶说道。
“那你喜欢不喜欢呢？”娇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喜欢！”梦少蝶说道。
玉手松开了，身穿宽松衣裙的叶小纨转到梦少蝶面前，纤柔的胳膊搂抱住梦少蝶的脖子。
“二少爷，小纨很任性的。你喜欢吗？”
“喜欢！”
“二少爷，小纨很话唠的。你喜欢吗？”
“喜欢！”
长长的睫毛在忽闪，美丽的眸子忽然变作严肃。
“二少爷，小纨有一种很qiáng烈的感觉。小纨感觉很奇怪呢。”
“什么感觉呢？”梦少蝶十分不解。
叶小纨忽然双颊绯红，玉手轻轻拉起梦少蝶的大手，轻轻走到床前。
“就是这里啊！”
看着铺着锦缎大被的大床，梦少蝶十分不解。
脸颊红红的叶小纨嘀咕道：“为什么，小纨感觉很久很久以前，在这里，你和小纨两个人，在这里啊……”
梦少蝶恍然明白过来，一定是小纨的潜意识里依稀记得一些那个令人羞涩又尴尬的春日里的情景。
额头抵着额头。
“我的小纨想说什么呢？”
“就是那个啊！”
“那个是什么啊？”
“哎呀，你坏死了。你明白的！”
“我真的不明白的。”
“反正我知道。”叶小纨的声音像蚊子。
“我的小纨知道什么呢？”
叶小纨转过身子，背对梦少蝶，轻轻摆弄头发。红红的脸颊满是娇羞。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小纨就是二少爷的女人了呢。只是小纨不知道。小纨的这种感觉很qiáng烈呢。也许，上天注定了，注定了小纨就是二少爷的女人。”
“小纨，我带你去暮光墙！”梦少蝶说道。
“好啊，好啊。”叶小纨开心道。
……
暮光墙。
萤火虫在飞舞，潺潺的流水声萦绕在耳畔。
叶小纨倚靠在梦少蝶的肩膀上。
一枚草编戒指被梦少蝶举起。
“来，小纨！”
纤柔的手指伸出，草编戒指被缓缓戴在手指上。
一脸娇羞的叶小纨低声道：“干娘说，公署已经做出最后的审判，判定了你无罪，也判定了我和三少爷的婚事解除。现在无论二少爷，还是小纨都是自由人了。”
梦少蝶深情款款地看着叶小纨。
“大伯母已经派人预定了云鹤大酒店的酒宴，会在一个星期后，正式举办婚礼，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婚礼。这是一个迟到的婚礼，但是却是众人祝福的婚礼。”
叶小纨泪花闪闪。
“真的吗？”
“真的！本来想晚些告诉你的。”
叶小纨一把搂抱住梦少蝶的脖子。
“太好了，那样，你就再也跑不了了。”
梦少蝶深情地说道：“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跑！”
蜷缩在梦少蝶怀中，叶小纨一阵哽咽。
纤柔的手轻轻抚摸着梦少蝶的xiōng口。
“二少爷，你知道吗？小纨好害怕你会跑掉的。没有二少爷的日子，天空是灰sè的，小纨的天空应该是明媚的。”
“傻瓜，我会跑到哪里去呢？如今可不仅仅是有一个小纨让我牵挂，还有一个小小的他。”
大手轻轻放在叶小纨的腹部。
“来，让我听听我们的小小的他在说什么。”
梦少蝶俯首，贴在叶小纨的腹部。
幸福的笑容荡漾在梦少蝶嘴角。
“小小的他说婚礼上，娘亲要穿得美美的。”
咯咯——
叶小纨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玉手不断地推着梦少蝶的头。
“你的头发弄得我好痒啊。”
梦少蝶只好抬起头来。
叶小纨的神情忽然变得哀伤起来，一双美目凝视着远方的芦苇丛。
顺着叶小纨的视线望去，梦少蝶的心情低落了。
曾经的曾经，一个俊美的青年从芦苇丛中走出，气愤地呵斥着自己。
“大哥，你在哪里？”梦少蝶轻声唤道。
轻轻拽住梦少蝶的胳膊，叶小纨蜷缩进梦少蝶怀中。
“二少爷，你说大哥还在生我们的气吗？”
“不会的，大哥是明白事理的人，他怎么会生我们的气呢？知道我们要办婚礼了，知道我们有了宝宝，他对我们只有祝福。”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梦少康的音容笑貌，两人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小纨，你想说什么？”梦少蝶问道。
“二少爷，没有祝福的婚礼是不完美的。小纨想得到众人祝福的婚礼。而大哥的祝福是小纨最想得到的。所以——”
“可是那样，会委屈你的。”梦少蝶心疼道。
“延迟婚礼，得到亲人最真诚的祝福，不是很好嘛？”
梦少蝶将叶小纨搂抱住，心疼道：“小纨，你比我想的要明事理。”
“真是的，小纨都是要当娘的人啦，怎么还能总是小性子呢。”
萤火虫飞动着，流光溢彩。
……
咔擦一声，一个青花瓷的茶盏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脸sè通红，满嘴酒气的梦少君气愤地指着凤书，癫狂大吼。
“在你的心里我还是您的儿子吗？为什么夺去了儿子的家主位置，还要拿刀戳你儿子的心窝子？”
凤书坐在楠木椅子上，心痛地捂住xiōng口。
