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安稳住摇晃的身体,在陈丽茵刻薄挑剔的神情中低声道,“阿惟发烧了,我想求夫人给请个大夫,他烧得厉害,我怕耽误时间才来了这边。”
陈丽茵嗤笑一声,刚想说“你弟弟的死活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们掏钱给你们请大夫?”,旁边饮茶的母亲就出言制止了她,“阿茵,你失礼了。”
看着母亲不赞同神色,陈丽茵气呼呼的坐到一旁喝茶吃点心,虽说她向来任性,但却极听母亲的话,这会儿在苏怡安面前,她是决计不肯拂了母亲的面子的。
王氏看着身前美貌娇弱的少女,纵然宣国公府败落苏家再无人,她依旧不愁生路。
前有儿子出手,后有五皇子看中,想想日后苏怡安的造化,她心情和女儿一般,同样不怎么好,若是可以,她不介意放任苏怡安去死,但偏偏不行。
想着儿子近日来闹腾着非要娶她的事,王氏心中冒火,罪臣之后,若真嫁给了她儿子,他以后还怎么出仕怎么在官场行走,现在被美貌晃了眼睛迷了心,日后付出的代价可大了去了。
娶是不可能娶的,至于纳妾,想起她以联姻卢家为条件换来儿子妥协的事,王氏眯眼,这么一个祸家根源,她是晕了头才会放在府里,所以,五皇子这人情来得正好。
一个只会祸害她们家的罪臣之女,换来五皇子日后对儿子的提携帮助,当真是一笔好生意。
落在身上的刺眼视线让苏怡安缩了下-身子,她抿了下唇,头垂得更低了些。
苏家出事之后的这些日子,足以让她尝尽人情冷暖,昔日里言笑晏晏温柔以待的王氏与陈丽茵,更让她再叫不出姨母和表妹。
托庇于颍川伯府,寄人篱下足以让她明白今时今日该如何低头做人,明贬暗褒也好,尖酸刻薄、刁蛮势力也罢,这就是现实与人性。
她难受也痛苦,面对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污蔑侮辱轻贱鄙薄,很多次都只想一死了之,家人都不在了,自小被宠爱长大的她当真是活不下去。
然而不行,阿惟还在。
她的弟弟受伤伤到了脑袋,忘记了太多事,作为苏家留下的唯一血脉,她得护着弟弟活下去,为苏家传承香火,更重要的是,没了她,阿惟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想起弟弟依赖的眼神,苏怡安努力鼓起勇气,“夫人,阿惟今早发了高烧,他身体不好,我想求您给请个大夫,希望您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再帮我们一把。”
王氏笑笑,压下眼神中的挑剔与不满意,温言安抚了几句,然而她言语举止之中尽是敷衍,还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漠与鄙夷,显见一切全不过心,不过是空话而已。
苏怡安再控制不住心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哀求道,“姨母,求您救救阿惟!”
抻够了人,王氏这才算满意,伸手将人扶起来安慰道,“这说的是哪儿的话,阿惟怎么说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哪会放手不管,恬恬你别担心。”
“谢谢姨母。”苏怡安红着眼睛低声道谢,看着那双抓着自己的手打了个冷颤。
王氏的手又冰又凉,像一条剧毒的蛇攀在她身上,让她心生惧意。
只见王氏突然面有难色道,“恬恬,这请大夫是肯定没问题的,若是可以,太医都可以请,只是……”
“若是姨母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直言,我必为姨母分忧。”对于陈玄同王氏之间的事,苏怡安也是知道一些的,当初正是因为陈玄心仪她,才能救她和阿惟脱离虎口,现在府里私底下的传言她也听说了,无非是为妻为妾之争,虽然她心里觉得这一家人都很恶心,但只要能护住阿惟,她会努力忍耐。
“恬恬,姨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阿玄同你之间没缘分,”王氏故作姿态的擦拭了下眼角,“你也知道你同阿惟身份特殊,牵扯甚大,我们这样的人家实则是护不住你的。”
“不过,姨母到底念着你母亲的情分,如今愿意给你指一条明路。”
苏怡安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她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颤抖的冲动,看着王氏一字一句缓缓道,“恬恬,五皇子看中了你,想要纳你入府。”
惊雷般响彻在耳旁的消息让苏怡安脸色惨白,王氏比她想象中心更狠。
要挟也好,威逼也罢,短暂功夫过后,苏怡安看清了自己和弟弟的处境。
想要救阿惟,她就得付出点儿什么,在王氏含笑的目光中,她嗓音微哑轻声道,“我知道了。”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面上终于多了志得意满之色,手一挥吩咐丫头去外面请大夫,还让人向五皇子府递了帖子请太医。
又一场秋雨里,苏怡安被一顶小轿送进了五皇子府。
坐在轿中的苏怡安,以为自此以后她的人生将会是无限的黑暗,然而,多年后再看,实际上这才是她的生路与转机。
风雨中,她念了一声“阿惟”,闭上眼被送进了小院。
她得努力活着,苏怡安对自己说。
***
“啧啧啧,你说这硬撑着不死也是有骨气,难不成变成咱们这样的都算是有了贱命?”说话的人尖声细气,就着面前冷掉的糕点喝了两壶茶水。
对面圆脸的胖太监叹一口气,瞪了他一眼,“嘴上积点儿德吧,省得以后死了下拔舌地狱。”
“我怕什么?老子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没根的人,还怕死后那点事儿?”被说的人眼睛一瞪,很是凶神恶煞,“里面那个自己倒霉被人送来这里,我说上两句怎么了,难道他还能起来弄死我不成?”
