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绵长 作者:燕郁
安期过去二十四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今天是她第一天正式上班,早上八点半就到动物检疫所报道。
她刚一说:“所长,我来报道。”
所长立刻欣喜地抓了壮丁,大叫了一声:“老刘,这又多一个,赶紧带上。”
二话不说地把她推了出去,连她的名字都没问。
另一个行动派的更是喜形于色,一把拉住她便往车边跑:“快走,快走。今儿忙得很,我正愁人手不够呢。”
她于是莫名其妙地被拉上车,一路在凹凸不平地土路上颠啊颠。车窗外掠过一棵树,两棵树,一块地,两块地,一个人,两个人。越走越荒芜,到最后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了,只有窗外大片大片的土地。
开车的师傅努力控制着方向盘,档位挂在二档上,脚几乎都没踩着油门,但在这样的路上,却依然颠得厉害,忍不住低咒一声:“这路况,也不找人修修。”
老刘使劲地拽着扶手,嗤笑:“修你给钱。”
安期连他们说的话都只听得一半清楚,全身心地抗拒着惯性,她已经被车甩过来甩过去,好几次都撞在车窗上。
等到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安期的屁股都已经颠痛了。
然后手里被塞了一个大箱子:“走吧。”
于是又莫名其妙地下了车,茫然地抱着箱子,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庄稼,触目所及处连幢高楼都没有。
迎上来两人,满面笑容地跟老刘握了握手:“哎呀,刘主任,欢迎欢迎。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刘亦是满面笑容:“哪里,哪里。村长你客气了。这是我们的工作。”
安期这才知道老刘原来是主任,那两人是这村里的干部。
村长看了看表,笑道:“那先进屋歇口气。”一面往办公室里让路。
老刘摇摇头:“不了。今天任务挺重的。现在就开始吧。”
一同来的另外两人已经提着箱子开走了。
安期摸不着头脑,急忙拦在前面:“呃,两位大哥,我们这是做什么呢”
那两位看了看她,笑了起来,开车的那位道:“打疫苗呀。最近那疯牛病闹得厉害,上面任务压下来,一个星期之内要给所有的牛都打上疫苗。”
另一人接上:“咱们今天要去三个村呢,都隔得挺远的,动作快点吧,不然天黑都可能吃不上饭。”
安期彻底地呆住了,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给给牛打针我我给牛打针”
她忽然觉得想哭。给牛打针她报道的第一天就是给牛打针
老刘这时回过头来,看见她,招招手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安期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只能条件反射地回答:“安期。”
老刘连句客套的话都没有,直接指派任务:“小田、小李,你们带小安熟悉一下程序,然后分头干活吧。”
挠了挠头发都快掉光了的头顶,补上一句:“我叫刘利和。那两位,”他指了指那两人,介绍道:“高个的叫田茂,矮个的叫李荣盛。”
田茂应了一声,对安期说:“走吧,小安。”
安期别无选择地跟着去。
田茂和李荣盛看起来都非常熟练,三两下就轻轻松松地给牛注射好了疫苗,一边注射一边说:“小安,针要下重一点,不然注射不进去,不过要拿捏好,打痛了也是有麻烦的。”
安期在后面看得直咋舌,正偷偷吐着舌头,李荣盛回过身来,塞过来一大包针药:“来,小安,你顺着那条路走,村里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有牛的人家都在家等着,你也去帮忙注射。”
安期瞬间化身石像。
两人却都已没空管她,提着箱子各自走了一条路。安期发愣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走远了。她有些欲哭无泪,抱着箱子,呆了半晌,咬咬牙毅然向村民家中走去。
领导交待的第一个任务,不能不完成啊。
那农家看见安期,很是惊奇:“今儿怎么是小姑娘来”
安期勇敢地微笑,颤着声音打招呼:“大叔,你好。我来给牛打疫苗,请问你家的牛在哪里”
农民大叔往里让着路:“牛棚里关着呢。昨儿村长来说要打针,今天就没让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把安期领向牛棚,想想又回头问:“小姑娘,我不是怀疑你啊,可是你会打吗”
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安期咬牙:“会,当然会。大叔你放心。”
农民大叔打开牛棚,上下打量了安期一下。
她穿着质地非常挺的白色西裤,脚上套了一双细高跟的软皮皮鞋,每走一步,便在松软的泥土上戳上一个洞。
本来是想着第一天上班,要留下个好印象的,结果却被送到这儿来给牛打针了,早知道她就应该穿仔裤跑鞋。
大叔迟疑了一下,走进牛棚里:“我帮你看着。你打吧。”
不被信任的怒火在安期心头烧起来,一时也忘了害怕,大踏步地走到牛身后,照着刚刚田茂和李荣盛做过的,取出针筒,吸好药,便准备注射。
刚倾过身去,牛在这当头回眸了,两只眼瞪得像灯笼般大地看着她,呼呼地出着气,然后突然“哞”了一声。
安期一惊,手里的针药掉了一地,跳起来便往外跑,这时候才觉出害怕来,眼泪也不听话地落了下来。
大叔牵着牛绳,刚要绕过去看看安期,见她跳起来向外跑,心道不好,急忙伸手拽紧牛绳,却还是晚了一步,牛一见安期跑出去,便兴奋地又“哞”了一声,跟着向外追去。
大叔只得一面使劲地拽住牛绳,一面跟着跑,叫道:“小姑娘,你别跑啊,我这牛犟,见不得有人跑,你跑它就要追啊。”
安期听见身后牛叫声,吓得魂都快飞没了,哪里还听得到农民大叔的话,只没命地往前跑。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跑这么快。要以前能跑这么快,她也不会为了大学那两千米过不了在老师办公室里要死要活了。
