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劫了,所有的书都被抢去做了厕纸,现下书篓里已是一本书也没有。
长长悲叹一声,褚宁生放下书篓,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灯火。
窗外的白衣女鬼,看着屋里的书生呆呆的模样,掩袖很轻地低笑了一声。
这时,幽静的伽蓝寺里忽而又响起了那娇媚香艳的歌声。
白衣女鬼当下脸色煞白,白袖一抚,冷幽幽地消失在了窗前。
不远处漆黑的屋舍里。
白蟾宫紧紧注视着那唯一亮着灯光的地方,当看到褚宁生从房里走出来,循着歌声而去,他两指一曲,变出一根红线,朝着窗外猛然弹出。
红线瞬息蹿了出去,宛若灵蛇般般缠住了书生的脚踝,仅是一种眨眼间,便莫名消失在了书生的脚腕上,然而褚宁生举着油灯,小心翼翼往漆黑的寺院里走去,丝毫未觉。
白蟾宫抬起另一只手,掌心一摊,一本泛黄的书册显现出来,封面上书着猩红的两个大字,“宝钞”。
他翻开书册,每一页都似是用红色的朱砂写了不少字,仔细一看,全是男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他翻到一页空白处,将红线的另一头定在泛黄的纸张上,线头立刻就好似一只小虫的头,一下钻进了纸中,而后如同蚯蚓一样在页面上蠕动起来,爬来爬去,不一会儿,就写成了几排猩红的字,那些字不是其他,正是褚宁生的姓名,还有生辰八字
待院内的书生走远了些,白蟾宫从屋里出来,他收起黄册正打算跟上去,头顶倒挂在屋檐上的红锦艳伞,伞骨尖上挂着的几十个小铜铃,突然急切地乱响了起来。
白蟾宫闻声脸色微变,掐指一算,瓷白的脸上掠过一抹诧异,神色也瞬时变得凝重起来。
顿了半刻,他不再多想,抬手一招,红锦艳伞立刻落入手中,白蟾宫踩着阴风飞身而起,朝着书生消失的地方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天眼恢恢,分明若镜;人心曲曲,弄巧如钩。悯举世昏迷,终归陷溺;望众生改悔,切莫效尤。动念积阴功,可免刀兵水火;随时行方便,应无疹疾疢忧。与善人相因依,天堂许步;藉恶党为朋比,地狱必投。十殿图披堪警目,数言棒喝且回头。恪遵斯旨,永承天庥。出自玉历宝钞,孚佑帝君的词。
、第四回
阖桑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没搭对,大半夜的跑来这个什么也没有的荒山古刹。
原本褚宁生不见了正好,趁机划清界限,他好好游戏他的人间,褚宁生继续上京赶他的考试。
结果,那跟了自己一路,处处献殷勤的小山神突然告诉他,褚宁生被一只白蛇诱拐到了一个厉鬼出没的古刹,今晚恐怕即遭毒手,命不久矣。
阖桑头疼,他现在神骨被锁,神力被封,虽说,不一定救不了书生,可是,褚宁生就不能给他安生一天刚分开不久,就这么快给妖怪惦记上了
果然,刚踏进伽蓝寺,阖桑就听到了艳鬼娇吟的歌声,也不知褚宁生现下是个什么模样,穷酸书生看样子未食人情,不知是不是正乐不思蜀
想到此处,阖桑勾唇玩味地笑了起来。
“天眼恢恢,分明若镜;人心曲曲,弄巧如钩”
阖桑顿住脚步,忽而响起另一个低沉勾人的声音,近在咫尺,不是艳鬼的歌声,而是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
“悯举世昏迷,终归陷溺;望众生改悔,切莫效尤。动念积阴功,可免刀兵水火;随时行方便,应无疹疾疢忧”
那声音低念着诗句,好似在劝阻世人莫生恶念,莫行恶事,若即若离,就像是一阵烟云笼罩在周身,挥之不去,招之不来。
莫名其妙的,阖桑竟觉得心痒痒得很,不知为何这个男人的声音直比那艳鬼的歌声还要勾人魂魄,抓心挠肺。
“与善人相因依,天堂许步;藉恶党为朋比,地狱必投。十殿图披堪警目,数言棒喝且回头。恪遵斯旨,永承天庥”
终于,阖桑实在忍不下去,带着一丝强烈的好奇,转身朝着伽蓝寺相反的方向飞身而去。
阴风中,一人高的芒草强烈起伏起来,他似乎还听到了铜铃来回摇摆的声音。
男子清冷的声音还在重复那几句诡异的话,阖桑感到那人就好似在故意勾引自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艳香,却并不觉得恶俗,犹如从骨子里透出来一样,他从未在任何美人身上嗅到如此令自己着迷的香气。