“小纨和少蝶本就相爱，她怀了少蝶的孩子。难道我不该给他们一个婚礼吗？难道让孩子一出生，他的爹和娘还没有办过婚礼吗？”
伤心的泪水涌出。
“少君，其实，娘除了因为心疼他们两个而要办这个婚礼，更是因为娘希望通过对他们好，能弥补你过去做的太多错事。娘希望你们之间依然能以兄弟相称，能像家人一样啊。娘是在赎罪啊。”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梦少君已经被你们所有人踩在脚下，尽情蹂躏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这哪里还是我梦少君的家？”
癫狂大叫的梦少君转身朝房门外走去。
两个身影站在房门外，身影正是梦少蝶和叶小纨。
“你，你们！”喝得酩酊大醉的梦少君双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少蝶，小纨，你，你们怎么来了？”凤书惊慌道。
梦少蝶感激地看着凤书。
“大伯母，我和小纨商量过了。我们暂时不想举办婚礼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凤书吃惊道。
“大伯母，我们想等待大哥回来，我们想得到兄弟的祝福。”梦少蝶说道。
“我们也不想干娘为难。”叶小纨看了一眼梦少君，说道。
凤书心疼地看着二人。
“少蝶，小纨，委屈你们了。”
醉醺醺的梦少君摇摇晃晃地走向叶小纨，手指指向叶小纨。
“贱人！勾人的贱人！”
忽然，梦少君痛楚大叫。却是梦少蝶狠狠握住了梦少君的手腕，猛然用力。
猛然的痛楚令梦少君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一双眼睛仇恨地瞪起。
“放手！”
看着梦少君眼眸中的仇恨，梦少蝶一阵恍惚。曾经的曾经，小小的他跟随在自己身后，踉跄地跑着，声声唤着“哥哥”。
大手渐渐松开。
梦少君仇恨地看了看梦少蝶，又看了看叶小纨，猛然一甩胳膊，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凤书情不自禁地追出房门，痛心地遥望梦少君的背影。
泪水簌簌而落。
两个身影搀扶住了凤书。
“娘——”叶小纨唤道。
“大伯母——”梦少蝶低声道。
凤书连连擦拭着泪水。
“其实他原本是一个乖孩子，心地很善良，他为了救小青蛙爬上高高的假山，可是，可是……”
遥望万点星辰，凤书痛心呼唤。
“可是，我的那个善良的少君哪里去了？”
……
胧月楼。
朦胧的红晕中，落叶飘飞，无数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梦少君仰天看着夜空，凄然惨笑。大手伸出，瞬间握成青筋爆起的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待我？”
朦胧中，耳畔似乎有女人的哭泣声。梦少君转过身来，雾气中似乎有一个女子在朝自己走来。
“红笺吗？红笺，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梦少君转过身来，朝雾气中的女子踉跄走去。
大手用力握住女子的胳膊。
“红笺，红笺——”
女子仰头，用十分怜惜的声音说道：“三少爷，我是你的姗姗啊。”
梦少君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怎么是你？”
闻姗姗楚楚可怜，无比怜惜地说道：“如今姗姗怀了三少爷的骨血，此生，我们母子都是三少爷的人，姗姗怎么能不担心三少爷？人情薄凉，姗姗放心不下三少爷，所以来寻寻。”
泪花不断地闪烁。
“无论三少爷经受何种挫折，无论三少爷被多少人误解和排斥，无论三少爷如何困苦，三少爷都是姗姗的男人，是姗姗肚子中的孩子的亲爹，姗姗说过，姗姗爱着您。”
梦少君瞪着两个失神的大眼睛，愣愣道：“孩子？孩子？”
闻姗姗抓起梦少君的大手，轻轻移动到自己的腹部。
泪花楚楚。
“三少爷，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的希望啊。”
梦少君蹲下身子，将脸庞贴在闻姗姗的腹部。
泪水立即涌了出来。
“希望？我梦少君还有希望？”
闻姗姗托起梦少君的脸庞，泪花闪闪地说道：“三少爷，虽然您现在不是家主了，但你依然叫大夫人做娘啊。无论如何，您都是梦府的三少爷。只要身为梦府三少爷一天，就有无限可能。为了姗姗，为了姗姗肚子中的孩子，三少爷要振作，要站起来啊。”
梦少君缓缓站起来，俯首，难以置信地看着闻姗姗。
“姗姗，为什么，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三少爷，为了孩子啊。”闻姗姗目光坚定地说道。
“为了孩子？”梦少君喃喃道。
闻姗姗点点头。
梦少君一把将闻姗姗搂抱在怀中，大手不断地摩梭着。
“姗姗，我没有想到最珍贵的始终在我身边，我却不曾发现。”
