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生和山鸡一行六人在龙川车站站长的簇拥下刚一出火车站闸门,还没来得及适应外面的刺眼阳光,坐在墙角的一群苦力立刻从自己的皇帝车上冲了下来,转眼就围了上来,叫着:“大爷要车吗要车吗”
“滚开!滚开!”山鸡和站长立刻连踢带踹清出一条路来。
这时旁边树荫下的一辆西洋大马车前立起几个仆人打扮的人朝这里翘首打量。
看方秉生一行人人西装革履,气度非凡,方秉生被众人簇拥如群星捧月,手里拄着一根西洋文明棍份外扎眼,立刻其中一个穿着长袍泡泡裤的汉子一溜烟的跑过来,推开苦力,站在方秉生面前并未握手,而是熟练的打了个半跪的千,问道:“敢问这位,可是海京方老爷到了”
“没错,我就是!”方秉生抬起手,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顺路把一缕黏在上面的头发顺进了礼帽里。
“方老爷!可等到您了!”那仆役一脸大喜的模样,扭头朝大马车方向高喊:“方老爷来了!”
话音刚落,四马车的车门就推开了,两个人急吼吼的跳下马车朝方秉生这边疾步敢来,后面的仆人手忙脚乱的撑开阳伞,一路紧随主人小跑,替这两位遮挡烈日。
方秉生放眼看去,只见两位体型一胖一瘦,肤色一白一黑,年龄一老一少,老的看起来四十多岁,而少的也就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两人都身着西装,打着领结,分头油光滑亮,胸前口袋里挂着一条银表链,一看就是现在海宋有钱人的标准打扮。
“这两位就是洋药行会的…..”方秉生先抱拳做了个揖,这是中国礼节,然后把自己礼帽摘了提在手上,右手把文明棍搭在左手臂弯里,这才慢慢的伸出去,作势要握手的样子,但却仅仅作势而已,因为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是是是!”两人看来见到方秉生很高兴,胖子一边擦自己额头的“瓢泼”大汗,一个箭步,有力的大手狠狠的把方秉生的手攥在掌心里,接着另一只手捏着湿漉漉的手绢也压了上来,两只手猛摇方秉生的手。
“方先生你好!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胖子一边说,一边还在上下猛摇,方秉生体型瘦小,被对方摇得浑身乱颤,但对方太热情,他只有满脸堆笑。
“我叫李猛!钟先生说过了吧”胖子一直摇到因为满是汗的手滑脱对方的手,才自我介绍,然后指着有些紧张的年轻人,说道:“这位就是钟二仔!钟先生的亲戚,也是我表叔家的姑爷!”
“久仰久仰!两位久仰久仰!”方秉生赶紧伸手去握年轻人的手,这位可是姓钟啊!西癖先生的族内亲戚啊。
钟二仔虽然身份贵重,然而看起来却还带着年轻人在社交上的羞涩和不老练,满脸是汗的他和方秉生握手,嘴唇开了开,却没说出来话,只好陪笑,这次就是方秉生两手握着对方一只手死摇了。
“外面天气太热,我们回家说!接风酒已经给方先生准备好了!”叫李猛的胖子用手绢捂住额头叫道。
“好好好,其他两位先生呢”方秉生笑问道:“钟先生给了我四个人名单。”
“那两人在家里准备酒宴,是粮草小兵,我们是先锋!是洋药军的冲锋队!哇哈哈!”李猛得意的大笑起来。
随后,方秉生和李猛一行人坐着两架西洋大马车招摇过市,龙川城不大,加上火车站霸气的修在城市中心,仅仅不过十五分钟的样子,穿过几个街口而已,方秉生就听身边踩在车外踏板上的仆役高声呐喊起来:“贵客驾临!!!!”
随着这呐喊,马车左拐,方秉生指着窗外笑道:“这就到…..”
话还没说完,就淹没在一阵鞭炮巨响和锣鼓声中了,整条街好像成了前线的战场,硝烟弥漫,看不清路面了,巨响震得车玻璃乱颤;从乱抖的车窗里看出去,只见大路左右两道火光跟着车子在走,对方竟然在道路两边铺了两条等长的鞭炮挂!
随后锣鼓也擂了起来,方秉生在车里都感到自己小心肝跟着那鼓声抖,在鞭炮和锣鼓齐鸣中,方秉生失笑道:“太客气了……”
虽然是大声说出来的,但在这巨响之中根本就听不见他自己的声音,坐在对面的李猛看见方秉生张嘴说话,但是听不到,一个箭步半跪半蹲在车座之间,把耳朵递到对方嘴边,大叫道:“您说什么”
方秉生苦笑一声,对着那汗津津的耳朵大吼道:“各!位!太!客!气!了!”