农民大叔大声吆喝着:“停下来啊,你这小姑娘,怎么就不听话呢”眼看着拉不住这牛,那姑娘又跑得跟飞似的,刺激得牛更加兴奋了,他都快跟不上了。
眼尖地看见三姑家门口竖着的竹竿,跑过的时候顺手ca起,给了牛一棍:“你这畜生,倒是停下来啊。”
那牛倔脾气犯了,压根不管身上挨了多少下,只一个劲地追着安期。农民大叔也不敢下手重了,怕万一刺激着它,真伤着人。
两个人,一头牛沿着那条崎岖不平的小道上进行着角力赛,惹得挨家挨户的人都出来看了,笑得喘不过气来。
村支书带着刘利和走过来,远远地看见这一幕。
刘利和愣住。这是在做什么呀
村支书先是一愣,看着那滑稽的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冷汗就下来了,急吼出来:“你们在旁边看什么,给我上去帮忙拉住啊。这是上面来的领导,要伤了人可交待不了。”
看热闹的人这才一涌而上,帮忙拖,可那牛是真犟,那么多人拉着绳子,牛鼻都快撕破了都不肯停下来。
大叔急得满脸大汗,冲着安期的背影:“我说小姑娘,你别跑呀,你不跑,它就不追了。”
安期充耳不闻,只觉得心跳如鼓,耳边风声呼呼。
刘利和见状急急地冲上去拦住安期:“小安,冷静点,别跑。我们都在这儿呢,别怕啊。”
安期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停下来两眼无神地看向刘利和。
刘利和心里也是急了,这孩子别第一天出来就被吓傻了,伸出手掌在安期眼前晃着:“小安”
安期的眼睛慢慢有了焦点,耳朵终于能听到风声和自己心跳声以外的声音了,她定了定神,看到面前的人,声音抖着:“主任”
刘利和放下心来,拉着她转了个身:“别怕,别怕,那牛就是兴奋了点,见不得人跑,你看,你一停,它不就停了吗”
安期一看,那牛果然已经停了下来,正冲着她“哞哞”大叫。她身子抖了一抖,下意识地躲在了刘利和背后。
农民大叔将绳子交给别人拉着,走过来,拿衣袖抹了抹满脸的汗,一脸的哭笑不得:“你这小姑娘也真是,不会就说啊,叫你别跑,你还偏不听,这不,自己也伤着了吧。”
安期顺着他的眼光往下一看,这才注意到脚上的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在土路上跑了这么久,她的脚底大概是被石头磨破了,白裤子上都被溅上了血点。
围观的人听到这话都不由地哄笑起来。
安期望了望四周,鼻子一酸,眼泪争先恐后地掉下来,索性就蹲下来抱着头痛哭起来。
这下子大家都手足无措了起来。
刘利和支支吾吾半天:“小安啊,没事,没事啊,别哭。”
安期哭得更大声了。
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明明是去报道的,为什么被派来给牛打针针没打成,还被牛追了一路,鞋子丢了,脚流血了,精心准备的白色西裤脏了,她还被那么多人嘲笑。
村支书轰着围观的人:“都回去,回去呆着,老孟,把你的牛拉回去,待会儿有同志来打针。”
人群渐渐散了。
安期抽抽咽咽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利和和村支书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田茂和李荣盛匆匆地赶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刘利和回头发火:“不是叫你们教小安吗怎么没教好就跑了把人家一女孩子留在这里”
田茂和李荣盛莫名其妙地做了替死鬼,心里直犯嘀咕,不也是他说的分头干活吗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
田茂只得说:“教了呀,给她示范了好几遍。她在培训的时候应该有学过的啊。”
对啊,她应该是经过培训才来上班的,怎么会弄得被牛追呢
刘利和狐疑地低头看向还是哭泣着的安期。
安期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眼睛是红肿的,脸上泪痕斑斑,她哭道:“我是来报道做会计的。”谁还能比她委屈
几个大男人愣在那里。
坏了,把人家做会计的小姑娘给弄过来注射疫苗了。
半晌,刘利和回过神来,摸摸脑袋,掏出手机打回办公室去:“喂,周所,早上来报道的那是新任的会计,你怎么把人推给我带村里来了”
周志深大吃一惊:“什么那是会计。”
刘利和没好气地:“是啊,小姑娘还被牛追呢,都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这下要怎么办”
周志深踱了几步:“那赶紧把人送回来。”
“送回来我们今天可是有三个村要走,谁能有空把人给送回去”
村支书走上前来:“刘主任,我们给送回去好了。正好要去农业服务中心办点事,顺道把你们这小姑娘给捎回去。”
刘利和想想也行,便对周志深说:“行,我找人送她回去。”又背过身悄悄道,“你呆会好好安慰一下啊,还哭着呢。”
“安慰我可不会,”周志深在电话那头大叫起来,“我说,你把人劝住了再带回来”
话音刚落地,电话便挂断了。
他头疼起来,他这个办公室里,男人居多,唯一的女性也是利落型的,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让他安慰一个小女生这他嘴也很拙啊。
正头疼着,康穆走了进来:“周所,叶局来了,在会客室等着呢。”
周志深越发地头疼了。
好端端地,叶局怎么会突然到所里来了
他揉着额头向会客室走去,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啊。
四月天 四月天 安期又坐着村里的车颠啊颠,一路颠回所里,虽然没再哭了,但眼睛一直都红肿着,泪水盈盈地,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
村长和村支书两人都不敢开口说话,怕一不小心惹得她掉了泪。
她的鞋后来找到了,掉在田边的水沟里,看起来也是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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