“行了行了,收收你那暴脾气。”胖太监递过去一荷包蜜饯,“吃了甜甜嘴儿,少说些丧气话。”
“我这说的是实话!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瞎做好人,小心以后被人害死!”说是这么说,这人脸色却好了些,接过蜜饯吃了两颗,“他要真死了,也是自己撑不住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要是不愿意死,阎王爷来收命都得硬憋着一口气撑下来,一切只看他自己,和咱们有屁的关系。”
“都是可怜人。”胖太监低声一叹,却是不再说什么了。
旁边那人嗤笑,心说你可怜里头那位,怎么不想想人家从前做侯府公子风光的时候,如今沦落到咱们这儿,瞎可怜人,也不想想最可怜的还是咱们这些人。
本来最差好歹还能留条命,结果因为牵扯了皇子们的争斗与喜爱的女子,被作践到这里,一刀下去再不是真男人,这手段,想想也是狠毒。
有根的,没根的,心毒的终究心毒,心软的还是心软,这老天爷也是作弄人。
透着隐隐光亮的黑暗屋子里,崔洵目光空洞的看着屋顶上那只结网的蜘蛛,纵横交叉的蛛网里,小小的虫子几番挣扎,最终还是成为了狩猎者的腹中餐。
外面的动静崔洵听得清楚,他太痛了,痛得只有不断去想怎么挨个弄死他那些仇人们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他心里转着世间最阴暗恶毒的念头,在黑暗的屋子里努力活下来。
只有活下来,他才能弄死他们,弄死更多的人,毁掉他所厌憎的一切。
闭上眼时,他看到了威严稳重的父亲,温柔含笑的母亲,娇俏调皮的妹妹,还有侯府里遍地的鲜血。
那真是令人作呕的红色,就像此刻他身上的那些一样,腥臭可怖,闻之欲呕。
恍惚间,他想到了那个自此再无缘分的少女,一点一点的闭上了眼睛。
他得活着,崔洵对自己说。
第36章
“殿下,有舍才有得, 用一时欢愉换日后前程似锦, 这样划算的代价当真不可放过!”带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幕僚认真劝说着自家主子, 只差呕心沥血了。
坐在桌案后的五皇子摩挲着手里光润的玉佩,被烛火映得阴森不定的脸上闪过遗憾恼怒等诸多情绪, 最后尽数化作了一句话, “我知道了, 把人送进去吧。”
幕僚大喜,躬身一礼道, “主子英明,日后必可大展宏图!”
五皇子冷哼一声, 没说什么, 只起身回了后院,到嘴的肥肉不能吃, 却要送去宫里给父皇, 如果不是因为柳贵妃拿出了许多诚意, 这笔生意他万万不会做。
如果不是这次谋不轨案闹得整个朝堂动荡, 成年皇子们需要夹起尾巴做人,以免再次触怒如今心思诡秘性情阴晴不定的父皇,刚到手的美人他才不舍得送出去。
不过, 他心里也清楚同柳贵妃联手是最合适的, 对方选择他,无非是因为他母族实力一般,妻族实力强劲, 日后就算登基为帝,她照样能舒心的做个太后娘娘,护住他那个九弟。
同样,他手里的苏怡安也确实是颗好棋子,足够动人的美貌,罪臣之后,有弟弟这个掣肘拖累,拿来献媚父皇确实是最合适的,不怕她日后心大反水。
总之,虽然他失去了一个心仪的美人,日后只要江山在手,他还将会有无数的美人,曾经失去的这一个,日后同样有机会尝到,所以,这笔生意不亏,五皇子微微一笑,进了后院寻他的宠妾去了。
直到被送进宫见到那位深得帝宠的柳贵妃,苏怡安才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从颍川伯府辗转到五皇子府再到内宫,因着这张脸生路一变再变,说不清是好是坏。
只能说,她如今跌落污泥,美貌既是救命的利器,也是她不由自主随波逐流的毒-药。
上座柳贵妃正细细的打量她,眼中有着她从前看过太多的嫉妒与不善,然而,比起其他人来,她的眼神里更多了一种满意与愉悦。
“想必如今你人到这里,该明白的已经明白了。”她施施然道,“本宫向来不喜欢同人多说,你若识趣,这日后就能有一条通天坦途,若不识趣,自然有你该去的地方,皇子府里你那个薄命的弟弟,日后好坏全在你一念之间。”
“苏小姐,本宫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且好好想吧。”
柳贵妃拖着茶盏,慢慢悠悠的抿了一口清香回甘的茶水,漫不经心的姿态里是全权在握的游刃有余。
对苏怡安来说,面对身如浮萍的命运和等着她救的弟弟,她几乎不需要有任何犹豫,就跪伏在了这位皇宫真正的女主人面前,“但凭娘娘差遣。”
“是个聪明孩子。”柳贵妃含笑道,“只要你听话,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弟弟那里,本宫会派人好生服侍的,保证你无后顾之忧。”