“三少爷，为了孩子，振作。只要机遇到了，您依然会是梦府家主的。”
“姗姗——”
月朦胧，闻姗姗的笑容诡异，骇然。
……
梦氏货站。
一辆辆货车满载着梦家香坊出品的产品开出货站，朝华国的各个方向开去。几个管事儿之人坐在办公室里端着茶盏，闲聊着。
“哎呦，可不得了。这二少爷当上新家主，大刀阔斧啊，将三少爷之前要扩建新厂和投建百货大楼的计划都取消了。还派律师追回了之前三少爷给闻姗姗的私产。一些供货商也收到了二少爷的诉状。可是不得了啊。”一个老者说道。
“二少爷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一个能踏实地做大事的人。”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梦府真的要再上一层楼了。自从二少爷成为新家主，咱们梦家香坊的订单是雪片一样的来啊。别说咱们华国人，就是世界各地的人啊，都知道二少爷是真正的红妆传人，是红妆奇人，都信任着二少爷呢。”另一个老者说道。
“再活一百年，我还要在梦府做事，还要跟随着二少爷。”之前那中年男人说道。
“我们也是。”几个正在休息的装卸工说道。
房门推开，一人走了进来。
众人吃惊地站起身来，人人瑟瑟发抖。来人正是梦少君。
“三，三少爷——”众人畏惧地低下头。
梦少君摆弄着礼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见我来，就不聊了？别啊，别见到我梦少君就像见鬼了。我梦少君还没死，即便是死，只要没死透，我梦少君就有站起来的那一天。无论如何我可是梦家的骨血。”
双眸bī近那老者的双眸。大手一把抓住了老者的衣服领口，领口越来越紧，老者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虎毒不食子，梦家是名门大户，怎么能上演那弑杀血亲的惨剧？更不会发生兄弟相残的惨剧，毕竟，血缘在这儿呢。哈哈。那些期望我梦少君一蹶不振的，要失望了。没办法，谁让我梦少君的身体里流淌着梦家的血呢？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啊。”
听着梦少君语带威胁的话语，老者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一口痰涌了上来，那口痰生生憋在嗓子眼处。
脸sè愈发红的老者，艰难地伸出双手，试图摆脱梦少君的束缚。
梦少君猛然松手，大手放在老者的衣服上，用力擦了擦。
老者上气不接下地咳嗽起来。
“老郑，老郑——”众多人等扑了过来。
梦少君环视众人，厉声道：“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jīng神做事，无论如何，梦家的货站还是我梦少君负责，诸位还是不要给我上眼药的好。”
哈哈，哈哈！
犹如狰狞的魔鬼，梦少君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
被唤作老郑的老者被众人搀扶着，仰面看着天花板，艰难地说道：“魔鬼最后藏匿的地方！”
……
梦家香坊。
身穿笔挺西装的梦少蝶在莫修染等人的陪同下，行走在整洁一新的厂房中。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胭脂香。
众多身穿工装的工人们站起身来，恭敬地俯首。
“二少爷——”
梦少蝶感激地环视众人，大手扬起，示意工人们都坐下。
“大家都坐，都坐。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今后，我会经常下厂察看的，大家有什么都可以直接和我说。”
工人们敬佩地看着风度翩翩的梦少蝶，人人心cháo澎湃。
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份文件被递送过来。
“二少爷，这是柳家的霓裳集团公司新的捆绑销售计划书，需要您过目一下。”
“好。”梦少蝶点了点头。
又一个男人跑了过来。
“二少爷，美国方面发来的邀请函，邀请我们梦家参加一个贸易展。这是邀请函。”
不等梦少蝶言语，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到车间大门口。男人正是肥胖臃肿的大管家刘大能。梦少蝶皱起眉头。
平日里，刘大能都是负责梦府事务，若没有急事儿是绝对不会来香坊的。
梦少蝶径直走向刘大能。
“二少爷，出事儿了。”刘大能气喘吁吁地低声说道。
“出什么事情了？”
“来了许多要账的！”刘大能的声音压得很低，唯恐其他人听见。
见刘大能胆怯的样子，梦少蝶明白了什么。
剑眉下的双眸威严地瞪起，梦少蝶握紧了拳头，大踏步地走出了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