阖桑深深吸了一口,随之加快脚步朝着铃声的方向追去。
林深月破,柔冷的月光撒向地面。
待停下脚步时,月下,他看到一个朦胧的白色人影,举着一把略微刺眼的红色锦伞站在月光里,那张略显清冷的嘴唇,仍旧翻来翻去地低念着那几句诡异的话语。
阖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人面前的,只知道自己的目光自接触到那人的脸,便再也移不开。
想他所阅美人无数,甚至机缘巧合曾见过乾首仲古天尊的天颜,三界六道,只要有姿色的美人,无论绝色或是气质出众,多少都与他有过交颈之欢,赤帝说他yi乱神界,虽并未空穴来风,但大家都是两情相悦,若论起罪来,错责又何止全然出在他的身上。
这人呐,皆有爱美之心,受赏之傲,又何况他本身就是个天生多情的风流子,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罢了。
当然,他也并非只是一时附庸风雅,一般的庸脂俗粉阖桑并不放在眼里,也不屑染指。他喜爱那种带有生动魂灵的美人,只有这样的美人,才会令他觉得,所用的情并非是对牛弹琴,所谓食髓知味,那可真是一番别样风味。
然而,眼前的人,很不一样
从来没有人令阖桑像此刻一样移不开目光,月下的白色人影确实是人间难得的绝色,不仅姿色上乘,那浑身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幽冷艳香,丝丝扣着他的思绪,紧紧抓着他的心房。
美色当前,阖桑怎可怠慢。
“皎月深林,四下荒无人烟,公子怎么独自一人在此,是在等人吗”
可当阖桑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触碰美人的脸时,眼前的人,就好似一个梦一般烟消云散,瞬间如雾如云溃散不见,化成一张写着赤色符咒的黄纸飘向了地面,那把红色的锦伞也歪斜着重重落到了地上。
阖桑上扬的嘴角顿时僵住,面色阴冷霎时得恍如暴雨袭来前刻,那只扑空的手顿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收回来。
居然,是障眼法。
而他堂堂黑帝五子,竟到此刻才突然惊觉
岂有此理
“哟,这不是五公子么”
阖桑正盯着地上的红伞和黄纸,心底翻江倒海,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
“一个人杵在这里做什么,要不进来坐坐”
他抬起头来,见几步之外,一个衣着松散的英俊男子,拧着烟杆吞云吐雾,恍若无骨地靠在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大门前。
那大门上挂着一只匾额,一旁高挂的灯笼照在匾上,明明白白地照出上面的“义庄”二字,门框两边还各书了四个大字,左边的是“生人勿进”,右边的是“死人不出”。
“钱孝儿”阖桑有些诧异,目光紧随着钱孝儿的动作,见他烟杆一动,地上的红伞和符纸好似被什么怪力牵动,转眼皆落到了他的手上。
钱孝儿抱着红伞,朝门框上磕了磕烟杆,一双狭长的凤目笑眯眯地看着阖桑:“正是在下,我这鬼客栈很久没有贵客光顾了,不知五公子是否肯赏个脸,添点辉彩”
阖桑挑眉,举起手中的折扇缓慢敲击着掌心,扇尾挂着的羊脂玉牌一颤一颤地晃动着。
“想不到钱老板的鬼客栈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我还以为钱老板只会在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做买卖,看来,也不尽然”他含笑对钱孝儿说。
钱孝儿直了直身子,靠在门边,笑得极为洒脱真诚:“五公子说笑了,钱某虽是个生意人,满身铜臭,偶尔却也想清净清净的。再说,这寸草不生的地方也是会有惊喜的,这不,五公子不也在这里吗”他顿了顿,“这段日子里,落脚义庄的妖魔鬼怪,都在谈论五公子下凡游历的事,不想钱某是哪辈子积的德,就这么凑巧遇到了五公子,您说,钱某岂有不抓住时机之理呢”
阖桑笑了起来:“你若在人间谋得一官半职,定是个贪官。”他对钱孝儿说,目光随之落到钱孝儿怀中的红伞上,“不知,这把红伞的主人是何人”
