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纪

第 46 章

境外万物凋敝,蛮族饥han交迫,越发穷凶极恶,一夜之间便打进了国防线。
驻守北方的是神策军,可以支援的也是神策军,如今最得力的武将全出于神策军。耆夜王掌神策军符,次日清早,天蒙蒙亮时便要启程北上。
佳期突然明白裴琅今夜是来做什么的。他的消息比裴昭快得多,想必在早间就已知道了,一日不见人影,也是在预备启程。
他是来道别。他们这样纠缠折磨了七年,他竟然会来跟她道别。
次日没有下雪,再次日也一样。佳期推开窗户的时候,往很远的地方看,触目都是朱红的宫墙。
现在不会有个人坐在外头的墙头上等她了。
裴昭说:“母后,窗户关得小些,当心着凉。”
那天的事,裴昭见过了,却也像忘记了一样,给她面子,从来不提。佳期知道他聪明,看到那日情状,自然什么都明白。可是眼下战火蔓延,没人有心思琢磨那些。
她抽身回来,心不在焉地用完了饭,突然问他:“陛下有没有读兵书?”
“有的。”
“要好好读。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有时将在外,并非不受君命,是不得已而为之,陛下要懂。”
裴昭道:“母后是想起了顾将军?”
佳期勉qiáng一笑。
朝中大案全搁置下来,战报雪片一样飞回长京。战马递信到驿站,一程程向南,军驿呈给宫中,裴昭在朝上展开来看过,青瞬再去书房旁敲侧击,等传到佳期耳中,都已经是三五日前的消息。
战事一日日吃紧,让人无端端想起几年前蛮族打到城下的那一次,全城百姓都惶惑起来。
但耆夜王比起当年解帝都之困的神将顾将军,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二月初五,神策军用计将蛮族大军引入金部山山坳,前后连环,绞杀主力,生擒蛮族皇子,大获全胜。
消息传到成宜宫,佳期轻轻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情出去走走。小宫女们议论着:“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我听闻是八天后……到时候陛下要到城门去迎的。”
回京的日子比预想的晚了两日。十二月十五,皇帝与太后到城北华荣门亲迎神策军凯旋,城中百姓夹道,欢声沸腾。
佳期在城墙上站着,极目远望,远远只见队列逶迤而来,走向城下的裴昭。为首一人下马便跪,禀报了几句什么,裴昭默默听了许久,突然回头向她看来。
他的目光安静得没有一丝情绪,佳期心里一跳。
青瞬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小声道:“娘娘,王爷……王爷没回来。”
耆夜王捆了蛮族皇子,凯旋收兵,走出百里,遇上了偷袭。那镇子上有道深河,桥梁被蛮族骑兵踩塌,神策军回援不及,耆夜王xiōng前中了一箭,被蛮族皇子拖下水去,就此与他们断了联系。
han风一阵阵吹过城墙,佳期额上有几缕碎发被吹得碎碎动着,挡住了眼。过了许久,她才胡乱拨了一下,露出略有些茫然的眼神,“青瞬……我没有听懂。”
青瞬道:“王爷福大命大,一定活着……大概还在北边。”
又过了半晌,佳期揉了揉眼睛,指着下头黑压压的兵士,“主将未归,那他们回来做什么?”
耆夜王生死未卜,神策军为复君命,回旋长京。皇帝当夜便派出了一支jīng锐,命人突破重围、带回耆夜王,以慰民心。
这日十五,正是月圆。裴昭从书房出来,想了想,“去趟成宜宫。”
邵兴平素来知道太后的起居,“陛下,太后今日已经睡下了。”
裴昭道:“朕去看看。”
烈酒
宫里熏着安神助眠的香,佳期果然已经睡了。裴昭在榻边站着,低头看去,珠光氤氲,她小小的侧脸娇俏而温柔。
他看了一会,转身要走。没想到佳期睡得不稳,光亮一晃就醒了过来,立时坐起身,那盏小灯被风一掠,一下子灭了。她很警醒,“什么人?”
裴昭道:“是儿臣。把母后惊醒了?”
佳期松了口气,揉揉眼睛,“陛下怎么来了?……哀家去叫人来点灯。”
他们两个是一样的毛病,怕黑怕极了,连睡觉都要亮着灯。裴昭连忙道:“儿臣来点。”说着把灯点着。
佳期迷迷糊糊的,裴昭便拿了茶给她,“儿臣这便走了。”
他走到了门口,佳期又叫住了他:“陛下。”
“母后吩咐。”
“派出去的那支jīng锐,可有万全把握?”
裴昭道:“母后,这世上没有万全之事。”
佳期打了个呵欠,盘算着说道:“倘若王爷回不来,外头便要传陛下的不是了。陛下可明白这个?”
事已至此,倘若裴琅真死在外头,自然叫人疑心是皇帝授意。裴昭一笑:“儿臣告退。”
佳期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翻来覆去,累极了,便打了个瞌睡,被裴昭这么一闹,反倒更加睡不着了。虽然冬夜极han,她还是爬起来,光着脚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一道缝。
han风一下子透进来。佳期吹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拢住了衣领。
这样冷。母亲是在军中生下的佳期,之后不过几年便去世了,佳期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在北境待了许多年,回了长京才知道,原来天下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冬天也不太冷,夏天也不太热。
北境关外的冷,她现在还记得。这阵han风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裴琅就在那样的地方,生死未卜。
佳期前几年总是不想见到他,因为总是不知道怎么应付、怎么周旋,裴琅很凶,脾气又大,很难伺候。
这些日子因为朱紫庾的事,她鬼使神差地多少有点冒进,裴琅最讨厌她把自己当回事地吃飞醋,佳期也很讨厌自己这样。
但他也许真的再也不会来见她了。
她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打更的声音又过了半天,才拖着身子窝回榻上。
那安神香熏得极浓,困意一来,就是幕天席地,佳期往锦被中缩了缩,闭上眼睛,恍恍惚惚想起,刚才窗外的月亮很圆,今天是十五。
才过去四个月。中秋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吵了一架,最后不记得有没有喝梨花酿。
佳期是喝着这样的烈酒长大的,那年回到长京,再喝什么都没味道,也是裴琅带她去喝酒。米酒铺子离将军府不远,闻起来又甜又香,佳期捧了那青瓷小酒翁,一喝就笑了,“你这么大的一个王爷,拿糖水糊弄我?”
裴琅把糖水罐子拿开,回手敲她一个爆栗,“瞧不起谁呢?这后劲够放倒八个顾佳期。”
一个顾佳期都不服,她昂首挺xiōng地去逛,没走几步就现了原形,摇摇晃晃停在米糕摊子前,比一根手指,“一个。”
摊主道:“好嘞姑娘要什么馅儿的?玫瑰豆沙……”
佳期眼圈红红的,笑道:“韭菜。”
摊主道:“啊?”
裴琅啼笑皆非,把她扯起来就走。佳期还在颠三倒四地捣乱,“我要吃米糕……”
裴琅塞了个包子给她,她安安静静吃了起来,末了又被噎住,裴琅又塞给她一杯茶。佳期蹲在路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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