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宜出殡。
天色阴霾,气压低沉,晦暗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垂坠下来,车道上一列黑车由远及近依次停在了墓地入口前。
为首的那辆车最先打开,下来的是个气度不凡的黑衣男人,下车后却走到车身另一侧打开后门,用手虚虚抵住车沿,态度恭谨而虔然。
紧接着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腿映在众人视野,弯出些娉婷的弧度,那是个身穿丧服的少女。
小半边侧脸被斜帽上的黑纱遮住,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看上去还很有些稚嫩,因为肤色近乎透明,甚至隐约可见侧颈上透出的淡青色血管,无端就生出了些令人心悸的惊心动魄来。
她双手捧握着一尊黑白遗像,挺得笔直的瘦削背脊呈现出一种凛然的姿态,沉静且阒然。
有出席葬礼的宾客看了忍不住议论道:“到底是跟在沈总身边掌了几年权,比起沈家其他人更有几分沈总生前的气魄。”
“有什么气魄,勉强给了她一个沈姓,可那种身份哪能上得了台面沈总一生也算得上叱咤风云,临走却连个正经的未亡人都没有……”
“我记得沈总之前有位原配,名下还有一个儿子,怎么没看见他们”
“那位早些年就没了,儿子也在外地。”另一个宾客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那位去世还和她有不少干系,沈少一气之下就和沈总断绝了父子关系。现在大半家产都被她握在手里,指不定过些日子沈家就得换天了……”
这几人悄声说着,声音却也不小,旁边几个他们口中的沈家其他人脸色已是铁青。
葬礼从早晨一直持续到下午,沈先生的胞弟胞妹也就是沈万径和沈千珊做足了痛失兄长的哀切模样,沈娇便静静立在旁边。
远方的云层越发沉滞,似乎已经夹杂了蓄势待发的雷声,这种天气总能勾起些记忆。
她想起小时候是在g市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不是热闹的繁华地区,而是个偏远僻静的小镇,之后遇见沈先生才和他一起去了t市。
小镇安逸恬淡,可于她而言,那些记忆却晦涩、不能为人知、且散发着腐朽恶臭的味道。
送迎完宾客的沈万径和沈千珊已经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这些天沈小姐为我大哥的事情操心劳神,着实辛苦,我们特意在摘云阁设了个包厢想谨表谢意,沈小姐如果没有别的……”
“我不喜茶,沈先生也跟着我喝了许多年的白水。”
沈娇只是思维飘了一会儿,但自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敏锐嗅觉却未曾放松,很快就大致猜到沈万径的用意,摩裟了下遗像边框,淡淡道:“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也是可以的。”
摘云阁是备受g市上流人士青睐的一动作楼,,要在那样的地方设包厢钱权缺一不可,沈万径和沈千珊必定是花了些功夫,但绝不可能是因为重视她。
而她手上现在有什么呢
大抵是宾客所说的沈家大半家业,还有,沈先生公证财产的指定继承书。
“沈娇你别给脸不要脸!”
见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沈千珊也就毫无顾虑的破口大骂起来,“趁我们现在还和你好言好语说话的时候,赶紧把继承书交出来!不过就是个下三滥的情妇,别的孩子还没懂事你就学会了爬男人的床,跟你说话简直都脏了我的口!”
这话说得直白露骨,其中的恶意也未加掩饰,可即便是这样,沈娇脸上的表情仍没有一丝变化。
“继承书”
她声音微微拖长,分明是极其平淡冷然的语气,却不知为何愣是让人听出了些千回百转的嘲意,“沈先生的继承书全权由他本人的律师团代为保管,你们来找我要是什么道理再者说了,过几天继承书就会进行公证,二位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沈万径和沈千珊俱是面色一滞。
他们怎么能不急于这一时真要等几天后公证过了,那一切就为时已晚了。
继承书是在律师团那里没错,可也和在沈娇手上差不多,只因为他们大哥临终前交代过,想要提前或是私下查看继承书必须有沈娇或是他那个多年未见的亲生儿子两人之一在场,否则就只能等到在世人面前进行公证。
但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干等到那个时候!
那侄子到现在也没半点消息,估计是早些年失望,连带着沈家财产也不想要了,可沈娇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大哥的一切理所应当都该是他们继承!
想到这里,沈千珊越发急躁,见沈娇仍是一副沉着从容的模样,脑海里却猛地闪现出一个猜测,顿时瞪大了眼睛。
或者……已经把继承书原有的内容修改过了吧!
沈千珊越想越有可能,红着眼睛上前两步狠狠掐住沈娇的手臂,“赶紧把继承书交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独占沈家的财产是不是!”
沈娇一时不察被抓住,眉间顿蹙,刚要挣脱沈千珊就又加重了力道。
也不知她按到哪里,沈娇只觉被抓住的那只手臂一阵急促的酸麻,手指也跟着失去抓力。
遗像!
沈娇眼里极其短暂的闪过慌乱失措,便立刻反应过来收紧另一只手,准备夹携住遗像的边框,但遗像已经因为一角失去托力顺势倒了下去。
冰冷坚锐的边框有那么一瞬划过她的指腹。
清脆到刺耳的玻璃破裂声就盖过她脑海中的嗡鸣。
装裱在黑白遗像上面的玻璃瞬时龟裂破碎,一道道裂痕纵横交错集成蛛网似的纠结,让人看不清其后人的真容。
这是她有的,沈先生唯一的一张独照,沈娇异常冷静的想。
沈千珊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拉了一下,遗像就会这样摔碎。到底是她大哥的遗像,她心里有些愧疚不安,可看见沈娇苍白的脸,又莫名生出些扭曲的快意,刻意怒斥道:“沈娇,你怎么也不……”
“啪!”
极其响亮的耳光声,在空寂的墓地里只停留了几秒就消散了。
沈千珊的表情还停滞在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那一刻,脸部肌肉却不可自制地微微抖动。
她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又何时被人掌掴过耳光
刚才沈万径是没料到一直没什么脑子的妹妹会说出那番话,却不曾想只是他一分神的功夫,事情就变成了现在的场面,当即厉声喝道:“沈娇!”
沈千珊像是这才从震惊和不敢置信中回过神,瞪圆了眼睛,捂住脸骂道:“你竟然敢打……”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娇又高高扬起了手,下意识往后瑟缩,可预想中的清脆声音却没有响起。
有人在沈娇身后半步距离握住了她的手。
那人比沈娇约摸高出一个多头,气息却喷薄在她裸露的脖颈,他在低头看她。
握在她腕间的那只手干燥且灼热,能明显感觉到虎口处覆着的茧子,和皮下蕴含着的亟待爆发的力量,那是一只纯然男性的手。
沈娇眼睫剧烈颤动一下,随后合上了眼睛,一个熟记于心的名字经她喉间辗转发紧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最后,她只是几不可闻的轻道:“沈少。”
那是,沈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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