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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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负手这么边想边走,抬眼已见书房的门虚掩着,心下更觉不妙。这传令的人显然是不欲暴露身份,连候着自己这个亲王的时候都不敞开房门,可见此事机密。
立秋赶紧上前打开房门,待天纵进去,再轻手轻脚掩上,自己守在门前。
天纵迈进门去,只一眼便认出了跪在地上迎接自己的庆都来人。
那人身穿寻常传令斥候的赭色服制,拱手行礼恭候,半抬起头来,原本俊秀白皙的面容浮着一层暗黑之气,清浅眼眸下隐隐乌青,疲态深重,显然是一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过来的。
天纵见状,心中便是一痛,顿时忘了询问这紧急召回令的由来,几步上前弯身将他扶起:“快起来,我不是说了以后私下见我不必跪么。地面硬凉,你膝盖上有旧伤,能少跪些且少跪些。”
一时情切,不知不觉扯住了这人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腕,肌肤温热相碰,仿佛电流经过,两个人同时一僵。
那人慢慢站起身,一双眼睛却痴痴看在天纵脸上,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天纵亦是失神:自他去了宫中禁卫,与他隔了多久没见面了
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屋内时间仿佛凝固。
倒是跟在天纵后面进来的宁星野惦记着正事,着急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你是来向殿下传圣旨的”
天纵不落痕迹地收回手,肃容问道:“是了,星河,庆都之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星河亦是回过神来,忙直起身子,面北而立,低声道:“吾皇口谕,令二皇子姬天纵即刻返回庆都,着禁军监门卫副都统宁星河率部护送,沿途不得悬挂亲王幡旗,钦此。”
也就是要自己悄悄返回庆都
天纵皱眉:“星河”
不等他发问,宁星河宣完口谕,立即再次拜倒在地,音带哭腔:“殿下,太子殿下他出事了”
暗沉夜空中几颗星子,注视着林间窄道上一队纵马飞驰的行人。马蹄嘚嘚,扬起的风尘在隐在星光之下,每个人都警惕而沉默。
细看之下,这一队人马看似松散,实则相互呼应,若即若离,不管队形怎么变化,始终将一人拱在中间。宁星河谨慎,不走官道,派出先锋几骑在前探路打头,让天纵穿着寻常骑兵服饰,骑在队列中央。
与此同时,大队人马在官道上缓缓而行。一个身量与天纵相似的侍卫,身着临王征战时的芙蓉秘银甲,仍由宁星野护卫、立秋跟随着,向庆都跋涉。
天纵神不守舍,眼前夜色浓得化不开,叫他产生了无限惶惑。
就这样疲于奔命地向前,可是不管怎么向前,马头前方却仍是黑夜
一如大膺、和他自己,极有可能即将面对的难关。
十月皇室秋猎,太子竟被熊罴所伤,听星河的语气,恐怕是不好。他一向敬爱的大哥,如今命在垂危之间,他自听闻传信就一直震惊哀恸,难以自已。如今在这临近入冬的夜间小道上,凉风吹来,仿佛渗入骨髓,勾起了他难以言说的另一层恐慌:若是天赐不在了,这煌煌帝国的重担将由谁来担
当今大膺只有两个皇子。
天赐尚无子嗣,太子妃虽已怀有身孕,可还未分娩,不知男女。若是此时真的没了天赐,自己就是唯一的皇子。
天纵紧紧捏着缰绳,自征伐南墟以来,心中隐藏的那种不祥感觉弥散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天赐怎么会出这种意外这怎么可能他们大膺皇室,乃是天神后裔啊
此话并非虚言。
大膺开国之祖,乃是半神之身,他为开创这份万世基业,耗尽了身负的神力,原本可以万年长生的寿命仅百岁而终。即便如此,因为血脉中所带的神之血统,大膺历代皇室子孙无一不是精力充沛、强壮健美,一生无疾无灾,全部寿终正寝。五百年来皆是如此,若非天神庇佑,没有其他解释。
更有甚者,因为先祖是芙蓉花神的后人,历代大膺皇室子孙人人生来便周身带有去不掉的芙蓉花香,引得常人惊羡。也是因此,大膺皇室以纯色芙蓉为徽,大膺皇朝也被中洲之外的人雅称为“芙蓉皇朝”。
如此种种,令大膺上下全都深信不疑:大膺皇室乃是天神后裔,大膺皇朝也必将国祚永续。
可是如今,大膺的正统皇位继承人竟出了这种意外这不吝于从根基上动摇了大膺上下对皇室的信仰,对整个大膺朝的震动到底有多大,只怕难以估量。
是如今我们忘乎所以,或是做下错事,因此天神不再庇护我们了吗天纵实在惶恐,不敢深想下去。
正走神间,一直伴骑在旁的宁星河低声提醒道:“主子,此刻风渐大了,您连日疲累、恐受风寒,要不要休息一下”
天纵拽回思绪,见星河看着自己,一脸忧色,勉强笑道:“也好,夜间行路多有不便,找个地方休整气力再走。”
一路疾奔,心事重重,他根本未觉身体疲惫;待坐在升起的小小篝火前,方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天纵疲累难支,盯着火焰发呆;也许是心情沉郁,也许是疲倦困顿,那火焰映入眼帘,忽然化作那日在怒若江上所见的朵朵不祥红莲,冲他露出高深莫测的诡异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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