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妈用一个朋友的身份和我长时间的聊天。她主要是和我探讨人和人生的意义,说了一大堆大道理,全是哲学方面的。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实际用处。就好象让一只猴子去听《二泉映月》和小孩的“呀呀”吵闹,它听不出二者有什么区别。最后她才切入主题,告诉我,我在塔城只是暂时的,最终我会去美国加州投靠小姨。在美国上大学,实现我的音乐梦想。听到这个我喜不自禁,搂着她不停亲吻她的额头。她一把推开我说:“够了。你要好好学英语,听见没有?”
“笑一个嘛,妈。你为什么这么烦啊?”我嘻皮笑脸。
她的椅子下面有轮子,她滑到一面镜子前仔细看自己脸上的皱纹。左边看了又扭头看右边。
她又说:“你要听你田叔叔的话。”
“他姓田吗?”
她白了我一眼,又去看镜子中的自己去了,说:“他应该很忙,是个大忙人。”
每次我说废话她都要白我一眼。其实我非常希望妈能够快快乐乐的,象别的孩子的妈那样,每天逛市场市和几个女人一起八卦别人的家长里短。但她不。她很美,但无人欣赏,所以只能孤芳自赏。
当我登上那列开往乌鲁木齐的火车时,我嗅到了与以往不一样的空气的味道,我明白,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从家里到火车站这段路上,我在妈轻柔的说话声中竟然睡着了。睡得很香甜,很踏实。家里工人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很想向他们道一下别,但妈不让。在门口出去时,保安叔叔还向我微笑着挥了挥手,但不是敬礼。我也向他挥了挥手。他在我家已工作了有两三年了,据说还服过兵役。他长相很帅气,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到了火车站停车场,妈叫我:“焰焰,焰焰……”直到把我唤醒。
我姓尤,叫尤焰。因为我爸爸姓尤。
我张开眼,看到外面很多的人,提着大包小包。日头象火一样烤着大地和地上的一切生物。
妈说:“火车上可以睡觉,你在车上好好睡。”
我从凉爽的车里出来,来到热浪滚滚的车外。妈打开尾箱,我从车里取出箱子。她踮起脚尖用手替我挡烈日。我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说:“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并大步向前把她甩在了后面。她退到一棵树下看着我,并没有我以为的那样跟在我后面。那树下躺着两个油腻的旅人,头下枕着一个袋子。她就站在那些人身边。她和我交换了手机,说我下车后会有人来接我。我走到进站口,排在一列长长的队伍后面。妈还在对我说什么,但我却听不见。看嘴形,她象是在说:“路上小心啊。”汗水从我额头的毛孔渗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也顾不上去揩。我有点紧张。我随着人流往前走,拐了一个弯就看不见妈了。在检票口,工作人员验了我的身份证和车票后,让我进了候车室。候车室里凉快一些。人很多。我走进第二候车室,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我极力装出老江湖的样子,不好奇的东张西望,让人以为我对这一切已经司空见惯。因为妈说,坏人喜欢对雏鸟下手。
我并没有引起别人过多关注,那些人慵懒疲惫麻木的玩手机吃方便面打瞌睡……
不远处,我竟然看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在看纸质书。这么热她还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样子非常的清秀。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坐上车后,她竟成了我的邻座。
这趟车子,很少有人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的。百分之九十的人在中途就下车了。
我在候车室并没呆多久就上车了,妈是算好时间送我出门的。当我找到我的座位时,那女孩已坐在那里了。面对满头大汗的我,她冲我甜甜一笑。
面对她这一笑,我差点晕厥。近距离的看她,才现她酷似我妈。
白色布裙白体恤花帆布鞋(主色调还是白色)。
“第一次坐火车吧?”等我放好箱子刚坐下,她就问我。
我象被打败了般沮丧,讪讪一笑。
接着我的上铺又增加了一个中年人。
车里冷气很足,我很快平静了下来,说:“这段路真他妈的长。”
我在女孩眼里很新奇的样子,她象看外国人一样的看我(事实上现在外国人在中国人眼里已经不新奇了)。我的伪装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每个人对我都非常友好,和善。我也没遇到要对我使坏的坏人。我去掉戒备放松了下来。
“你去哪里啊?”女孩又问我。
“乌鲁木齐。”我说。
“蛮远。我去西安。”她说。
她终于不看我了,拿出手机玩起来。
车子开动不久,那中年人睡着了。打着不是很响的呼噜。
我盯着窗外看广州的街景,象刚从笼子里飞出来的鸟,对这个世界总也看不够。
日头西斜,天已黄昏。
街上车流人流,我从他们头上飞驰而过。在这之前,我也是那些人流中的其中一个,提着书包去挤地铁。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父亲正野心勃勃的想要建造一个帝国,一个属于他的财富帝国。
我转过头时,看到女孩已经脱下她原来的鞋子换上了一双红色的凉拖。她把手机放在枕头处,拉开白被子在铺床。一个卖东西的列车员推着堆满货的小推车从过道走过。广播里放着音乐。
我问:“姐姐,你在上大学吗?”
“嗯。”
她铺好床,半躺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小腿。她摘下帽子,我看到了她光光的脑袋。还没等我问,她就先说话了:“我生病了。白血病。”
我很吃惊,同时也有些心痛,说:“老天真是残酷啊。”
我知道白血病意味着什么。
她看我的眼睛。
她是想从我眼里看到泪花吗?
可是她却甜甜一笑,说:“这是上天在考验我,看我是不是对生命存有敬畏。弟弟,我不会死,我已经做了干细胞移植。”
听她说了后,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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