短短一席话的功夫,定下了苏怡安新的命运,日后她将成为龙椅上那位帝王的女人,为自己和弟弟谋求一条生路,即便事实上那位是她有着血海深仇的对象。
她压下喉间血腥气,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谢娘娘厚爱。”
从这一天起,苏怡安以柳贵妃远方侄女的名义住在了偏殿,每日里开始被几位苛刻严厉的嬷嬷调-教,以便学会日后如何以色侍人。
不得不说,这样的日子每时每刻都是煎熬,她前一刻总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然而下一刻却依旧汗如雨下的在努力坚持。
宣国公府出事之前,她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孩子,天真无忧,脾气温和,对什么事都不大在意也不怎么计较,除了容貌甚美,最大的烦恼就是未来的婚事。
她的家里,父母相爱,兄友弟恭,妯娌相合,她被宠爱保护得很好,所以宣国公府出事之后毫无意外的陷入了崩溃,无论是亲族俱亡的现实,还是改了嘴脸的颍川伯府,让她彻彻底底品味了一把人情冷暖与残酷现实。
再没有人能保护她给她遮风挡雨,只有一个伤得甚重的弟弟,除了自己立起来,没人会护着她们。
之前她想的还只是护好弟弟求生,然而命运对她的美貌甚为眷顾,辗转之间,她居然拥有了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她确实没有选择,只能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然而她身负血海深仇,未来将会站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和仇人身边,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可以多一些。
但在此之前,她得确保阿惟的安全和健康。
***
将人调-教了一阵子后,柳贵妃决定先试试水探探路。
她深知皇帝喜爱美色的性情,将苏怡安提拔为了贴身宫女,以去御书房送补品的名义打算先看看情况。
苏怡安跟着柳贵妃出门那天,秋雨绵绵,她亦步亦趋的跟在这位后宫之内十分招摇的宠妃身边,踏足了御书房。
远远的,就看到雨幕之中跪在台阶前身着內侍服饰的人。
苏怡安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人,理由只不过是这人即便跪着时也脊背笔直。
她进宫已经有一段日子,见过太多的宫女內侍,容貌身段气质如何暂且不提,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些人几乎从未挺直的脊梁,无论是平日里伺候主子时还是跪地认错时,从未见过。
所以那人让她惊讶,惹了她主意。
身后端着茶盅的小宫女轻呼了一声,“是崔洵。”
“崔洵”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刺进苏怡安耳朵,如果说家破之后还有什么能让她心有起伏的,这人算是一个。
明远侯府和宣国公府处境相同,他和她同病相怜,然而,崔洵似乎比他更惨一些。
在宫里的日子,她听那些宫女內侍们私下里传闲话,原本被京中诸多贵女们乃至晋安公主爱慕的天之骄子,一夕之间跌落泥尘,被嫉妒他的皇子们暗害,私下里拉进了净事房,毁了男人的身份。
苏怡安起初是不太懂的,但等嬷嬷们教导过她人事之后,她大概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残酷可悲的对待。
宫女们说起崔洵,总要叹一口气,然后便是议论他的容貌与气质有多出色,即便他成了阉人,谈起他她们依旧兴致勃勃,毕竟,整个内宫之中,除了帝王,其他男人都是如此,让大家乐衷此事的无非是他的命运。
对崔洵,苏怡安很关注,或许是那点儿同病相怜,或许是她太需要一个寄托,总之,她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
无论是他辗转到了皇帝身边,身上背负帝宠,还是因为他的遭遇,帝王声色俱厉的训斥了几个“不懂事”的儿子,以上种种,在整个后宫里都传遍了。
至于苏怡安,比其他人知道的要更多一些,这就源于柳贵妃对她的教导了。
在这位贵妃娘娘嘴里,皇帝陛下最是爱面子,与其说他是因为崔洵训斥皇子们,不如说是借此敲打已经成年敢于挑衅他威严并觊觎他龙椅与权力的儿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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