钱孝儿吐出一口烟雾,脸上笑意不减,道:“即便钱某有心贪得凡人钱财,也要走得出这个义庄才行,”他垂头扫了眼红伞,“银两通路,生死不论。看来,五公子是忘了钱某是个生意人。义庄不给过路人白住,当然,消息也自是不能白白被人打听了去。何况,三界六道,钱某一向不做活人的买卖,五公子你可是神界公子,定是清楚钱某的规矩的。”
阖桑轻笑一声,朝着钱孝儿掷了一枚金叶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了”
钱孝儿接住金叶子,看着那金灿灿的颜色,笑得愈发开心和慵懒。
“当然您想知道谁的名字都可以,他啊,叫白蟾宫。”
阖桑略愣了一下,无声牢记这三个字,过了片刻,对钱孝儿道:“钱老板,正好在下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我想钱老板不会将我拒之门外吧。”
钱孝儿求之不得地点点头,扬手恭敬地朝阖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当然不会,您是财神爷,钱某向来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阖桑笑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阔步走进了“义庄”。
靠在门边的钱孝儿把玩着手中的金叶子,指尖摩挲了几下怀中的红伞。
这位黑帝五子,似乎对红伞的主人兴趣不小呢
他抽着烟,唇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白蟾宫啊白蟾宫,这就是你随意将人引至“义庄”的代价。
他又望向阖桑早已走远的身影,细不可闻地低声自语:“剔骨风流今日死,入髓相思不自知”
随后,钱孝儿倾身走入门内,整个大门连同他人全然凭空消失在幽冷的月色之下,消失得毫无痕迹,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切都只是月下的一场梦,一个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回
苏小慈是伽蓝寺里的一只女鬼,她不记得生前因何而死,也不知道死后为何在此,在有意识的时候,苏小慈就已经在伽蓝寺了。
吴州城里盛传伽蓝寺有凶猛艳鬼,并非无中生有,空穴来风。只是,苏小慈并非那只艳鬼,且不说她死因不明,不知尸骨所埋何处,仅仅是她那张脸,就不可能勾引到心术不正的男子。
她的左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红色胎记,五官虽不丑陋,但是猛然一瞧,却是十分骇人的。
“苏姑娘,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是最想摆脱青鱼精,离开伽蓝寺的。”不知受何影响,苏小慈不能离开伽蓝寺半步,但白蟾宫以为,应该不全然是因为青鱼精,而是与苏小慈下落不明的尸骨有关。
他看向窗边,问苏小慈:“你从未管过这些男子的事,我不明白,这个书生有什么不一样,你为何要救他。”
红锦艳伞上挂的小铜铃,是二十八个招魂铃,方才铃声急促,并非是因为鬼气纵横,而是有一股强大的神息接近伽蓝寺,使得招魂铃里困着的冤魂,不安的躁动起来。
白蟾宫猜测那散发神息的主人,与褚宁生有关,因此用障眼法将那人引去了钱孝儿的“义庄”。
原本,他是想依计划行事,在艳鬼出没时,由着褚宁生被歌声引去,借着书生打开达多塔那扇紧闭的门。可是,他没想到,在褚宁生即将被歌声引至艳鬼之处时,白衣女鬼苏小慈会突然将书生打昏,断了他前行之举。
待自己后来赶到,也只得无奈地看着书生昏倒在一座石灯旁,暗叹功亏一篑。
多年前,白蟾宫四处寻觅八字刚正的男子,诱来此寺,替他打开达多塔那被藤蔓缠缚的大木门,可直到如今都没有得偿所愿。
只怪人心不定,始终劣根不改,贪财恋色,他找的那些男子,或是被金银的假象所迷,就是被艳鬼摄了心窍吸去精魄,无一例外,全部命丧于此。白蟾宫手中的那本宝钞,断断续续,已记载了不下三十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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