这条路并不短,足足走了五分钟车才停下,方秉生走下车去,已经陷在充塞一条街的蓝烟里了,而且鞭炮还没停,看不清人,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摘下眼镜擦拭,旁边李猛已经冲过来一把抓住他一条胳膊,半拉半拖的往前走了。
“贵客到了!”李猛大吼压过了鞭炮和锣鼓,还推开了几个走得太近的舞狮队,硬是拉着方秉生踩着满地的鞭炮纸屑走了十几步。
等方秉生得空把眼镜戴上,才发现已经到了一个豪宅门口十几级台阶前。
台阶上站满了人,都在微笑看着自己,接着两个人冲了下来,一个长袍马褂还带着眼镜,另一个是西洋打扮、怀里却端着一个水烟袋,岁数都在四五十岁上下,先慌不迭的作揖,又慌不迭的用西洋礼仪握手。
害的方秉生也不由得手忙脚乱起来。
“在下是庄飞将!”长袍马褂者自我介绍道。
“在下是林留名!”西装革履者自我介绍道。
“在下方秉生!久闻大名!”方秉生声嘶力竭的吼叫着,周围实在太吵了。
接着林留名往后转身,对着台阶上两手往上一抬又一抬,台阶上站满了人,但是看起来也目瞪口呆的,看得方秉生大惑不解。
林留名狠狠的啧了一下,表示不满,正耳红脖子粗踮起脚尖要大吼的时候,李猛走过来,双手过头,对着台阶上猛烈的鼓起掌来。
这下子,台阶上那些乡绅、属下、仆人明白了,立刻慌不迭的跟着鼓起掌来。
“你怎么教的”庄飞将对着林留名不满的叫道。
“早晨教了他们几遍了!又忘了!”林留名怒不可遏又丧气的答道。
“我们这小城,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连鼓掌欢迎都不懂!”庄飞将愁眉苦脸的朝方秉生解释。
“是是是,这都是土包子,不懂西学。大哥莫怪!”后面的钟二仔终于开口帮腔了。
“你们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我兄弟都是受宠若惊了!”方秉生笑着指着满地的鞭炮和在街心狂舞的舞狮队说道。
“方先生请进!接风宴准备妥帖了。”林留名因为鼓掌的事办得不漂亮,满脸是汗,急急的要拉方秉生上台阶进宅子。
“别啊,还有彩头呢!”李猛有些生气的一拉林留名。
林留名一愣,然后一拍额头,哀叫道:“看我这记性!”
猛地转身,朝着天空猛地一伸手臂,大吼一声:“go!”
“老林在戒鸦片,所以最近丢三落四的,您别见怪。”李猛附在方秉生耳边小声说道。
方秉生听到了这话,却没回话,他也跟着林留名的胳膊朝天上面看去,好奇的很。
只见这豪宅大门上亭梁顶上,三个人踩着黑色屋檐瓦站在上面,旁边两人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好像钓鱼甩杆那般,把竹竿往外一甩,顿时大门左右出现了两幅大红条幅悬在空中:
右边写的是“熱烈慶祝宋右鐵電公司西學奇”
左边写的是:“才方秉生老爺蒞臨龍川指導!”
方秉生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屋顶上站在中间的那个人往下一踏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方秉生,从怀里掏出一物来。
刚要动作,没想到脚踩滑了,眼看就要摔下来,那门上的屋顶足有三米高,下面还是台阶,围观之人齐齐惊叫了一声“小心”。
没想到那位明显是练过的,左脚跟进,腰死命的朝后弯,竟然在屋顶上不要命的玩了个铁板桥姿势,裤裆对着众人,后脑勺差点磕在瓦片上,这才堪堪的没有摔下来。
下面众人惊呼声还没停呢,那人竟然在这种危急关头还没忘使命,两手拼命一展,唰的一声拉开了手里横着的短条幅。
上书四个大字:“勝得開旗”!
看着这四个字在那可怜人哆嗦的裤裆和小腿之间对着自己,方秉生嘴都合不上了。
心里就说了一句:“这到底算条幅呢还是春联呢居然连横批都出来了!”
回过神来,只见四位地主都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表情,赶紧笑了起来,还竖起了大拇指,嘴里念了英文:“verygood…小弟不敢当不敢当!是各位旗开得胜!预祝各位!”
大家现在都懂这verygood,但绝不知道这是“很好”的意思,那是洋人的不谦虚,中国生意人硬生生的赋予这个词组新的涵义:这是我很满意的意思。
听方秉生这么一拽洋文,大家立刻大笑起来,方秉生只听后面庄飞将对李猛窃笑道:“我就说了,人家海京就时兴这个!我上次去海京逛新开业的百货商店,外面满墙挂得都是这种春联!”
“果然算春联,不过还是正体字看着舒服啊……”方秉生心里哀叫一声,立刻就被四个人架着脚不沾地的进了钟二仔的宅子。
一顿吹捧、一堆红酒瓶子之后、酒足饭饱,四位主人赶出闲杂人等,席间就剩方秉生和山鸡两位贵客,大家开始谈此行的正事了。
“方先生……”钟二仔给方秉生敬了一杯酒,突然自己一怕自己额头,自己笑了起来,他喝得微醺之后,也不复先前的羞涩,话也灵活了很多,他接着说道:“不该叫方先生的,应该叫方老师对吧”
“不不,老师也不足以表示敬意,应该叫做方大帅!”最会说话的胖子李猛一拍桌子,大叫声好像要掀破屋顶:“咱们这龙川洋药帮就是方大帅手下的阵列兵,方大帅让咱们齐步走就齐步走,让咱们上刺刀就上刺刀,让咱们冲锋,咱们就冲出去拼了!反正一切都听大帅的,对不对”
“是啊!”四人一起附和:“方大帅!”
“别这么客气,”方秉生笑着挥手拒绝这称呼:“我不是大帅,钟先生才是大帅,我就是个…就是个…就是个师爷!给各位出谋划策!”
“别这么谦虚,方大帅,您西学贯通,电报、铁路都是行家里手,这次钟先生也给我们说了,选举的事情都听您的。”林留名为了强忍哈欠也大声叫了起来。
“嘻嘻,”方秉生还没说话,旁边的山鸡笑了起来,指着身边的方秉生说道:“这是咱铁电的西学天才,选举也替钟先生办了几次,让他满意非常!龙川这小地方算得了什么包你们议员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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